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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第46部分阅读

    清流官员是他在政治上的潜在敌人,不过就他所接触的王懿荣这种非常纯粹的清流官员,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好感——他们是一群正直的知识分子,就是在某些时候看不清形势而已。

    父亲的问题让谭延闿沉思良久,最终谭延闿还是摇摇头说道:“其实这是日本最大的让步了,与其说是那四艘战舰带给他们的压力,倒不如说是列强对他们有着现实的威胁!精明的日本人应该可以看得出,北洋水师经过三次大战之后,水师最优秀的海军将领,尤其是那些‘远’字号战舰上的管带,除了叶祖珪、林泰曾、邓世昌还活着,方伯谦疯了之外,其余全部阵亡,战舰现在还开得动的就剩下靖远一艘。战舰到还是小事,关键是缺乏高级将领还有合格的水兵,北洋水师幸存下来的水兵也可以,但是操纵像白朗古这样的战舰他们还很欠缺,要知道以前一些重要位置还都是洋员来操作……反观日本他们就不存在这样的问题,虽然他们战死的高级将领也不少,但是他们有着比北洋水师更加完备的军官培养流程,除了原本的二线战舰军官可以补充到一线来之外,他们还有大量的后备军官,若是白朗古这样的战舰被日本买去了,他们有着操作此类新型战舰的丰富经验,可以立刻上手形成战斗力,而北洋……半年之内不可能对日本怎么样的,反而还要防备日本战舰的袭击……”

    谭钟麟点点头,儿子说的这些他是不太懂的,不过他知道北洋水师里面确实有不少洋人来操纵战舰,而日本的战舰大多比北洋水师的战舰要新,像白朗古几乎就是日本吉野的翻版,白朗古对于日本人来说不过是另外一艘吉野罢了,可是对于北洋水师来说可是全新的战舰。

    “组安,你说日本人怕列强为父是信的,列强不都是保守中立么?”

    “哼哼,它们会保持中立?也许会吧,不过日本人是不会将自己的国运押在这种模棱两可之间的猜测上,陆奥宗光和伊藤博文对于那四艘战舰倒不怎么担心,对于鸭绿江的刘铭传更不会在意,他们最担心的便是遭到列强的军事干预!湘淮两军怎么样,恐怕日本人比李合肥自己都要清楚,日本在战前在中国散布了大量的间谍,就连天津机器局总办明知道日本是北洋大敌还照样走私军火给日本,再加上朝鲜淮军土崩瓦解,若不是刘铭传到的及时,恐怕盛京都给弄丢了……”

    谭延闿不屑的说着,不过半天发现自己走题了便思索了一番继续说道:“在上海和谈之时,李经方曾经发来电报说陆奥宗光拒绝了俄国喀希尼提出的要保证‘俄国在朝利益不受损失’……俄国在朝鲜哪里有什么‘利益’,不过是战争之时孩儿建议用朝鲜的一个出海口换取俄国人的帮助,俄国人为正在修建的西伯利亚大铁路想这个出海口都快要想疯了,大清在朝鲜一败涂地让俄国人的出海口也成了泡影,俄国人便想着法去赖日本人去了,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陆奥宗光并不知道那个时候李鸿章和俄国人私下里达成的口头协议,不过俄国人突然出手让日本人一日三惊,担心如果再这么下去会惹怒列强、至少是俄国出兵的危险。正好在这个节骨眼上英国公使金登干好像无心的提出了关于英国认购日本战争债券偿还方式的问题,金日元因为中日两国海战和朝鲜战局的缘故,与白银兑换的价格从一点五降到了将近二点五的水平,英国人怕吃亏才会有此一问……”

    “父亲,是孩儿建议李经方带陆奥宗光上舰参观,以增大日本的压力,不过陆奥宗光却借着这个机会将赔款从五千万两调低到了三千五百万两,这不过是借坡下驴而已。列强到底会不会出兵干涉,孩儿无法估计,但是在上海陆奥宗光和随后到来的伊藤博文确实是受到了列强似有似无的压力,再加上列强在这个时候不断的向远东增派战舰,尤其是俄国派出的战舰数量几乎是战前的一倍还多,现在飘在远东海面上的俄国主力战舰无论在数量上还是质量上已经超过了英国。日本和俄国在朝鲜问题上形成争执,日本人不愿意将到嘴的肉吐出来和俄国人分享,这就更加加剧了两国之间的敌意,所以日本以举国之力发动战争最终以尽快达成和约为主结束了战争。”

