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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第42部分阅读

声齐齐拔出军刀,闪耀出一片雪亮光芒。他们虎视眈眈对着黑潮一般的农奴军,脸上没有丝毫的惧色。反观谢照,仍然站在最前,不改恭谦温良的面容,仿似最为平常不过,正等着自家兄长做出抉择。

    当下,桑麻派步卒传话下去,农奴军后退十里,去马道上扎营。如有厌烦行军打仗的人,可先行回到坞堡待命。

    眼见农奴军分出三股之一的兵力退回了坞堡,谢照留下一万人挡在驿台处,结成保护伊阙皇城的屏障,再带走剩余的三万人,调转马头走向皇宫。

    聂无忧语声浅淡地交付完所有事,一双亮眼却不停地逡巡着聂向晚寝居里的那扇窗子,似乎是黑漆漆的夜色吸引住了他的注意。聂向晚站在庭院里,背对门户,看似无意,实则是挡住了他的去路。

    院子外响起哨兵的马蹄声,正说着:“禀公子,有军情回报。”聂无忧再也顾不上其他事,忙大步走向门外,问道:“是二殿下已经回宫了么?”随后声音便渐渐低了下去。

    聂向晚忙提升内力,捕捉院外的低声细语,听那哨兵说道:“二殿下带着大批禁军已经驰过无极门,向着陛下寝宫去了,二殿下没有下马解剑,值守宫掖的校尉也不敢阻拦。”

    聂无忧语声惊异:“难道他想兵谏?”说着,他利索地跃上白马,一阵风冲向内宫。

    现今的聂无忧身兼太常卿及右卫将军,负责宫掖禁守事务,他再带兵阻止谢照的逼近,显得师出有名。他这一去,当是押上全部身家性命,若是谢照果真发动了兵谏,他所带的一千人绝对不是谢照禁军的对手。

    大队人马喧闹而去,留下一片冷清的庭院,除了门口两名守兵淡淡的呼气声,其余一切皆是寂静。聂向晚广开耳目,凝神听着极远处的动静,似乎,并未发生任何冲突,也没有任何车马行进或者兵士呐喊的声音。

    深宫中也许在进行一场兵不刃血的争斗,权力的更迭、帝位的嬗变,每个人都有秘而不宣的野心,即使忠诚如谢照,也会临场起意,夺了兵权。此时的聂向晚猜测不了谢照在想什么,但她笃信,他不会做出违背谢飞叔叔意愿并损害谢族的事情。更何况,聂无忧想要坐拥江山,就必须有足够的能力化解这场危机。

    聂向晚在内心权衡半天,察觉到聂无忧与谢照才是真正棋逢对手。看今日一战,聂无忧频频收聚人心,谢照浴血收缴兵权,各自达到了目的。趁着宫乱,聂无忧斩杀大皇子以绝后患,谢照射杀萧皇后及国师以儆效尤,两人打着“清君侧、肃宫廷”的旗号,不着痕迹地扫清了前进的路途。

    聂向晚走进厢房燃灯写信,告诉谢飞宫中发生的诸事,提及卓王孙身上时,她苦想半天,终究一泯心思,说出他就是叶沉渊所扮的秘密。一是因为在内中种种细节上不易圆谎,二是因为倘若为了私情耽误大事,她自问没有任何信心再面对族叔。

    她走到窗下,用铁哨声唤来灰雁,将书信送了出去。目送灰雁飞上夜空,没有遭遇到伏击后,她才回头看着院子大门,说道:“进来吧。”

    几名身穿白衣的巫祝抱住双臂,抖抖瑟瑟走了进来。

    聂向晚先用温言良语替他们压惊,再问发生了什么事。巫祝队长与聂向晚是故交,先前刺杀特使卓王孙时,就多次栽在她手上。今晚,他却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来。

    队长说,宫中发生动乱,国师已死,蒙府满门遭劫,府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谢照吩咐禁军包围堂教,将一众白衣巫祝捆绑起来,押解东海修筑幕墙。凡是抗拒者立刻斩杀,没有丝毫商讨余地。队长及其余几名巫祝趁乱逃脱开来,见宫中四处跑动骑兵,心底害怕不过,就来投靠聂向晚。

    “小童姑娘,二殿下是你带回的人,你行行好,去劝劝他吧。”那名白衣队长说着说着,忍不住带着随众跪了下来,“二殿下已经杀了皇后、国师,又杀了几万甲兵,身上沾的杀气太重了,我们就怕白衣教众修完幕墙后,也会被二殿下顺手杀掉。”

