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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矜第6部分阅读

    都是温柔之中带着一丝疏离,难怪她再也不肯去相馆照相,难怪这间密室里总有新摘下来的栀子花,难怪……

    却又听得白舜华怅然道:“你母亲看似柔弱,骨子里却是顶要强的一个人――就连分手,也是她先提出来的。”

    “我曾经埋怨过她:为什么不抗争一下?只要她开口,我就愿意放弃所有的一切陪她到天涯海角。可是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分手那天她来找我,很冷静地说我们不适合,说我应该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有时候,我真恨她:为什么这样平静地对待一切,从来不要求我为她做任何事。”想起前尘往事,他的语气有丝颤抖。

    子矜默然不语,许久,方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想我是明白她的。她怕你后悔。她怕终有一天,你会怨她是害你放弃了大好前程。她想留住你们最美好的那段时光,永远活在对方的记忆里,在那里,没有恨、只有爱。”

    白舜华一脸震撼的看向子矜,眼前的人渐渐变成了一个幻影,同许多年前那个笑意清浅的女子重叠在一起,一时心动神驰,伸出手去,轻轻地搂住了她,似是回到了那个让人心碎神伤的夏日午后,只是这一次,他不愿放手。

    子矜知他此时把自己当作了母亲,也就静静地由他拥着。

    白舜华清醒过来,微窘地放开手道:“我一时失态,你不要介意。”

    却见子矜神色悯然,眉宇间的温柔是那样熟悉,心中忽地涌起万缕柔情来,不由自主道:“你既是她的女儿,自是同我的女儿一样。”

    子矜浑身一震,心中茫然,也不知是忧是喜,定了定心神道:“你且等一下,我拿样东西给你看。”

    却是一方丝帕,上面用密密写着一首小诗:

    假使有一天,

    我不得不离你而去,

    那并不是我不爱你——

    我想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了;

    而我也不会哭泣绝望,

    也不至于再不能爱人——

    而只是将萎谢了,没入尘埃。

    白舜华黯然道:“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心思,原来懦弱的那个人一直是我……”

    子矜见他神色苍凉,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她自己也是心潮起伏,不知道接下来路在何方。

    一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半响子矜突然问道:“这镯子有什么特别么?为何你一见就知道?”

    白舜华一愣,转而明白她是想岔开自己的心思,心下感动,因答道:“这是‘起莹’玉,就是俗称老坑玻璃种的——通透晶莹,润泽以温,难得的是带了三分紫色,三分红色,又叫做‘福禄寿’的,是百年罕见的极品――你母亲身子一向孱弱,所以我把这镯子给她,就是希望能佑她平安,多福多寿,却万万没有想到……”

    子矜也是心下黯然:世事难料,人生无常,兜兜转转,寻寻觅觅,我们有的终不过是我们自己。所有的悲欢离合、醉生梦死,终敌不过一抔黄土掩风流。

    却又听得白舜华问道:“如今之际,你又有何打算?”

    子矜一怔,却是茫然不知应答。

    他见状又加了一句:“你可是想再同他再一起?”

    之前他也曾问过同样的话,当事人的语气和心情却是大相径庭。

    这前后也不过一两个月而已。可是已是今非昔比――如今修文是怎么想的,她不知道,也害怕知道,他可有怨她恨她?是否已经接受了程小姐的辗转心意?她和修文,真的还能破镜重圆么?

    却只恐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白舜华知她仓促之间难以接受这样大的转变,此时让她做出决断,也确实难为了她,因又说道:“你看这样可好——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我派人去上海找修文,安排你们见上一面。以后的事,你们商量妥了再说。”顿了顿又道:“程家那头,我自会应付,你也不必太挂心。”

    子矜心下感触,一时之间却是悲喜莫辨: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喜极而泣,不是么?可是心中那一丝隐隐的失落又是为何?

