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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航吧!编舟计划第3部分阅读

要说的不是心情飞上天的过程,而是强调心情已经翻高到青天之上了吧!因为心情已经比平常更高昂、“抵达”了新境界,所以跟强调往上过程的“飞舞登青天”相比,用“飞舞上青天”更为贴切。

    对于“上”和“登”的差异总算豁然开朗的马缔,满意地松开交叉在胸前的双手,这才发现香具矢和虎爷早已从堆满书的房间离开了。马缔急忙跑到走廊探看,一楼却悄无人声。

    话讲到一半我就突然掉进自己的思考世界,完全没说话,恐怕坏了香具矢的心情吧!去后乐园的邀约会不会就这样成了泡影?马缔立即爬楼梯上到二楼。

    从竹婆的起居室传来香具矢的笑声,以及竹婆制止香具矢的声音。怎么办,会是在笑我木讷吗?平时不太重面子的马缔,这一刻却觉得很丢脸。喜欢上香具矢的马缔要是被她嘲笑或当成笨蛋,就太悲惨了。但话说回来,“木讷”这个词又是怎么来的?很像某种树木的名字,但应该不是吧——这种情况下马缔的脑子里依然转着这样的念头。

    鼓起勇气,拉开竹婆起居室的门。香具矢和竹婆边吃着煎饼边看电视,电视里正播放着白天人气综艺节目总回顾。

    “多摩先生好会主持,不会让人觉得假假的。”

    “你呀,吃这么多煎饼,中饭会吃不下喔!”

    看着香具矢和竹婆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同时捧起杯子啜饮热茶,马缔顿时意识到两人即使外表不像,举手投足间还是流露着血缘之情,一时间杵在门口不知所措。但看到香具矢是因为看着电视而笑,倒是松了一口气。

    终于发现马缔站在门口的香具矢,面带笑容回头仰望。

    “事情想完了吗?”

    “对,真的很抱歉。”

    “嗯,那么走吧!”

    马缔很惊讶,香具矢心中后乐园的事仍是进行式,似乎只是在等马缔想完事情。由于香具矢的反应出乎马缔的意料之外,马缔还来不及高兴就不知所措了起来。

    不顾没有反应的马缔,香具矢径自穿上外套,把钱包和手机塞入口袋。

    “奶奶也一起去吧?”

    “去哪里?”

    “后乐园游乐场。”

    竹婆来回看着孙女和马缔,似乎想说什么,手里反复按压着热水瓶上的帮浦,让热水注入茶壶里。马缔以眼神向竹婆求救。

    “啊!好痛好痛……”

    竹婆突然按着肚子弯下身躯,吓了一跳的香具矢抚着竹婆的背。

    “怎么了?奶奶。”

    “老毛病呐!”

    “奶奶没有什么老毛病吧?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啊?”

    “肚子痛。”

    马缔蹲下来想扶起竹婆:“还好吗?”

    竹婆对着马缔闭起了双眼。原本是想贬眼,一紧张却弄巧成拙。

    “我躺一下就没事了,你们尽管去后乐园吧!”

    “可是……”竹婆用力把犹豫的香具矢推往门外,完全不像老毛病发作的人该有的力道。“好了好了,你们就去尽情地转圈圈、吊高高,或瞬间掉落吧!”

    竹婆用这些词描述游乐场的设施,马缔觉得不太准确,但眼里还是充满了“谢谢竹婆”之意,竹婆再次闭起双眼给马缔看。

    就这样,马缔和香具矢前往游乐园。虎爷从暖炉桌下探出头,用力地叫了一声,似乎住对马缔说:加油喔!

    星期日的游乐园到处是阖家出游和情侣,热闹无比。场内传来英雄表演秀的广播声,云霄飞车高分贝从头上飞过。

    日正当中。上一次来游乐园是小学的时候,马缔忐忑不安地四下张望着。

    “最近的云霄飞车,不论体型或翻转程度都十分惊人,真是太恐怖了。”

    “你不觉得奶奶是顾虑我们吗?”

