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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113部分阅读

    道:“这个不需谦让,葳蕤有钱,超过我也无妨,我不会觉得颜面无光的。”

    陆葳蕤嫣然一笑,说道:“那就捐二十万钱。”

    吴郡陆氏富甲三吴,良田万顷,婢仆数千,捐二十万钱也只在陆葳蕤一念之间。

    小黎道人表示会把捐助的钱帛全部用于救济灾民,请陈郎君和陆小娘子放心。

    郡城百姓现在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陈操之与陆葳蕤从建康回来了,夹道围观,热闹景象更胜陈操之那年离开吴郡回钱唐时千人相送的盛况,润儿这时已经坐上马车,陈操之依旧与侄儿宗之随车步行,这是给宗之扬名的好机会——

    有不少赶来围观的女子,四年半前还是待字闺中的女郎,现在已是儿女绕膝的妇人,见陈操之如清风朗月、清隽飘逸,风采更胜昔日,不禁叹惋不已,感己身韶华易逝,而陈操之俊美如咋!

    吴郡民众见陈操之叔侄联袂而行,陈操之是公认的美男子、江左卫玠、江东四俊之首,其侄陈宗之年仅十三,身量比陈操之略低数寸,眉目如画,风神秀彻,宛若当年在吴郡求学的陈操之,吴郡士庶百姓赞叹不已,都说钱唐陈氏有这样优秀的子弟,何愁宗族不兴!

    便有那尚未及笄、情窦初开的垂髫少女,将随身佩带的香囊解下,含羞带怯掷给陈宗之,陈操之她们是不敢掷了,陈操之已是陆氏佳婿——

    十三岁的陈操之毕竟不如其叔两世为人老练,俊美白皙的玉面泛起羞红,不堪承受这样大胆的示爱——

    黄小统跟在宗之后面,笑嘻嘻替他拾香囊。

    润儿坐在马车上全看在眼里,捂着嘴直笑,心道:“原来是这样,丑叔那年说收了上百香囊都丢到了吴郡城南的麒麟河里,那些女郎若是知道可知有多伤心啊,现在丑叔姻缘已定,轮到我阿兄了,真是有趣!”

    因阿兄而想到自己,这早慧的女孩儿不禁想:“我以后的夫君会是什么样,他现在在哪里?”这样一想,不由得就看了跟在车后的冉盛一眼,冉盛身材雄壮,走起路来沉稳如山,高鼻阔嘴,神情坚毅,一脸的大胡子哪里像是才十七岁的人呢!

    润儿在心里笑了一下,心道:“奇怪,我看小盛干什么,他是我远房族叔,我又不能嫁他,小盛作为徒弟不错,虽不甚聪慧,但好在尊师重道肯听教——”

    润儿觉得她要嫁就要嫁丑叔这样俊逸温雅的男子,可是丑叔只有一个,这世间还会不会有像丑叔这样优秀的男子呢?

    润儿三岁丧父,母亲丁幼微亦被丁氏族人强行带回去,幼小的润儿与祖母、丑叔和阿兄相依为命,丑叔是西楼陈氏的顶梁柱,丑叔也就在不知不觉中代替了她内心的父亲形象,丑叔纯孝友爱、有担当、有情义,所以润儿有轻微的恋父情结也就毫不稀奇,好在润儿更爱母亲,所以并未滋生叛逆性情——

    一行人来到陆府,陆夫人张文纨和陆湛妻子朱氏亲自出迎,丁幼微只比张文纨小五岁,但在辈份上,因为她是陈操之的嫂子,就比陆夫人张文纨小了一辈,当即执后辈礼,陆夫人张文纨连称不敢当,却也未深拒,还了半礼——

    陆夫人张文纨早听葳蕤说过陈操之有个娴淑美丽的嫂子,是钱唐士族女郎,今日一见,果然生得美丽,又且言语温柔,论气质优雅丝毫不输于她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女子,又想起丁幼微当初嫁给陈操之兄长陈庆之时,钱唐陈氏还是寒门,这桩婚姻也是冲破了重重阻挠,只可惜陈庆之夭寿——