    上海。

    修文沉默地站在窗前,手里还拽着一纸信筏,上面只有一行字:有急事相商,望速来南京。子矜。

    自从那日决然一别之后,他觉得人世间已了无生趣,若不是程素素再三相劝,又念及父母年老无依,这才强打起精神来。本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死水,可以平静无波地过完下半辈子,再也不会有什么g情和爱恋;却没有想到,短短的几个字,又让自己的心起了波澜,竟是久久不能平静。子矜啊子矜,你真是我今生的劫数……

    这时门开了,进来一位面容恬静、体态轻盈的女子,身着一套雪纺的白色洋装,正是程素素。只听的她柔声说道:“怎么又在发呆?医生说了,你身上的伤才好,要适当活动一下。今天天气这样好,不如我们去公园里散散步可好?”

    修文本有些不耐烦,正待拒绝,回过头来却瞥见她小心翼翼的神态,似乎生怕他会答个不字,一种无力感突然涌上心头,叹了口气道:“也好。”说着随手把信搁在了桌子上。

    程素素跟在他后面,走过书桌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扫过,脸色顿时一黯。

    秋意渐浓,细雨如丝。街上没有什么行人。

    子矜这日出门,路过市集的时候,看到一个捏面人的摊子,煞是有趣。忆起有一次同翠墨上街的时候,她对着捏面人的摊子看了许久,就想着给她带一个回去玩儿。因吩咐司机停下,撑了伞走过去。

    只见那面人个个都栩栩如生,鲜活可爱,正在犹豫挑哪个,旁边却伸过一只柔嫩的手来,一把拔起一支猪八戒,对着捏面人的老人道:“我要这个,多少钱?”子矜侧目而视,却意外地发现正是白静媛,白静媛见了她也是一愣,未语先笑道:“你也喜欢这个?”子矜本欲摇头,想了一想,却又点点头。白静媛一笑,一股脑儿地把插在杆子上的七八个面人儿都拔了下来,掏了两个大洋出来,递给摊主道:“老人家,我们都要了。”那老人欢天喜地收了钱去了。子矜在心里暗暗摇头:这位大小姐真是不知人间疾苦,这两个大洋,够寻常人家节衣缩食过一个月的了。却见她一手把面人递给后面跟着的司机,一边拉了子矜道:“天气这么凉爽,不如一道走回去吧?”子矜笑着点头,吩咐司机先行回去了。

    两人走到一个小巷的转角处,突然斜刺里蹿出五六个黑衣人来,她俩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块充斥着乙醚味的手帕掩了上来……

    深夜。

    白公馆里灯火通明。

    张管事面色严肃的递上一张纸条,白舜华一看,随手揉烂了纸条,沉声道:“张华,你速去找程家兄弟,还有,吩咐你手下的人去找五爷,他知道该怎么做——就算把整个南京城翻遍了,也要把李茂才给我揪出来!”

    纤云弄巧

    白静媛和子矜醒转的时候,发觉两人背靠背地被绑在一张凳子上,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对面墙壁上的一扇天窗,透进几丝微弱的光亮来。

    “我们这是在哪儿?什么人这么大胆子?”白静媛虽然年轻,胆量却不小。子矜听得她语气中仿佛还带了几分跃跃欲试的冒险劲儿,不由得暗暗苦笑:这大小姐只怕还不明白个中厉害呢。一开始她也怀疑是普通的绑票勒索,但很快就推翻了这一想法――谁又有这么大胆子,敢勒索程白两家?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而且这次绑架布置周详,正好拣了她俩落单的时候动手,必是筹谋已久了。所以多半是和白家有仇。依此推断,如今和白家有深仇大恨的,首当其冲就是李茂才。听说前一阵子他的手下叛变,他不但丢了地盘,连本人也销声匿迹了,有传言说是中枪后坠河死了。莫非他不但没死,还躲了起来伺机报复白家不成?若真是他狗急跳墙,要拼个鱼死网破的,只怕形势对白家大为不利……

