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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110部分阅读

    的感情是尽量克制在友情的范围内,那么自陈操之归来,亲手为她诊治,嘘寒问暖,还给她抚背止咳,让她羞喜得脑袋发晕,以前说能偶尔见一次陈操之就满足了,现在是日日想看到陈操之,每次看到陈操之步入蔷薇小院,她就觉得心跳加快,全无往日的优雅从容,所以她点头了——

    谢夫人刘澹见侄女终于肯承认喜欢陈操之了,大为得意,与夫君谢安对视一眼,谢安冲她一点头,表示佩服。

    谢夫人刘澹问道:“元子,你既喜欢陈操之,那为何不想嫁给他?”

    谢道韫黯然道:“三叔母,这还用问吗,陈子重是要娶陆葳蕤的,侄女虽喜欢陈子重,但绝没有想过要与陆葳蕤争夺,侄女不是那种人——”

    谢夫人刘澹一针见血道:“你不是不想争夺,你是怕陈操之因此瞧不起你,你是既高傲又胆怯。”

    “三叔母!”谢道韫被刘澹说得快哭出来了。

    谢夫人刘澹赶紧道:“好好,不说,我家元子当然不是那种人,那么我问你,你觉得陈操之待你如何?他喜欢你吗?”

    谢道韫羞恼道:“三叔母,你究竟想问什么呀,这让侄女多难堪呀!”说着,使劲咳嗽,半是真咳,半是假咳,想避而不谈。

    谢夫人刘澹笑道:“很要紧,很要紧,你一定要回答,要不,点头也可以。”

    谢道韫不吃这一套了,说道:“那是陈子重的心事,我如何知晓!”

    谢夫人刘澹道:“今日你三叔父请了陈操之来此,应该很快就会到了,叔母替你问问,看他喜不喜欢你?”

    谢道韫急了,挺直腰肢道:“三叔母,万万不可,陈子重既与陆葳蕤谈婚论嫁,这时再问他这种事,岂不是让人看轻——”声音转低,“而且即便问了,又能如何呢!”说罢幽幽一叹,如婉转箫音袅袅消散。

    谢夫人刘澹笑眯眯地朝坐在一旁的谢安拱手道:“安石公,在下不辱使命,现在该你了。”

    谢道韫愕然抬头,看看三叔父谢安,又看看三叔母刘澹,这两位长辈怎么像是联手来算计她的!

    谢安摇了摇蒲葵扇,说道:“阿元,叔父有一言,婚姻大事,佳偶难得,陈操之与你可谓是情投意合,你若与他相伴终生,岂非美事!等下操之来此间,由叔父试探于他,若他对你有意,叔父就为你作主,把你许配给他,如何?”

    谢道韫见三叔父也这般说,急得不行:“三叔父,你千万不要为难侄女,也莫要为难子重。”

    谢安气定神闲道:“我陈郡谢氏的女郎岂是以势逼嫁之人,叔父不会让你为难,更不会让陈操之为难,那陈操之坐拥双美,又有何为难乎!”

    “啊!”谢道韫骤闻叔父此语,狭长眼眸都瞪大了,这怎么可能,陈操之怎么可能同时把她和陆葳蕤都给娶了,娥皇、女英,那只是传说,而且舜是帝王,秦汉以来,周礼大行,无论士庶贵贱,妻子都只能有一个,妾则任取,陆葳蕤当然不可能为妾,她陈郡谢氏女郎也断无给人作妾的道理,三叔父也绝对明白这一点,为何还会这么说呢?

    谢安道:“此事叔父会为你安排妥当,既不会让你对陆葳蕤心怀歉疚,也要让你心愿得偕,而且这更对陈操之有益,帮助陈操之,这不正是阿元所盼望的吗?”

    谢道韫不知三叔父怎么能做到这一步,三叔父的睿智非她所能及。

    这时,侍婢柳絮来报,陈郎君和瑗度郎君到了。

    谢夫人刘澹对谢道韫笑道:“你看多巧啊,咱们这边计议初定,陈郎君就到了,岂不是天意。”

    谢道韫赶紧起身,羞怯道:“那侄女暂避一下吧。”说罢,碎步入隔室去了。

    陈操之跟着谢琰进到谢道韫的书房,拜见谢安,又听谢琰向坐在一边的那个大脸浓眉的端庄妇人行礼,口称母亲,陈操之去年在瓦官寺便见过谢安夫人,当即也赶紧行礼。

    谢安先问陈操之、谢琰觐见皇帝之事,听到桓温被皇帝司马昱一句“某在斯”弄得闷闷不乐,不禁大笑,说道:“皇帝亦有能,毕竟是清谈名手,桓公不能敌。”

