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消失不见。
游戏眼睁睁地看着迪亚邦多被送到外面的大殿,原本魔物的模样再度变回了人类的姿态,而且无法再进入到石室之内。
带着一点诧异回过头,游戏看向安静地坐在巨大石座上的黑发少年。
用着他的身体的邪神依然用夜色的瞳孔静静地注视着他,他却不知为何从心底里有些发慌。
只要他心思一动,邪神立刻就能察觉到,甚至不需要他说出口就顺应他的意愿。
游戏一直以为被邪神占据身体,也就意味着自己的灵魂将会被囚禁无法解放。
但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邪神并不曾为难他这个宿主分毫,甚至该说只要是他想做的,就顺从他的意愿。
这样的举动让游戏很困惑。
他怔怔地看着对方思索了许久,终是抿唇露出下定决心的神色。
游戏上前一步,一手按在那巨大石座的扶手之上。
他微微俯□,以站立的高度俯视着坐在石座上的黑发少年,将对方笼罩他压迫下去的身影之中。
以一种极其不礼貌的姿态,对神而言无疑是冒犯而亵渎的姿态。
他在赌,邪神对于他这个宿主的纵容到底有怎样的底线,而他可以做到怎样的程度。
“为什么选择我?”
他问。
不是询问,而是质问。
【为什么不选择我?】
巴库拉在临死之前抓着他向他问出的这句话同一时刻在他脑中回响。
黑发的少年微微抬头,透亮而乌黑的眼和游戏对视。
那目光静静地,仿佛是看透了游戏那一点笨拙的心思,连带着一直毫无波澜的唇角此刻也微微上扬了一点微不可见的弧度。
他抬起手,冰冷的手指触摸着游戏透明的颊。
记忆中那种侵蚀骨髓的寒冷让游戏下意识缩了一下,可是没有躲开,而这一次,碰触到游戏的手指并没有再带来冰冷感。
或许是因为邪神察觉到第一次碰触对方时候带给宿主的痛苦。
游戏感觉得到,自己这种如审讯一般冒犯的姿势似乎并没有让对方动怒。
“你拥有最适合吾寄宿的灵魂。”
邪神回答。
那答案却是游戏愕然。
当初是说巴库拉有着黑暗的灵魂才会被邪神寄宿,难道自己在潜意识里比巴库拉还黑不成?
游戏心思一波动,便立刻被对方察觉到。
黑发的少年微微思索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如何用最简单明了的语言来对自己的宿主解释。
“光和暗组成世界,却又是极端对立。”
“拉、奥西里斯于光和火焰之中存在,而吾的力量是最为纯粹的黑暗。”
“吾在上古之时被他们联手封印于地下,不得已必须寄宿于人类的身体来展现吾的力量。”
“寄宿在光的灵魂的人类之中,会削弱吾的力量,所以,拥有黑暗灵魂的人类才有资格成为吾选中的宿主。”
下一秒,他的话被打断。
“我不认为自己有适合你的黑暗灵魂!”
站在他身前的宿主看着他,干脆利落,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
那半透明的紫罗兰色的瞳孔之中,只有透亮燃烧的火焰,看不见丝毫对于自己是否存在着黑暗的怀疑。
“那个人类拥有最黑暗的灵魂,那是在人类的认知里。”
游戏的打断并未干扰到邪神说话的语速,他并没有回答游戏的话,而是仍旧保持着自己的步调说下去。
“相较于吾力量最纯粹的黑暗,人类所认为的最黑暗的灵魂在吾看来不过是浅灰之色。”
“那种不纯粹的灰色带上杂质,玷污了我的黑暗之力,从而限制住我的力量。”
黑发少年看向他的宿主,抬起的白得近乎奇异的手指点在他的宿主的额头之上。
“你的灵魂并非白色,也不是黑色。”
“你并不会完全地相信光芒,也不会毫无理由地去排斥黑暗,而是根据自己的认知来选择推拒或者包容哪一边。”
“你的灵魂坚守着自我,是最纯粹的透明之色。”
邪神给予了他的宿主最简单明了的答案。
“比起那个拥有灰色灵魂会在吾的力量中渗入杂质的人类,你才是吾最需要的宿主。”
“无色的灵魂,不会玷污吾的力量。”
游戏似乎屏住了呼吸,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身体。
那点在他额头的白色手指他视若无睹,只是看着那黑得透彻深过苍穹的双眼。
他攥紧成拳的手慢慢松开,本就略有些前倾的身体进一步前倾。
他靠近自己的脸,可是他半透明的身体吐出的气息却无法吹动他颊边的黑发。
黑发的少年看着游戏,夜色的瞳孔有着不同于看向其他人类的一点光亮。
“宿主,吾承认你可与吾对等。你所想要,吾皆会给予。“
游戏唇角弯了一弯,似乎是在笑,可是唇却分明有些发抖。
“好。”
他说,一字一字像是从喉咙最深处挤出来。
“那么告诉我。”
字字战栗,重如千钧。
“怎样才能杀死你?”
