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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天国第20部分阅读

    流云髻,无尽青丝只是披在肩上,其间还有两绺散拂在面颊上,不仅简单更带着稍稍的……凌乱。

    而凌乱,原本是绝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

    面颊也没有了三月杏花般的粉泽,苍白里透着枯黄,甚至隐隐还有些发青。眼神里也再没了春水般的韵致灵动,有的只是浓浓的担忧、疲惫、憔悴。

    看着她这般的眼神,叶易安居然刹那间想到了林子月,凤歌山中的那个月夜,她也曾有着同样的眼神。

    言如意穿着遍布荆棘划痕及点点尘污的石榴裙走进石洞深处,偶一抬头,正好对上了叶易安明亮灵动并始终清澈着的眼眉。

    “你……醒了?”刹那间,言如意眼神中的担忧、疲惫、憔悴一扫而空,涌上的是无穷无尽的惊喜,因着这份惊喜,连她的脸上都多了三分光泽。

    霎时间,叶易安心底居然涌起一丝丝温暖的感动,自小至大,二十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他的安危如此牵挂,如此喜形于色。

    纵然是师父,他总是流云般的闲淡,纵然挂念也无法从神色间感受。远远比不得此刻目睹言如意的惊喜来的强烈,“嗯,醒了……水快流干了”

    此刻满身都被一股惊喜之气笼罩的言如意低下头,就见到手中捧着的树叶小碗里,清澈的泉水正点点滴滴的洒落出去。

    急忙把手正过来,可惜为时已晚,树叶小碗中的泉水已只剩了浅浅的一层,这么少的水也只够打湿嘴唇的。

    看看水,看看树叶小碗,再抬头看看叶易安,此刻的言如意居然有些手足无措的微微的呆。

    能从言如意身上看到这样一幕,因为反差太大,所以效果太过明显,静谧的石洞中,叶易安居然发出了几声轻笑。

    他这笑声让言如意更加的有些呆乱,愣了一会儿后才醒悟过来似的猛然转身出去了。

    只不过与适才比起来,此刻她走出时的脚步声都多了几分轻盈。

    看着她的背影叶易安摇了摇头,她只怕从没照顾过人吧?

    再次捧着树叶小碗进洞之后,明显将自己收拾了一番的言如意已经恢复了正常,叶易安也没再多说什么,喝过水便让她扶自己起来。

    仅仅是从躺着到趺坐,叶易安就已汗透重衣。歇了一阵儿后他便凝神定思,开始修炼。

    这一回修炼的却不是《蛹蝶秘法》,而是久已未曾修炼过的十二正经《培元诀》,那套出自于师父,对洗伐锻炼筋骨有着奇效的特异功法。

    一进入修炼之中后叶易安便份外沉迷,此后的时间除了睡觉之外就是修炼,吃的喝的俱都由言如意一手安排。

    洞中不辨日月,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一日收功之后,叶易安终于能够不用人扶的自己站立起来了。

    躺了许久之后自由行动的愉悦可想而知,叶易安一点点走到洞外,抬头就见到一片大好月光。

    山洞外是一个小洲般的所在,小洲的前方是月涌大江流的滔滔汉水,其它三面俱被壁立千仞的悬崖与世隔绝。许是因为每逢大水小洲必被淹没的缘故,此间并无大树,遍布的都是摇摇芦苇,萋萋芳草。

    圆月高挂,皎洁的月辉照在有朦胧夜雾腾起的小洲上,偶一低头,甚至能看见碧绿芳草叶脉间刚刚凝起的露珠。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小洲恍然便是人间桃花源,清新纯净到了极处。