    两人各自想着不同的事。马缔看着香具矢,香具矢也抬头看马缔。黑色的眼眸里藏着意志坚定的神采,闪现光芒。马缔觉得胸口窒闷、无法呼吸,脑子里想着要如何回答,但不论查阅多大本辞典,都找不到一个适当的词句。

    “你想玩什么?”马缔移开视线,问道。

    或许是焦点转移得很不自然,马缔感觉香具矢轻叹了一口气。

    “那个。”

    香具矢指着旋转木马,虽然乘坐颜色鲜艳的木马让马缔觉得很难为情,但总比云霄飞车来得好。

    被不断传来的尖叫声吓出一身冷汗的马缔立即点头。

    马缔和香具矢总共坐了三遍旋转木马,其间的空档则在园内散步。虽然交谈没有特别热络,却也没有尴尬到无话可说,比较确切的形容是:两人心情很平静。坐在板凳上的马缔偷窥着香具矢的侧脸,香具矢似乎也一样。他们一边看着年幼的小兄弟拉着爸妈的手走向巨大弹簧床,一边咀嚼着三明治。

    “香具矢小姐有兄弟姐妹吗?”

    “有个哥哥,已经结婚了,在福冈上班。”

    “我的父母也被调职到福冈很久了。”

    “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我是独子。一年能和父母见一次面就不错了。”

    “长大了就会这样吧!”

    接着聊到彼此的家人住在福冈哪里、去福冈要吃什么、哪一家的明太子礼盒比较可口等,但一下子就聊完了,又陷入沉默。

    到处都是游乐设施运作的声音、恐怖的尖叫声和欢乐的喧闹声,以及游乐园播放的轻快音乐。

    “我们去玩那个吧!”

    香具矢轻轻推着马缔的手肘,一起往巨大摩天轮走去。香具矢的手虽然很快就放开,但马缔却对她细长手指的轻柔触感和力道念念不忘。

    摩天轮是最新型的,中心部分没有任何放射状支架,只有最外层的大圆圈,宛如浮在半空中。

    香具矢选的都是缓慢移动的设施。是因为不爱会令人尖叫的刺激游乐设施,还是看穿马缔不敢玩而体谅他,马缔无法分辨。摩天轮没有人排队,两人立即走进小小的包厢,天空渐渐在视线里扩展开来,脚下的街景越来越远。

    “摩天轮是谁发明的?”香具矢的视线越过玻璃看向远方,说:“坐的时候很开心,但结束时总觉得有点感伤。”

    马缔也有同感。两个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不,正是因为空间窄小而无法碰触对方、直视对方,多心痛啊!即使两人一起离开了地球表面,但她还是她、我还是我。即使看着相同的景色、呼吸着相同的空气,心仍没有交融在一起。

    “做为厨师,有时候会有跟搭摩天轮一样的心情。”

    香具矢的手肘撑着窗棂,脸颊几乎要贴上玻璃。

    “怎么说?”

    “不论做出的料理多好吃,最后也只是在身体里转了一圈又出来而已。”

    “原来如此。”

    把摩天轮比成食物的摄取和排泄,还真特别。但香具矢所说的感伤,其实编辞典也是一样。

    无论再怎么搜集词汇、解释定义,辞典永远没有完成的一天。一本辞典在完成的瞬间,没收录的词汇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从各个缝隙钻出,化身成另一种形式来打击我们,两三下就能把工作者的辛苦和热情赶跑,挑衅似地嚷着:再来抓我呀!

    马缔能做的,只有在词汇无尽变化、无限扩张的能量中,准确地抓住一瞬间的样子,用文字记录下来。

    无论怎么吃,只要活着就仍会感到饥饿;同样地,无论怎么努力捕捉,词汇始终像没有实体的生物,仿佛朝虚空散去的雾。

    “即使如此,香具矢还是选择成为日本料理厨师,对吧?”