    说及谢玄,陈操之道:“幼度此番平蜀有功,必有升迁,他何时能回建康?”看到书案上有很多书册和信札,而且颇显陈旧,不免有些奇怪。

    谢安道:“阿遏在信里说将于下月上旬解送司马勋及其党羽至姑孰,亦将回建康省亲,还有,阿遏已与桓右军女订婚,将择期完婚。”

    陈操之喜道:“那要恭喜幼度了,我已大半年不见到他了,我大约下月中旬起程回钱唐,应该能与幼度一唔。”

    谢琰也看到了书案上的陈旧的书册和书帖,问谢安:“父亲,这是哪里的书帖?”

    谢安道:“这是阿元翻箱倒箧找出来的汝伯父诸人与豫州诸将的书信,这些是两淮州志,阿元在搜玄钩沉,整理以备参考。”说着拿起案上那一沓关中藤角纸递给谢琰。

    谢琰一听父亲这么说,立即就明白了,接手略看几眼,即转递给陈操之道:“子重兄,这个对你最有用。”

    这关中藤角纸还是陈操之送给谢道韫的,谢道韫已用其清丽畅达的行书小字满满的写了十余张,既有对豫州诸将的介绍,也有对中原百姓为避战乱南迁江淮的记载,对那些流民帅、大族宗部记录尤悉——

    陈操之看了半张纸就明白了,谢道韫收集这些资料都是为他准备的,彼时资讯匮乏,不像后世那样有图书馆甚至百度一下就行,要获得这些有用的信息往往要亲临实地考察询问才行,谢道韫利用陈郡谢氏多年的积累,为他收集这些资料而且还精心梳理,这份心意,能不让人感动?

    陈操之低着头看了好一会,借此平静一下心情,半晌才抬头勉强一笑,说道:“道韫娘子真是太有心了,只是她肺疾未愈,切莫过于劳心劳累。”

    谢安点头道:“操之是疾医,你等下对道韫说,她听你的。”

    陈操之抬不起头来,从没有觉得这样有愧,是他误了谢道韫。

    谢安暗暗点头,示意谢琰先退出去,然后问道:“操之,我且问你,若你未与陆氏女郎相识,那么是否会喜爱我家阿元?”

    陈操之不明白谢安为什么要这样问,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似非智者所为,但也只有答道:“道韫娘子天人也,在下如何配得上。”

    谢夫人刘澹不耐烦了,开口道:“陈郎君也太不爽利,就回答喜爱又会怎样!”

    陈操之甚窘。

    这时小婢因风奉上茶来,低语道:“陈郎君,我家娘子就在间壁,你千万莫要让她伤心啊。”

    陈操之点了一下头,说道:“在下对道韫娘子既敬且爱,只是我已有了葳蕤,只能愧对道韫娘子。”

    第三章 午后光景如梦幻

    书室间壁的谢道韫听到陈操之这句话,霎时泪水迷蒙了双眼,鼻子酸酸的,心里却又有着一种哀绝的甜蜜,这是陈操之第一次明确地对她表白,虽然以前也曾情不自禁地握过她的手,但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两个人都很善于克制自己的情感,使之不逾矩,嗯,子重对她也是有情的,她并非一厢情愿,她并没有输给谁,只是相逢恨晚而已——

    书室的谢安与夫人刘澹对视一眼,二人心里都是大为轻松,很好,只要陈操之对阿元有情就好,陈操之也是因为知道不能同时娶陆氏女和阿元,这才克己复礼的嘛,谢夫人刘澹心道:“我家阿元这样的女子哪里会输给陆氏女郎?论才,那肯定远胜,论貌,嗯,现在是瘦了点——”

    谢安清咳一声,手中蒲葵扇一摆,也不与陈操之绕弯打机锋,直言道:“操之,今我有一法,可以让你既娶陆氏女,又娶阿元,你意下如何?”