    聂向晚忙扶起队长的身子,低声说道:“你们别慌,我先送你们出城,安全后,我自然会去拜见二殿下。二殿下平时为人良善,不到万不得已,他决计不会坑杀无辜教众。”

    队长抹着眼泪起身,聂向晚安抚完毕后,交付他诸多事宜。随后,他带着随众去旁边的特使府邸废墟前等待。

    厢房外间燃着一盏灯,叶沉渊在寝室内安睡如故,素淡的光辉渗落进来,让走近床边的聂向晚看清了他的脸。岁月优待于他,未曾苍老他的容颜,只是让霜华渐染,冷清了他的眉眼。

    聂向晚踌躇一下,低声唤道:“殿下,该起身了。”

    叶沉渊呼吸浅淡,几不可闻,睡得依然恬静。

    聂向晚又唤两声,叶沉渊容貌淡然,似乎沉溺在平缓的睡梦中,再也不愿醒来。她躬身侯在一旁,说道:“得罪了。”一边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他没有动,睡得平稳。

    她收回手,有些无奈。如果他不醒,她总不能一直这样推搡下去吧。

    “殿下……殿下……”聂向晚抑住心急,依然轻声唤着。看到他的眉头似乎蹙了下,隐隐带些不耐后,她暗叹一口气,将他的手掌从被子里抓出来,扯了扯。

    “殿下,外面兵荒马乱,再留在这里恐怕不安全。”

    叶沉渊动也未动,她顺势拈住他的指尖,送到眼前查看。稍稍出力一掐,他的手指便浮现出一层紫色的经络,与常人不一样。中过桃花障及沙毒的她自然知道,这是毒素扩散的征兆,若再不解毒,必然像十年前的她一样,毒气向心脉游走,即使用内力压制,也不会多活几年。

    他中毒之后便来找她,罔顾自身安危。他不急,她看着却有些急。

    当下,她再也顾不上礼防,握住他的手说道:“殿下出宫之后,应早些找到卓公子配置解药。”顿了顿,她又想着补上一句:“殿下如果突然薨殁了,华朝边防缺乏有力控制,过早打过来,对北理也不利。”

    言及至此,叶沉渊依然没有动静,眉眼皆冷清。

    聂向晚再下狠话,逼他清醒:“当然,殿下如果要殁,千万不可殁在北理地盘上,这样极不好。”

    该说的都说完了,无奈叶沉渊安睡不动,聂向晚颇有些无计可施。她看了一会他的脸,最后轻声唤道:“阿潜,你身子太沉,我实在是抱不动,你快起来吧。”

    叶沉渊在淡淡的风声月色中睁开眼睛,说道:“还没到晨起时间,你就这样唤醒我,十分要不得。”他徐徐起身,被子滑落胸腹间,露出光洁的寝衣领口。

    聂向晚避了避身子,问道:“难道殿下听不见刚才院外的动静?”

    “很吵是么?”

    “是的。”

    叶沉渊淡淡道:“我以为又是你绕着我的寝宫吵闹,想闯进来缠住我打石子,睡梦中不甚在意。”

    聂向晚听他提及太子府往事,抿嘴不答,耳廓却升起一点浅红。他仔细看了看,说道:“居然知道羞愧,实在难得。”

    “殿下请更衣。”

    “诸多彪炳往事,你是记不起来么?”

    “中衣及外袍在案盘里,均是白衣教的衣物,委屈殿下将就一次。”

    叶沉渊坐在床边再没有动,聂向晚见状,拉他起来,又低下眼睛帮他整理窄衫,示意他继续穿衣。

    叶沉渊道:“你喜欢到处游荡,穿着我的外袍扮鬼吓人,吓不住人就去揪住头发胡子,迫得人家躲避。人家让你,你得寸进尺,闯进屋将看中的稀奇玩意抓来,堆在糯米身边。糯米不懂事,咬坏了我的缥缃书袋,你却学着糯米爬来爬去,在侍从前丢尽了我的脸。”

    聂向晚招架不住,低声道:“往事不提也罢,殿下尽快洗漱,趁天明前出宫。”

    叶沉渊伸直手臂,她会意过来,替他穿好中衣。他温和说道:“随我回去,想做什么都依你。”

    聂向晚不语。他再说道:“坏事做了这么多,就想一走了之?”

