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书院 > 其他小说 > 你的生命如此多情 > 你的生命如此多情第7部分阅读

你的生命如此多情第7部分阅读

    吴长天思索一下,终于点了头,说:“那这样好了,我们小范围地聚一下。请上梅书记,你也参加,叫上集团最老的几个人。也不用到外边去,就在京西别墅里,我请大家吃顿饭,聊一聊,就可以了。”

    他的口气是决定式的,郑百祥也就点头赞成:“也好。”他说,“梅书记的夫人女儿要是不来的话,倒是可以让李大功找几个年轻的女同志来,陪梅书记跳跳舞。我知道你是誓死不跳舞的,梅书记可上瘾,请几个年轻小姐来气氛好。”

    吴长天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说:“年轻女孩子,李大功认识得多。”

    提到李大功,吴长天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恶念,这几乎是他一生中从未有过的一念。李大功三教九流无人不识,他吴长天贵为工商巨子,与其暗自屈从一个小小的女记者的任性,默不作声地忍受这份夺子之痛,不如让李大功找几个社会上的朋友,用一点儿下层老百姓的手段,教训教训她,让她也知道知道世俗的道理,也为自己的自私行为付出一点儿代价。他这样想着不禁有几分出气的快意。可心里也知道只是想想而已。

    每个人都有赌气的时候。人兽同源,每个人在灵魂深处都有些下作的念头隐匿着,只有自己知道。吴长天不知道的是,假使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确实把他逼急了,逼到你死我活的那一步,他会不会也能变得冷酷无情、不择手段。

    从公开的女权主义者和潜在的独身主义者转变为爱情至上者,林星自己也难定义这究竟算是信念的弃守还是生活的觉醒。她可以肯定的,只是这个转变实际上就是把自己的一切——独立、毅力、信心——一一交出的过程。剩下的只有依赖,和对炽爱终将归于平淡的恐惧。

    在逃出潭柘寺塔院之后,她在山侧的一片深深的竹林中躲藏了很久,她不想见到任何人。艾丽和阿欣大声呼喊着找到她,并用出租车把她送回家时,已经是那一天的黄昏。客厅里被漆成淡黄铯的墙面上,夕阳显得有些刺目,吴晓正在卫生间洗脸擦油地收拾自己,从那被发胶浆得极其有形的头发上,可以猜到他正准备外出。林星进门时他的眼睛甚至没有离开镜子,只是随意地问道:你见到那老中医了吗?怎么去了一天?林星坐在沙发上没有回答,仅仅欲言又止地应了一声。

    吴晓从卫生间出来了,说:“我们有几个朋友要聚一聚,我得赶快走了。”

    林星看他,她有很多话想在此刻对他说,可他行色匆匆。她已经很久没见到他如此精心地打扮自己了。以致让她无端地联想到他过去每晚都乐此不疲的那种要求,也有多日没再来过。由此她竟突然有了一个重大的醒悟,她其实早该意识到的:最有可能夺走他们现在的幸福的,不是吴晓的爸爸,而是他们自己。

    她压抑着不安,掩饰着怀疑,问:“你上哪儿去,和谁聚?”

    “几个过去的朋友,你不认识的。”

    吴晓像是想起要带什么东西,手忙脚乱地跑进卧室里翻找。他的口气那么敷衍,甚至对为什么不带她去不做一句解释。她坚持问:“你们去哪儿聚?”

    吴晓跑出来,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答非所问:“我得走了,你自己弄点东西吃吧。”

    林星叫住他,她并不想真不让他去,但作为一种测试,她说:“吴晓,我今天不舒服,你能不能在家陪我?”