一句话,如泰山压顶,压迫得整个房间死寂一片。
一直安静而毫无波澜的夜色瞳孔此刻终是微微动了一动,黑发少年看了游戏许久。
“宿主。”
邪神黑色的眼半闭下来,细长睫毛落在白的颊上,让少年纤细的颊呈现出异常突兀的美感。
他终于开口,却是答非所问。
“【死者苏生】从上古流传至今,经过历代法老王之手,却无一人使用。”
那些一直在追求复活和长生的法老王难道没有一人想过使用石板让自己重生?
不。
不是不想用,是无法用。
“【死者苏生】为神的一滴血化成,是神之力。”
“它的尊严不容许人类操控,哪怕是流着神的血脉的人类。”
他说,
“神之力,只能由神使用。”
细长的睫毛展开,半闭的眼微微睁开。
黑发的少年注视着身前那双怔怔地注视着自己的半透明的浅紫色的瞳孔。
“宿主,让你复活的,是吾。”
作者有话要说:哼哼,你们就都没有想过,死者苏生石板这么好用的而且还是一次性的东西为什么可以保存几千年么?
那一个个那么多的法老王天天想着重生长生的怎么可能不打它的主意
恩哼~~
神的力量,当然只有神才可以使用。
230、第二百一十四章
黑发的少年端坐于巨大石座之中,静如止水的墨黑瞳孔注视着身前有着和自己一摸一样面容,身影却是半透明能透过光去的浅紫色瞳孔的少年。
明亮的似乎发光的墨色瞳孔,却倒映不出他身前任何事物的影子。
那就像是能将世间万物都吸引吞噬进去的不可捉摸的万丈深渊。
他胸口的锁骨之间,生命之符的印记不知何时转化为和他的发色一样的墨色。可是那黑色的印记看起来却并不可怖,它的大半隐在白色亚麻布的衣服之下,偶尔掠过的流光反而让其若隐若现,越发让它透出一种异常诱惑的美感。
“吾使用了生命之符的神力将你复活。”
邪神以再从容不过的姿态将事实告知了他的宿主。
他端坐巨大石座之上,微微昂首,面容安静。
他坐着,纤细身躯,却如一座巍峨高山,气势压迫着整个石室。
游戏睁大了眼看着他,完全是一脸错愕的神色,看起来整个人都有些懵了。
他许久没有说话,因为脑子和思维都在艰难地消化着他刚才听见的那句话。
他呆呆地看了邪神半晌,思绪已经彻底打结停摆,无数混乱的记忆飞速闪过,纠纠结结牵牵绊绊成一团乱麻。
他突然后退一步,一手深深地按在头上。
“你是说,你是在那之前就已经……不,还要更早……”
他此刻说话都已是语无伦次。
“不对,如果那样的话……”
“可是……你到底是什么时候……”
游戏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自己想说的事情,但是在他心思一动的那一瞬,寄宿于游戏身体之中可以说是此刻与游戏灵魂最为接近的邪神便立刻感觉到了游戏那混乱的情绪。
黑发的少年那墨色的瞳孔在注视着自己宿主时,轻易地屏蔽了宿主心中纷乱的其他思绪而直达对方真正的心思。
他细长的黑色睫毛半闭下来,乌黑的发在那一瞬微微一动,柔软地掠过他白色的颊。
“人类的身体很难承受吾的力量。”
人类的身体一直在限制着他可以使用的力量的极限,但是他却必须借由人类的身体降临人间。
这便是世界的规则。
神也不能违背终极的世界的规则。
降临人间的神不得使用超过人类极限的力量。
“吾选择了你为宿主,让你的身体慢慢适应并且可以使用黑暗的力量,这是一个很长的过程。”黑发的少年说,“吾本该在你身体内沉睡很长一段时间。”
只有他的沉睡才能让他的力量收敛到最低近乎于无的地步,然后无声无息用黑暗力量一点点地进化他所寄宿的肉体,直到宿主的身体足以承受他醒来时发散出的黑暗神力的那一天。
“在吾沉睡的时间里,宿主,你会慢慢地得到我的力量。”
透明的金色发丝突然一晃,发隙中被掩住了半边于是让人有些看不清的紫罗兰色的瞳孔在一刹那颤了一颤。
有什么东西从他脑海之中一闪而过,快得让他抓不住,却让游戏在无意识中打了个寒战。
……是什么……
力量……慢慢增强的力量……
……有什么地方不对……
游戏突然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双手也是透明,透过去可以看见脚下白色的石地。
然后,那双手一点点握紧。
攥紧的指尖深深地刺入掌心之中,却感觉不到疼痛,因为这并不是实体。
半透明的发丝凌乱地散落着,游戏低着头,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他在握紧手的一刻唇角扬起的自嘲的弧度。
原来如此。
埃及年少的王弟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气。
原来如此。
古埃及的魔物召唤和三千年后人人都可以玩的卡片决斗不一样,他虽然被尊为埃及王弟,却不能召唤魔物,这种事他心知肚明。
可是在亚图姆被袭击的那一刻他被当时的情形逼到了绝境,竟是呼唤出了栗子球。
那本该是身为三千年后一个最普通的人类的他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因为他根本不是古埃及的王室后裔,甚至连埃及人都不是!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
他召唤栗子球,依靠的是当时已经开始渗透到他身体中的邪神的魔力。
