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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六朝云龙吟第十九集第1部分阅读

初生牛犊不怕虎,换身体面衣服,带着冯源和青面兽登门拜访。谁知 宁太守去了牢狱,据说正在日夜不息地审理邳家罪行,一边审,一边把罪名确凿 的囚犯顺手勾决。宁成怎么审案,没人知道,反正天一亮就不断看到有人头被送 出来,挂在城门外。

    城中豪强百般打听,到了第三天又送出几个狱卒和小吏的脑袋与那些罪囚作 伴,城中的豪强立刻偃旗息鼓,把大门关得紧紧的,连下人也不得随便出入。

    程宗扬原本觉得用罪犯当劳力不是什么好主意,这会儿不由得提心吊胆,生 怕宁成一时兴起,把人全杀完了。

    高智商天天登门,后来厮混熟了,索性住在太守府的耳房里,随时等着宁成 回来。太守府的耳房原本是给访客等候用的,但宁成在舞都杀得血气冲天,耳房 里别说客人,连个鬼影都没有,倒是便宜高智商。

    弥漫整个舞都的凛凛杀气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七里坊的生意,一连几日二天她 找到敖润,让他在坊中划出一块地,简单围了土墙,搭起架子,一应草图都是她 亲手所绘。

    程宗扬没留在屋里醉生梦死,既然有空就继续到云家登门求见,但他的待遇 比高智商惨多了,别说耳房,连吊桥都没摸着;每天天一亮就去,天快黑才悻悻 回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第三天傍晚,宁成终于从牢狱回来更衣。高智商赶着见了 一面,夜里才醉醺醺地回来。

    高智商大着舌头道:「都……都说好了,一……一千罪囚,保……保证身强 力壮……师……师父,我不错吧?二说着如一滩软泥般醉倒。

    程宗扬道「 「怎么醉成这样?」

    高智商哼了两声,忽然睁开眼,直着眼睛道:「我……我没吃肉!跟哈大叔 说……说……」说完才放心地醉倒。

    冯源道:「宁太守听说衙内是家主的伴当,很给面子,专门留衙内用饭。席 间又听说是他先打听到城内群盗欲对太守不利,更是十分高兴。衙内一说开矿要 用罪囚,太守就说早该如此,邳家那些家奴仗势欺人,横行乡里,正该狠狠惩诫 一番。当下让人拿来名册,先从狱中其他囚犯中勾出一百多人,剩下的从邳家名 册中勾足。等明天黥了面就能打发到山里。」

    程宗扬呆了半晌,感叹道:「什么叫效率!汉国官员这作风,太刚劲朴实了!

    但一下勾八百多人 眞的没问题吗?」

    「宁太守说,算他们运气好,本来有四百多人定的是死罪,如今除了几十个 罪行严重的,其他像打过人的、抢过鸡的都免死了,那些罪囚感恩戴德还来不及 呢。」打人偷鸡都是死罪?不知道宁成是以什么罪名入刑的。不过想想也知道, 多半是轻罪重处,小事变大事,大事变砍头。豪强都灭了,杀这些豪门家奴,宁 成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这些又不是没有户籍的流民,他怎么也说杀就杀?不用请旨?」冯源道: 「据说宁太守上奏时已经顺道请了旨意,前日刚送到才开始砍头。」效率实在太 高了,连审带判加上请旨杀头,一点都不耽误。程宗扬抱着手臂在室内转了一圏: 「这事宁太守能做,咱们不能这么做。毕竟宁成的舞都太守也不能当一辈子。

    咱们做生意的图的是长久,回复宁太守,这些囚犯既然罪行不重,在我们程 氏商会做满三年即可离开。作工期间,每月工钱有一半由商会交给官府,一半由 商会代存,期满一并领取。期满后如果愿意留在矿上做工,工钱翻倍,而且商会 将在城中给他们提供房屋。」

    冯源掂量道:「程头儿,这是不是太宽厚了?给工钱就罢了,再高薪厚赏收 容这些人,好像……不大値当。」

    「你以为我是好心到有钱都不愿意赚吗?」程宗扬推开窗户望着七里坊的夜 市道:「在你看来,舞都和临安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人少,哪像临安,随便一家瓦子都热热闹闹的。」

