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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99部分阅读

    性,下药除病,五石散介于中、下之间,既可养性,也能冶病’,何晏曾云‘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太宰之病,在于操劳过度,劳心伤肾,以至于此,服散又须守之以一、养之以和、和理日济、同乎大顺,必能益寿延年。”

    陈操之引经据典,有理有据,两位医官只有拜服。

    慕容恪道:“既如此,本王今日就试服此五石散。”

    侍者捧上一个玉钵,内有丸散数十枚,皆是精心炼制好的五石散丸子,慕容恪就于座上取温酒服了十余枚五石散丸,初无他异,一刻时后,渐觉热发,精神亦振,便与陈操之、韩桓、聂熊三人谈论天道五行,慕容恪自觉神思飞跃,颇多妙想,典故信手拈来,至此方信东晋人清谈时要服散,果然大有助益。

    夜宴席散,陈操之向慕容恪告辞,并问何时能让他归国?

    慕容恪道:“陈洗马何必心急,你出使的是秦,却来到我大燕,并非邦交正途,如何能轻易放行,我大燕国威何在,总要等到贵国遣使来此道明情况方可——”

    正这时,一人匆匆上堂,向慕容恪低声禀报一件什么事,就见慕容恪双眸一开,脸露惊诧之色:“有这等事!”急命随身书记,取昨日在西门豹祠殿的那张纸来——

    陈操之便不再多说,告辞出府,与冉盛、沈赤黔、苏骐四人骑马回冰井台寓所,路上,沈赤黔问:“陈师,秦主苻坚的传言已经流传开来了吧?”

    陈操之点点头,说道:“赤黔挑选的那两名军士办事很得力,他二人散布流言后现在应该已经出邺城渡河回洛阳了,这二人要重赏,并予以擢升。”

    冉盛、苏骐都很振奋,秦国要大乱了,秦主苻坚疑似私生子,那些氐人贵族本就对苻坚重用汉人、压制氐人十分不满,这下子听说苻坚也许并非苻雄之子,定然要作乱了——

    正如陈操之所料,慕容恪得知城中关于苻坚身世的流言后是又惊又喜,连夜召尚书令阳骛、侍中皇甫真等人来议事,此时又有一件奇事发生,从西门豹祠得来的那张写有谶言的纸张却成了一张白纸,上面的纸迹淡如轻烟,已经缈不可辩了。

    慕容恪愕然半晌,叹道:“鬼神之事,诚然有之。”吩咐大宰长史,明日将西门豹祠丞一干人无罪释放,这是神明显灵,与俗人无干。

    阳骛老谋深算,想当然地认为此事是慕容恪暗中指使的,一是转移国人对童谣的关注,二是可挑拨秦国内乱,一旦秦国乱起,那将是慕容恪兴后取关、陇的良机——

    阳骛对慕容恪此计佩服至极,当下也不点破,还说了苻坚即位之初的一件事,来证明鬼神之事并非子虚乌有,阳骛道:“苻坚即位之初,有凤凰集于东阙,苻坚以为祥瑞,将大赦全境、百官进位一级,与王猛、苻融密议于露堂,悉屏左右,苻坚亲笔写赦文,王猛、苻融进纸墨,当时密室内飞进一只苍蝇,盘旋嗡鸣,驱而复来——俄而长安街巷市里纷纷传言‘官今大赦’,有司奏闻,苻坚大惊,对尚未回府的王猛、苻融说:‘赦文尚未交付尚书台,此事何从泄也!’于是命内外追查此事,市井中人都说有一穿黑衣的小个子,在集市上大叫‘官今大赦’,须臾不见——苻坚叹曰‘黑衣人其苍蝇乎,声状非常,吾固恶之。’”

    慕容恪惊笑道:“竟有这等事,阳公诚然雅博。”

    阳骛笑道:“欲人不知,莫若勿为,苻坚之母苟氏年少风流,二十七年前在西门豹祠与祠祝通j有孕,遂以梦与神交为托辞,居然真被认为是神迹,更有传言说苻坚出生之夜有神光自天照耀其庭,又有‘草付臣又土王咸阳’的谶文,这都是苟氏的做作,然神明岂受其欺,故显圣彰显其恶迹,老夫料秦国必乱,此太宰用兵之时也。”

    皇甫真赞道:“阳公所言极是,太宰定要抓住这千载良机,一举扫平关、陇,再挥军南下,大业成矣。”

    慕容恪皱眉道:“本王尚负童谣之讥,朝中有掣肘之累,取一洛阳犹无功而返,如何能举倾国之兵伐秦!”