    陈操之愕然,他对葳蕤的爱情无可置疑,绝无始乱终弃的念头,葳蕤的可爱,不在于她的容貌和才情,在于她抚慰心灵的纯真,名花幽谷,芬芳暗吐,并非为了展现自己,她只是自然流露,葳蕤的美丽和纯真是骨子里的,与葳蕤在一起,让他觉得心安和愉悦,言语淡淡,时光流逝,愿就此相对白首——

    但谢道韫这样的奇女子,用情如此之深、相处相惜相励,特立独行,惊才绝艳,陈操之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这种情感好比一株种子,不知何时已悄然种在心田一角,两个人起先都以为能控制这情苗的生长,要以终生为友来约束它,不料情苗抽枝发条,迅速滋长,已突破友情的桎梏,让两个人都小心翼翼——

    这世间,男女应该是不能有相互倾心的友谊的吧,若有,那也只是因为种种障碍和束缚造成的,是怅然和无奈的选择,否则定然会发展成爱情。

    陈操之是性情中人,并非高蹈出尘的圣人,他爱陆葳蕤,但同样会被谢道韫吸引,而且这关乎家族利益,郗超说得很透彻,陈操之若是隐逸无为之人,那么要做标榜古今的情圣也无不可。只是既入仕途,那难免身不由己,攀附、联姻,这些都是壮大家族应有的捷径,若能同时娶到南、北两大门阀的女郎,这对陈操之助益极大,而谢安以侍中、中领军的身份愿助陈操之娶双美,这对陈郡谢氏而言,已经是委曲求全了,谢安对陈操之的看重无以复加——

    陈操之以捷才著称,这时却反应迟钝,好半晌才问:“安石公征询过道韫娘子的意见否?”

    谢夫人刘澹嘴唇一动想说话,想想还是忍了,让夫君谢安说吧,她虽然爽直,但也知礼。

    谢安笑了笑,说道:“到建康城的里巷曲坊问问,谁不知我谢氏咏絮才女钟情于你?而且道韫之病,半是肺疾半是心病,世间真只有你能治好她,她对你的心意你也明白,只是她生性高傲,从未想过要与陆氏女争竞,但现在有与陆氏女共处的良策,谁忍心她孤独一生?”

    隔室的谢道韫跪坐在那里,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她觉得三叔父的言语已经有一些逼迫陈操之的意味,她不想这样,这样她很难受,她只觉胸口发热,想咳嗽又强忍住,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成拳抵住紧闭的嘴唇,但咳嗽实在是憋不住的,不免泄露出声——

    小帘一掀,满脸通红的谢道韫走了出来,坐在三叔母刘澹身边,朝陈操之一躬身,向谢安道:“三叔父,请不要再向子重说这些了,我——”

    陈操之打断道:“道韫请稍待,我还没有回答安石公的问话——”

    谢道韫见陈操之在她叔父、叔母面前直呼她的闺名,不免羞赧,只见陈操之对谢安道:“安石公,操之不是矫情之人,鱼与熊掌我亦想得兼,但操之想先问一下,安石公到底有何良策?操之怕一旦事不成,既伤害了陆葳蕤,也伤害了道韫,那时我也是身败名裂。”

    “诸葛亮一生唯谨慎,此语可移赠操之。”谢安朗声一笑,起身道:“操之随我来。”步出书室。

    陈操之匆匆向谢夫人刘澹施了一礼,看了谢道韫一眼,起身跟了出去——

    书室内的谢夫人刘澹对侄女笑道:“这个陈操之,胆子很小嘛。”

    谢道韫下意识地为陈操之辩解道:“这不是胆小,这是慎重——”

    谢夫人刘澹大笑起来,谢道韫顿时羞红了脸,嗔道:“三叔母!”

    谢夫人刘澹道:“陈操之还要回来给你诊视的,三叔母先回去了,元子你好生坐着,不管怎么样,这病还是要落在陈操之身上给你治。”

    三叔母出去后,谢道韫独自坐在书案边,芳心忐忑,思绪纷乱,她觉得自己已经对不住陆葳蕤了,也肯定让陈操之为难了,双娶两大士族女郎,哪有那么容易!唉,多少繁难深奥的玄学义理,她都能迅速理清其脉络,提纲挈领,一语中的,但情之一字,却是参悟不透,易一名而三义,情一字而万义,各各不同,别有怀抱,智力高超之辈也难免深困其中——

    陈操之进来了,径来书案前与谢道韫对坐,谢道韫睫毛一闪,瞥了陈操之一眼,陈操之喜忧不形于色,只听陈操之轻声道:“道韫,安石公没有逼迫我,这也是我的心意,嗯,正中下怀。”

    “正中下怀,这词用得可真是——”,谢道韫头低下去,只看着衣带上的一块小玉珮,丰盛的簪花大髻端在陈操之面前,一张脸只露高洁的额角,还有鼻尖,还有忽忽扇动的睫毛,白皙的后颈似乎都红了,她很想问三叔父方才单独对陈操之说了些什么、三叔父有何良策?但这事她哪里开得了口!

