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书院 > 其他小说 > 佳期如梦 > 佳期如梦第11部分阅读

佳期如梦第11部分阅读

    搭航班回去办手续,临行前叮嘱阮正东:“我顶多两三天就回来,你要照顾好自己。”

    他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仿佛不满。

    她踮脚亲吻他:“乖乖等我回来。”

    北京当然比上海更冷,离开了两个星期,仿佛已经离开了半个世纪。

    周静安一见面,就给了她大大的一个熊抱,然后就骂:“连电话都不肯打一通,我还以为你真的被拐卖了。”

    她反问:“那你为什么不打给我?”

    周静安切了一声:“我敢吗?全公司上上下下都传说你跟某人的公子私奔了,既然是私奔,我干嘛那样不识趣去打扰你?”

    她笑:“我真要跟人私奔的话,也会事先告诉你的。”

    周静安听说她要辞职,不以为然:“为什么要辞职?听说老板跟人力资源部都交待好了,说算是给你放长假,薪水一分钱也不少你的。”

    她说:“我不想占这种便宜,公司本来人手就紧张,何必呢。”

    周静安说她:“死脑筋,这么多年你从没休过大假,对公司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啊。再说老总都发话了,你只要顺水推舟就行了。”

    佳期说:“我希望全心全意去陪着他。”

    周静安直摇头:“傻瓜,就没见过你这样傻的。怪不得徐时峰说你是榆木脑袋,你何止是榆木,简直是朽木,没得治了。”

    佳期先是笑,后来突然回过神来:“咦,徐时峰?你不是最讨厌他吗?”

    周静安若无其事:“哦,前两天我有个朋友要打官司,我陪着上他那儿咨询了一下,所以跟他说了几句闲话。”

    佳期抬头望着天花板:“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吧,主动交待问题,我就放过你。”

    周静安嗤笑:“什么交待不交待的,谁会跟他有什么瓜葛。”

    佳期不相信,可是见她一脸正气凛然,于是只是笑,不再追问。

    她把手头的事都仔细跟同事交接清楚,包括自己历年来跟的客户,还有全部的相关资料。

    用了两天时间才办妥了一切。

    同事们都以为她是要结婚所以辞职,纷纷嚷着要吃糖,最后却是副总谢小禾出面,邀了同事们替她钱行。

    谢小禾原是佳期所在部门的经理,后来升了副总。当年是她招佳期进入公司,而佳期工作向来得力,谢总很舍不得她。

    聚餐很热闹,人太多所以在很大一间包厢里开了两大桌,谢小禾端起酒杯,说:“我们的目标是……”

    马上有同事接口:“没有蛀牙。”

    大家顿时笑得东倒西歪,谢小禾也笑:“其实今晚我们的目标是灌醉佳期。这么多年,我们从来没有实现过这个目标,今晚一定要做最后的努力,不然以后都没机会了。”

    同事们轰然大笑,然后真的轮流来向佳期敬酒。

    佳期觉得十分感动,在公司数年虽然辛苦极了,但有苦有乐。同事们不仅朝夕相处,而且一直以来都是相扶相助的伙伴,一旦离开,真令人不舍。

    同组的拍档来跟她碰杯,纷纷说:“佳期,祝你以后永远幸福。还有,幸福着也别忘了咱们啊。”

    她连连说:“不会忘的,我一定不会忘的。”

    平常并没有觉得,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其实同事们都很真诚。

    最后连“进哥哥”都来向她敬酒:“佳期,希望你今后一切顺利。”然后竟然没有旁的废话,只一仰脖子将酒喝干了。

    佳期受宠若惊,连忙将酒喝了。

    郭进回去他们那桌了,周静安才悄悄告诉佳期:“进哥哥最近认识了一位女朋友,听说对他很好的,对他儿子也很好,他一心一意正谈恋爱呢。你瞧,他连说话都利落多了。”

    佳期微笑,爱情是最好的良药,可以抚慰哪怕残损不堪的心灵。

    那天晚上佳期喝了很多很多的酒,但谢总终究并没有实现她的目标。最后倒是谢小禾与周静安都喝高了,两个人一块儿抢话筒唱《桃花朵朵开》,正闹着不可开交的时候,佳期接到阮正东的电话。

    他笑着说:“你那边听起来真热闹。”

    她走到包厢外头来讲电话,告诉他:“他们都以为我辞职去结婚呢,所以都说我应该将你带来跟大伙儿见个面,说不能叫你就这样把我拐跑了。”

    阮正东笑着说:“那等咱们结婚的时候,把他们统统请来,让他们送咱们大红包。”

    佳期说:“我明天就回来了,还要我给你带什么吗?”