    白静媛见她沉默不语,只道她是害怕了,反过来安慰她道:“你别怕,我爸和我哥厉害着呢,一定马上就会来救咱们的,再说了,还有果夫……”她顺嘴说溜了,才想起自己似乎已经同人家决裂了,一时勾起伤心往事,也垂下头不说话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开了,两个黑衣人走了进来。白静媛浑身一震,子矜抚慰地捏了下她的手,她也很快镇静了下来。

    其中一人恶声恶气道:“你们最好老实点,不然别怪大爷不客气了。”

    白静媛听得他说到“大爷”二字,忍不住噗哧一笑。子矜暗暗替她捏了把汗,却见那人并没有发怒,反倒从后面一人手中接过一个盘子道:“我给你们解开绳子,乖乖吃饭,别想着逃跑,知道没?”

    白静媛忍不住讥笑他:“这位大爷,您这么客气,索性开个车送我们回去得了。”

    那人正要回答,却听得另一人突然开口道:“别跟她废话,要是有个差迟,李爷可饶不了咱兄弟俩。”说着过来帮她俩松了绑,也不管她们,竟伙同适才那人出去了,临走只听“嗒”的一声――倒没有忘记扣上门锁。

    留下两人在屋里对着满满一盘子的饭菜面面相觑。

    白静媛突然惊恐地拉住子矜的袖子颤声道:“你听到刚才他说的话没?他说什么‘李爷’?难道是那个李茂才?”

    子矜叹了一口气道:“只怕就是他。”瞅见白静媛面色惨白,显是此时方领悟过来。想拍拍她的手安抚她,触手却是一片冰冷。不禁歉然道:“这次是我连累了你。”

    白静媛摇了摇头,半响突然端起饭碗:“管它三七二十一,吃了饭再说――死了也是个饱鬼。”

    子矜虽然觉得好笑,却也有几分佩服她的豁达,想了想道:“我们得想个法子,趁李茂才过来之前逃走,不然可就……”她本想说“死无全尸”四个字,但又怕吓着白静媛,忙的收了声。

    正在此时,门“乒”的一声被撞开,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白公馆。

    二姨太一脸惶恐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边念叨着:“佛祖保佑,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致远也真是的,就算是妹妹出了事, 也用不着亲自去救人啊?那些匪徒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活啊?连老爷都去了……”

    三姨太冷笑一声道:“如今这府里,还有谁比四姨太更金贵的?她要是少了根头发,也不知有多少人会心疼。”

    大太太本来一直攥着数珠在念佛,听了这话,睁开眼睛瞥了三姨太一眼,不满道:“出了这样的大事,你还有心情在这儿说风凉话!都是我平日里太纵你了,越发没了分寸!”

    三姨太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见一旁二太太也是一脸不满,自知说错了话,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脸上下不来,只得辩白道:“我也是担心老爷,为了这事以身涉险可不犯不着么?那么多下边的人,还有程家的人都去了,还怕救不回来?”

    大太太淡淡开口道:“你懂什么?所谓关心则乱。再者还有三小姐。你也犯不着担心,这么多人去了,出不了岔子。”

    三姨太知道大太太心下着恼了,只得唯唯诺诺了几声,不敢再多说半句。

    子矜愕然抬头道:“修文!怎么会是你?”

    修文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道:“别管这么多了,快跟我走!”

    子矜忙拉了白静媛,三人正要冲出房门,却见突然呼啦啦的冒出五六个人来,齐齐掏出手枪指着他们。

    只听得为首那人冷笑道:“李爷就等着你们自投罗网呢!没想到你小子还没死。怎么?上次还没尝够苦头,又跑来送死了?”说着挥了挥手里的枪把。

    修文只是寒着脸不答。

    这时过道里一阵纷杂的脚步声,涌进来一批全副武装的特工,把那几个人团团围住。程果夫沉声道:“趁早放下武器,还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那些人面露怯意。为首的那人缓缓俯下身去,似是打算放下枪投降,后面的人见状也纷纷效仿。

    突然有人大叫一声:“小心有诈!”