    「不是人少,舞都的人口一点都不少,但平民太少。舞都十几家豪强,占了 七成土地、超过八成的财富,大批人口成为他们的家奴和部曲,城中的平民全加 起来还不及他们家奴的三分之一。我厚待那些罪囚不是因为我是滥好人,而是因 为七里坊的繁荣需要更多的平民。」程宗扬道:「每多一户有消费能力的平民, 七里坊就能多一僻顾客,地位也稳定一分,到时即使宁成迁官他处,七里坊也能 支撑下来。」冯源干笑两声,「虽然我听不太明白,可程头儿肯定是高瞻远瞩。」

    程宗扬笑道:「冯大法,你的马屁功夫要跟老秦好好学学。」

    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动静。

    程宗扬愕然道:「怎么回事?」

    冯源凑过去看了一眼,「哦,吃饭时宁太守发落罪囚中的女眷,本来依律该 没为官奴婢,但宁太守说本地官员用不着这些,一律发卖。衙内说咱们这儿缺人, 就把她们都买回来。」  第二章

    简陋的院子里,一百余名获罪的女奴满满跪了一地,她们穿着红土染过的粗 布囚衣,钗簪都被剥去,一个个披头散发,不少人还赤着脚,神情惶恐间带着认 命的麻木。

    云如瑶坐在椅中,一边看着案上的木简,一边慢慢道:「官卖罪奴一百二十 六人都去坊里做工,未免太多了些。这样吧,三分之一留在内院使唤,三分之一 在坊中各处商铺帮工。余下的,坊里要开一间青楼,名叫游冶台。雁儿,妳问问, 愿意去的便分派出去。,」

    那些女子略微有些生气,雁儿问了一下,有一半愿意在内院当婢女,愿意去 商铺做工的不到二十人,肯去青楼的更是一个没有。

    云如瑶嗔道:「雁丫头,不是这样问的。」她略略提高声音,「你们都听清 楚了,愿意去商铺的,只要与商会签下做工的契约,待做满期限便可自行选择留 下或离去。当奴婢的签的都是奴契,非主人开恩不得赎身。至于去游冶台的,平 日锦衣玉食,还有小婢服侍,比寻常小姐也不差。」

    下面的女子互相看着,但没有开口。

    云如瑶也不着急,她拿起一枝木简看着上面的姓名、年龄,然后抬眼望着前 面一个女子,柔声道:「妳是邳寿家的少夫人?」

    那女子低声道:「是。」

    「看着倒年轻。」

    「奴婢是续弦。」

    云如瑶微微一笑,「眼下这些奴婢里,妳算是正经的主母。」

    「不敢。」少夫人低声道:「奴婢愿意服侍夫人。」

    云如瑶摇了摇头,「不行的,邳家虽然没了,但有妳以往的身分,这些奴婢 总不免三心二意。既然妳已经被商会买下,要妳做个榜样才是。」

    云如瑶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样吧,看妳还有几分姿色,年纪也不大,便去 游冶台好了。」

    邳家少夫人胀红脸,半晌才低声哀求道:「求夫人开恩。」

    「妳嫁入邳家不过六年,不计被妳随便发卖出去的妾婢,单是杖毙的小婢就 有五个。」云如瑶拿起茶水浅浅飮了一口,淡淡道:「莫非妳以为我就不能杖毙 一个罪奴吗?」

    那妇人浑身一颤,脸色雪白地低下头。

    「雁儿,带她去吧,只要听话、肯用心做事,衣饰、飮食都比照她在邳家的 用度,不得亏欠。」

    云如瑶放下茶杯,又拿起一枝木简,「邳家三女是哪个?」

    一个少女小声道:「奴婢愿一生一世服侍主人。」

    云如瑶轻笑道:「那怎么行?妳一个娇小姐,起居睡卧都要人服侍,哪里会 服侍人?还是去游冶、台让人服侍好了。」

    少女泣声道:「求夫人垂怜……奴婢还未曾出阁,若是……只有一死……」 云如瑶柔声道:「妳且站起来。」

    少女颤微微站起身,她十七、八岁年纪,容貌姣好,一头青丝用布条扎住, 气色比其他女子好了许多。从侯府沦入狱中,她的傲气已经荡然无存,目光中多 了几分畏惧。

    「难得衣裳这般整洁,看来在牢中没有吃多少苦头。」云如瑶吩咐道:「蛇 奴,妳去看看。」

    一个戴着面具的侍奴如鬼魅般现出身形,她身上穿着黑亮的皮革,腰间系着 一条布满丁结的长鞭,虽然没有开口,但给众人带来巨大的压力。场中温度彷佛 凭空低了几度,众人都屛住呼吸。她绕着三小姐走了一圈,伸手捞起衣角。

