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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舞第2部分阅读

    机器生产是我们那个社会的特色,我们也不坐马车,而是靠汽车代步。还有我们穿的衣服也不一样,不管男女,都可以穿长裤,像我这样。女孩子还可以把头发剪短披散——反正,只要你觉得愉快、舒服、高兴就好,没有人会管你。其实我们那个社会和你们这个时候,大体上应该是差不多,只是一些观念、看法改变,以及一些物质上的享受较便利罢了!”

    我再度停下来,等他们的反应。

    龙太拉拉我的袖口,怯怯的说:“杨舞姐姐,你说的我都听不懂她!你到底是不是天界下来的,骑著银龙下来的?”

    龙太的问题叫我啼笑皆非,再看严奇和嫣红,也是同样疑惑的神情。

    刹那间,我心中有种荒唐至极的无奈,简直快疯了!我费尽辱舌解释了,他们还是不懂,还在怀疑我是不是骑著银龙下凡的天人!这些人,头脑怎么这么简单——啊!这样想的时候,突然有种想法闪过我脑际。

    不是他们不懂,而是他们从出生以来,脑海里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想法观念,当然无法理解、接受我的说词。而我因为读书以来,研读了解过时间、空间的变化现象观念,以及从小听阅过许多不可思议的事,当然觉得这种时光逆流、空间变换是理所当然的观念,是可能发生的事实。然而严奇等人,思想上从来不会有过这种知识,当然觉得这种说法虚无缥缈而不领其义。就像我们从小接受民主观念的教导,理所当然以为人天生而平等,觉得自由平等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因为我们就是这样生活著,可是对于严奇他们而言,压根儿就没听说过这个名词,怎么能想像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这样看来,其实,时代的不同,大多在于人类思想观念的改变。科学昌明是另一种时代进步的关键,人本身对自身尊严权利的要求,观念看法的提升改变,才是时代变迁的主要推力。

    “好了!”我说:“不管我是那里来的,总之,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我必须想办法回去。现在,要请你们帮忙了,嫣红小姐上我转向嫣红。”你说,这里是——“

    “上清国。”

    我拚命思索,就是想不出历史上有什么上清国的。都怪我以前不好好念历史,书到用时方根少。

    “那么,邻近贵国的是那些国家?还有,在上清国,上王统治这里以前,先前的朝代是那一朝?”

    “杨舞姑娘!”嫣红叹了一口气。“你的问题好奇怪。上清国一直就叫上清国了,还有什么先前的朝代!不过我知道,我听一些到过远方做生意的人说过,我们上清国东面、北面和南面,还有一些和我们一样的地方。听他们说,好像叫什么上汉、上陈、上唐、上周的……”

    “汉、陈、唐、周!”我兴奋的抓住嫣红的手。

    “啊……是的。”她把手缩回去,显然吓了一跳。

    “那你听过李世民、武则天、李隆基这些名字吗?”我的语声不禁有点颤抖。

    “啊!”她微张著嘴,缓缓摇头。

    不是!不是李唐王朝。可是听嫣红说的,上周、上汉、上陈、上唐,也许和北汉、陈朝、南唐、北周有些关系……我是在五代十国吧?大概吧!文化、风俗、习惯尚有唐朝风,可是五代十国,我不记得有上清这一个国朝——

    “听说很北边,还有一个国家,叫什么丹纪的……”嫣红又补充了一句。

    丹纪……丹纪……我默念著。啊!契丹?!看来我大概是错落在五代十国。可是,和史册上的记载,国别名称不符啊!怎么会这样?难道我是陷落在某个历史的夹缝中?陷落在史册以外的世界?一切和常循轨迹衔接不上?是这样吗?如果是……我想,我大概处在五代十国,某个历史的断层夹缝中。那么,我是回到了过去……

    事情到这里大概有点明朗了,我是陷入时光逆流,回到大约是五代十国的时期,历史的某个不为人知的夹缝中。这个时代,国家有著古中国君主专制朝代一切的特徵,帝王为上天之子,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黎民百姓皆是他个人的财产,他要如何就如何。此外,有贵族封邑,却又权势混乱,以及阶级地位之分,贫富悬殊……