    在甲午战争爆发后,列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焦到了远东,其中反应最为激烈的便是俄国和英国。在战争前俄国在远东的舰队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吨位上都远逊于英国,可是在短短的时间内,尽管英国派出了六艘战舰组成的舰队开往远东,但俄国则是大举增兵远东——主力战舰数量增加一倍,而吨位平添三倍有余,这两个数字之间的不同说明俄国人派来的舰队毫无疑问都是质量非常高的战舰,尤其是那艘排水量达到一万吨的一等铁甲舰,这是中日两国主力战舰都望尘莫及的。出于俄国人的贪婪,日本人虽然拒绝了俄国的要求,但是依旧心理上退缩了……

    谭钟麟点点头,听了他儿子的解释后,总比听那些大臣人云亦云要好得多,毕竟儿子在这次战争中参与的事情实在是太多,知道很多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所以评判起来更加令人信服。

    谭钟麟苦笑地说道:“组安,最近很多大臣都在上书反对在《上海和约》上用御玺,希望能够继续与倭人作战到底,也有不少大臣到为父这里来,希望能够联名上书……为父在这个时候接替李鸿章成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现在看来似乎有些不是时候啊!”

    “至于皇帝签不签《上海和约》,这恐怕里面会涉及到宫闱内事……清楚形势是一回事,面对现实是另外一回事,国人愤慨固然是大势所趋,不过掌握御玺的却不一定是皇帝……”谭延闿冷冷地笑道。

    谭钟麟听后沉默了,说道:“组安,你迟迟不回京师逗留广东、武昌,也是为了躲开任锡纯这样的人吧?!”

    “《上海条约》适逢京师会试,面对这样一个空前耻辱的条约,读书人若不有所举动是不可能的。孩儿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正统的读书人,事有经权通变,对此也就有了合肥和常熟之别。合肥固然有错,但常熟岂能无过?!更何况合肥、常熟不过是棋局中的两枚棋子罢了,何去何从依旧操于对弈者之手,孩儿不愿面对任锡纯等人,不过是不想做这棋子任人摆布罢了!”谭延闿说道。

    谭钟麟点点头说道:“你还可以躲,但为父是怎么也躲不掉的,这个棋子为父是想当也得当,不想当也要当!”

    “沈文定公曾有句话:‘仗总是要打完的!’,不过在孩儿看来这句话并不正确,同治三年合肥曾书信于恭邸和文祥:‘鸿章窃以为天下事穷则变,变则通……鸿章以为中国欲自强则莫若学习外国利器,欲学习外国利器,则莫若觅制器之器,师其法而不必尽用其人……’甲午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们输了,但我们必须准备好下一次,下一次我们要把国运抢回来!”谭延闿双眼坚定地说道。

    谭钟麟听后想了半天叹了口气说道:“是为父已经老了!合肥此言胜为父多多,组安此言胜合肥多多。为父此生纵然比不得南皮、合肥,空座这直隶总督,但终归有个儿子能够胜过他们,为父也就知足了!”

    光绪二十一年三月三日,紫禁城内年轻的光绪皇帝在歇斯底里的发泄了数天之后,最终在群臣的催促之下,几次哭闹还是在《上海和约》上加盖了御玺,至此《上海和约》正式生效,甲午战争算是花上了一个句号。

    就在《上海和约》加盖御玺的第二天,直隶一带狂风暴雨倾泻了三天三夜,无数树木被连根拔起,电线杆被吹倒,农田屋舍损毁严重……突如其来的暴雨所造成的种种灾害结果陆续被传进了紫禁城,满朝文武皆无人色……

    三月十日,就在会试大比的前两天,四百五十七名来京参加科举会试的各省举子再一次联名上书,康有为主笔洋洋两万余字《上今上皇帝书》被递到了都察院,要求毁约集全国之力与倭寇周旋到底。在京师的大街上只要有官员的马车轿子经过,便会有众多举子围上去垂泣请命,力拒《上海和约》,惹得街市上众多百姓围观,以至大街小巷皆不能行。