    邳家三小姐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蛇夫人摸了摸下裳几点不起眼的污迹,然后舔了舔指尖,「是血迹。」

    邳家三小姐再也支援不住,软软坐倒在地。

    云如瑶柔声道:「你们在牢中,每三人一颗窝头,一瓢水,到得第二天便有 人忍饥不住,向狱卒乞食,三小姐难道忘了吗?」

    少女双手掩面,低低哭泣起来。

    云如瑶笑了笑:「莫以为我是心肠软的。雁儿,带她下去饿两天,她便知道 该怎么做了。」

    院中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一连处置两个邳家的女眷,一个是主母,一个 是未出阁的小姐,都被打发去青楼,剩下的婢妾不敢出声,屛息听着新主人的发 落。

    云如瑶道:「不管妳们以前是什么身分,如今都是我商会的奴婢。我们虽是 商家,行事也有分寸。你们之间能吃苦、肯上进的,自可去铺上做工,待得契约 期满,是去是留随你们自己心意。用心仔细、能对主子忠心的,在宅中为婢也无 妨。有那些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好逸恶劳,吃不得苦,下不得力,又不能守身 如玉的,去青楼也是彼此两便。」云如瑶淡淡道:「就这样吧。雁儿,妳们去分 派。」

    满院的女子被分别带下,不多时便陆续散开。

    程宗扬笑道:「还眞有几分主母的样子。」

    云如瑶起身帮怀除下外衣,一边道:「多亏了小紫妹妹,若不是她让那几个 侍奴打听出底细,奴家也难让这些人服贴。」

    「游冶台?」程宗扬有些奇怪的问道:「坊里有这东西?不会是富安招来的 那些吧?」

    「不是那个。」云如瑶道:「是奴家让人建的。不说来往的客商,便是商会 的人也要有个消遣的去处。」

    程宗扬踌躇一下,「让人去当妓女是不是不太好?」

    云如瑶用团扇掩住小嘴,轻笑道:「难怪小紫妹妹说你是滥好人……郎君放 心,挑去游治台的都是有缘由的。像邳家的少夫人欠着好几条人命,那位三小姐 也是个浮浪的性子。邳家有志气的,当初破家时就已经自尽,独留下她们两个, 显然是不舍得死。她们既然打定主意忍辱也要苟活,我又何必好心供着她们?」

    程宗扬暗自叹口气,虽然他并不认可,但云如瑶说的确实没错。她们虽然哭 哭啼啼,但既然选择苟活,未尝不知道自己的下场,云如瑶只是没有给她们侥幸 的机会。

    云如瑶道:「其他的多半是邳家的歌姬,她们平素锦衣玉食,以色事人,既 做不得工又难以使唤。商会里都是些年轻力壮的男子,眼下来了这些女人,说不 定要闹出什么事。与其放在别处彼此不相安,不若把那些不安分的打发出去,一 来免得闹出事端,坏了风气,1一来游冶台的衣食比照邳家待遇,她们也好享受 几日。况且我也让雁儿问了,总要愿意才好打发去。」

    程宗扬略微安心一些,只要不是逼良为娼就好。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女子都 是罪奴,称不上什么良家。「妳作主就行。院里留的奴婢够不够用?」

    云如瑶白了他一眼,「郎君是觉得留得太多了吧?」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三分之一就是四十多个奴婢,在他看来确实是挺多的。 「商会这么多男子,总要留些合适的,将来好婚配。」云如瑶笑着推他一把, 「可不是给你留的。」

    「有我家瑶儿珠玉在前,那些庸脂俗粉,我连看都懒得看!」程宗扬气节十 足地说着,一边抱起云如瑶往屋内走去。

    云如瑶拦住他的手,小声道:「奴家今晚要和小紫妹妹说些话,让凝奴陪你 好「办完事再说,只要妳乖乖的,最多半个时辰……」

    「这也太简陋了。」程宗扬拍了拍还没有上漆的木柱,摇了摇头。

    这座被命名为「游冶台」的建筑只用短短数日就建造完毕,能这么快不是因 为汉国的工匠效率惊人,而是整个建筑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大厅的主体是三十二 根铁杉木组成的柱子,正面一排四根,一共八排。那些柱子牢牢埋在地下,露出 地面的高度超过两丈,间距中间略宽,两边略窄。外面用竹子编成篱笆,挂上草 席做为墙壁。由于没有足够大的苫席,建筑只在两边苫顶,中间部分的顶部空着, 抬头就能看到满天的星光。