    想到这里,我又转向嫣红。

    “嫣红小姐,”我拉开垂肩的发丝。“上清国是不是有严格的身份地位分别?地主和佃农之间情况差别很大?你们,是不是生活很困苦?对不起,我这样问。我必须了解,我现在所处的这个环境。”

    “没关系。”嫣红苦笑一下,仍然是那么娇柔,“的确如你所说的,不过,一般说来,大家的日子还是过的自得自在。当然,如果你是卖身为婢为奴,那就另当别论,我们靠着向地主承租来的几分薄田,勉强可以维持生活。不过租税很重,不工作就没得吃──只要不触怒王爷,一般说来,都还过得去。”

    “你们?”我瞄了严奇一眼。

    “我和龙太。”嫣红聪明绝顶,我这么一个小动作,她立刻会意。“严奇是我夫婚夫婿。”嫣红粉了颜,煞是娇艳动人。

    “喔!”我点头,接着问:“这么说,如果我不属于任何人的财产,那么我在外头随便走动,并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当然,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不犯法,也不触犯到什么王公贵族!”

    “的确如此!”严奇接口道:“可是这里不比王都,虽然地方辽阔,你如果一天到晚四处闲晃,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懂了。我逛我的,为什么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好奇!”严奇面无表情的说:“一个少女,成天无所是事,这里晃那里逛,既不是王公贵族,也不像婢女丫环,很容易就引起别人的好奇注意。再说王侯贵族少女是不会独自外出的。而且,你说话的口音,明显和我们不同,稍微一听就听出来,弄不好,人家还当你是什么地方的逃妾或逃婢。”

    “逃妾?”我不禁张大了嘴,这这个名词我压根儿都没想过,我才十八岁啊!看起来像是嫁过人的吗?

    “你多大年纪了?”严奇突然问道。

    “什么?”

    “我问你多大了。”语调毫无感情。

    这个人,英姿勃发有什么用?一点温柔体贴都不懂。

    我闷闷地回答:“十八岁。”

    他沉吟了一会说:“嗯……十八岁,和嫣红一样……”

    “什么?”我打断他的思考。“嫣红小姐,嫣红小姐她……她那么成熟动人!”

    没想到嫣红才和我一样大,看起来那么成熟妩媚!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是年轻少妇──其实只是和我一样的青春少女!那么史籍典册里描述的,十三、四岁为人妇,十七、八岁为人母,都是真的了!十八岁!十八岁未婚的少女,在这种时代,算是怎样未婚的高龄人瑞啊!

    严奇斜睨我一眼,随即又说道:“你暂时就待在这里,等过一阵子,我们再来想办法。”

    “为什么要等一阵子?我必须尽快回去。”我拒绝地说。时光逆流这回事,天晓得其中的误差是怎么一回事。我真怕像神话中,天上一日,世间千年;或者龙官三日,人间百岁的情境。我更怕,若果时光逆流真有着什么缺口,时限一到就收缩消失的话,那我可真完了。不行!我绝对不能等。

    “不行!你一定得待在这里,那儿也不能去!你以为,你这样子在外面行得通吗?”

    我低头看看自己:翻领白衬衫、牛仔裤、赤脚、垂肩的散发……

    “无所谓!我可以把头发挽起来,借嫣红小姐的衣服穿。”我仍然拒绝留待在这里。

    大概从没有人像我这样违抗过他,严奇显然强抑着满腔怒气。他青着脸,口气生冷而僵硬。他说:“杨舞姑娘,你如果不想有什么意外发生,最好是听我的话。现在外头风声很紧,你这样贸然的闯出去,对你没什么好处。”

    “风声?什么风声?”我大声问。嫣红在一旁始终低垂着头,娇柔的女人态,楚楚可怜,我和她成了强烈的对比。

    龙太又扯了扯我的衣袖,仰着头,童气十足。

    “大家都在说,昨天晚上银舞公主骑着银龙下凡了。杨舞姐姐,你是不是就是那个银舞公主?”