    聂向晚熟知他的话语一向避重就轻,不与他争辩,以免落入他的口舌陷阱。他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意图,趁她在胸前整理衣襟时,对着她的脸笑了笑:“梅花折了枝,秋千散了架,就连我放在书房里的贡品玉章,也被你砸断了一个角。”

    聂向晚抽紧衣带,三两步走开,拿来热水、毛巾、浸汁等物,放置在桌上,再退避到院子里。她等了一刻,却不见叶沉渊出来。走进去,发觉他已经洗漱完毕,手里却拎着那件白衣教的外袍,左右端详,似乎在区分着前后衣襟。

    聂向晚无奈,再次替他穿好所有的衣物,道声得罪,将风帽拉上,遮住了他的一半脸容。

    叶沉渊露出的半截眼睛里满是笑意。

    她却没有他那般轻松,不断催促他快走。他慢慢跟在后,素白袍子套在他的身架上,镌刻出一股清贵风骨,在一众白衣巫祝中犹如鹤立当群,显得突出。她回头一看,担心不易糊弄过去,就低声说:“殿下稍稍低下头,可以么?”

    叶沉渊清淡说道:“天黑路长,低头不易行走。”

    聂向晚请其余的巫祝徐步向前,走向皇宫正门,自己走在叶沉渊身边,牵住了他的手。“由我来指引殿下如何行走,成么?”她压低声音,突然出力握住了他的手指。

    叶沉渊对于指尖传来的力道丝毫不在意,挑起嘴角,只稍稍低了低眉。天生的傲骨使然,他不会在任何人面前低下头,无论是何种处境。

    聂向晚懂他,没有多做坚持,凭借北理皇帝先前赐予她的红宝石戒指,带着一众白衣人离开皇宫。凡是遇见盘查,她必然巧妙应答。一行人走到首府伊阙外街时,天色熹微,仍可看见躲避战火的民众四处穿插,百般呼唤着亲人相认。

    122安顿

    卯时三刻,天未破晓,战乱已平,残留的烟尘还漂浮在街道上。白衣教众得到聂向晚所赠的钱财,各自散去。民众匆匆往来,寻找失散的亲友,对树下站立的两道人影不甚在意。

    聂向晚踮起脚,替叶沉渊取下遮蔽了容貌的风帽,说道:“趁现在城门还未封锁,殿下尽早出城,离开理国。”

    叶沉渊站着不动:“你要撵我走?”

    聂向晚只催促:“快走吧。”

    叶沉渊穿着雪白外袍,拂开垂在肩头的枝条露水,周身落得纤尘不染。他的意态过于冷淡,甚至带了些闲适的味道,又充耳不闻催促的话,急得聂向晚蹙起眉。

    她先延请,他不语。她走过去拉住他的手臂,没拉动,再使出五成力去拉,他宁愿忍受手腕处的疼痛,也不愿意动。他已是中毒,若使蛮力,恐怕他不能承受。看他肤色苍白,她稍微踌躇下,只好转到他身后,抵上双掌,向他背部渡上一阵气息,暖和着他的身子,也推动他朝前走。

    叶沉渊运力牵引气息流转,将它全数导入地下,脚底仿似生了根一般,动也不动。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笑了笑,任由她在背后使力。

    聂向晚轻轻撤了掌力,走到他身前说道:“殿下是聪明人,应当知道若是不出城,留在这里必定会有危险。”

    “知道。”

    “两国即将争战,北理宫廷正值变乱,还未全然做好迎战准备,那么,目前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扣住殿下做人质,迫使镇守边防的封少卿退军。”

    叶沉渊掏出雪帕,擦去她额上的汗水,漫不经心地说:“随你处置。”

    聂向晚后退两步,淡淡道:“我不希望这场争战,是由我亲手来对付殿下。殿下若能退兵,与北理和平共处,最好不过。殿下如果执意要攻打过来,我必定带着弓箭手站在最前,与殿下决一死战。”

    叶沉渊突然脸一冷,伸手抓住了她那垂在绢帽外的小辫,用力一拉,将她带向自己胸前。“过来说话!”