    子矜还来不及反应,只见修文纵身而上,一把把她推倒在地。

    枪声响了。

    子矜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却听得有人大叫了一声:“素素!”

    接着就是一片混乱的枪战声。

    只见程素素倒在修文的怀里,鲜血从她捂着肚子的手指间汩汩的留了下来。修文颤声道:“素素,你怎么这么傻?我不值得你这么做的……”

    程素素虚弱的冲他一笑,却道:“要是我就这样死了,你会永远记得我吗?”

    修文只觉得气血上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旁程果夫见状,顾不得去追赶那些人,抢上来抱过素素就往门外冲……

    三天后。

    医院。病床前。

    病房里堆满了鲜花,子矜把她带来的粉百合插到瓶子里,看着程素素苍白憔悴的容颜,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那日绑架的人竟在混乱中给逃脱了,不知所踪。程果夫的手下护送她和白静媛回家,半路上才遇到白家的人。回到府里,翠墨一见她就跑上来,抱着她哭得稀里哗啦的,还要她反过来好言安抚……

    这几日修文一直候在病床前,自那日程素素脱离危险后,医生公布了诊断结果,他就一直失魂落魄的。那个西洋医生说的话,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子弹擦伤了病人的左侧卵巢,再加上密斯程的芓宫颈道本来就比一般人狭窄,恐怕将来生孩子的可能性很小……”

    程素素睁开眼睛,看见子矜,温柔地笑了笑,轻声道:“你来了。快请坐。”

    子矜也微微一笑,挪过椅子在她身畔坐下,又问道:“身子可好些了?伤口很疼吧?”

    程素素摇摇头道:“还好,就是躺着不能动,一动就痛。还要多谢你来看我。”

    子矜顺手从边上的果篮里拿了个苹果,边削边道:“你别客气,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应该是我谢你才对。”语气微微带了些讽意。

    程素素好像也听出来了,却道:“我不是为了救你,所以你也不用谢我。”

    气氛一时有些僵住了,半响,子矜长叹一声:“你这又是何苦?这样做值得么?”

    程素素凄然一笑,轻声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子矜默然不语。

    程素素又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还是果夫告诉你了?”

    子矜摇头道:“我同你弟弟并不相熟,他又为什么要告诉我?我也只是猜测罢了。”

    素素点头赞许道:“你果然聪明。”

    子矜泛起一抹无奈的苦笑:“我倒宁可自己笨一点。人总是知道的越多,就越痛苦。”

    停了停她又缓缓说道:“其实本来我也没发现什么破绽。可是后来听闻一个绑匪也没抓住,我才起疑心——中统都是些什么人,怎么会这么无能?这样一想,才觉得整件事情疑点甚多:首先,李茂才不会这么蠢。莫非他以为挟持了我和三小姐就能同程白两家抗衡?还妄图什么一网打尽。就算他要报复,也应该等恢复实力后再卷土重来——就凭这么几个人几把枪,不是自寻死路么?何况他本人一直没有现身——反倒是他的手下口口声声提到李爷,好像生怕我们不知道谁是主谋似的。再有,哪有绑匪这么客客气气的,还端了饭菜来?如果这些还不足以让人怀疑,那么最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为什么修文会来?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修文?你应该千方百计阻止他前来才是啊,换作是我,我也不会让心爱的人为了另外一个女人去冒生命危险。所以我才作了一个可怕的猜想。但是这个答案毕竟太过匪夷所思,所以我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是我想多了……所以我才来找你求证,却没有想到:真的是你……”

    程素素歉意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却很镇定:“你猜的都没错,是我安排的。就连我自己中枪,也是故意的。”

    见子矜一脸愕然,又接着道:“只是没想到,下面的人会失手……”说到这里,她神情一黯。

    子矜怔忡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的目的不是杀了我?只是为了挨上这一枪?可是这又是为何?难道就为了让修文心生内疚?”

    程素素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不,如果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