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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生命如此多情第13部分阅读

那么绝对,特别是当她看到bp机上的头几个字居然是“吴先生”时,差点欢喜得叫出声来。当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门去,冲向街上的公用电话亭时,所有的孤独、恐惧和疲劳统统为之一扫!

    电话打通了,她还没开口那边就问:“是星星吧?”她愣住了,那人不是吴晓。吴晓只有在最亲昵的时候才这样叫她。声音也不对,吴晓的声音哪有这样苍老。她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呼她的人是她的公公,吴长天。

    她不太自然地,叫他:“……爸,您呼我吗?”

    吴长天说:“吴晓去大连了吧。晚上你有事吗,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看来吴长天对儿子的行踪完全了如指掌,说明父子之间肯定保持着密切的热线。但林星还是问了一句:“爸,您怎么知道吴晓去大连的?”

    “吴晓刚才给我来了电话。他们在大连拍片子遇上点麻烦,想让我们大连的公司帮帮忙。他们最快明天才能回北京。我想你今天晚上一个人要是没事的话,我在颐和园订了条船,你从来没在船上吃过饭吧?我现在派车去接你好吗?”

    她答应了,在这个孤独的黄昏,吴长天的这个电话突然提醒了她——她现在除吴晓之外还有一个法律上的亲人,那就是她的这位公公。

    这确是一个她最需要和亲友在一起的黄昏,因此她答应了去。半个小时后,吴长天派的车子来了。林星想,何不把这一切疑问,包括艾丽去了哪儿、阿欣怎么死的、刘文庆为什么被杀、为什么需要她去做那样一个与细节不符的证词,以及在这短短十来天里,为什么发生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事,去当面地、直截了当地,和她的公公好好谈谈呢?即便他确实像刘文庆说的那样,与艾丽阿欣有染,私下里给了她们钱,她这个做媳妇的,也应该把外面的猜测和传言,如实告诉他,让他自己考虑一下该怎么办。就算她的言语唐突措辞冲撞,他作为一个长辈,一个领导,一个有身份有修养的大人物,总不至于不能谅解和宽容吧。

    吴长天的车子大概是办理了颐和园的通行特许,从园子的侧门直接开进了这个昔日的皇家禁地,然后沿着与西堤并行的一条长长的柳岸,一直把她送到了正在维修的石舫。

    在石舫附近的一个游船码头上,她登上了一只雕梁画栋的彩绘绣船。船上灯火辉煌,当中摆了一只圆桌,桌上铺了明黄的桌布,桌布上陈设着古色古香的寿字餐具,几样宫廷小吃,已经上了台面。吴长天声音热情地招呼着她,眉宇间却掩饰不住失神和疲倦。船上除了他和林星见过的那位李大功之外,还有一位她未曾见过的人物。吴长天先把林星介绍给此人:“这就是吴晓的爱人,瞒着我结婚的。”口气上是极熟近的样子,又将那人向林星介绍:“这是梅叔叔,也是从小就看着吴晓长大的。”那人主动伸出手来,补充着自我介绍:“梅启良,来坐吧。”果然是他,林星一听姓梅,就从那人的气度派头上猜到了,这就是她的公公原来一直处心积虑想为吴晓找的那个“岳父”。

    直到寒暄完毕,林星也搞不清今天他们谁是主宾,大家全部落座之后,李大功吩咐船工开船。月亮这时升起来了,皎洁的月光被收进昆明湖的万顷银波之中,把七月流火的盛夏带进了一个清凉的蟾宫世界。船工发动好机器,船舷缓缓离岸。在水浅浪平处略作盘桓,便将船头摆正,向着远处夜色朦胧的龙王庙,徐徐开去。

    这本应是个闲情逸致的晚上,晚风轻拂,皓月晴空,放舟湖上,把酒当歌。桌子上陆续摆满了从听鹂馆订来的宫廷珍馐,除了林星之外,男人们都喝了几杯白酒,话题也还算是漫无边际。但在林星察言观色的直觉上,不难看出席面上的气氛,实际上是毫无欢乐可言的。