    吴晓眉头马上皱起,“哎呀不行,我都跟人家约好了。”

    林星看着他,目光中没有妥协的意思。吴晓上来在她额头上形式主义地摸了一下,“你发烧吗?不烧。我真的得走了,我会早点儿回来的。”

    没有经过她点头,他竟真的走了。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显得很杂乱的屋子里,直到天色暗下来,都一动不动。他们的家近来很少这样杂乱无章的。乱得已经和吴晓没来同住之前静源里的样子差不多了。同时,她很久不曾体验的孤独也终于回来了,还带来一种陌生的心灵上的疼痛。这疼痛使她意识到自己已经离不开那种炽热的爱情,明明知道它会慢慢变得淡而无味,可还幻想着也许能打破常规。这个常规她不止一次地听人说过:男人不爱女人首先是从对双方的性生活感到厌倦开始的。而女人爱情的内容则是共度时光、彼此了解,以及互相之间的安慰和忠诚、欣赏和珍惜,宽泛而有诗意;男人的爱情呢,男人的爱情才讨厌呢,无论内容还是基础,男人的爱情都离不开x欲。

    她没有起来为自己弄吃的,她怀着深深的气恼、伤感和委屈,在那只简陋的沙发里蜷缩着身体。屋里没有开灯。很静。她听不到这个城市的夜晚固有的喧闹。她知道如果没有了吴晓,她会死得很快,因为吴晓即便离去她也不会用他父亲的一分钱。想到死她禁不住悲痛失声。她想她死的时候一定要做到心情平静,因为她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她已经尝过了人生中最大的幸福,那就是吴晓的爱。哪怕如此短暂,也足够辉煌。即便吴晓以后移情别恋,她死时一定还会叫着他的名字,她一定要带走他的这个名字。她在九泉之下会一直感激他的,他曾经对她那么好,没有他她不知道什么才算得上美丽人生!

    因为想到死所以她哭了很久,哭过之后的心情竟然无意中有了一个重大的调整,她想也许自己真的不知何时就告别人世了,所以有生之年真应该好好去爱吴晓。真正的爱情不应该是彼此惩罚,而应该是互相报答。于是她擦干眼泪,从沙发的陷窝中爬起来,走到卫生间,打开灯洗脸,重新化了妆。然后收拾好被吴晓刚刚翻乱的客厅和卧室,替他泡上该洗的内裤和袜子。然后充满幸福地,等他。

    晚上快十二点了,吴晓才满脸疲倦地回来了,很奇怪这么晚了她何以还那么容光熠熠。他问:“你好点了吗?”林星说:“好点了。”两人上床,吴晓问林星今天去潭柘寺看病的情况,林星一五一十地说,说着说着吴晓竟睡着了,林星也没有生气。平时吴晓不仅自己话语简单,听林星谈一件事,他也只急着听最后的结果。而林星则比较喜欢叙述过程和表达细节,她觉得那才是谈话的乐趣所在。

    这一夜就这么睡去了。无论如何,她毕竟还睡在自己爱人的身边,还能触到他的呼吸,听到他的翻动和梦呓。过去一切不求自来的东西,现在都变得那么珍贵,好像随时可能失去。天亮时她早早醒了,不敢叫醒吴晓,直到太阳投满了整个紫红色的窗帘,把屋里映照得五彩斑斓,她才弄醒他。她的动作轻柔细致,刻意表现出情欲的渴望,她很想让他感到满意,以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吴晓在她的抚弄下身体很快有了反应,他躺着享受了一会儿,然后却突然一骨碌爬起来,说:“我得起来了。”让林星都搞不清她是达到了目的还是一无所获。

    林星让他起来,两人默默地穿衣、洗漱。她叠被子,吴晓就在厨房里热昨天或许是前天的剩饭,谁也没有说点什么。原先他们在一起时,林星总能主动挑起一些话题的,她的话题有意无意地,多是对他俩初识和初恋的种种情形的回忆。比如她喜欢拉着吴晓在一起列数她和他之间第一个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什么。吴晓说是借钱,是他借她五十块钱付车费的那件事。而林星印象最深的是吴晓在京天娱乐城偷吃她的盒饭。“你是总老板的少爷怎么会连份职工的盒饭也要抢过来?”直到现在林星想起这件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可吴晓像早忘了似的,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啊,我那天懒得下去吃了,让他们帮忙带个盒饭上来,后来一看领位台上放了一个盒饭,我还以为是他们给我带上来的呢。”