    就算没有任何一道料理能让人永远饱足,只要有人想吃美味的料理,香具矢就会继续端出她做的菜。就算没有人能编出完美的辞典,只要有人想用词汇传达心意,我就会尽全力做好我的工作。

    “是啊,我选的,”香具矢点点头:“因为我喜欢。”

    马缔眺望着渐渐变暗的天空,两人搭乘的小包厢通过顶点,开始缓缓下降,不久就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游乐场的设施中,我最喜欢摩天轮。”

    虽然带点感伤,却隐含静默且持续的能量。

    “我也是。”

    马缔和香具矢,像共犯一样相视微笑。

    “这么说来,你没有告白也没有亲吻她,那到底去游乐园干嘛呢?”

    被邻座的西冈如此责备,马缔对着办公桌苦叹。

    对马缔的温吞个性感到不可置信的不只西冈,今天早上连竹婆都叹气了。

    “你说,那出老毛病的戏我演半天,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马缔当下无话可回,只能尽量不发出声音,晈着腌萝卜。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悠哉?”西冈不放过马缔,继续说:“香具矢可能已经跟前辈交往了啊!”

    “不会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问她:『你现在有交往的对象吗?』她回答:『没有,工作太忙,我之前一直无心谈感情。』”

    “这样你就相信啊?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西冈激动地断舌:“她没有明讲的意思是:『我对你没兴趣。』听好了,你不能因此退缩,一定要进一步采取行动,直接说:『就算这样,还是请你跟我交往。』你怎么不想想,游乐园一旁就是东京巨蛋饭店啊!”

    香具矢说的不是“无心谈感情”,而是“之前一直无心谈感情”。但马缔没有因此认为她“现在对我感兴趣”,因为他没那么自恋。虽然很想反驳西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现在是上班时间,马缔忙着做的事却是写情书。就算西冈和竹婆不说,马缔也知道这么消极是不行的。但在香具矢面前真心话怎么样都说不出口,这一点已经得到印证。就连两人搭乘摩天轮这么好的时机,都没办法把握,看来除非被人用刀抵着逼迫:“快招出你喜欢的人是谁!”否则告白这件事,简直不可能发生。

    既然说不出口,那就用文字传情吧!想到这个主意的马缔,以超快的速度完成了今天的工作,对着信纸绞尽脑汁,没心思理会西冈。

    “『敬启寒风拂来,冬日将近,值此今时,敬祝安康顺心。』这是什么东西啊!”西冈在一旁盯着马缔的情书,放下撑着头的手肘,上半身靠上前来。“这也太硬了吧?马缔,又不是大企业的道歉启示,不用这么严肃吧!”

    “这样不行吗?”

    “放轻松一点,开心一点。再说,都什么时代了还写信,不嫌老套喔!小香应该有手机吧?至少传个简讯吧?”

    “我不知道她的手机号码。即使问到了,我也没有手机!”

    “问题就是你没有手机!赶快去办一支。不快点去的话,我就把你的绰号改成『没力先生』,不叫你『认真先生』了。”

    “那本来就不是绰号,是本名。”

    吵来吵去的马缔和西冈,突然被好似从地底窜上来的巨响轰炸。

    “你们到底有没有认真工作啊?”

    一抬头,看到荒木正双手插腰,宛如一尊表情愤怒的金刚力士杵在编辑部门口:“你们是不是想让辞典下辈子才完成啊?”

    “怎么这么说,我们可是超级投入耶!”

    西冈站起来,让出位子请荒木坐。马缔也趁势不着痕迹地把情书收进抽屉里。

    “今天没有会议,你怎么会来?”

    “我从董事会那里得到可靠的消息。”荒木依然站着,把黑围巾解开,说:“《大渡海》的编纂计划可以继续进行,但是有条件。”

    马缔和西冈对看。不管公司怎么说,辞典编辑部的人都打算完成《大渡海》,不顾一切地投入并布局,尽量避免横生枝节,没想到公司还是有意见而提出了条件。

    “一是《玄武学习国语辞典》的修订,还有——”

    “不可能。”

    马缔打断荒木的话:“在编一本从零开始,而且收录超过二十万个词汇的辞典,同时还要修订其他辞典,根本不可能。现在应该全力投入《大渡海》的工作才对。”

    “因为上面的人全都没有编辞典的实务经验,才会轻松地说出『修订』这样的话。”

    西冈也插嘴补充:“修订和编新辞典一样,需要耗费同样程度的劳力和心思啊,荒木先生应该最清楚这件事的。”

    “我当然明白,但不做不行。”荒木的表情像咀嚼着苦药草般,说:“编《大渡海》需要钱,公司的意思是,编辞典的经费辞典编辑部要自己赚。”

    辞典只要修订就能再卖,修订版和未修订版放在一起,几乎所有人都会选较新的版本。

    《玄武学习国语辞典》是荒木和松本老师编的小型辞典,主要使用对象以中小学生为主,销量平稳。公司看准这一点,即使去年才做过大规模修订,还是下令辞典编辑部在短期间内进行改版。

    “松本老师怎么说?”

