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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103部分阅读

    坚决不肯,说若这样吴郡陆氏将为天下人所笑,端谨儒雅的陆纳也第一次与兄长激烈争执,兄弟二人不欢而散,虽比邻而居,但几乎不相往来,只是陆始依然是陆氏一族之长,他不点头,陆葳蕤还是嫁不了陈操之——

    八月初八是陆葳蕤二十岁的生日,因为流言纷杂、族中长老抱怨、陆始与陆纳兄弟不睦,所以陆葳蕤这个生日也过得草率,小婵跟着张彤云来为陆葳蕤祝寿,小婵献上礼物,说这是操之小郎君离京前命她准备的,陆葳蕤心里既甜蜜又酸楚,陈郎君总是考虑得这么周全,半年前就想到了她的生日,只是相恋五年来,每年生日陈郎君都不能陪伴她片刻——

    八月二十二日,谢道韫回到建康的次日,张彤云携小婵再来探望陆葳蕤,张彤云起先说道:“葳蕤,长康从姑孰送信来,说陈郎君已从邺城归来,大约下月初到回到建康,据说桓公大悦,将表奏朝廷对陈郎君予以封赏。”

    陆葳蕤顿觉喜不自胜、容光焕发,欢言道:“陈郎君当然会回来的,当然会回来——”忽然心中一软,珠泪滑过玉颊,觉得自己实在是等得太久了,陈郎君没回来,再大的压力她都可以承受,她会一直等下去,现在有了陈郎君即将归来的消息,她就觉得自己还是这么软弱,渴望陈郎君温暖的胸怀——

    张彤云迟疑了一会,还是说道:“葳蕤,还有一件事,那在会稽抗旱的祝参军昨日回建康了,没错,祝参军就是谢家娘子。”

    陆葳蕤“哦”了一声,轻声道:“谢家娘子很让人敬佩呢,听说会稽百姓很感激她。”

    张彤云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她听说谢安似乎不反对谢道韫嫁给陈操之。而葳蕤的二伯父陆始却是死活不肯接纳陈操之,这很让人担心呢!

    陆府管事板栗每日在外探得的消息告知其妹短锄,短锄就一一向陆葳蕤禀报,所以陆葳蕤知道张彤云想说的事,张彤云不说,陆葳蕤也不愿提起,只是在心里道:“谢家娘子是很好,对陈郎君也真是一片痴情,若是别的,我就让她亦无妨,可是陈郎君叫我如何让呢!”

    ……

    此后数日,传出谢道韫身染沉疴的消息,扬州名医杨泉和宫廷太医数人齐赴乌衣巷为谢道韫诊视,与明圣湖畔初阳台道院的李守一诊断的一样,都认为谢道韫是血痹虚劳之疾,乃是不治之症,调养得当,不过苟延残喘多活数年而已——

    建康城的民众闻得谢道韫这一不幸消息,对这位才高绝世的谢氏女郎抱以极大的同情,才高命薄、痴情如斯,真让天下有情人同掬伤心泪。

    陆葳蕤是二十六日午前得知这一事的,当时是大吃一惊,即命人去顾府唤小婵来,说起谢道韫病重之事,小婵泪水涟涟,陆葳蕤问:“小婵,若我去探望谢家娘子,谢家娘子会不会多心,不快活?”

    小婵道:“不会的,祝郎君看似高傲,其实很良善,祝郎君对葳蕤小娘子并无嫉妒之心,小娘子去看望她,她不会不高兴的,小婵也正想去探望她。”

    小婵还是习惯称呼谢道韫为祝郎君。

    陆葳蕤便去向继母张文纨禀知要去乌衣巷看望谢道韫,张文纨叹息一声,说道:“去吧,早点回来。”

    陆葳蕤即命管事板栗备车,带了短锄、簪花,还有小婵,在几个陆府府役的护卫下,两辆牛车向城南驶去,过秦淮河上朱雀桥,沿长长的乌衣巷东行,青石板湿漉漉的,上午还下了一场冷雨,午后雨歇,天阴阴的——

    牛车在谢府大门外停下,板栗前去通报,陆葳蕤坐在牛车里等着,心里浮跃不定,她很少有这样心神不宁的时候。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就听足音杂沓,一群婢仆陆续而出,谢安夫人刘澹亲自来迎接陆葳蕤入谢府,去年在瓦官寺,陆葳蕤曾见过谢夫人刘澹,那次是谢道韫以雄辩让竺法汰的徒弟昙壹打开大雄宝殿的正门,撞见的是陈操之与陆葳蕤在携手作画,谢道韫甚是尴尬,决定以后再也不以女子身份与陈操之相见——

    谢夫人刘澹一向开朗豁达有英气,整日笑语不断,但此时却是脸有戚容,谢道韫是她最疼爱的侄女,染此恶疾,命薄如纸,她能不痛心!

