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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冠第7部分阅读

    ——都没有来过这里……”

    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无名猛然一拳击在神案上,供在案上的神牌应声而落,他却只木然地瞧着自己震裂的虎口一丝丝渗出的鲜血,沉默如孤立千年的石像。

    何去何从?何去何从?喧嚷的街头,她是最孤单的一个,寂寞像深植入骨的毒,慢慢自骨中血中渗出。她的失魂落魄,她的痛苦挣扎,不会有人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对于那些匆匆而过的人而言,她不过是个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人。而她呢?这座繁华的城市,圣朝的京师重地,于她无异于焚着烈火、凝着玄冰的地狱。

    “你不该跟着我的……”

    “你会后悔!”

    “你看清楚我!我——只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该远离我……”

    没有办法逃,就算是天涯海角,都无法将他从她的心和她的记忆中抹灭。

    “为什么你不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世界是黑的、人性是恶的?”她宁愿自己也是一个没有心、没有情的恶鬼,与他同在地狱快活,“师父,帮帮我……”她低低地呻吟,被人撞到一旁,木然地抬起头,才发觉四周的空气都是沉寂的,仿佛突然凝固了般。

    那是什么?穿过长街的差人手中扯着的铁链,如粽子般坠成串的和尚……还有那些得意大笑的道士。

    妙清傻傻地看着,在“玄冥观”三个字入耳时,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你们快别瞎说了!我看是皇上早厌烦了这帮子和尚。哪关无名仙师的事儿呢?”

    “可不是!我听说在观音寺搜到武器盔甲,甚至还有年轻的姑娘家,这一帮子滛僧八成还要造反呢!”

    “也是这佛教气数尽了,要不然太后娘娘怎么突然这时候仙逝呢?你倒说这突然被逼着还俗的和尚尼姑怎么过日子呢?”

    “做什么都好,总比那些个强硬的被杀了来得好吧?”

    脚下软绵绵的,妙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师父,你真的觉得这样是理所应当吗?为了一己之恨毁了一个教派,杀了无数坚持信仰的信徒。更或者,你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使道教独尊,天下归心。但那些死去的人的哀叹你听到了吗?那些因你而流的鲜血你看到了吗?人人都叫你“活神仙”,可是你做的又是什么?用鲜血与尸骨铺就的帝王之路,对你真那么重要吗?就算是你拥有了天下,到最后也不过是需要一块安葬之地罢了。财富、美人。权利,你可以拥有一切,但你安睡于华丽宫室时,可会为满手的鲜血而噩梦连连?

    师父师父,你会怕吗?怕你今生欠下的债会在来世甚至数年之后有人来讨吗?

    师父,收手吧!我不想让你的手再染血腥啊!

    妙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英王府的,但当她面对龙昊祯时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英王想让我怎样帮你?”

    “你真的愿意帮我?”看着她哀伤却坚决的目光,龙昊祯终于开口:“其实很简单,你只要出面告无名行骗欺君之罪就够了。”

    “要对付我师父,其实你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却选择这个最差的方法呢?”

    “你知道原因的。”

    “是啊!我知道,有太多的事你不能说。”妙清的笑里含了丝嘲弄,“皇家的体统,皇家的颜面,所以,你只能利用我这个一无是处的道姑。”

    “要告无名,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就凭你是无名首徒的身份,任何人都会相信你的话。”妙清,你说得对,我是在利用你,利用我喜欢的女人,可是现在我已经别无选择。就算你恨我,我也只能这样做了。

    “你不用那样看我,虽然你利用我,但也算是我心甘情愿让你利用的。你不用放在心上……其实,这样,对师父也是好的。”蓦然抬头,妙清紧紧地盯着龙昊祯的眼,“若我师父因此获罪,落魄潦倒,你得保证不会落井下石,趁机害他性命!”

    龙昊祯一呆,在妙清心急再问时终于咬着牙慢慢开口:“只要无名今生不再踏足京师半步,我绝不会违信加害于他!”看着松了口气的妙清,他又冷冷道:“若他不知好歹,仍要纠缠不放,暗中捣鬼,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啦!”