    程宗扬抬头望着柱顶:「连大梁都没有,这还能叫房子吗?」

    冯源道:「外面看起来是寒酸了些,但里面还过得去。」

    程宗扬举步入内,只见整个大厅沿着柱子左右两列隔出十二个独立的房间, 最后一排被单独隔开,里面架上木梯,做成上下两层的内楼。与外表的简陋不同, 厅内的地上铺着猩红的地毯,四周挂着绘满图案的绒幕,张起几重五彩的轻纱, 再加上几盏十六瓣的莲花灯,立刻显得华丽起来。

    程宗扬正在査看,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古怪!古怪!卫七少,你们汉国的 院子里干嘛要搭座木台子?」

    旁边一个公子哥儿道:「我也是头一次见,莫不是搭了脚手?」

    「我见识不多,」高智商道:「可哪有这么低的脚手?要说是勾栏也没有这 种直来直去,还不带栏杆的。」

    程宗扬不禁莞尔,大厅正中两排木柱之间有一座长长的木台,从内楼一直延 伸到大厅前端。木台宽及丈许,高度却只有两尺,猛然一看的确让人摸不着头绪。

    那公子拍了拍木料:「这些木材都没有脱过水,虽然铁杉木质地实密坚固, 不脱水也能使用,但总不及晒干的耐久。」

    高智商道:「脱水要好几年,先凑合着用吧。咦?师父!师父丨」

    高智商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师父!你也在啊!这是城里卫家的七公子!单 名一个衡字。这是我师父,盘江程氏的少主,程氏商会的东家。」

    卫衡拱手道:「久仰!久仰!」

    程宗扬有些意外,舞都的豪强对宁成畏如猛虎,连带的对自己也敬而远之, 没想到高智商这个冒名的小厮倒和他们先拉上关系。

    程宗扬也笑着拱手,「久仰!」

    高智商道:「卫七少在家里也听说七里坊热闹,今天正好有空,一起来逛逛。 师父,咱们这游冶台怎么跟别的地方都不一样?」

    那木台程宗扬一看就知道是死丫头的主意,他敢打赌,这丁型台在整个六朝 都没有。

    程宗扬笑道:「这是游冶台的特色,卫公子若有兴趣不妨观赏一番。」

    卫衡也不客套,抱拳道:「叨扰!」

    冯源进去吩咐几声,随即几名小婢搬来几案、座榻,奉上瓜果酒水。

    汉国平常都是席地跪坐,看到座榻,卫衡不免有些新奇,「这是胡床?

    「这比胡床舒服。」高智商脱了鞋往榻上随意一靠,招呼道:「卫七少,尝 尝这酒,临安大内的内府流香!能在舞都喝到可不容易。」

    卫衡结交高智商原本是投石问路,他出身舞都的豪强大族,其实不把这个小 厮放在眼里,不过此时看到高智商的作派,虽然其貌不扬,但自然而然流露出一 番贵气,显然是享受惯的,不禁暗自讶异。

    高智商涎着脸道:「师父,有什么好玩的?」

    程宗扬笑道:「多半是让那些女子走走路吧。」

    「哦……」高智商恍然大悟,其实一点都不明白,但这不妨碍他吹嘘,一脸 自负地说道:「七少,邳家的歌姬你以前见过吧?」

    卫衡微微一笑,「倒是见过一些。」

    「有我们商会调教过,保证和你以前见过的不一样!」高智商转头道:「对 吧,师父?」

    程宗扬笑道:「怕是让卫公子见笑了。」

    小婢们斟了酒,奉上瓜果,她们都是邳家的婢女,刚从牢狱出来,一个个余 惊未消,好在都是伺候惯的,并不生疏,反而更加小心谨愼。

    程宗扬欠了欠身,「卫公子少坐,我去后面看看。」

    「程少主客气了。」

    程宗扬走到后面的隔间,高智商追上来笑嘻嘻地道:「前日我从太守府里出 来,正好遇见他路过,攀谈几句就认识了。我打听过,他是卫家庶子,平常没人 管束,是个好游荡的,与城里豪强的子弟大都相熟。」

    难怪卫衡会与高智商结交。汉国嫡庶分明,一般的庶子比起家奴身分也高不 了多少。不过这些庶子毕竟出身富贵,平素出没豪门,倒是上上下下都能说得上 ?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