    他只是笑:“你把你自己带回来就行了。”

    那天玩到很晚。

    出来后才知道在下雪。

    大雪如飞絮扯绵,漱漱落着,路灯下只见无数急雪片片乱飞,不远处的黑色的柏油路面、路心里的隔离绿化带、远处的楼顶,都已经全白了。

    雪夜不好打车,谢小禾虽然醉了,但仍记得安排一位有车的同事送佳期回去。佳期喝了不少酒,微有醉意,下车跟同事道别,然后往公寓楼那边走,冰凉的雪花扑在她脸上,脸颊是滚烫的,并不觉得冷。她一边走一边想着收拾行李的事,脑子里正是乱七八糟的,手机忽然响了,她刚从手袋里翻出来,却又挂断了。

    她打开滑盖,看清了号码。

    有一朵绒绒的雪花落在手机屏幕上,然后,是第二朵、第三朵……她呼出的热气融化了雪,水珠顺着手机屏幕滑下去,那一串阿拉伯数字仿佛并不分明,她没有将这个号码存进过电话簿。

    可是他打过第一次之后,她就已经记得。

    迟疑了很久,还是拨回去了。

    熟悉的铃声突然在不远处响起,而她站在那里,雪不停的落着,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怎么会在这里。

    他什么时候回来了?

    终究还是转身。

    孟和平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隔着密密的雪帘,两人都觉得对方仿佛十分遥远,遥不可及。

    最后,他说:“去喝杯咖啡,好吗?”

    她知道他不过是想找个地方说话,可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并没有开车来,两个人走到附近的咖啡馆去。

    咖啡馆已经快打烊了,只有他们两个客人,灯光与音乐都是幽幽的,若有若无。

    他面前那杯咖啡纹丝未动,也许因为他现在只喝白开水。

    而她一口一口啜着自己那杯蓝山。

    从前她不喝咖啡,他有点怅然的看着她,许多事情已经改变,无法再挽回。而岁月的长河挟卷着他们,只能随波逐流的向前去。

    “我明天早晨的航班去纽约。”

    她问:“和西子一起?”

    他说:“我先过去,西子也许迟一点再去。”他仿佛是解释:“有一些琐事,我先得过去处理好。”

    她说:“我明天下午回上海,要不我送送你,是几点的飞机?”

    他将航班号告诉了她,却说:“不用去送我了,我就只是来跟你道个别。”

    隔了很久,他才又说:“佳期,照顾好东子。”

    她说:“我会的。”又说:“你也照顾好自己。”

    他点了一下头。

    他将她送回公寓去,两个人走着回去,隔着半米左右的距离,沉默的走着。夜已经深了,又下雪,只偶尔有车经过,路上没有别的行人,只有他们。

    佳期落在后面几步,他放慢了脚步等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上海滩》里最经典难忘的镜头。那时候追着看意气风发的许文强,并不甚理会柔弱娇美的冯程程。可是小小年纪也记得那一段雪中相遇,她是一心一意仰慕着他的女子,他亦是一心一意心仪着她的男子。落雪无声中两人并肩而行,围着白围巾的许文强风度翩翩,倾身含笑,而他的程程亦是明眸皓齿,温婉动人,所谓的佳偶天成。

    曾经以为那是天长地久一生一世,曾经以为那是两情相悦永偕白头。

    谁知中间会隔了家恨父仇,万重恩怨。

    眼睁睁看着她却嫁了旁人。

    直到最后,只余了最后一口气,他才可以说:“我要去法国。”

    只是因为他的程程在法国。

    而浪奔,浪流,万里江水滔滔,一切都是物是人非。

    她终于跟上来,脚步轻浅,就像雪花,落地几乎无声。有一朵洁白的雪落在他的睫毛上,绒绒的,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整个世界仿佛都模糊起来。