    尽管身子已有些疲累,叶易安深呼吸了几次后反而更不愿再回昏暗的山洞,当下便做了一回武陵渔人,走出山洞后继续前行。

    踩着柔软的碧草走了一段,刚刚恢复行动能力的叶易安已是气喘吁吁,当下便转过前方那一丛野草坐了下来。

    野草后面居然藏着一个由三面山间泉水汇成的小塘,其水之清澈使得塘中小鱼皆如游动于虚空之中,水面反射着皎洁的月辉,整个小塘恍然群山汉水间的一面灵境,美不胜收。

    小塘边有轻微的夜风带着沁人心脾的水草气息拂面而来,叶易安只觉这些日子苦修的疲累一扫而空,身心俱醉,心旷神怡。

    恰在这时,忽听小塘另一侧处传来一声哗啦的水响,随即就看到一段嫩如凝脂般的玉臂伸出水面,然后,一具美到刺人眼眉的女体就这样穿出水面,显露于明月山风之下。

    清澈如镜的小潭中,淡淡袅绕的水气里,这具黑发及腰的女体恍若最能摄人心魄的山魅水妖,素净纯美的如梦似幻,惊心动魄。

    女子虽有一半的身体仍在水中,但如此清澈到直若无物般的潭水又能遮掩什么?人生二十年,叶易安的经历可谓曲折复杂,但似这般景象却是第一次见,一时不知何故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女子从水中站起后摇头甩动黑发上的水珠,头刚摇到一半,春水般的眼神陡然与叶易安呆呆的眼眸撞上。

    四目相对,无声的对视仅仅持续了片刻,哗啦一片巨大水响声中,言如意简直是将自己砸进了水里,跌跌撞撞的重新隐回到适才潜水钻出的那丛芦苇后。

    直到这时,叶易安犯了迷症的心神方才清醒过来,慌慌的急忙起身,却因起的太急两腿一软,人又重新坐了下来。

    不等他扶膝再起,突有一枚饱浸了潭水的松果穿过芦苇丛正正的打在他额头上,“呆子,还没看够?”

    话刚说完,言如意飘忽如江南烟雨的吃吃轻笑已穿过袅绕的水气清晰传来。

    二十年来,叶易安从未如这一刻般尴尬心慌过,勉力撑着膝头站起身,急急忙忙一脚深一脚浅的刚走了两步,却未注意脚下那团丛生的蔓草,吃其一绊,顿时倒地葫芦般摔倒在地。

    纵然是受了伤,但经过这段日子苦修十二正经《培元诀》实已恢复了行动能力。一个有着行动能力的修行者,还是灵丹期修行者居然会被野草绊倒?!

    这一刻,叶易安惯有的坚韧、冷静、沉稳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有的只是天下间任何一个弱冠男子碰到他这处境时都会有的尴尬与羞愤。

    叶易安再次起身刚走了几步,身后传来言如意的声音:“站住”

    停住转身,就见到言如意正光着白生生的脚丫踩着蔓草踏步而来。皎皎素月之下,满头黑发自然流泻,清洗过的石榴裙裾在夜风中轻轻荡漾飘举,再有她那素净的容颜。此时此刻,自袅袅水气中赤足而来的她俨然凌波仙子。

    带着浴后淡淡的清香,言如意走到叶易安身边后侧膝坐下,拍了拍身边的蔓草,“坐”

    实在是没有经验,这时节叶易安不仅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连脸上该摆出什么表情都犯愁,乖乖的应声坐了下来。

    “你重伤之后刚能行动,这般疾走最是大忌伤身。歇歇再走不迟”,行若无事的将这句话说完。顿了片刻后,言如意突然又道:“呆子……好看嘛?”

    第七十章两首歌,大荒谬

    霎时间,叶易安苍白如雪的脸上硬生生被激的滚烫发红,他没说好看不好看,也没解释为什么会看到适才那一幕,木了一会儿后才终于开口:“我等修行之人,肉身不过是臭皮囊,求道长河中的筏子罢了,无须太在意”

    此时此刻听到这干干的话语,言如意顿时啐了一口,“呸,住嘴”

    叶易安应声住口,也不看言如意,两人之间一时静默起来。

    静默了许久,正在叶易安欲要起身回转山洞时,依旧看着月光水色的言如意柔声开口道:“上次泛舟汉江时见你极喜欢《诗经》中的歌诗,我也给你唱一首听听可好?”