    他们先是谈到了长天集团的什么产权问题。梅启良对吴长天说:材料我都看了,总的感觉是还不够充分,特别是在财务方面,好像还缺欠一点过程性的说明。对梅启良的看法,吴长天做了些解释,他们在这个问题上的讨论持续了很久。林星听了半天不甚了了,也许这个话题过于严肃了,与风清月朗的昆明湖有些格格不入。于是他们又转而谈星论月,但气氛令人更为沉重。因为他们不约而同地说到了四百年前法国的预言家诺查·丹玛斯的恐怖诗篇——《诸世纪》。吴长天的情绪在几人中最为悲观,他并非不懂每个人在灾难面前都是更相信侥幸的,但他还是列举了世界大战、全球性污染、温室效应、中东战争、苏联解体等等事件,来说明那诗篇中的多数预言都被后来人类历史的足迹所实践。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了,那就是一九九九年的七月,九大行星十字排列,恐怖魔王降临人间……这个关于人类毁灭的预言能否应验呢?吴长天的提问让船上的每个人,包括那些年轻的船工和服务员,都有些惊惶不安。今年就是一九九九年,现在就是七月。环顾一下这明月当空的湖光山色,就知道生活有多么美好,可也许大家都活不到明天了,悲哀和恐惧立刻占据了人们的心头。最后还是梅启良以科学的立场振奋了一下现场的气氛:天象是自然现象,九星联珠在历史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按科学记载差不多每百年就有一次。九九年即便有几个小星星掉在地球上,也不过是几个不大的陨石罢了,与人类存亡无干,只要小心别正巧掉到你我的脑袋上就行。梅启良的话让船工和服务员们都笑起来,活跃了船上的情绪。吴长天和李大功也应景地咧了咧嘴,但那不叫笑。林星搞不懂他们是不是真有死亡的预感,真的相信会有灾难迫在眉前。

    第九章

    船行得很稳、很慢,伴着舷边微浪轻拍的节奏,终于结束了这场并不轻松的晚宴。梅启良把几位服务小姐叫拢来亲切攀谈,家长里短地了解着民间百姓的生活。李大功躲在船尾,用手持电话和什么人窃窃私语。吴长天则独步船头,临风而立,沉默不语。林星跟过来,她说:“爸,我有件事,想跟您聊聊。”吴长天若有所思,目光停在她的脸上,却似看未看,好半天才猛省地应道:“啊,好,你想聊什么事?”

    她要聊的是刘文庆的事。这是她二十一年人生中,第一次遭遇、目睹和逃脱了这样一场惊心动魄近在咫尺的谋杀。她首先为难的,是拿不准应该怎样向她的公公说明她和刘文庆的关系,怎样说明今天中午她为什么和他单独待在那个偏僻的别墅里。她中午找刘文庆的目的是想让他再解释一下他昨天的那些恶言恶语。但这个目的很难向自己的公公说明,因为刘文庆恶语相向的目标正是她的公公本人。而这些话林星原计划是放在后面,看公公的情绪好坏再决定怎么说的。她踌躇不定,不知话从何起。吴长天从她的表情上,显然也看出了她欲言又止的,绝不是一般的话题,于是主动问道:

    “林星啊,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好了。”

    他的慈祥和亲切放松了她的紧张,她终于说:“爸,我认识的一个人,他知道艾丽和阿欣的事,可他今天中午出事了,他让人给杀了。”

    这样严重的事,而且就发生在几个小时之前,林星看出,吴长天的脸上有了震惊:“让人杀了?”他马上又问,“你跟那个人怎么认识的?”

    “我们过去是朋友。”

    “噢,你是怎么知道他被杀了?是不是今天下午公安局找了你?”

    “不,他被杀的时候我就在那儿,我亲眼看见他让人用枪打死的。”

    林星的泪水在眼里打转,她脑子里无论如何抹不去刘文庆那副大声呐喊的死状。还有枪声,连续不断地,在她脑子里一再显现的恐怖场面中砰砰地响着,把她的感觉、意识,都震得麻木了。以致她都分辨不出她公公脸上的惊愕和张皇反映了什么。

    “……你怎么会在那儿?”