    走得再慢,也终究只能送她到楼下。

    “再见。”她立住脚,对他说。

    “再见。”

    他目送她进去,她的身影融进公寓楼厅温暖的光线里,渐渐模糊了轮廓,终于消失不见。

    他站在那里很久很久,直到遥望到楼上的窗口,属于她的那盏灯光熄灭。

    路灯寂廖的亮着,雪越下越大,落在他脸上,落在他身上。他的手始终插在大衣口袋里,一直握着一样东西。

    他将手抽出来,那只玳瑁发夹在路灯下散发着幽暗的光泽。

    她离开他的时候,几乎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而如今他要离开她,也没有办法带走任何东西。

    他弯腰,将玳瑁发夹端端正正放在洁白的雪地上,最后一次用手指抚摩着它柔腻的弧面。

    舍不得,可是不得不割舍。

    这么多年,他一直留着这发夹,可是终究也没有机会将这个还给她。

    他伸出手,接住一瓣雪花,精美的六角冰花,瞬间已经融化在掌心,变成小小的水珠,微凉。

    地面上的积雪已经越来越厚,风卷着雪吹在脸上,他蹲下去,用手指,慢慢的一横一竖,划过雪面,写下了三个字。

    雪不停的落着,纷纷扬扬,他站起来,就静静的伫立在那里,看着那三个字,无数的雪花落下来,那三个字渐渐湮没,渐渐模糊,字迹淡去,最后终于隐约难以辨认。

    第 23 章

    清晨时分佳期突然醒来,窗帘闭合,卧室里四处暗沉沉的,她就那样突然醒来。

    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指向八点二十六分。

    他搭乘的航班呼啸着冲天而去,离开这座城市,已经是几个小时前的某个刹那。

    而她也即将离开这里。

    她起床洗漱,然后开始收拾一些零碎的行李。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只是些衣物,装了小小一只行李箱。

    下楼去吃早餐,小区外不远处有一家小小的小吃店,那里的豆浆十分醇正。佳期叫了一杯甜豆浆,一根油条,这才发现老板换了人。

    豆浆还是那样醇厚好喝,新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告诉她原来那对年轻夫妇回四川去了。

    “小老板娘怀孕了,小老板笑得嘴都合不拢,心疼老婆做早餐太辛苦了,所以两口子回老家生孩子去了。说是将来等孩子大一点,再出来。我们就把店子顶下来了。”

    这喧嚣尘世里,即使再纷扰熙攘,亦容得下一对最平凡的夫妻,生儿育女,其乐融融的过着他们的日子。

    时间还很早,佳期想起阮正东前几天偶尔提到,说是想吃梅园的奶卷,想着反正上午没有事,不如去替他买些带回上海去。

    她站在街边等的士。

    正好隔壁是一家电器店,落地大玻璃窗里无数台电视机,正在播放整点新闻。

    像貌端正的女主播,连微笑都中规中矩,以标准的普通话播报着新闻:两会出台最新草案后,市民反响热烈;春节临近,春运人数到达顶峰,火车站里出现排队买票长龙。昨天雪夜发生数起交通意外,市政部门出动全部铲雪车,并喷散融雪剂,保证了交通畅通……

    她漫不经意的听着,雪后的出租车最难等,来来往往的的士都载有客。

    “下面播报本台刚刚收到的消息,今天上午九点二十七分,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一架波音七四七坠毁在俄罗斯境内。目前已经证实这架飞机上有乘客二百三十二人,机组人员十三人。这架航班号为‘ca980’的波音客机,是于今早时分从北京国际机场起飞,执行前往美国纽约国际机场的日常飞行任务。失事前七分钟,失事飞机曾向俄方空管局发出过紧急求救信号。发出信号后不久,即与地面失去联系。目前已经证实飞机坠毁在俄国上扬斯克山山脉附近,由于当地气侯恶劣,正处于暴风雪天气,俄方救援人员无法前往坠机现场。目前失事地区气温低达零下43c,机上乘客生还机率十分渺茫……”

    佳期抬起头来。隆冬的上午,雪后的太阳好得像金叶子,一片片覆在人身上。

    孟和平!