    “诗三百,(孔子)皆弦歌之”《诗经》乃是一部乐歌总集,每一首皆能配合雅乐歌唱。言如意说完也不等叶易安回答,顾自看着明月潭水悠悠唱出声来: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此诗乃是《诗经》十五国风中的《郑风?野有蔓草》篇。零露是指蔓草之上晶莹澄澈的露珠,“漙”与“瀼瀼”皆是指露珠之多。清扬婉兮中的“扬”是指眉之美,“清”则是指目之美。

    这首诗说的是晨曦初露时节,郊外凝满了晶莹露珠的青青碧草地上,一位眉目如画的美人巧遇了一位男子,偶然的邂逅却使其一见钟情。而后,两人牵着手在朝阳的金光中走向碧草深处。

    这是《诗经》中少有的表现一见钟情的歌诗,虽只有两章,但其每章六句中,都是前两句布景,中两句出现人物,后两句写情。

    景是曼妙美景,人是清扬美人,情是一见钟情。总之,这首歌诗写的就是最美的人在最美的风景中巧遇了最浪漫的爱情。一切都是如此阳光、美好、宛若童话。

    言如意的声音与她的眼神容颜一样清丽婉媚,远胜于那日汉水打花橹上的歌姬,虽无弦琴伴乐,依然将这首近千年前的歌诗唱的欢喜动人,春水般的眼神里有着淡而久远的喜悦欢欣。

    一曲唱罢,只是静听的叶易安却始终没有说话,言如意终究还是忍不住了,“怎么样?”

    “很好”

    “什么好?”

    “你唱的很好”

    “那歌诗呢?”

    许久的沉吟后,叶易安方才干干声回应道:“听起来很美也很好,但就因为太好反而不真切了,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

    闻言,言如意的身子微微一震,不知是否想到了什么。无声之中将手指正在抚弄的一枚小石子远远扔进了平滑如镜的小潭中。

    石入水面荡起一圈圈向外扩散的涟漪,并肩而坐的两人俱都看着涟漪一圈圈泛起,扩散、消失。

    无人说话,静默再次袭来。

    当最后一晕涟漪也彻底消失后,叶易安站起身来,“我该回去修炼了”

    说完,他便迈步向山洞走去。看着他那披着一身星辉的背影渐行渐远,言如意转过身来,静静的坐在小潭边,许久许久,直到越深越浓的夜雾将其全然笼罩。

    这一夜随后的时间里,言如意再没进山洞。

    这一夜随后的时间里,叶易安总是睡的不甚踏实。

    第二天天刚放亮,叶易安放弃了每日清晨必行的修炼,走出山洞来到了昨夜的小潭边,远远的就见言如意依旧坐在那里,似乎从昨夜自己走后她就一直坐到了现在。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夜露深寒,你……”

    “你醒了,坐”言如意没有回头,一如昨夜赤足而来时的样子拍了拍身边的蔓草,“坐”

    或许是眼前的言如意太不一样,太陌生的缘故,叶易安没再说什么,重又坐回了昨晚曾经坐过的位置。

    坐下之后,言如意却没说话。

    叶易安静静的等了一会儿,正欲开口时,言如意突然轻轻的哼起一个别有风味的曲调,曲调哼完,她已旁若无人般轻轻唱道: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卷舌入喉。

    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与昨夜唱《郑风?野有蔓草》时不同,言如意唱着这分明是民歌的曲调时虽然歌声极轻淡,却让人油然感受到其间沉郁的哀伤、孤独与悲怜。

    只听歌词,这三首民歌唱的是北地旅人的艰辛,其间有行人的孤独飘零,路途的险峻难行,北地的严寒刺骨,以及心怀家乡的悲痛情绪。

    乍听之下,叶易安原以为言如意是起了乡关之思,但稍一品味,却又觉得言如意在这三首民歌中显露出的心思与情思远非如此简单,恰如她这个人般,扑朔迷离,幽远而难以把握。

    唱完,言如意没有再如昨夜那般相问。叶易安感觉到此刻的她太过于不同,又见她久久无言,遂扭头看去。

    这一看,便是一愣。

    前些日子他一直在那昏暗的山洞中,心思也全在修炼上,从不曾真正细看过言如意。昨夜虽月光大好,但毕竟是隔得远。自那日断崖相拥跳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注意到言如意。

    言如意明显的瘦了,昨夜她赤足而来时看着还觉飘逸,此时再看却是整个身子都已明显的憔悴瘦损。此前脸上如江南杏花般的颜色再也看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苍白,尤其是眼周的部位有着掩都掩不住的青黑之气。