    阳骛与皇甫真对视一眼,一齐摇了摇头,这事他们无能为力,若慕容恪是枭雄人物,那么此事不难处置,尽削慕容评之权、阻止皇太后干政便可,以慕容恪现在的威望和权力,是可以做到的,但慕容恪似乎怕担千载骂名,他要做勤勉辅政的周公旦,那么行事自然磕磕绊绊。

    慕容恪深思道:“此诚然天赐良机,若失之则太可惜,待我细细筹谋,征调许昌、河阴的慕容德、慕容尘所部,归吴王统辖,为伐秦作准备,此事不宜过急,若攻之太急,氐人反而一致对外,缓之,其自相攻杀矣,那时我再上出师表请求伐秦。”

    阳骛、皇甫真皆叹服。

    ……

    青叶白瓣,一枝欹斜,插在一个蓄有清水的细腰铜瓶中,芬芳满室,这便是慕容冲从皇宫内苑铜雀园中折来的一小枝天女木兰,此花原产于东北万里的大鲜卑山,后移植于塞外龙城,此花晶莹纯净,洁白芳香,为鲜卑贵族所喜爱,邺城铜雀园的三株天女木兰就是年初从遥远的龙城移栽过来的,当时共移栽了十六株,仅三株成活,被皇室奉为珍宝——

    慕容冲笑道:“我一早折取花枝,生怕被母后看到,不然定要受罚。”又问:“陈洗马,小王何时来取画?”

    陈操之道:“三日后。”

    慕容冲道:“那好,三日后我再来。”说罢便回去了。

    陈操之徐徐铺纸调色,构思画作,看着那一枝洁白纯美的天女木兰,油然想起句容花山的宝珠玉兰,这两种花颇多相似之处,只是宝珠玉兰有红、白两色,既纯洁又娇美,芬芳弥久,而天女玉兰只是纯白一色,颇有北国冰雪凌寒风姿——

    因宝珠玉兰又想起陆葳蕤,陈操之不禁寄情于笔端,将这一枝天女玉兰画得分外有情。

    三日后,天女木兰画成,慕容冲来取画,称赞陈操之画得好,兴冲冲便回宫去了。

    次日,也就是七月十二日,陈操之得知氐秦已经派人来邺城请求燕国放归席宝及其三百军士,燕国有司正商议此事,是否放还席宝诸人?

    第四十三章 佛寺奇遇

    邺城西北郊有名刹龙岗寺,十六年前一代高僧佛图澄圆寂于此,此寺原为后赵国主石虎为佛图澄所建,石勒、石虎叔侄残暴肆虐、杀人如麻,但对西域高僧佛图澄却又崇信无比,当年石虎曾在邺城附近广建佛寺,后皆被冉闵和慕容氏所毁,只有龙岗寺独存,慕容暐迁都邺城后,龙岗寺更被定为皇家寺院,等闲人不能入内。

    七月十五日黄昏时分,慕容冲来邀陈操之去龙岗寺参加盂兰盆节灯会,陈操之想起已经有两年清明节不能在母亲坟头添一抔土,不禁伤感,便想着在佛前为母亲诵一卷《盂兰盆经》以表哀思。

    龙岗寺在漳水畔、嵯峨山下,山不高,但峭壁流泉,景色清幽,山门是两块巨石耸峙,石梁横架其上,人从石门中过,颇有意趣。

    此时暮色已下,遥见一座佛寺倚山而建,大殿三楹,灯火辉煌,慕容冲问:“陈洗马可知我大燕皇室为何独尊龙岗寺?”

    陈操之道:“自然是因为佛图澄大师佛法清深、神异非凡。”

    “陈洗马有所不知。”慕容冲得意道:“当年石虎进军辽西,想要攻取我燕都大棘城,佛图澄大师进谏道:‘燕福德之国,未可加兵。’石虎不听,结果大败。”

    陈操之含笑不语。

    因为不许百姓来龙岗寺参拜,所以虽是盂兰盆节,寺中依然冷清,满殿香烛,人影阑姗。

    龙岗寺长老竺法雅来向中山王慕容冲见礼,问知陈操之从江东来,便问:“陈檀越可识得瓦官寺竺法汰?”

    陈操之道:“去年在建康,曾听竺法汰长老开讲《放光般若经》。”

    竺法雅道:“昔日老僧与竺法汰师弟同在大和尚(即佛图澄)座下听法,今法汰师弟在江东弘法,老僧则住裼于此,不通音讯二十年矣。”又问:“老僧闻瓦官寺新画壁画,天花乱坠,妙丽非常,据言是顾恺之与陈操之二人所画,那陈操之与陈檀越可是同宗?”