    孟和平在那架飞机上。

    他昨天晚上来向自己道别,曾经告诉过自己,他是搭那趟航班。

    她摇摇欲坠,几乎无法站立。

    她以为一切已经重新开始。

    过去的一切早就已经结束了,她以为不过是重新开始,随着疲惫的空乏,随着深沉的痛苦。硬生生的将曾经最重要的那部分从她生命里剔除掉了,全都剔除掉了。一干二净,不剩分毫。她曾经失去过那样多,那样重要的一切,以为终其一生都不能再找回。她下定决心割舍掉的一切,只要自己真的可以忘记,只是做全然陌生的路人。把曾有过的全部的幸福都一一拣点,把全部的笑与泪都努力忘却。只要,做一对全然陌生的路人。

    站在这个世界的彼端,遥望对方在另一侧的大洋彼岸,只要知道,就好了。

    可是命运偏偏要这样残忍,连最后的一分企望都不留给她。

    在这个世上,连他最后的存在都不肯留给她。

    他就这样离开,永远离开。

    她不能接受,没有办法,她可以失去一切,她也已经失去一切,可是为什么还要这样残忍,这样残忍的对待她,把最后他的存在都夺走。

    她没有哭泣,整个人就像是在噩梦里,只是挣不开,只是拼命的想,这不是,不是这样的。

    他怎么能就这样离开她。

    她几乎不能呼吸,因为每一次吸气,就会疼痛得无法自抑,因为巨痛,反倒令她麻木不仁,只在想,这是做梦,只要是做梦,终有一刻能醒来,能醒来知道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呆了很久才伸手拦了部的士,随口说了地址后伏在车窗上看街景,那样多的车,滚滚如流,挟杂着她坐的小小车子,熙攘向前。而她像是梦游一样,又想是被魇住了,怎么挣扎都不能醒来,周围的一切都是恍惚的,而她的人也是恍惚的。

    “小姐,到了。”

    她如梦初醒,手忙脚乱的看计价器给钱,攥着一大把零钱下车来,的士绝尘而去,她这才发觉自己站在大片的旧式小区前,一幢幢火柴盒样的房子,窗口密集如同蜂巢。

    怎么会到这里来?

    手机在响,她掏出来看。

    阮正东来电是否接听?

    屏幕上不停震动着这行字,一遍遍的问,阮正东来电是否接听?

    她随手将手机关了,不知不觉往后走去。向左拐,再向西转弯,看到熟悉陈旧的门洞,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小广告:“专业疏通”“绿源纯净水”“宜卫清洁”……残破的纸片粘在墙面上,还有粗黑喷漆字迹一路触目惊心狂草疾书:“13xxxxxxxx办文凭”

    墙角有个小小的黑色方框,里面是“快速开锁”,底下漆喷的电话号码已经褪了颜色,零落模糊的阿拉伯数字,根本已经辩不出哪是“0”哪是“6”哪是“9”。但她记得自己那会刚找到工作,公司在城西,得搭两个小时公汽才能回来。每天累得东倒西歪,人在车上都能盹着,有次她的包在车上被小偷割了,钱包和钥匙都不翼而飞,偏偏孟和平也加班,她一个人坐在楼道上吹了半宿冷风。冻得牙齿直打战,几次下狠心想打这电话叫人来将锁给撬了,但最后还是强忍下来,硬是等到孟和平下班,人都几乎被冻僵了,被他好一顿骂。

    后来进门之后,她抱着热水袋,他抱着她,半响她才缓过劲来。后来就发烧,高烧不退,他急得请假在医院照顾她,那一次病了很久很久,她身体向来都很好,从来没有那样病过,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虚弱下来。每天进出医院,打吊针,一袋一袋的药水,手背上的血管已经不太好找到合适的针位,护士拍打着她的手背,闷生生的一种疼,可是有他在,他会用手轻轻遮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见针头刺入皮肉的那一刹那。

    她一步步上楼,楼道狭窄阴暗,大白天的脚步稍重,声控灯也会亮,四楼左侧,看到熟悉而陈旧的绿色防盗门,漆都已经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