    妙清的心一紧,颓然苦笑。师父啊!你肯放手吗?肯吗?

    “元一真人,小的说的句句属实,您还是早做打算得好。”

    “早做打算?”无名微笑着,眼中却有一种深沉的痛。

    “要不然叫人在皇上宣真人入宫对质前先叫人杀了那叛师告密的孽徒。”

    “不必麻烦公公了,贫道自有主张。”无名自袖中取出银票递过去,“劳麻公公,这些钱公公打酒喝吧。”

    “多谢多谢。”送信的小德子离去。

    无名再也撑不住跌座椅中。想他自诩聪明,千算万算竟忘了算她。

    “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失控地大叫,无名一手掀翻桌子。只觉气血上涌,一颗心从未有过地痛。好像有人正慢慢把长钉钉入他的四肢、他的心脏、他的头颅,他一挣扎就是撕心裂肺地疼痛,连肢体都要被扯成碎片。

    那个默默跟随在他身后的女孩,那个每次他一回头都会对他羞涩地笑的女孩,那个慢慢长大日渐沉静的女子,那个突然发怒满脸泪痕说永不离开他的女子……她怎么能背叛他?!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可害他,她却不能啊!可是,他心里又清楚得很,能让他从骨子里痛的只有她一个。他曾设想过太多人的背叛,却没一次是她。是连想都不敢想吧?事情真的发生,才知道自己会如此伤痛。

    那种感觉像是虎口逃生的人却无意中让他宠爱的猫儿咬伤、抓坏,除了不甘、懊恼,更多的是悲哀。更糟糕的是想起妙清幽幽欲诉的眼神,他竟无法去恨她。坏掉的肢体,因为连心之痛便不舍割除,只能任由它慢慢腐烂腥臭——他曾见过那样的病人,也曾讥嘲那不可救药的蠢笨,可事到临头,他竟也会为之犹豫……

    自囚于斗室,有如困兽挣扎,在天边现出第一抹曙光时,无名打开门时已是一身湿汗。他双目尽赤,声音坚定却有无尽的悲痛:“当断则断,当舍则舍,当痛则痛……不要怨我,妙清,这是你自己寻来的。”如果要成大事,必须先切除那牵连着他心中最脆弱情感的神经,哪怕再痛,也是他必须经历的。

    第九章

    妙清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与无名对立。分明如此接近,但在双目交错时却像隔了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沟壑。她知道,这条沟壑叫“背叛”,也知道要得到他的原谅根本是种无望的奢求。可是,她已经无法后退无法反悔。

    “妙清,你状告元一真人行诈敛财、欺君瞒上等罪行,可有真凭实据?”声音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听不清楚。妙清知道皇上和英王正隐于重重帘幔之后,为了皇室的体面与威仪,一场看似普通的行诈案却移至宫中审讯,除案中相关人员再无旁听者。

    “八年相随,妙清就是见证。”就连她自己的声音也是模模糊糊的,透着深深的倦意。

    “是吗?”惊堂木“啪”的一响,让妙清抬起头,看着侧坐一旁的几个官员,心里有些明白,也难怪陪审的林莫那般凶恶,看皇上今天这架势,分明是偏袒无名。不过就算告不倒师父,也没关系……

    “大胆贼女,你私通情夫,谋财杀夫,易名潜逃,你真当这清白世界无法无天,任人逍遥法外而无人再认得出你吗?哼!你且看看站于你面前的究竟何人!”

    因他的大喝而慢慢转过头去,妙清本来就已苍白的脸变得发青。就算是再过一百年,她化了灰剩了魂,她也还认得出这弯着腰、低着头的老妇呵!就算是她脸上的凶恶、霸道变成了谦卑恭顺的笑,她也忘不了那十三年的点点滴滴啊!甚至有那么一会儿,她又成为了那个胆小怕事、委曲求全的小女孩,响在耳边的叫骂声,抽在脸上的耳光……她打了个寒战,直勾勾地看向一直木然而立、面无表情的无名。