    “龙太!”我笑岔了气,跌坐在椅子上。

    他们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大概三个人心中都是同样的怀疑;我支着头,撩乱了头发,盘起腿,然后放开手,重重叹了一口气。

    “说清楚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说。

    “很抱歉,杨舞姑娘,我们不是有意揭穿你的身份。”嫣红低着头,像是敬畏,又像是惶恐。

    我掸掸手,没有力气再和她争执这个。这嫣红看来和但澄一样,头脑不清楚。

    我微倾着头,全身的力气在刹那间像是完全消失了。

    我将眼光停在严奇身上,他接住我的询问,用和神情一样冰冷的声音说:“昨天晚上,不知怎地,西天突然乌云密布。波碧湖涛浪汹涌,气象大异寻常。所有西郊的村民吓得都躲起来,可是有比较大胆好奇的人守在一旁。午夜时分,西天突然烈开一道天光,沿着天际直展落到波碧湖心。银舞公主就骑着银龙循着这道银光下凡。”严奇说着,神色丝毫不变,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今天一早,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随青源,四处传说银舞仙子下凡了,群情。龙太昨晚也看到那道闪光了,他说,那道银光很强,看不清楚银光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循着光道而下。可是他相信银龙出现了,今天特地一早跑到波碧湖,没看到什么,却在楼花阁发现了你。”

    “所以,你们就认为我是什么银舞公主?”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明白。”严奇站起身,走到窗边。“王爷透过神官,早就知道天象有异,还好他没发现你。但是他下令我们秘密查访,不可声张。而今早在楼花阁里那些王都来的官侯,都听说了此事,一定会飞禀上王和贺将王爷,事情恐怕会变得更复杂。届时,任何身份不明、陌生可疑的少女,都会被列入搜访的对象,你明白了吧?”

    我静默了一会才说:“你替宗将藩办事?”

    严奇浓眉一挑,嫣红已替他回答:“严奇是宗将官府的卫士将,统领王府里衙士。不过你放心,他不会将这件事泄露出去的。”

    “很难讲!”严奇冰冷的口气让人不舒服极了。“如果你执意要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危及到嫣红和龙太的安全,就别怪我不讲什么情义。”

    我相信他说得出做得到。严奇给我的感觉,很像纳粹军官,骄傲自负阴狠毒辣,偏偏又英气逼人,很有种德意志贵族迷人的丰采。

    我沉默了大概三分钟,然后直视着他,以坚决的口气说:“我一定得回去,我必须尽快找到时空误差的关键。我保证,我绝对不会连累到嫣红和龙太。倘若有什么不对时,你尽可以将我抓起来,以免伤害到他们。”

    “你──”严奇瞪着我,意外使他没说什么。他恢复冷静的神色,倚着窗子,僵硬的线条,怎么看怎么缺乏文人的风流。

    武将大抵都像严奇这般,气概也许十足,却缺乏令人低回不已、荡气回肠的万种柔情。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掏的就是他这种人物——在中国,只有文人雅士,以感性的笔,留下不朽的诗章,才得以传颂千古。千古艰难,赚人热泪,使人柔肠寸断的,唯情这一字。严奇这辈人物,视情为无物,吝于表露自己的情感心绪,寡情者若我,也不禁要叹上几分,那么好丰采的一个人……

    不该再想这些了。我甩甩头,又问道:“这银舞公主到底是什么?你们为什么这么重视狂热?”

    嫣红已将桌子收拾乾净,正和龙太默默坐在一旁。严奇看了他们一眼,回答说道:“我国素来有个传说,至尊光耀的银龙住在天界碧青潭,守护著我上清国。银龙通身闪泛著银色的丝在,只有尾部泛著金色的鳞光。上王一族是银龙在世之子,所以上王、宗将王、贺将王都是身穿银袍,头戴金冠,代表至尊无比的荣耀。但为了表示尊敬,只有上王能够胶束金带,象徵王者绝世的权威。宗将王则束银带,贺将王东青带。碧青潭中,另有银舞公主,是银龙忠诚守护的天女。银舞公主每千年下凡一次,骑著银龙,循著银色光带,破天而降。传说银舞公主清丽逼人,美丽纯净,周身散发著灿烂柔微的银光,是带来一匆美好幸福的天女。每个人都想得到银舞公主,尤其是上王一族,银舞公主对他们来说,更是无比的重要。”