    除了对过去的回忆,林星比较过瘾的另一个话题,是预测未来。往远了看,等他们都老了以后会是什么样子?还会在一起吗,还会像现在这样,一起做饭、一起上街、一起去酒吧吗?他们会有孩子吗?他们不指望孩子有多么孝顺,只要两人还能在一起就行。试想想,一种相濡以沫的厮守能日复一日地延续几十年,那是一个多么壮观多么感动人的情形啊。往近处说,马上就要降临的千年之交,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夜里二十四时,或者是二年一月一日凌晨零点,他们在哪儿,如何度过这个五十亿世界人民都不会睡觉的一刻?林星说,应该去中华世纪坛,那是专为庆典而造的。吴晓说:那是国家领导人去的地方,那天肯定戒严。林星又提了一个去处:长城,长城是中国的象征。可后来他们听说世界人民已经把长城当做了整个地球的象征,跨世纪那一天长城已经被外国人包了。吴晓说:还是去“天堂”酒吧得了,那天我们乐队肯定要在那里演出的。林星想:也好,“天堂”是人类理想的象征,而且是她第一次见到吴晓的地方,是她的爱情圣地。在跨越千年的一瞬,在“天堂”里重听一遍吴晓的《天堂之约》,既象征了他们的开始,又象征了他们的归宿。就这么定了。

    现在,两人之间诸如此类的话题越来越少了,也许是总说总说说得乏味了。她叠完被子又去帮吴晓热饭和往桌子上摆碗筷,吃饭时两人也只是吃饭。除了碗筷的叮当和嘴里的咀嚼,别无他言。

    吃完了饭,已经十一点了,这一顿也不知算是早饭还是午饭。林星在厨房里洗碗,突然对吴晓说道:

    “喂,昨天我见到你爸爸了。”

    吴晓正把擦桌子的抹布拿进厨房,他一听这话当然一愣。

    “你在哪儿见到的?”

    “在潭柘寺,你爸大概信佛吧。”

    “你们说话了吗?”

    “说了,他让你回去。”

    吴晓愣了一会儿,把抹布晾好,说:“要不,今天我回家看看他去……”

    林星几乎听不出他的口气是问号还是句号,是征求意见还是一个决定。她说:“你回去吧,我会照顾自己的。”

    吴晓说:“我回去就是看看他,你干吗这么说?”

    林星把手上的那只碗已经洗了又洗。她说:“你爸不会让你再回来了,他让我离开你。你爸是为你好,我毕竟有这个病,老是缠着你,也太自私了。”

    吴晓站在她的身后,不知是在弄抹布还是在收拾什么东西,默默地不答一语。突然,他抱住了她,她一下子靠进他又宽又暖的胸膛上,心里飘浮的一切都在刹那间归了位。她转过身来,也抱住吴晓,只哽咽了一句:“吴晓我离不开你。”

    吴晓终于没有回家去看他的父亲,林星一连几天既宽慰又揪心。吴晓和自己的家庭仍然保持了“私奔在外”的关系,固然是一个爱情的证明,但父子之情并不是林星可以掩灭的,林星也没有权力掩灭。后来她开始主动劝吴晓回家,刻意成全他的孝道。她一说让他回家他就警惕地看她,以为她口是心非,甚至是“引蛇出洞”,然后好以哭和闹情绪来反攻倒算。其实吴晓就是真回了家她也是完全能够承受的。迟早的事。后来有一天艾丽突然送来一只皮箱交给吴晓,说是吴晓的爸爸让那位行政部的李总带过来的,里面全是给吴晓买的崭新的时髦衣服和日常用具,以及他一向爱吃的几样东西,唯独没有钱。吴晓拿到父亲送来的东西马上喜形于色,林星看得出来的。尤其是衣服。那些名牌的衣服、皮带和鞋,大概每件都价值不菲。林星看着他对着镜子试个没完,在一边有百感而无一言。她真想把那堆“糖衣炮弹”全都扔出去。可她知道吴晓对吃无所谓,就喜欢穿。他已经很漂亮了可还是没完没了地打扮,像女人似的对衣服永远喜新厌旧。林星真想对这些不怀好意的“物质引诱”发泄几句鄙夷,可又张不开口。因为在他们共同生活的这半年中,吴晓是给她买过几件衣服的,自己却一件没买。林星至此才得以反省,没张罗着给吴晓买衣服是一项大大的失策,可吴晓喜欢的都是名牌,他们的那点钱,又能买什么!