    慕容冲先笑了起来,脆声道:“长老耳聋矣,没听清这位便是陈操之吗!”

    竺法雅“啊”的一声,高声念佛,正欲说话,忽见知客僧急急来报,皇太后驾到,竺法雅便请陈操之到衣钵寮暂歇,等下再与长谈,说罢撩起僧袍下摆,匆匆接驾去了。

    慕容冲睁大蓝幽幽的眼睛,问:“陈洗马愿见我母后吗?”

    陈操之道:“能回避最好。”

    慕容冲道:“那好,你随我来,我们先去后山放灯。”转过殿角,向后山而去,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盏碧绿的小灯笼。

    一条山涧曲曲折折,流泉细碎,十五的圆月已经升起,看那山涧,恍若迸碎的月光漱石跳溅而下。

    苏骐、沈赤黔二人并未跟随陈操之来龙岗寺,他二人奉命打探秦国使臣席宝的消息去了,今夜随陈操之来此的只有冉盛。

    冉盛缓步跟在阿兄陈操之和慕容冲身后,沿山涧向上走了数十丈,前面是一片竹林,忽听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时,见一老僧扶杖赶来,似有急事——

    这老僧比那长老竺法雅还老,赶路急促,气喘吁吁,来到近前,仰脸细看冉盛,却不说话,只是喘气,雪白的长须在月下拂动。

    冉盛问:“道人有何事?”这老僧方才就跟在长老竺法雅身后,冉盛以为是竺法雅命他来传话。

    老僧却不急着说话,喘息了一会,忽道:“这位郎君可识得藉荆奴否?”

    冉盛心头一凛,荆叔曾说过他姓藉,藉荆奴不就是荆叔吗,这佛寺老僧为何突然说起荆叔的名字,是想试探什么?

    冉盛全身肌肉绷起,眼睛盯着这老僧,若觉其不怀好意,他会毫不犹豫地一把卡住老僧的脖颈将其丢到山涧下!

    那老僧也盯着冉盛,神色肃然,徐徐道:“张荆奴后颈有颗大黑痣,郎君知否?”

    冉盛问:“老和尚是何人,说话如此奇怪?”

    那老僧望着冉盛点点头,眼里流出浑浊的老泪,说道:“十三年前呀呀学语的幼童长成雄壮沉着男子矣!老僧姓藉名罴,郎君可曾听荆奴说起?”

    冉盛闻言大惊,荆叔就是藉罴的家将,藉罴是冉盛的父亲冉闵手下的司隶校尉,邺城被燕军攻破时,就是藉罴命荆奴抱着年方四岁的冉盛逃命的。而当时,冉闵妻董氏和长子冉智已经不能脱身,被俘后被杀害——

    藉罴不是与左仆射张乾等人一起自杀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龙岗寺?

    ……

    陈操之跟在慕容冲身后,看着这金发童子手提一盏碧绿灯笼走在竹林山道间,幽幽碧碧,月光闪烁,而且很奇怪的是,只有两个也提着绿灯笼的少年随从,平日慕容冲最喜领着的花枝招展的班队并未跟来,便问:“殿下要领我去哪里?”

    慕容冲头也不回地道:“陈洗马莫要惊惧,这嵯峨山并无野兽,我母后来此礼佛,更是禁卫森严,不会有危险的。”

    陈操之笑道:“我不是怕危险,是问去哪里?”

    慕容冲道:“就到了,你看,就在那边,山涧的源头,从这里放灯,可以一直流到山下,流入漳水。”

    陈操之抬眼看时,见竹林掩映,有三间精舍,有灯光透出,在这静夜山间显得尤为幽静可喜。

    慕容冲停下脚步,将手里的绿灯笼递给陈操之,说道:“陈洗马先到精舍前等我,我方便一下。”

    陈操之“哦”的一声,心道:“小孩屎尿多。”便提了灯笼先行,那两名内侍自然在一边等着。

    陈操之来到竹舍精舍外,还没站定,忽见中门大开,有个少女的声音娇嗔道:“凤凰,怎么这时才来,等得我好不耐烦!”

    陈操之愕然,还没回过神来,忽见一蓬的细碎轻柔的物事直洒到他脸上,缤纷而落,香气扑鼻,却原来是一团揉碎的花瓣,随即听到那少女“啊”的一声惊呼,显然发现眼前的并非是凤凰儿慕容冲。

    陈操之曲指将眉间沾着的一片细碎花瓣弹落,手中绿灯笼抬高一照,见立在竹林精舍前的少女一袭白衣,美丽至极,轻纱一般月光亦难掩其丽色,只是那双眸子让陈操之错愕:“这少女似乎是个盲人,可惜!”