    到谢府小厅坐定,陆葳蕤道明来意,谢夫人刘澹道:“陆小娘子见谅,我家阿元病体沉重,恐不见外客——”见陆葳蕤非常失望的样子,又道:“这样吧,我让人先去问一下阿元,若她不肯见,陆小娘子也莫要见怪。”

    去问讯的婢女很快就回来了,说阿元娘子愿见陆小娘子。

    谢夫人刘澹便让小婢领着陆葳蕤和小婵去见谢道韫,曲曲折折走过听雨长廊,长廊一侧有个小池塘,有残败的荷叶,枯黄的荷叶上还有午前晶莹的雨珠,秋阳从云层缝隙间透出来,满目苍黄,深秋萧索。

    谢道韫有独居的小院,现在因虚劳之疾会传染他人,谢道韫要身边的侍婢和仆妇尽数离开,她独自一人在这小院度此余生即可,莫连累他人,因风、柳絮这两个自幼与谢道韫一起长大的侍婢哭着不肯离开,谢道韫无法,只得让她二人留下,只是起居时尽量自己动手,不要二婢服侍——

    陆葳蕤带着两个婢女、还有小婵进到小院时,看到院墙下那几株蔷薇叶子几乎落尽,但地上不见落叶,小院整洁雅致,未因主人病重而荒废。

    柳絮过来请陆小娘子到书房与谢道韫相见,又说阿元娘子不愿多见外人,其他人就在外边等候着吧,小婵一听,央求柳絮让她见一见祝郎君,柳絮与小婵是很熟络的,便答应了小婵跟着陆小娘子同去。

    一面书法屏风将书房隔成内外两部分,谢道韫坐在围屏后,后窗的光线透入,将她的瘦削的身影映在屏风上,影影绰绰,柔美的声音传出:“陆小娘子,道韫失礼了,我们就隔着屏风说一会话吧——”

    陆葳蕤不善言辞,对着那屏风淡影,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小婵轻声道:“祝郎君,小婵也来看你了。”

    屏风后的谢道韫“哦”了一声,有欢喜之意,说道:“小婵好,我这次从会稽回建康,途经钱唐陈家坞,见到了丁氏嫂嫂和润儿,她们都很好——”

    小婵听祝郎君这般平静地说话,虽然说话的音调与往日鼻音浓重时大为不同,但细辩还是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的嗓音,小婵道:“祝郎君,让小婵看看你吧——”说着,也不待屏风后答应,就走了过去。

    第五十七章 落花无言人淡如菊

    围屏黄绢上的行书清雅脱俗,那是谢道韫书录的谢安《与王胡之诗》:

    “鲜冰玉凝,遇阳则消。

    素雪珠丽,洁不崇朝。

    膏以朗煎,兰由芳凋。

    哲人悟之,和任不摽。

    外不寄傲,内润琼瑶。

    如彼潜鸿,拂羽云霄……“

    天色阴沉沉的午后,忽有一缕阳光穿云斜照,那光线也是晕黄的,从书房雕花木窗照进来,将谢道韫清瘦的身影映在围屏上,那清丽的行书诗句似乎就写在谢道韫身上——

    小婵绕过围屏,见一个高挑细瘦的女郎跪坐在一张乌木书案边,手握一卷帛书,这女郎双眉斜挑,眼眸狭长,鼻子高挺,因为瘦,面部轮廓稍显生硬,脸色更是白得像左伯纸——

    “小婵,你好!”

    谢道韫见小婵进来,含笑招呼,又指了指身前莞席上的一个绣垫,想请小婵坐下,话未出口,却又改变了主意。

    小婵定定地看着谢道韫,眉目宛然,正是那个才高傲世、倜傥不群的祝郎君,数月不见,竟瘦得这般模样,强忍着眼泪道:“谢家娘子,我家小郎君已经到了淮北——”

    “这事我已知道。”谢道韫打断小婵的话:“小婵,你还是到屏风外与我说话吧,离我太近不好。”

    这时,陆葳蕤也走入围屏后,唤道:“谢家姐姐——”