    林星擦着眼泪,她让自己镇定,让自己从枪声中摆脱出来。她说:“我去找他,我想问他艾丽和阿欣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总说他知道的。”

    吴长天目光发僵地,盯住她。他的声音也同样发僵:“他跟你说了吗,他都告诉你什么了?”

    林星低头深深地喘了口气,她的回答因此而停顿了片刻:“他说,他说您给了艾丽一大笔钱,您怕她们坏了您的名声。”

    吴长天的脸白了,很明显地,一下子就明白了。但林星依然分辨不出,那是恐惧还是气愤。吴长天愣了半天才笑了一下,“我给她钱?是那个来跳舞的女孩子吗?我怎么会给她钱!”

    “他说因为阿欣死了,因为阿欣死了……”

    “阿欣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你那个朋友,他说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林星这时才抬起眼睛,让自己的目光与公公相对,她说:“有。”

    吴长天半张着嘴,脸上的僵硬好半天才变成了一种不屑的笑容,但看得出笑得很是生涩。也许名人在遭受诋毁时都是这种表情——心里气急败坏,表面却不在乎。

    “有什么关系?”他问:“他说有什么关系?”

    林星说:“这正是我要问他的。”

    “他告诉你了吗?”

    “……没有。”

    “既然他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你呢,是因为你和我的关系吗?”

    “不是,”林星说,“因为他还没说,就让人打死了。”

    吴长天几乎没等她说完就问:“那你看见凶手了吗?是谁杀的他?”

    恰在这时,李大功端了两个玻璃杯过来了,杯子里是刚刚沏好的热茶。他把左手的茶递给吴长天,吴长天没有接,他便放在了船头美人靠栏杆下的座位上,右手的茶则递给了林星。林星双手去接。这时,不期然地,李大功右手的无名指上,一只粗大的黄金戒指蓦地撞入她的视线,让她的心脏在一瞬间忽悠一下险些跳出口来。她圆瞪了双眼去看他的手,和那只显眼的金戒指,她几乎可以毫不怀疑地认定,那正是几小时前她在通天湖别墅卫生间的浴帘后面,看到的那只壮硕的右手和那只粗大的戒指!热热的玻璃杯从她的十指关中滑落下去,“啪”的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在脚面上,她没有一点知觉。她一动都不敢动地,看着眼前身高体壮的李大功,这个杀人的凶手!紧张得几乎窒息了七窍,她觉得自己命在旦夕!

    李大功“哎哟”了一声,以为是杯子烫了林星的手,说声“对不起”,连忙招呼服务员过来帮忙。吴长天一动不动地站在林星对面,他显然清楚地看到了林星在伸手接那杯茶时面对李大功的反常表情,他呆呆地看着李大功和服务员们忙碌地收拾着地面玻璃的碎碴和水渍,看他们又给林星换上了一杯新茶。当他的目光和林星相遇时,林星马上回避开了。她听到她的公公用沉沉的嗓子,把刚才的谈话继续下去:

    “你看见凶手了吗?”

    她不得不迎住了公公的逼视。她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很久才从心底透出一口抖抖的喘息,她说:“……没有。”

    “一点没看见吗?”

    “……一点没有。”

    吴长天沉闷了一会儿,问:“你认为你那个朋友的话,是真的吗?”

    林星的喘息难以平复,喘息使她的回答变得吃力和细微:“他的话,反正没用了,真假都已经……死无对证。”

    吴长天审视着她的面孔:“我不是问有用没有,我是问,你相信吗?”