    但下一刻,陈操之就知道自己看错了,那少女眼眸一动,映着灯笼光的虹膜瞳仁幽蓝深邃,这眸光,让人惊艳,却原来这少女眼睛的虹膜既非黑色也非慕容冲那样的蓝色,而是一种浅碧色,色彩较淡,乍看之下好似盲人的眼睛,但眸子一转,则神光离合,简直让人着迷。

    这少女的头发是黑色的,并未梳髻,垂髫披肩,绰约如仙。

    陈操之明白这少女是谁了,不是清河公主慕容钦忱谁又有这样的混血美色,鲜卑女子实在是成熟得早,十二岁的慕容钦忱就已经长成了!

    这时,精舍内又出来好几个侍女,一个个惊诧地看着陈操之。

    陈操之退后一步,将手中灯笼放低,略一躬身道:“在下应中山王殿下之邀前来,打扰莫怪。”说罢,转身便回,却听身后那少女娇稚的声音道:“陈洗马,谢谢你画的天女木兰,我很喜欢,我是慕容钦忱,慕容冲的姐姐,那日畋猎我就见过你。”

    这鲜卑公主较汉人女子是要胆壮得多,既自报姓名,陈操之当然不能甩手就走,只好停下脚步,转身施礼道:“江左陈操之,见过清河公主殿下。”

    清河公主慕容钦忱眸光流转,半是好奇、半是羞涩,问道:“陈洗马独自一人来吗?”

    陈操之回头看,慕容冲和两个内侍踪影不见,往日寸步不离的冉盛也没看到,却与这鲜卑公主面对面,这情形实在有些尴尬,说道:“失礼了,在下寻中山王去。”

    不料清河公主说道:“陈洗马就在这里等着,凤凰就要来的,凤凰与我约好在这里放灯。”

    陈操之略一踌躇,婉言道:“在下不知公主殿下在此,不然岂会来打扰,这便告辞。”转身顺坡而下,还没走两步,就见慕容冲从竹林里钻了出来,叫道:“哎呀,不妙,母后来了。”

    冉盛这时大踏步赶来,站在陈操之身边,陈操之眉头微皱,没有注意到冉盛神情有异。

    慕容冲跑过来道:“陈洗马,这可怎么好,若让我母后看到你和我姐姐在此私会,是不是要发怒?”

    “凤凰,胡说些什么!”清河公主嗔道,雪白的瓜子脸瞬间绯红。

    陈操之心知遭了慕容冲的恶作剧,此番北来,一直是他算计别人,没想到今夜却被这童子算计了,这真是小鬼难防啊,这时若觅地躲避岂不是更显心虚,好似做了那逾东墙而搂其处子的亏心事,但就这样站在这里,麻烦恐怕也不会小。

    第四十四章 一钱不值娇公主

    燕国皇太后可足浑氏由龙岗寺长老竺法雅陪同,来到嵯峨山天落泉边,随行的除内侍、宫女外,还有皇太后的弟弟,爵封豫章公、官任尚书仆射的可足浑翼,可足浑翼之女小可足浑氏已与皇帝慕容暐成婚,年底将被册封为皇后。

    这天落泉相传是百年前某夜突然涌出在嵯峨山半山腰上,潺缓成山涧,遂成嵯峨山一景,佛图澄建寺于此,常在天落泉边濯足,据云可消灾释厄,而每年七月十五龙岗寺盂兰盆会的引魂灯,都是从天落泉流到山下,那么亡魂的一切罪孽即得解脱——

    皇太后可足浑氏去年初从龙城迁到邺城,听闻龙岗寺的神异和佛图澄的传说,当年便来寺中参加了盂兰盆会,为超渡先皇放灯,今年盂兰盆会自然也要来,却未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晋使陈操之,不免诧异。

    陈操之从容施礼道:“外臣陈操之拜见燕国太后,外臣应中山王殿下之邀来此,未想冒犯了太后鸾驾,还请恕罪。”

    长老竺法雅也为陈操之开脱,这原本也不算什么,此时回避也不迟,不料那慕容冲在他母后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这金发碧眼、美艳非凡的燕国太后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看陈操之,又看看女儿慕容钦忱,完全就是撞见女儿与情郎私后的那种尴尬、羞怒、惊奇的神情——

    清河公主慕容钦忱原本心底坦荡,但方才被弟弟慕容冲说她与陈操之在此私会,又羞又恼,脸上红晕未散,又被母后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