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锦鸿将自家儿子拉到身旁,伸手为他垫了一层褥子,这才吩咐属下出发。
“我听小九说,你不喜坐马车,特意交代你娘多为你准备了这个。你试试!”
“娘亲真好!很软呢!”
凤知秋压了压身下的褥子,那褥子很厚,尽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马车的颠簸。甚好!凤知秋心底暖洋洋的,确实有一阵子没见到娘了真有点想王府的生活了呢。
“驾!”
明溪皮鞭一甩,马车飞快的奔跑了起来。
红墙之外,车轮行进着;宫殿之内,早朝也开始了。
“哎,你可是在怪我?”
齐青将手里的汤药放在桌上,坐到了床边。他方才来了一次,可彦彦只是躺在床上只留一个脊背给自己。
凤知秋那小子说什么“他还在睡”?自己和彦彦一起那么多年,他是清醒是沉睡,自己只需一眼便能看出来了。
尽是连理都不理自己了吗?齐青心下黯然,起身去熬了一碗汤药,这才回到房中。
“你为何不告诉我?”
床上的人不知何时竟然换了个姿势,他仰躺着,手臂遮住了眼帘。一把冷冽如冰的声音直直的指向了齐青。
“告诉你?如何告诉你?彦彦,我若是直接告诉你,你会接受那样的法子吗?”
“我——”
“你不会!因为你是一个自尊心那么强的人!你能容忍自己在被那个可恶的男人再欺压一次?”
齐青面色沉了下来,他强势的拽过柳彦卿那只掩着眼的手臂,将自己修长细滑的手指探了上去。一边为他把脉,一边嘴里继续说道。
“我知道,骗你是我不对。可解铃还须系铃人。那绝命天蚕在他体内,我也是没有办法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过去了,彦彦,我是不是还是那么没用?还是和当年一样,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
柳彦卿没有回话,他其实不是那个意思的。师兄也是为自己好的吧!那绝命天蚕自己也是清楚的。说到底,柳彦卿竟是连自己在气什么都混乱了。
此时此刻,他只知道,自己满脑子飘拂的,全是那个无论自己怎么凶他,他都会围过来的少年。他恨得该是他!
对!是他凤知秋!
柳彦卿心里乱糟糟的,还没回神,被师兄攥着的那只手臂尽传来一串凉意。低声诉说的年轻男人此刻早已哽咽成一片。眼角的泪珠悬在那儿,半天却终是滑落下来。
“师兄!师兄,不是你的错!”
许是昨晚做的太激烈了,柳彦卿才开口,嘴中便传出一串嘶哑不堪的声音。
这!这是自己在说话吗?
柳彦卿猛地摸上了自己的嗓子。喉间尽已经生生痛了起来。
“彦彦你别说!我懂的,我只是——呵呵,没事的,你的毒已经接了。只是有点上火,你的嗓子很痛吧?”
“嗯!”
“你躺着,我帮你倒杯水。”
齐青抹了一把眼角,小跑着帮柳彦卿倒了一杯水。再转过头来时,眼底尽又恢复了那股云淡风轻的样子。
“来,喝吧!小心烫!”
柳彦卿撑着一条胳膊,慢慢的吮了两口,茶水滑下去的瞬间,喉间那股干涩的痛感才缓解了许多。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眼底尽难得的带了一丝笑意。
“师兄,你不要难过,我、我会好好的,陪着你!不会死的!”
齐青只是看着他,一直看着,直到面上湿成了一片;直到柳彦卿一把将他拥住了,才反应过来。
“嗯!你要是比我先死,我就算追到底下也不会放过你的!”
“好!”
哼!齐青!
原来你也能这般柔情,原来只有面对我的时候才会云淡风轻!你真的爱上师弟了吧?哈哈,那你还那样引诱我?
齐青!你当我慕容紫月是什么?!宠物吗?高兴的时候逗一逗,不高兴的时候就一脚踹开?
倚在窗外的男人紫眸暗沉,狠狠的捶了一下床边的树。
齐青,我会让你后悔的!