    一愣之后,之前日子里许多琐碎平常的记忆便带着浓浓的别样滋味涌上心头,这些天他一直不能动,吃的喝的乃至于擦脸净手,更换躺着的蓑衣草等等等等一应杂事都是由言如意一手操办。

    可以说,前些天言如意简直就如同他的血脉亲人一般将他照顾的无微不至,若非如此,他也难以专心修炼,进而恢复的这么快。

    只是那些日子里他虽然意识到了却从来都不曾想过,言如意本是一个一直被人伺候,既没有也不会照顾人的人。

    而他更不曾想过,那日跌落断崖之前,其实言如意也受了极重的伤。

    一个从不会照顾人的言如意要将如此重伤的他照顾到无微不至的地步,那这些日子里她……还能有多少时间用于自我修炼恢复?

    一个重伤之人似这般只将心思用在照顾他身上,伤情岂能不愈拖愈重,又岂能不憔悴瘦损?

    面对着这样一张分明能感受到枯萎凋零的容颜,刹那间,一股无法言说滋味的热流陡然冲上叶易安的心头,竟让他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

    恰在这时,发间似乎还带着深深夜露气息的言如意扭过头来,“言无垢的血可取到了?”

    这一刻,昨夜乃至于适才唱民歌时的言如意消失了,而断崖之前叶易安熟悉的那个言如意又回来了。

    那夜在广元上观,叶易安虽然以疾风之袭冲到了中年人身前,杀一人断一臂后绕过中年人迅即遁走,说来确是与中年人有过近身接触,但因为时间太短,当时的情势又太过于危险,他根本无暇停留采集其血液。

    那种时刻,面对那样四个修为已到灵丹期第三重天的神通道人,或许片刻的耽搁就要付出生死的代价。

    情势危险至此,他依然冲了上去,虽然最终未能完成当初合作的约定,但他冲上去的行动本身其实就足以向言如意交代了。

    这种情形本可以明言,叶易安也能说得理直气壮。但此时看着眼前如斯憔悴瘦损的言如意,他却极其罕见的心软了,似乎心湖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别让她再失望了。

    叶易安心底长长叹息了一声,探手去取言如意给的那个琉璃瓶时,借着袖子的遮掩,翻腕用瓶塞内部自带的细长琉璃针刺破手指取了几滴血纳入瓶中。

    见叶易安不说话,动作又是如此迟缓,言如意面色愈发苍白,眼中有着浓浓的失望,“怎么……没成功?”

    借着她抬头问话的遮掩,叶易安悄然将琉璃瓶换到另一只手上,藏好取血的手指后将琉璃瓶递到了言如意面前。

    看着面前这个琉璃小瓶中隐隐透出的血色,言如意的双眼瞬间亮的刺人。

    不知是不是叶易安的错觉,言如意接过琉璃小瓶时,同样失了血色的手分明在微微颤抖。

    见她拿到小瓶后起身往别处走出,知道她是要用秘法验证这个“言无心”的真假,叶易安识趣的没有跟着,同时心里有些微微的惭愧——言如意拿到小瓶后根本没有一丝怀疑,对他可谓是信任的很了。

    叶易安现在已能确定,言如意两年前赶到襄州并在此间开设漆器行和福泽粥场,不管她有多少打算,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必然是与言无心有关。

    如今对于她而言,这件事总算是有一个结果了吧。只是让人疑惑的是,早在两年之前,她怎么就能确定言无心就在襄州?此事可是连将言无心投入黑狱的道门都不知道的。

    言无心已经死在黑狱。广元上观那个所谓的“言无心”明确是个作为诱饵的假货,取他的血与叶易安用自己的血其实并无分别,反正他两人都不是言无心,这样想来,也就不算欺骗了吧?

    叶易安心里想着这些,又过了约半盏茶功夫,便见言如意重又走了回来。

    尽管心中早已知道结果,叶易安还是不得不做出一副好奇神色,“结果如何?那人可是言无心?”

    言如意紧紧攥着手中的琉璃小瓶,脸上两颊间有着异常的潮红,她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叶易安赫然站起,“什么?”

    此刻,言如意的神情复杂的说不清楚,“没错,囚禁在广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