还有后来开始习惯使用魔力,呼唤更强大的魔物……
那并不是因为他学习掌握到了使用魔力的办法,而是因为邪神给予他的力量在缓慢地增长,才让他可以越来越轻松的使用魔力。
宛若苍穹的巨大的石室仍旧是安静的,只有端坐巨大石座之上的黑发少年不急不缓的声音在有节奏的响起。
“你的死亡是一个意外,让吾从沉睡中醒来,感觉到了上古传承下来的生命之符的存在。”
“吾得到了生命之符的神力,将你复活,你新生的身体是神力所创造,因而不会再有无法承受黑暗之力的顾虑存在。”
“吾因此提前醒来。”
落下最后一个字,黑发的少年站起身来。
柔细的黑色发丝掠过他那半闭而极具异常美感的细长的夜色的眼,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呈现出强烈突兀的对比。
“吾的力量消失,生命之符的神力随之散去,你也将再一次死去。”
他说,微微向前一步,注视着站在他对面的一直低着头抿着唇的宿主。
半透明的颊半垂着,他看不清他的宿主的脸,可是他与对方灵魂最近的接触的距离让他轻易能够感觉到对方的所有心思。
宿主所有的记忆,乃至此刻的一点情绪思维,他都了如指掌。
身影纤细的少年黑色的短发带着风的韵律向后散落飞扬而起。
他站着,如一座贯穿天地的高塔。
他白色的手臂抬起伸向前方,手伸向他的宿主。
他乌黑的瞳孔像是吸进天地光华的苍穹,将一切都吞噬了进去。
仿佛被这种奇异的诱惑力吸引住了一般,被他注视的游戏在无意识中伸出手,抓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他们面对面地站着,一摸一样的面容,伸出的右手握住彼此的手。
“宿主,别妨碍吾。”
仍旧是如刚才一般不急不缓的平静语调,却在最后一个字落音的一瞬让游戏的心脏狠狠一跳,瞬间只觉得整个人都如同在冰水里浸透了一般,冷得从骨子里打颤。
这猛地一震让他一个晃神,再睁眼却发现站在眼前的邪神已经不见了踪迹。
他眨了眨眼,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那本该在他视线之中的巨大石座也忽的消失了……不,视线里的景象似乎也不对。
他反射性回头,却是在自己身后看见了那个巨大的石座。
游戏低头看下去,他的视线无法再透过他的手和身体看见脚下的地面。
这是……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
游戏困惑地想着,目光却又被一侧的墙壁吸引了过去。
石室的墙壁是极其光滑的,如玉般发出光泽,明亮得就像是镜子一般。
那光滑如玉的石壁上照出了他的身影。
游戏看了一会儿,然后向石壁走过去,他抬起左手按在石壁之上,石壁上的身影也跟着抬起手和他的手对叠上。
乌黑的发,乌黑的瞳……
他盯着那个面容熟悉而又极度陌生的身影看了许久,细长的睫毛垂下来,抬起的右手扯住额头前的一缕发丝。
游戏仔细看着那一缕黑发,一根根散开的细细的发丝仿佛是被墨染浸透了一般毫无瑕疵的纯黑之色。
他闭眼,松开手,叹了口气。
“真不习惯……”
游戏如此嘟哝了一句,松了发的手按在头上,看起来有些泄气。
下一秒他突然又使劲甩了甩头,似乎是想努力把那点泄气感甩掉。
突然从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吓了他一跳,左右看了一看,巨大的石室之内空空荡荡的,一眼看去一目了然。
游戏的目光落在石室中间那个巨大的石座之上,犹豫了一会儿,在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之后,终于还是快步走过去坐了下来。
那石座实在太大,他坐在那里不过占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空间,手臂要伸直了手才能搭在一侧的扶手之上。
真不舒服,建这么大有什么用。
他坐在石座上如此在心底抱怨着,想尽力放松下来,身体却随着外面脚步声的逼近而越发紧绷。
那明显是数十个人的杂乱的脚步声在石室之外戛然而止,年少王弟的心脏也随之高高悬挂了起来。
我是神我是神我是神——
年少王弟如此反复催眠着自己提升气势,竭力让自己的脸部表情保持平静,看着石室前方那个巨大的垂落的布帘向两边分开,一点点上扬展开了弧度。
首先出现在游戏眼中的是跪伏在两侧的美艳的侍女们,她们手中或是捧着服饰,或是捧着饰物,低着头跪在门口。
一名年纪稍大的神官打扮的中年女子没有跪地,但是仍旧站在门口谦卑地低着头,似乎不敢抬头看室内一眼。
“大祭司阁下,时辰快到了。”
她说,“祭祀仪式已经准备好了,请您前往神殿主持仪式。”
女神官说完,便保持着低着头的谦卑姿势一动不动了。
看外面那群人的架势,很明显是在等着自己出去。
游戏吞了一口唾沫,心里有些发虚。
他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保持着面瘫的表情,从石座上站起身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