慕容紫月拂袖而去,身后落叶满地。也没能留住那人决绝的步伐。
他却不知,屋里那默默流着泪的少年,竟微微勾起了嘴角。
“彦彦先来把药喝了,今日再歇息一日,明天我接你回凤城驿好不好?”
彦彦的脉象已近平稳无常了,若不是身子太虚,只怕现在让他舞剑也是不会有问题的吧!
“好。”
柳彦卿乖乖结过齐青递过来的药碗,端起来变一饮而尽。这个地方,自己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再来了吧?
“师、师兄,大师兄呢?我都还没跟他道歉。”
柳彦卿摸了摸折磨自己许久的图腾位置,若不是那东西,自己也不会冲上去刺杀大师兄的吧。
而此刻的那里现在早就恢复了一片白皙。
只是,咦?
柳彦卿顺着那个图腾的位置摸到了肩膀,那里怎么会多了一个红团团?那是什么?
“大师兄啊,他、他可能回了武夷国了吧。”
齐青坐在床边,眼底灰暗,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神游之际,耳畔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称呼。引得他不禁浑身一抖。待回过神来,齐青冲他笑了笑,那双乌黑的眸子却微微闪烁起来。
“哦,回国了啊!”
柳彦卿拨弄着肩膀上突起的红团团,那里长了这么个东西,可却并不碍事。柳彦卿轻轻一拨弄,手臂那里竟然还挺舒服的。他伸出胳膊,露出了那一处红团团,好笑的冲齐青道,
“哈哈,师兄,你看这个!好痒!”
齐青本是还在发呆,才回神眼前便多了一条白皙如玉的胳膊。只是,那胳膊上怎会多了一个红团?
“这是——”
齐青凑上去细细的打量起来,这东西怎么好像是——
不会啊!怎么可能呢?那个东西不是绝迹许多年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彦彦身上?
“彦彦,真是天意啊!老天还是公平的,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终是有回报的。哈哈!”
“师兄,你到底在说什么?难不成我这趟还捡到宝了?嗤!”
柳彦卿莫名的瞧着那个满脸兴奋的男人,心底早已翻起了白眼。什么神物竟能让他高兴成那样?
这红团团莫不是还藏有什么玄机?可即便真的是宝物,却是自己以那样屈辱的方式得来的,要它又有何用?
“彦彦,你听我说,日后你定要好好掌握身体里的那股内力。老天作弄世人,他玩够了,现在是补偿咱们的时候了!那红团团不是及恶的东西,你若是能将它吸收了,日后岂止功力倍增,只怕就算走遍天下,也再找不到一样能伤害你的毒物了。”
齐青越说越激动,竟是眉飞色舞起来。
“真有那么厉害?”
“嗯!”
柳彦卿狐疑的摸了摸那红团团,眼底渐渐沉了下来。
若真是如此,即便试一试又何妨?
熙朝五十三年十月末,
朝凤国嫡长子凤锦鸿携其子凤知秋不知所踪。武夷国使臣不予通报便独自回国。
同年十月末,
朝凤藩王跋扈,宁王勾结北疆藩王在朝中结党营私,凤帝多番削弱其余党却未想到,北疆乱民四起。左相章博山私通燕国,凤帝大怒之下,一病不起。
朝凤危在旦夕。
058 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起来!都给我起来!一品诰命妇人都快到门口了!一个个的就知道关起门来喝小酒!”
时至年末,一场大雪之后,房屋上早已变得白茫茫一片。街道上时而走过三两个行色匆匆的汉子。
没有沿街叫唤的小贩,没有开门做生意的商贾。沿路走来,倒是瞧见几个衣着褴褛的叫花子。
流年乱世,自是人人自危的。各家各户早就关了门扉,守着妻儿。入冬之后,人们变得死气沉沉起来。全然失去了以往的活力。
当今世道乱了,尤其是这北疆守城。三年前那场暴乱,早已让这里的百姓失去了安定的家园。
凉城驿站,
为数不多的官差聚在屋内,围着那一盆越烧越旺的火盆,一边掷色子,一边就着手中的酒壶吃着火盆边烤||乳|猪。
屋外那样的寒天冻地与他们没有半分关系。日子仍是照常过着,时而大喝两声收了赢到手的银钱,时而大骂自己手背,又输了多少多少。
柴火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竟也被掩盖了。
忽的,紧闭的大门尽被人从门外一脚踹了开来。一阵愤然的大吼声在众人的耳边炸了开来。
房里一时竟瞬间静了下来。都抬头去看门口那人。
待看清那人,满屋的官差顿时浑身战抖了起来,只听噗通几声,众人便全跪趴在了地上。
“你们这些孬种!有本事就全去报名参军啊!在这里显能算个屁!咱们凉城虽尚未遭乱,但已经有不少流民挤入城内了。你们最好祈祷自己老死之前不要遇到那些个劳什子!”