    一时像是有人剖开了她的胸腔,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又像是有人用锤子一下下敲着她的头,直要把她敲得魂飞魄散、灰飞烟灭。这就是他的惩罚吗?因为她的背叛,她终于见识到他的冷酷与无情。她以为她可以承受起他的愤怒与怨恨,可是现在才知道,她其实脆弱得像一个被人一敲就碎的蛋壳。

    那些人又说了什么,她听不清也听不懂甚至听不到,用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看着无名。那样的沉稳,那样的静默,那样的冷漠,那样的事不关己,好像是在看陌生人演着一出不能吸引他的大戏。他现在真的是对她毫无感觉了?她还能求什么?毕竟是她先背叛了他,可是,无法忍受的心痛啊!那种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感觉……他也和她一样痛吧?也好,这样也好,总算这次还有她陪着他一齐痛。

    手指微微动着,无名强忍着心中的痛,脸上却仍做出事不关己的冷漠。他不怕那姓郭的恶妇不照他的吩咐作证,别说她原就恨着妙清,而且更有把柄握在他的手上——数年前就已探听清楚当年那下毒害死郭大叔又嫁祸给妙清的人,正是郭大叔好赌成性欠下巨资的孽子。只是从没想到他非但没为妙清洗清冤屈,反而亲自将她推入痛苦的深渊。

    她望着他的眼神,那种快哭出来的表情——无法忽视。他的心在一丝丝地抽痛,像有人在一下下地拽着心脏深处那根纤弱的神经。从来没有这样深刻地体会出自己对她的感情。原来恨她怨她竟已是这样困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冷硬的心竟为她柔软了一处小小的角落?

    无法再看下去。龙昊祯咬着牙忿忿不平地伸出手,却让人一把握住手腕,“皇兄!”他回过头,对上皇上冷凝的双眸。

    皇上却是冷漠甚至是有些不耐烦的语气:“你要做什么?这三司会审不是你想要的吗?既然朕已经如你所愿,你就该看完它!”

    手僵着,龙昊祯看着那紧紧握着他手腕的手掌,心里又升起那种不甘又无可奈何的感觉。这的确是他自找的,明知皇兄对自己不信任,他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妙清独自去面对随时会袭来的风暴而不加以阻止。他这样子,和一个送没有武器的士兵上战场送死的将军有什么两样?甚至可能比那个更糟更狠!

    龙昊祯无力地垂下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静静地看着那让他曾充满希望又失望,敬过爱过怨过怒过的兄长。

    “你一直以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故意和你作对——是吗?从父皇第一次开口赞我,你就一直用这种眼光看我,好像我是一个辜负了你背叛了你又掠夺了你的强盗。可是,你该知道我从来没有做出过对不起你的事。就算是父皇的赞赏曾让我起过非分之想,可是我毕竟没有背叛你……我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呵!我的哥哥,你该知道你从小疼到大的弟弟是个怎样的人!”顿了顿,他沙哑地笑着,却不去看他,“如果你现在仍要认为我是故意和你作对,那就随便你好了。”

    撩帘闯出,龙昊祯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去,正听见高踞案上的主审官森然宣判:“犯妇妙清本是在逃多年的通缉犯,不思己罪,自省自责,反变本加厉,因一己之私、妒恨之情而污告无一真人,其心当诛,罪无可恕,现……”

    “且慢!”龙昊祯冲口而出,就见众人慌忙跪倒在地,对着他身后三跪九叩、山呼万岁。

    “都起来吧!”皇上的声音似乎带着笑,但妙清却可以感觉出那在她脸上一扫而过的目光冰冷得像刀,“妙清,你告元一真人以仙道之术欺诈,但元一真人一开始就曾对朕坦陈所炼丹药无非是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而非可长生不老,白日飞升……这样,你说你追随元一真人多年,若是有别的罪证,不妨说出来。”

    转目望向垂眉敛目、沉默无言的无名,妙清微微牵动嘴角。八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都知道。可是有些事情,就算是她死,也不会、不能说出来。慢慢合上眼,她平静地开口:“妙清已无话可说。”

    “是吗?”皇上顿了一下,“既然这样,那就杖责一百,充军边塞吧!”