    陈操之又道:“等下我去见葳蕤,虽然挺难开口的,但瞒着她、让别人告诉她就更不好。”

    谢道韫吃吃道:“子重,我,我去拜访一下葳蕤吧,她来探望了我两回——”

    陈操之道:“你后日去陆府回访吧。”

    谢道韫低低的应了一声,一直没敢抬头。

    陈操之看着案头高高的卷帙,说道:“道韫,我去两淮尚早,你每日精神佳时就披览收集半个时辰,莫要过于劳心,这样对病情不利——来,伸右手,我看看你脉象比前些时如何?”

    谢道韫伸右手,陈操之三根指头搭在她右腕寸口上,但觉谢道韫心动过速,便道:“调匀内息,莫使心乱。”随即又觉得自己也心境不宁,切脉者自己要心如古井不波,他现在不适合为人诊病,便道:“我过两日再来看你,你小心将养着。”将谢道韫的手掌翻过来,在她手背上轻轻抚按了一下,便起身出门去,留下谢道韫一人独自痴坐了许久——

    这午后光景,真如梦幻。

    ……

    陈操之回到陈宅东园时,日已黄昏,却见双廊楼前的小厅里独臂荆奴正与冉盛说话,荆奴就是刚才到的,风尘仆仆,满面风霜,见到陈操之,荆奴欢喜不已,赶紧从怀里摸出几封书信,分别是族长陈咸、嫂子丁幼微、还有润儿和宗之写给陈操之的信,又说宗之小郎君现在吴郡徐氏草堂求学,知丑叔将回钱唐,宗之就寄语说要在吴郡等候丑叔一道回乡——

    冉盛看到润儿没有书信寄他,甚感失落,以前润儿都会在写给她丑叔的信里附一书帖给冉盛,虽只是寥寥数语,无非是询问学业之类,但冉盛总要赏看个半天——

    来德一行已于本月初回到钱唐陈家坞,带回了陈操之回到建康的消息,那真是举族欢腾,荆奴急欲见到冉盛,便请命前来送信,信中也无其他要事,只有浓浓的亲情的思念,族长陈咸和嫂子丁幼微都叮嘱陈操之能在腊月初一前赶回陈家坞,因为今年腊月初一是陈操之二十岁生日,至于谢道韫的事,丁幼微已从来德口中得知陈操之去为谢道韫诊治过了,据说能治,丁幼微既宽慰又担忧,不知小郎将如何面对陆葳蕤和谢道韫?

    冉盛私下里向荆奴说起在邺城龙冈寺遇见他先父冉闵手下的司隶校尉藉罴之事,荆奴就是藉罴的家将,荆奴惊喜交集,却问:“小主公为何不把藉将军带回江东颐养天年啊?”

    冉盛道:“我和阿兄都劝过藉校尉,要带他南下,可藉校尉说他年老体衰,经不得长途颠簸——藉校尉身体甚是虚弱,只怕很难熬过这个冬季。”

    荆奴不禁流下两行浊泪。

    荆奴得知小郎君陈操之已经是六品司州司马,冉盛也是七品骑军校尉了,陈操之还将受命重建北府兵,明后年将北伐,荆奴大喜,说道:“老奴亦可效微劳,老奴能招揽一部分乞活军旧部来投奔北府兵。”

    冉盛向陈操之禀知此事,陈操之却有些担忧冉盛真实身份泄露,东晋朝廷视冉闵为篡位者,只怕很难相容冉盛,值此非常时期,行事一定要慎之又慎,陈操之道:“此事不急,北伐中原时再议,荆叔熟知中原故事,就留在我这里听用。”

    第四章 左右夫人

    冬月初一朔日辰时,陈操之乘牛车来到横塘小陆尚书府,在门前遇到陆禽,陆禽满面羞惭,向陈操之略一拱手,称呼一声:“子重兄——”大袖遮面而走。

    陆禽从六品待御史废为庶人,还差点受了竹笞之刑,并且以后永不得叙用,若非陈操之,他会以谋逆罪被处死,所以现在遇到陈操之,陆禽羞愧无地,无颜相见。

    板栗迎上来低声道:“好教陈郎君得知,二家主和六郎君准备近日启程回华亭。”

    陈操之问:“不是说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