来人背手站在跪了一地的众人面前,脸上尽早已气得赤红一片了。
“封大人,封大人息怒!咱们知错了!”跪在地上年龄较长的官差硬着头皮,求饶道。
“切,凶什么?不就是个没品阶的驿站小官,也就只能凶凶咱们!”
“你说什么?!”
封靖本就气得火冒三丈,一听这话,浑圆的眼珠都瞪了开来。他封靖本是朝廷三品带刀侍卫,若不是得罪了朝廷重臣,也不会遭到排挤。被贬到这里来做个看守驿站的小官!今日被人戳中心事,他怎么不气?!
“大人,大人莫气!小午他是新来的,他还年轻什么事都不懂!您莫要和一个孩子置气啊!小午,快给封大人道歉。说你不是故意的!”
“凭什么?他除了会凶咱们还会什么?整日里只知道把气撒咱们这群人身上,亏他也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就不说!我就是故意的!”
“你!小午!他是咱们的头儿!”
“你放开我,我就是看他不爽!头儿就该有个头儿的样子,妈的就知道喝花酒发脾气。难怪被贬到这里来!”
那名叫小午的少年尽越说越来劲了,一张洁白如玉的小脸此刻尽然气的通红一片,他直直的看着面前那个比自己还高了一头的男人,心底竟隐隐的有些颤抖。
贺小午吗?呵呵,倒是有趣得紧!
封靖面上虽摆着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心底却暗暗打量着这个小子。他忽而一笑,走到那人面前,一把钳住了他的下颚。
“你有种再说一遍!”
“小午!大人,大人息怒啊!小午你就服个软吧,你家里还有个生病的娘呢!”
“大人息怒啊!”
跪成一圈的官差纷纷劝道。
“说就说!你是孬种!”
贺小午目光炯炯的瞅着那个男人,虽然他的架势很吓人,但小午心底却一点儿也不害怕。直觉这男人并不会害了自己。
他却不知,那些为他求情的汉子们早就在心底捏了一把冷汗。心想:小午完蛋了!
“……”
“哈哈哈哈!”
谁知那身材魁梧的男人尽一把放开了钳着小午的手,放肆的大笑开来。狭小的驿站客厅内,瞬间便被那豪迈的笑声填满。
“你小子!好样的!既是担心本大人我沦落了,那便收拾收拾行囊,今日就搬来与我同住吧!也还能顺便监视监视封某的行为是否不检点不是?!”
封靖使劲儿拍了两下那小子的肩膀,坏笑着冲他说道。
“什、什么?”
“我要你搬来与我同住!”封靖怕他没听清楚,邪笑着覆到那小家伙的耳边,又轻轻说了一遍。这次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得见。
“啊!”
什么啊?自己明明是骂他的啊?没有搞错吧?怎么会这样?贺小午只觉欲哭无泪啊有木有啊?!
这混蛋!
“别这么欣喜的看着我,我会以为你喜欢我的!”哈哈,封靖觉得自己都快憋不住了。这小家伙真是——
“我——”
“就这么决定了!明早上我想看到你出现在我家里。大家都起来吧,我也说了,一品诰命妇人此刻即将到了,快去准备迎接。咱们凉城虽小,也不能让人家笑话了去!听到了吗!?”