    聂向晚吃痛,正要反抗,瞥见他的脸色,改变了动作。她捂住发根,一路顺从地被他拉到胸前站定,不动了。

    叶沉渊抓着她的小辫不放,继续替她擦干汗,冷冷说道:“你不用退得那么远,记住,我能容忍你对我做过的一切事,唯独不准你生出一点疏远的心思。”

    聂向晚失笑:“我谈国事,殿下却能绕到我身上来,果然是难以讲通道理。我想殿下要么是早有准备,知道这场仗怎样打,要么是故意避重就轻,不回答我的问题。”叶沉渊没有应答,她执着于心中的疑问,又道:“我记得殿下曾说过,要送我一份大礼,我好生等了一日,却没等到任何与我有关的变故……不知殿下所说的大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时候未到。”叶沉渊简短答道。

    聂向晚微微一笑:“说了等于没说,果然是殿下的脾气。我说殿下又听不进,主张实在是难以达成一致。”她不想再费唇舌,暗地拽了拽发辫,没拽回来,抬头一看,发觉他仍然凝目盯着她,神情冷淡,便有意软和了语气:“知道了,知道了,我信你,你放手吧。”

    “信我什么?”

    “时候未到。”

    叶沉渊稍稍用力,揪得聂向晚发根生痛。

    她咝咝吐口气,含糊道:“那便是先前……先前那一句。”

    “哪一句?”

    “不准生出疏远之心。”

    叶沉渊果然放开了聂向晚的小辫。聂向晚连忙掠开几步,退得两丈远,遥遥说道:“殿下保重,我回宫了。”她转身就走,身后的叶沉渊唤住了她:“你将我一人丢在这里?”

    聂向晚回道:“我已经提醒殿下自身的处境,又将殿下带出宫,避免战乱迫害,可谓是仁至义尽。殿下来去自由,却执意不走,之后若是发生种种遭遇,可不能怨我心狠。”她垂袖前行,袖角扬起一丝风声,身后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战火烟尘逐渐散去,露出了雾蒙蒙的天空。

    走过外街,聂向晚忍不住回头一看,不期然发现叶沉渊跟在后,白袍落落,穿过烟雾,不染任何尘杂,如同世外仙人。他是一派闲适,她却不能再将他带回宫中。

    “殿下当真听不懂我的话?”聂向晚转身问道。

    她已挑明所有话,紧接着会发生什么事,以他的聪慧,应当猜得出。即使她不忍心趁他毒发,扣住他做人质,但是聂派中人一旦得知他就在伊阙城里,必定是围困住他,想办法捉拿他,将他作为质子遣送去边境。

    然而,他又是怎样应付的?

    叶沉渊淡淡道:“我既然敢来,自然有办法应对所有变故。”

    聂向晚一怔:“如此看来,是我多心了。”转身再走。

    伊阙城内云雾淡淡,槐叶撒落街石,被碌碌远去的车轮碾碎。在战乱中得以保全的店铺,挑出一道道旗幌子,打算重新开张。

    聂向晚顿步,闻到一抹熟悉的衣染清香从身后传来,忍不住说道:“这条街道直通皇宫外城,殿下打算一路跟着我,再回去受困么?”

    叶沉渊不回答,站在她身边,看了看前方,突然道:“这条街白石铺地,乌木镇邪,似乎是北理有名的素食斋坊?”

    “是的。”

    “我正好肚饿,还未吃过早膳,不如同去。”

    聂向晚耐着性子答道:“我是回宫,并非像殿下这般悠闲,外出食用早膳。”

    “自我回别院,只吃过一碗汤食,里面还被你下了一包迷香。”

    聂向晚转头不语。他又说:“味道十分怪异。”

    她抬脚又要走,他冷冷说道:“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她抬眼看他:“殿下想怎样?”

    他依然冷淡:“我在北理举目无亲,只能仰仗你。”

    “仰仗我什么?”

    “我住在哪里,吃些什么,睡得是否安稳,你作为东道,怎能不关心?”

    她上下打量一下他的周身,答道:“殿下向来强盛有力,用各种妙法应对突起变故,日常所需想必也在妙法之内,哪里需要仰仗于我的能力?”

    一滴露水随风摆落,叶沉渊听闻这细微动静,扬袖轻轻一扇,将水珠扇开。他冷脸看着聂向晚,不再说话,聂向晚与他对望一刻,败下阵来,叹道:“好吧,请殿下随我来。”

    两人并肩走到喧闹处,她便以“公子”相称,不愿引起他人注意。

    斋坊外人流如潮,各自行色匆匆。老板重新开张,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