    林星说:“我不想相信,我知道他是一个无赖,他喝醉了酒去诅咒一个我曾经那么崇拜的人,我真的不想相信。可现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能发生,坏人偶尔能说真话,好人有时也会撒谎……”

    吴长天沉默着,并不去反驳她的话。他们都听到了脚下汩汩的水声,看到了头上幽蓝的天空。这天空和水声百年来似乎没有变过。

    吴长天说:“这不是现在这个世界才有的现象。确实不值得大惊小怪。你知道在自然界里,任何事情都有它一定的规律,自古以来都是一样的。就比如天上的这些星星,每颗星都有它们自己的轨道。如果像预言中说的那样,在七月份真有哪颗小星星掉下来的话,那肯定是它没有按规矩运转的缘故。好人有好人的规矩,坏人也有坏人的规矩,你的朋友要是让坏人杀了,那肯定是他破坏了人家的规矩,所以他这颗星就陨落了。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林星听明白了,吴长天的声音清晰无误。可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太多的往事,她真想从这些往事中将自己解脱。吴长天半年前对她的教导言犹在耳,深意宛然——“您过去说过的,”她说,“天上有那样一颗星星,它的方向最稳定,光芒最闪烁,它靠了它的品德,可以永远不落!您觉得,对于地上的人来说,什么最重要呢,是规矩,还是品德?”

    吴长天思量了半天,徐徐答道:“孔老夫子说过这样一句话:”为圣者讳,为贤者讳,为尊者讳。‘也就是说,一个伟人、一个能人,或者一个长辈做错了事,做属下的,做儿女的,就应当为他们遮掩而不是给他们张扬。你说这是属于规矩呢,还是属于品德?我看,这也是一种做人的品德吧。“

    林星静静地听着,远远望去,整个儿颐和园都是静静的。吴长天哑哑的嗓子,轻轻的声气,语重心长之中,暗含了些杀机,让人不寒而栗。他接下去说:“我倒不怕别人,我担心的是你,小星星,你现在是我的女儿了,还是我的证人呢。在这个社会上,你太弱小了,有很多事都还不太懂,所以我劝你千万别去惹那些坏人,你这颗小星星要是也像你朋友那样掉下来,我的吴晓可受不了啊。”

    林星看着她的公公,她没有一句回话。吴长天继续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慈祥,再次问道:“我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吗?”

    林星点了点头,她听明白了,她怎么能不明白呢。但她突然忍不住地,把一句针锋相对的反问,脱口而出:

    “那北斗星呢,您过去说的那颗北斗星,也会陨落吗?也会掉下来吗?”

    她的公公,满腹经纶的工商巨子,一呼百诺的企业领袖,她曾经仰慕过也曾经怨恨过的长辈,北斗星一样的吴长天,终于在她的面前,目光僵滞,张口结舌。

    恰巧梅启良踱到船头,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你们父女两个可是今天做东的主人啊,什么话在家里说不完,要把客人撇在一边不管啊。”

    吴长天这才收起狼狈的表情,掩饰地说:“没有没有,我在帮我们小星星规划他们小两口今后的生活呢。我想好了,等最近这几档子麻烦事过去以后,我让吴晓暂把他那个乐队放一放,陪林星到国外去住一段时间,治治病。听说美国治肾病很有办法,只要有钱,肾病在美国不算什么。”

    梅启良点头称是,说你这当公公的,千万要对孩子的病负责到底。听说国内的肾移植手术也不算是技术难题了,宜早不宜迟。当然去国外手术更好,更保险一些。他们一边说一边离了船头,往船尾摆好的茶桌走去。吴长天回头看了林星一眼,林星呆立着没有跟过去。

    船至龙王庙,宾主一同舍舟登陆,从十七孔桥行至昆明湖的南岸,上了等在桥头的汽车,一路开出了夜色渐浓的颐和园。

    李大功送梅启良回党校去了。吴长天送林星进城回家,他们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车子开到扬州胡同,林星在街口下了车。她没有看吴长天,低头说了句:“爸,我走了。”可吴长天却叫住了她。

    “等吴晓明天回来,我们好好商量一下给你治病的事。”

    林星没有说话,她把车门关上了。

    她回到了家,进了屋便扑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

    她想她怎么这样不幸啊。她究竟嫁入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家?

    和吴晓虽然刚刚分别一日,她却钻心地想立刻见到他,她也钻心地,想见到自己死去的爸爸妈妈。

    这时候的孤单是最难忍受的,林星受不了这空空荡荡的屋子,受不了这不能听她倾诉的面无表情的四壁。她哭够了就又跑了出来。她跑到了附近的一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