    谢道韫扶着书案要起身,陆葳蕤赶紧道:“谢姐姐你安坐,我也坐着。”就在扶膝跪坐在那绣垫上,小婵也跪坐在陆葳蕤身边。

    陆葳蕤、谢道韫二人互相注视,陆葳蕤眼眸纯澈、神情伤感、欲言又止,谢道韫深切的悲哀掩藏心底,表面却似平静,虽然憔悴,眸光依然清亮有神。

    陆葳蕤开口道:“谢姐姐,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谢道韫含笑道:“我这次回来本来就想约陆妹妹一谈,只是没想到会身染沉疴,我想和陆妹妹说一说陈子重,我不想让你误会我——”

    陆葳蕤摇头道:“我没有误会谢姐姐。”

    谢道韫道:“人非圣贤,对这样的事心里难免会有些芥蒂的,今日我就将心事对你说一说,陆妹妹应该能知我心。”

    陆葳蕤道:“好,姐姐请说,我听着。”

    谢道韫目光越过陆葳蕤和小婵二人的头顶,悠远深长,仿佛看着极远处的某处风景,那里流水汤汤、箫声如诉——

    “我自幼受父辈影响,酷爱音律,先是随三叔父居东山,每日琴书自娱,后因先父病逝,乃居建康守丧,升平二年初冬,号称江左音律第一的桓野王来乌衣巷拜访我三叔父,说起钱唐有一寒门少年名陈操之,竖笛曲感人肺腑,妙解音律,后起之辈第一,即以蔡中郎柯亭笛赠之,当时我听了固然心向往之,却也不大服气,知那陈操之在吴郡求学,便与弟弟幼度悄然出府,乘舟下吴郡,命人赶去徐氏草堂,当时陈子重已束装准备回钱唐,因为我借了桓野王友人的名头,子重便赶到泾河七里桥为我姐弟二人吹奏了一曲,我认为六百里行舟听这一曲很值得,后来的事陆小娘子也大致知道,我与幼度来吴郡求学,与子重交往,在桃林小筑常能听到那让人低徊不已的竖笛曲,那时与子重、仙民、尚值、长康诸人玄辩、手谈、论书画、谈音律,现在想来,是我毕生最美的时光——”

    一气说了这么多,谢道韫有些气喘起来,连带着咳嗽,候在外面的侍婢柳絮赶紧端着一个青瓷盏走进来,谢道韫喝了一口桑杏汤,平静了一下,望着陆葳蕤道:“那时我已知子重钟情于陆小娘子,倒也没有过多想法,只是觉得好奇和担忧,钱唐陈氏那时只是寒门,子重与陆妹妹相恋,会有什么结果?升平三年五月,我与子重同路回钱唐,那时我就有了与子重终生为友的念头。此事只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现今建康流言纷纷,说我苦恋陈子重,非子重不嫁,这是哪里话,谢道韫不是那样的人,既知子重倾心于陆妹妹,我就没有往婚嫁那方面想过,怎么说呢,我与子重真的能有如男子之间那种肝胆相照的友情吗?我心里也不是很笃定,只是我愿意守着这份情意,我不愿嫁人受另一男子拘束——子重三年守孝,钱唐陈氏重获士籍,子重入建康,声名雀起,舌战八州大中正,我亦旁听,心里非常欢喜,这时我明白了我的心思,说我喜欢陈子重吗?是,也不是,我们喜欢的我们往往想据为己有,若是情感,那就要独占,希望双方之死靡它,可我没有这样想,我愿意看到子重通过他的不懈努力一步步晋升高位、钱唐陈氏成为显赫大族,我愿意看到子重能娶到陆妹妹,你二人终成眷属,而我,只求明月之夜、风雨之夕,能与子重步月清谈或者对弈一局、竖笛一曲,即便相隔两地不能相见也无妨,子重曾言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想着世上有这么一个人弦歌雅意能知我心,虽隔千里,亦是喜悦——只是我命多舛,求与为友亦不可得了!”

    陆葳蕤泪流满面,小婵泣不成声。

    陆葳蕤情绪激荡,说道:“谢姐姐,你好好养病,你的病一定能好,你嫁给陈郎君吧,我想过了,我二伯父坚决不肯答应,我也没有办法,为宗族计,子重也不能一直不娶妻,谢姐姐——”

    谢道韫微笑摇头,说道:“我即便没有患病,或者病真的能好,我也不会嫁给子重,我和他是朋友,这已经习惯了,而你,陆妹妹,性情温柔,纯美坚贞,与人无争,好比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陆妹妹是可以让人发自心底喜爱和敬重的,没有人忍心伤害你,你是子重的良配,子重这次建功归来,他一定能娶你,而我,作为朋友是不错,真要嫁给子重,或许并不适合,其实我应该生为男子——”