    “皇兄!”杖责一百!分明是存心置她于死地啊!“皇兄,这次妙清状告元一真人,全是昊祯一手策划,皇兄要处置就处置臣好了。”

    “是吗?你倒是有胆承认!是当朕不敢处置你吗?!”

    龙昊祯的争辩,皇上的震怒,妙清全似没有感觉,只把一双眼放在无名身上,在他抽动的面皮上发现那一瞬即逝的伤痛。他终究还是在为她担心吗?这样——就够了!

    在那一刹那,她安心了,甚至有些满足。

    “英王爷,”她平静地开口,“王爷不必为妙清与皇上伤了和气。其实,不管是充军边塞还是杖责都无所谓的。”既然利用了她,就把她当一枚已经没有用的棋子扔掉好了。英王的心还是不够狠。她倒是真心希望他能够做到忘情。反是那个一向狠心的人,她真的是不想成为他遗忘的一部分。

    “师父,”妙清忽然旋过身,望着无名悠悠一笑,“师父不记得妙清当年发过的誓,可妙清还记得清清楚楚。我说,若我背叛师父,就叫我永生永世也见不到我最亲的人,到死那天都无法再见到!……其实,事情不管怎样,到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她笑着,眼角却有一滴泪滑落。

    无名这才注意到她的衣袖一直掩在胸口,心中起疑,不觉上前几步。就见她嘴角慢慢渗出一丝血来,无名心中大悸,忘形地一扑,正好接住她慢慢倒下的身躯。

    妙清的手无力地垂下,插在胸前的匕首染着血,发着冷幽幽的光。鲜血,像盛开的花,慢慢绽出妖艳……

    这一刻,所有的人都为这个没有任何预兆的突发事件而震惊。龙昊祯扑过来,却实在不敢去碰触那张惨白而微笑着的面容。怎么可能?柔柔弱弱的妙清怎么竟会做出这般惨烈的举动?!身藏匕首入宫,她是早就这样打算了吗?颓然跌坐在地,他抱着头,然后如梦初醒般大叫:“来人!快传御医——”

    看着妙清越来越苍白的脸,无名咬了咬牙。突然伸手拨下匕首。妙清一声呻吟,迷离的神志渐渐有些清醒。无名撕开她的衣裳,用尽了身上所有的金创药,却无法止住血与生命的流失……

    目光落在无名苍白得像纸的脸上,妙清几乎要以为自己那一刀是插在了无名的身上。努力想去触摸他的脸、抚他的眉,却无法抬起手来。她想大声叫他的名字,却只能发出低微的呻吟。无名抓着她的手,手上黏湿湿的都是她的血。

    “师父……”她牵动着嘴角,努力想对他微笑,“如果让我一辈子都无法见到你,那我不如现在就死了倒来得痛快些。”她笑着,好像看见他眼里有什么在闪光……她真的是不行了,竟开始有了幻觉……她模糊地想着,真想再摸摸他的脸,再让他抱抱自己,再听听他叫她的名字……可惜了,或许八年前就死了倒舒服些吧?可是,她真的不后悔碰到师父——真的不后悔……

    “你这算是什么意思?拦着我是怕我进去害她吗?哼!你们放心好了,我才不会那么傻呢!你们倒是防着她醒过来时一时想不开再捅自己一刀好了!璞玉,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不是讨厌她吗?她现在是叛徒,你该更恨她才是啊!”

    是谁?是谁在说话?是谁?

    “大夫,她怎么样?”

    “这个……元一真人的医术远在老朽之上,这位姑娘的情形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吧!”

    是谁在说话?为什么这么热——把火炉拿走——拿走……

    “妙清,你这样去了也说不定是真的解脱了。”

    “喂!你醒醒!我虽然恨你,可从没想你死这么狠啊!你要是死了,可不关我的事!”

    谁在说话?走开——这些雾,好大……她找不到路——找不到……

    “是我错,是我害了你。我不该让你这样做——到头来,你的心里还是只有他,就连死,也是因为他——那我又算是什么呢?或许,在你心里,我根本什么都不是吧!”

    是谁?那样悲伤,那样哀痛……

    “不要死!妙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