    严奇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我迷惑地看著他,他似老僧入定,禅冥了片刻,才又继续接著说:“我说过,银龙是我们精神的象徵,也是我们的守护神。上清国百姓,对于银龙又惧又畏,又充满了无比虔诚的敬意。银舞公主是银龙最忠心守护的天女,倘若能得到银舞公主,势必也可得到银龙世代忠心耿耿的守护。传说上王一族,如果有谁能和银舞公主结合为一体,他就是真正的至尊天王,他的子孙将世代拥有银龙的守护,以及百姓的拥戴,世世代代为上清唯一的上王。所以银舞公主下凡,对上王一族,对整个上清国来说,是一件大事,她可能真的带来了美好幸福,但也可能,掀起一场祸端灾害。”严奇走到嫣红身旁,低头看著她。“不管你是不是银舞公主,你在这个时候出现,如果被发现了,一定会波及到嫣红和龙太,我不能冒这个险,必须防患未然,保护他们不受到伤害。”

    疯了!这些人,什么银龙,什么守护神,什么银舞公主!不过是帝王籍来控制百姓、愚弄民心的一个蹩脚神话罢了!这些人居然全当真!漏洞百出的三流传说,他们居然也深信不疑!这些人实在单纯得可怜,倘若真有所谓银舞公主,和她结合真可统治一切,何独上王一族有这种神奇?明显的骗人把戏嘛!这些人无知到这种地步,未免太不像话了!

    我连连摇头,不同意严奇的诰,这些蹩脚神话,骗骗别人还可以,比如但澄;想诳我,门儿都没有。也不想,我这十几年是怎么活过来的,拜爹爹娘娘和但澄所赐,我压根儿拒绝一切的神话与传说。

    “就算真有所谓的银舞公主吧!”我说,明显的嘲讽。“天下女子这么多,难不成你们一个一个地搜寻,再说,银舞公主有著银龙的守护,你们凭什么知道谁是银舞公主?她又会呆呆地等你们去捉她吗?”

    严奇不愧是一代武将,镇定忍耐功夫一流,听我这样嘲弄,仍是不愠不火。

    “能的。银舞公主身上有著印记——”

    “真的吗?什么印记?严奇哥你怎么知道?”龙太童心未泯,小脸蛋兜著一团团的好奇。

    严奇神色一些,肃著睑说:“这是机密,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我挑衅地将眉毛一扬。“又是上王一族才知道的秘密?你会知道,是因为宗将藩要你寻提什么银舞公主才告诉你的?别傻了!倘若银舞公主身上真有什么印记,宗将务会容许你先他而窥得什么银舞公主的身体吗?根本没什么银舞公主!这只是上王一族利用来统治你们的手段籍口罢了!”

    “杨舞姑娘,你怎么可以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嫣红出声表示不满。

    我知道我这话出口,还会引起他们不满,但我以为会是严奇,没想到竟会是嫣红。

    严奇意味深长的看著我,似乎想从我眼眸中发现出什么,我迎著他的目光——我才不怕他能看出什么!我有什么好被探究的?

    他把眼光调开,越过窗棂,落在暮色外。

    “银龙虽然忠诚守护著银舞公主,”他说:“但是每千年银舞公主下凡后,银龙并不跟在银舞公主身旁的,因为那是银舞公主修练每千年必经的劫数。只有这时候,也只有上王一族,才有机会、资格与银舞公主结合为一体。的确也只有上王一族才知道银舞公主身上的印记这秘密。我是无意间得知的。王爷只是下令搜查任何身份可疑的陌生少女,将她们带入官府中,上王一族自有辨认银舞公主的办法!”

    这时我心里模糊泛起一种印象,很淡,随即被高涨的怒气淹没。

    “怎么辨认?一个一个——”我愤怒的声音都哽住了。想也知道是什么鬼办法!这种专制时代,视人命如敝屐,怎么会顾虑到别人的尊严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