    从那以后,隔几天艾丽就受那位李总的委托,把吴晓父亲对儿子的一些“物质关怀”送过来。这一下林星才把形势进一步看明白了。吴长天的做法,既是对儿子的感情拉拢,又是对林星的“精神冷战”。

    周日这天傍晚,林星在医院做完透析,回家时看到吴晓又要出门,厨房里也没有做饭。她疑心地问你去哪里,吴晓说电视台不是一直要给我们拍个tv吗,今天我们请节目部的头头儿吃个饭。今天晚上你自己上街随便吃点吧,家里什么也没有了。林星没有多问。吴晓一走她也上了街,她上街并没有去“随便吃点什么”,而是伸手拦了一辆夏利出租车,悄悄尾随在刚刚载了吴晓的一辆黄铯“面的”的后面。

    因为是周日,黄昏时的马路上,车流不大。她上车就付了司机五十元钱,请他跟定前方的黄铯“面的”。夏利追踪“面的”,速度上当然有些优势,一直跟到国际俱乐部酒店,居然没被甩了梢。

    天色已暗,路灯燃起。她看见吴晓下了车,匆匆走进酒店,便也跟了进去,紧随他的背影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堂,一直走到拐角的一个装饰古老的美式酒吧。她没有跟他走进去,而是沿着那酒吧一侧的落地玻璃格窗继续向前走,透过玻璃格窗她看到在那空荡荡的酒吧里,孤零零地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她看见吴晓走进去,那人就站起来,两人默默无语。接着那人用宽大的肩膀拥抱了她的吴晓。

    那个人不是什么电视台节目部的头头儿,而是他的父亲!

    父子秘密相见的一幕,让林星身心俱焚,她几乎要掉下眼泪,不是为了吴晓,而是为了自己。那场面仿佛已经预示了自己今后注定是个被抛弃的角色。她必须让他们父子团聚,否则在这场与吴长天的冷战中,失败的肯定是她自己。

    她一个人走出国际俱乐部酒店的大门,有点形单影只。这晚上她没吃任何东西,也没有一点饥饿感。很晚的时候吴晓回来了。她帮他倒冷饮挂衣服,既没有提起国际俱乐部饭店的情景,也没故意问起电视台和tv上床以后,熄灯之前,她刚想说吴晓咱俩得谈谈,吴晓自己先开了口。

    “过两天,是我爸生日,我想我该回家看看。”

    吴晓自己先提出来了,让林星多少有点被动和狼狈。她马上明确表示:“好啊,你应该回去。”停一下又进一步主动表示,“咱们明天去买个生日礼物吧,送给你爸爸。可以用咱们俩的名义送。”说完,她又加上一句,“你爸要是不高兴,就用你一个人的名义送,也行。”

    她说这话的语气是很温和的,很事务性的,完全没有恶意和情绪。吴晓显然也很高兴,他问:

    “咱们送什么呀?”

    林星注意到,只要她心平气和地与他谈到他父亲,吴晓脸上必定是有光彩的,情绪必定是兴奋的,话也显得多和主动。她是渐渐才看出这一点的,渐渐才知道他其实是想念父亲的。她心里有几分失落,有几分烦乱,但她还是理性地问:

    “你爸喜欢什么?”

    他们躺在床上商量送什么生日礼物,商量了半天没有结果。林星主张送点补品,补品最能体现儿女的孝心。可吴晓说给他爸爸送补品的人太多了,他们家的补品一堆一堆的都处理不完。林星说那就送鲜花吧,中老年人都是喜欢花的。吴晓又反对:我们住的京西别墅常有专门的花工来,盆花、插花、地栽花,什么都有。林星说看来有一点权势地位的人一切都应有尽有了,你说你爸到底还缺什么?

    吴晓朝天叹口气:“我也不知道他还缺什么。”

    林星支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吴晓,说:“我知道你爸还缺什么,他缺少别人对他的感情。他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他最怕的就是失去你,所以他才这么恨我。”

    吴晓说:“我爸才没那么儿女情长呢,他是个重事业的人,对我还不如对他的部下好呢,他和他们都很有感情。我在他心目中就是个小孩儿。”

    林星说:“我不否认上级与下级也能建立很深厚的同志感情,但是上下级之间毕竟包含了很多利害关系,有时候让人看不清楚真假。父亲和儿子就不一样,你爸爱你是天生的。而且越老越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