    斜阳照在这瘦弱女郎脸部一侧,光影明暗,轮廓鲜明。

    落花无言,人淡如菊。

    ……

    陈操之是在汝阴郡得知谢道韫身份已经暴露这一消息的,不禁很为谢道韫担心,虽说魏晋时多有蔑视礼法之辈,但女子为官毕竟太过骇人听闻,而且那些流言又把他与谢道韫纠缠在一起,这对一个大族女郎而言,实在是处境不妙——

    让陈操之奇怪的是,谢道韫在会稽,流言却在建康传出,也就是说谢道韫显然不是在会稽被人瞧出破绽的,散布流言之人早已得知谢道韫的真实身份,而选择在葳蕤被逼入宫之际散布这一流言,其用心实在险恶,此人会是谁?

    陈操之纵然多智,也想不到竟是李静姝散布这一流言,此时猜想无益,只有早日回到建康,要安慰葳蕤,至于谢道韫,陈操之也不知道如何与她相见,还能再见英台兄吗?

    不胜惆怅!

    陈操之一行三百余人早行夜宿,经寿州、合肥、过巢湖,于九月初五到达长江北岸的历阳,历阳与姑孰隔江相望,时隔半年,又见长江水。

    陈操之经由对岸江口的西府水军战船渡到江南,就见桓温亲自来江口迎接陈操之,先是熟视陈操之,而后大声道:“吾有子重,胜过十万雄兵!”

    鲜卑丑男段思过来施礼道:“陈洗马往返万里建功归来,可喜可贺。”

    那个先半月回到西府的段思家将段钊也过来向陈操之见礼,段钊已因功晋职百人屯长,归骑督段钊辖下。

    桓温看到陆续运过来的战马,计有六百匹,问知其中三百匹是从秦使席宝那里得来的,席宝还以为马匹是被鲜卑人夺去,桓温大笑,连称妙不可言。

    段思喜道:“郡公,有这六百匹秦马,加上西府原有的两千余匹战马,便可组建一支三千人的甲骑具装重骑兵。”

    桓温雷厉风行,说道:“好,命军械司即日开始打造装甲兵器,齐备后开始列装训练,段思为骑督、陈裕为骑军司马,统领这支重骑兵。”

    桓温不待回到姑孰城,在江口就擢升冉盛为骑军司马,骑督是六品武职,骑军司马是八品,冉盛从无品的中阶武职部曲督一跃而成有品秩的骑兵司马,而且将与段思一道统领西府最精锐的重骑兵,这是桓温对陈操之赏赐的第一步,要得人效力,必予以重赏,也是让陈操之明白,只有他桓温才能不拘一格提拔人才,钱唐陈氏只有依附他龙亢桓氏才能飞黄腾达。

    桓温也不乘马,就与陈操之联臂步行回姑孰,一路与陈操之谈秦、燕之事,得知陈操之最终说服慕容恪那场舌辩交锋,桓温道:“子重见事极明,慕容恪说欲以许昌城换汝陈氏一族,这完全是欺诈,今日交城,明日又夺城,又何不可?”

    陈操之道:“大司马所言极是。”问:“那燕国侍中皇甫真是否到了建康?”

    桓温道:“袁参军领着皇甫真径赴建康,也是昨日才到的,鲜卑人欲与我大晋媾和,那是要向秦用兵了,且让秦燕相争,我则伺机蓄势一击,不世功业,子重助我共建。”

    第五十八章 唾面自干

    顾恺之七月中旬去荆州公干,先陈操之一日回到姑孰,这日因为临时有事未随桓温去江口迎接陈操之,待陈操之入姑孰城将军府时才匆匆赶来,大叫道:“子重,子重,你可回来了!”上前抓着陈操之的手使劲摇,又道:“子重,你随我来,我有要紧事与你说。”朝桓温一拱手,拽着陈操之就走。

    桓温摇头而笑,说道:“陈掾,申时末来此赴宴,顾参军也同来,为陈掾出使归来接风洗尘。”

    顾恺之拉着陈操之出了将军府,冉盛、沈赤黔一齐跟上,苏骐这次未随陈操之来西府,是陈操之让他留在苏家堡与妻儿多聚数日,九月底再赶来建康相会。

    顾恺之边走边问:“子重,知道陆小娘子之事否?”

    陈操之点头道:“听说了。”

    顾恺之又问:“听说祝英台之事否?”

    陈操之答道:“知道了。”

    顾恺之刚从荆州归来,并不知谢道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