    这些举子们现在仍然不知道光绪皇帝已经在和约上签字盖玺,军机大臣孙毓汶、刚毅和徐用仪在得知举子们再一次发动了声势更加浩大的公车上书之后,立刻派官员前往都察院,严禁接受上书。孙毓汶等举动被举子得知后,立刻号召起来要大闹孙毓汶等官员的府邸,吓得都察院官员连忙劝阻,以和约签字用宝为由,好歹劝阻了举子们的过激行为。至于孙毓汶在得知情况后,吓得立刻称病紧闭宅门自此不再上朝。

    因为谭延闿的特殊地位,联名上书的举子第二次找上了谭氏在京城的住宅,希望能够请到谭延闿这样曾经深受太后和皇帝共同赞赏过的举子一起来联名上书,以此增强号召其他举子的声势。不过此时的谭延闿已经住到了城外的灵寄寺去了——“我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些士子,他们是对的,而我也是对的,在这件事上没有对错之分,只怪我们生活在这个时代,我更多要为以后去努力……”谭延闿落寞的对着方榕卿说道,而妻子紧紧攥着他的手……

    第一百零七章 前途

    就在中国北京愈演愈烈的公车上书的同一天,俄国政府举行了一次特别会议,外交大臣罗拔诺夫在会上反驳了“与日本保持良好关系”的主张,他说:“在任何情况下,不能指望日本的友谊,它不仅对中国战争,还要对俄国战争,以后会是对全欧洲,日人在占领朝鲜以后,决不会止于此,无疑将向北推进殖民。”

    拥有很大权势的财政大臣维特发言说:“日本之进行战争,是我们开始建筑西伯利亚铁道的后果。欧洲列强及日本大概都意识到,不久的将来就要瓜分中国。他们认为在瓜分时,由于西伯利亚铁道,我们的机会便大大增加。日本的敌对行动主要是针对我国的,假使日本占领朝鲜,对我们将构成威胁,以后大概会引起朝鲜的全部归并日本……我们应坚决声明,我们不能容许日本占领朝鲜,假使不履行我们的要求,我们将采取适当的措施。”

    维特还明确的指出:“这样我们就成为中国的救星,因为中国的满族统治者的发祥地就在与朝鲜一江之隔的盛京,正如同中国人固执的认为修建经过祖先坟墓附近的铁路会给他们带来厄运一样,中国的统治者是不会允许日本人的武力如此靠近他们祖先发迹的地方。中国会尊重我们的效劳,因而会同意用和平方式修改我们的国界。”

    大臣们还考虑到,一旦日本拒绝撤出朝鲜,则由占有优势的海军先对日本开始行动,以便使陆军有时间准备就绪。最后,会议以维特的意见为基础作出了结论。

    罗拔诺夫虽不相信与日本有友好关系,但也担心引起对日战争,故迟迟未将会议记录上奏。五天后他将会议记录送请尼古拉二世批示,沙皇命于十七日在皇宫里再召开一次会议。参加会议的除维特、罗拔诺夫外,只有陆军大臣万诺夫斯基和海军元帅亚历山德罗维奇大公。会上,维特对特别会议的结论进行了解释,在这次会议上除了维特之外其他人很少说话,甚至是没有说话,维特赢得了沙皇的支持——这是俄国在随后的几年中对外关系的一次非常重要的转折。

    俄国外交大臣罗拔诺夫对于当今世界国际关系有着极为清醒的认识,他反对与日本友好是出于帝国在远东殖民政策的需要。俄国在战前的远东政策对于中国的防范程度远高于日本,只有最近几年日本在朝鲜问题上过于活跃才引来了俄国对它的关注,不断的上升其敌对指数,最终在战后鉴于中国和日本在战争与和谈中的表现,将日本确立为远东第一敌手,其对华政策由防范演变成了联华。