    “老师应该能理解吧!修订作业对《大渡海》的制作,一定也有正面帮助。”

    荒木像在说给自己听:“尤其对马缔来说,这是第一次编辞典。与其突然跳入《大渡海》的实际战场,不如先在《玄武学习国语辞典》的修订过程中累积经验。”

    费尽干辛万苦才提出《大渡海》编纂计划,眼看就要付诸流水,最懊悔的人肯定是荒木。既然都说了希望马缔先累积经验,马缔也只能接受,没理由再辩解。

    但荒木的话中,提到要继续编纂《大渡海》还有另一个条件。不论那个条件是什么,马缔都只能全力以赴。重新整理了自己的思绪后,抬头看着荒木。

    “你刚才说还有另一个条件,是什么呢?”

    “这个嘛……”

    荒木故意移开视线,搔着下巴难以敔齿:“没什么……西冈,你来一下。”

    荒木先走出办公室,马缔和西冈再度对望。

    “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荒木的怒吼声从走廊传了过来:“西冈,快点!”

    “好啦!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还是先过去。你如果要回去,记得锁门。”

    西冈也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马缔一个人。他再度把抽屉里的情书摊开在桌上,但却怎么也放不下荒木和西冈。总之先喝杯茶吧,马缔找了个借口拿起杯子往走廊走去。

    昏暗走廊上空无一人,把耳朵贴近隔壁的资料室的门,却什么也听不见。荒木和西冈似乎已经离开了别馆。没办法,只好走进老旧的茶水间,加了热水后,再度回到编辑部。

    接近黄昏时分的室内,比平常更安静。马缔只开着自己座位上的日光灯,却加深了室内的阴影,墙边的书架看起来就像一片漆黑的森林。

    把固定在椅子上的坐垫调整好,重新坐下。啜着茶,继续思考情书该怎么完成。

    内心一股不安袭来。辞典的下一步和恋爱的进展,哪一项都看不到未来。这个空间里满是书籍和词汇,到底要选择哪一个才能突破现在的僵局,马缔完全摸不着头绪。

    就算摸不着头绪也不能停止不前,什么都不做,局势就不会改变。

    马缔感到背后的书架有如秤砣般的沉重压力,手上握着笔,一个字一个字谨慎小心地刻在白纸上,只为了把心意具体化。

    过了晚上八点,情书总算完成。西冈还没回来,马缔把情书放在西冈桌上,但又觉得这样好像是写给西冈的情书,于是又留下“请评批指教”的纸条。

    关掉电灯,锁上编辑部的大门。顺便检查资料室的门窗和茶水间的电源瓦斯。虽然编辑部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但长久以来搜集的资料和累积的词汇,却有着金钱无法取代的价值。不知从何时开始,也忘了是谁再三叮咛,最后离开编辑部的同事都要养成检查门窗和关好电源瓦斯的习惯。

    把钥匙交给玄武书房别馆的警卫,马缔走出公司。口里吐出的气息完全变成白色,应该要把厚外套拿出来了。马缔把下巴埋进围巾里,走回春日的寄宿处。

    回到早云庄时,刚好在一楼走廊和正从浴室走出来的竹婆对个正着。

    “你回来啦!”

    泡完热水澡的竹婆,脸颊红扑扑的,气色看起来很好。这让他想到,和香具矢虽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因为坐息时间完全不同,一次也没有见过她刚洗完澡的模样。马缔有点遗憾,随即又觉得自己很可耻,分不清楚是对竹婆失礼,还是亵渎?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