封靖也不在逗他,转身去对那群跪在地上的人笑道。
“遵命!大人放心吧。”
老秦暗暗舒了一口气,小午那孩子还好没被处分。怎的就不长个心眼儿呢?!如今这世道,若是因为一时顶撞失了这难得的工作,只怕想再找一份,那可就难咯!
“都速去准备吧,还不快把你们吃的喝的这些都收掉!?”
“是!”
不大的驿站之内,很快便响起一片收拾东西的稀疏声响。
封靖又瞧了一眼那个叫小午的孩子,心内暗骂,这个笨蛋!
封靖自己第一个来到了凉城驿门口,屋外不知何时竟然起风了。夹杂着飘洒而下的雪花,竟然将天地间点缀得更加如诗如画。
远处的官道上,一队人马渐渐地由远及近,朝这边驶了过来。
“呵呵,来了!”
“儿子,都说不需要人来接了!你爹是怎么交代的!竟然还让你来走一趟!真是不像话!”
“娘,爹现在公事缠身,北疆这边如今这般乱,别说是爹了,儿子我也担心的紧啊!”
飞驰的马车之内坐着两个衣着朴素的人。那妇人虽不是美人,却生的一双美丽的凤眸,远远看去,她的眉宇间尽带了些霸气。
而伴在她身边的年轻男人面上微笑着,两人神情之间竟有六成相似。
“哎!娘亲是谁?那些个乱民也能为难的了我?你爹看来又皮痒了!竟然这么小瞧我!”心底却早已暗道,老家伙,你给我等着!
男人一听这话,竟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唇角微弯,这都多少年了,爹和娘感情还是这么好。
“彦儿,下一站还有多久?娘还是习惯骑马,这马车坐的也太难受了!”
妇人往身后的软褥子上一靠,满脸不耐烦的瞧着窗外。这一路颠簸下来,尽是比当初怀着彦儿的时候还要难受!
原来,这马车里坐的却是凤帝钦封的朝廷一品诰命夫人:上官无忧了!
提及此女,只怕整个朝凤国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吧!毕竟当年那般难缠的将门女后远嫁北疆柳王之事可是轰动全国的。
而她身边坐的年轻男人,可不就是柳彦卿!上官无忧瞧着自家越发英俊的儿子,三年不见,他的肩宽了许多,五官也越发深邃了。上官无忧一边看着,一边喜上心头。不愧是她生的!这小子,竟比他爹当年还要帅气。
“不远了,就在前方!娘,您傻笑什么?”
柳彦卿撩起布帘子朝前方看了看,听赶路的随从禀报,前方便是凉城驿了。这才回过头来。却没想到,他的娘亲此刻正瞧着自己笑得满脸得意呢。
“哈哈,混小子,什么傻笑?你是你娘生的,娘看看你又怎么了?”
上官无忧伸手在那人头上虚打了一下,眼角微弯,笑骂道。
“好好,您看您看!咱们马上就到了!您慢慢看!待会儿就能准备下车了。”
柳彦卿往后一靠,无奈的摊了摊手。取出马车暗格里备置的棉袄袍子,捧在怀里。这天果然是越来越冷了。
“太好了!可算憋死我了!”
还说这话,马车便慢了下来。柳彦卿先拉开帘子跳了下去,而后才转身朝妇人伸出了手。
“微臣拜见一品诰命夫人,夫人这一路一切可还安好?”
上官无忧还没站稳,身前便传来一把极富磁性的男音。竟是比自家儿子还要浑厚。她抬头一看,彦卿的身边此刻站了一个身量挺拔的男人,他大概二十五六,生的一副好模子。尤其是那双浓密的剑眉。给人一看便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上官无忧下了马车立马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浑身都来劲儿了!她小步快跑来到了男人的面前,
“少侠是?”
别怪她,上官无忧从小长在军林。整日跟着爹爹舞刀弄枪,从不把自己当成女人看。对看的对眼的汉子,她都这般称呼。
哎!又来了!
柳彦卿立马挡在自家娘亲面前,对那俊朗的男人抱歉一笑,开玩笑,若不是担心她见到武功高强的年轻男人,会忍不住扑上去。爹爹也不会让自己来接娘了!
“在下柳彦卿,这位是家母!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世子殿下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