    罗拔诺夫和维特对日本的态度和顾虑都是一样的,不同的在于对于国内环境恶化的评估上。显然罗拔诺夫显得更加悲观一些,虽然帝国在远东战争爆发后,派遣了一支目前为止远东最为强大的舰队,但罗拔诺夫不认为这支舰队能够让日本退缩,倒不是因为日本的军事实力,而是因为俄国在远东推行殖民政策的老对手——大英帝国。

    各国驻华在北京的公使在第一时间获悉大清帝国皇帝已经在《上海和约》上签字用宝后,很快这个消息被扩散到全世界。甲午战争的焦点从中日两国转移到了欧洲,各国列强出于本国的利益或是殖民需要,对中日甲午战争的过程和所引起的后果,如同俄国一样纷纷召开特别会议,以便讨论本国日后在远东的各种政策和方向。

    天还没有亮,四周都是黑沉沉的一片,远远可以听到谯楼传来的四更鼓声,就在这个时候谭延闿和方榕卿早早的就到了顺天府贡院的大门前。在这京城边缘寒冷而显得空旷的贡院门前,谭延闿可以看到不断的有人匆匆而过,而贡院的门前站满了和他一样准备进场考实的举子,人手一盏的油纸灯笼将贡院门前宽阔的场地上照耀的一片昏黄。

    “黎明前的黑暗啊!”谭延闿看到眼前这番景象,心中不由得生出这么一种感受。场中的举子虽然马上就要接受这场关系到他们个人命运的考试,但是他们所谈论最多的话题并非是会试,而是前几天的公车上书事件,其中人群聚集的最紧密的一群核心便是发动公车上书的核心人物康有为和梁启超了。

    对于康有为和梁启超,谭延闿前生的记忆可是印象深刻,他心中非常明白,这次公车上书也是这两位近代史上颇为著名的人物出现在这个大时代舞台上的处子秀。由此为开端他们的命运将会发生巨大的转折,这个转折不仅深刻的影响了他们自己的命运,还使得一些人脱离了原本平庸的人生轨道,走向了一条更加让人热血的道路。康有为和梁启超,还有他们的跟随者,不管他们日后是志同道合一直到最后,还是中途分道扬镳,他们日后的奋斗同样也深刻的影响到了这个似醒非醒的老大帝国的前进方向,成为了开启大时代的一个标志性事件。

    因为天色比较昏暗,梁启超和康有为周围聚集的举子人数也比较多,所以谭延闿并没有凑上前去看看这两位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到底长得什么样。

    “也许是我太过懦弱了吧?!”谭延闿突然自言自语的轻声说道。

    方榕卿也许感到谭延闿的落寞,便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轻声说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夫君志向与之不同,自然当有取舍,有的时候退步走开并不代表懦弱,而是为了日后更加坚强!”

    谭延闿听后不禁惊异地看着方榕卿,他很难相信这是方榕卿能够说出来的话,这话的语气倒是像他前生时代中女友安慰受挫的男人所说的鼓励重新振作的话。他微微摇摇头说道:“是为夫太过懦弱了,没有勇气和他们站在一起来面对国家所遇到的重大挫折,也许这一切也有改变的余地,只不过为夫缺乏屈原那种‘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勇气罢了……”

    方榕卿听后也开始沉默了——她的父亲谭延闿的岳父,四川总督方汝翼也在上书朝廷,希望能够再与日本重开谈判,以此尽力削减《上海和约》的赔款数额,并且争取大清帝国在朝鲜的利益,尽量限制日本在朝鲜的驻军数量,以保证大清盛京的安全。

    方汝翼也曾经给谭钟麟来信,希望他能够以疆臣之首,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身份向上进言,以期待能够毁约与日本展开和谈或是干脆举国之力再战日本,使用武力迫使日本人将谈判和约的价码给降下来。谭钟麟也非常重视的使用电报拍发了一篇长达两千余字的报文,毕竟是自己的至交好友兼亲家公,别人的态度他可以忽视,方汝翼是绝对不能忽视的。尽管委婉的拒绝了方汝翼的要求,不过在谭延闿的建议下,谭钟麟决定还是和方汝翼联手上了一道奏章——希望与各国列强加强接触,以现有的军事态势借各国列强内部意见不统一和某些列强国家对日本的不满,来共同向日本施压,迫使日本在朝鲜问题上做出一定的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