    陆府大摆筵席,遍请吴郡城中有地位的大族女眷来相陪丁幼微,那些女眷原看不起鄙陋小县出来的女子,只是看在陆氏、张氏、朱氏的颜面上才来赴宴,但见到丁幼微、陈润和母女,不禁自惭形秽,这母女二人真是天生丽质、清水芙蓉,而且应答之间,显示了良好的教养。

    丁幼微送给陈操之的生日礼物是手缝的一套冬衣;宗之送给丑叔一首他写的一首四言祝寿诗,清通雅致,大有可观;润儿画了一幅《明圣湖四季图》送给丑叔,说丑叔以后离家在外,思念家乡时可以展开看看,笔法虽尚稚嫩,但气象已具,笔法可以学,可这种缘自灵魂的灵气却是学不到的,陆夫人张文纨大赞润儿灵慧,指点润儿笔法的缺憾——

    陆葳蕤也为陈操之手缝了一套冬衣和袜履,魏晋时世家女郎既读诗书,也要与贫家女子一般习女红,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样样兼备方为好女子,陆葳蕤心灵手巧,缝制的衣袍甚是得体——

    到吴郡的次日,陈操之与冉盛去泾河北岸范氏庄园拜访范汪、范宁父子,范宁游学荆襄未归,陈操之向范汪宣示了朝廷征召其为散骑常侍的诏令,范汪闲居数年,范氏宗族子弟也因桓温刻意打压而不能仕进,否则以范宁范武子之才,是各刺史军府急欲招揽的,何至于至今只能东奔西走、讲授儒学,现在桓温为了得到范汪助其重建北府军,拉拢范汪,授其清贵闲职,这样,范氏子弟不得出仕的无形禁令自然就打破了,范汪再倔强,在宗族利益面前也不得不向桓温低头,更何况他已知悉陈操之的图谋,所以答应起复出仕,明年将以散骑常侍的身份助桓熙重建北府军——

    陈操之道:“范公,明年正月底我将入京,请武子兄在此等候我,我想请他助我一臂之力。”

    范汪道:“好,阿宁最是敬服你。”又道:“子重要建北府兵,彭城刘建、刘牢之父子是第一要招揽的人,我先修书一封派人送往彭城,让刘牢之明年正月在此候你,还有东海何谦、晋陵孙无终俱是良将后人,年龄都在二十以下,明年我皆为你引见,子重好生笼络之,必得其死力。”

    第十四章 永不能弥补的遗憾

    腊月初三,陈操之和徐藻博士、还有嫂子丁幼微一行五十余人离开吴县、绕道华亭回钱唐。徐博士要去钱唐看望冯凌波母子,徐邈已有书信寄到,他今年不能从荆州回来——

    陆夫人张文纨和小道辅、陆葳蕤同路去华亭,推却不过陆夫人的盛情,陈操之与嫂子丁幼微她们在华亭又暂住了两日,初六渡松江还乡,相约明年正月十六在华亭相聚,一道入建康。

    润儿看到黄小统架着的雌雄白隼,甚是喜欢,问双隼何名?

    黄小统道:“小人只唤它们大白、小白。”

    润儿笑问陈操之:“丑叔怎么不给这一对俊雕儿取个好名?”

    陈操之道:“留待润儿命名。”

    润儿大喜,美眸一转,即道:“雄雕叫戾天,用毛诗‘鴥彼飞隼,其飞戾天’典故,雌雕叫扶摇,用《庄子》‘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丑叔说可好?”

    陈操之笑道:“甚好!让小统好生调教,以后这一对白隼就以戾天、扶摇为名。”

    润儿笑靥如花,一路看黄小统如何调教双隼,放飞和回收,收回来后要以布罩将双隼的脑袋罩住。有一次,雄隼戾天飞出去后还抓了一只狐狸回来,把润儿给乐坏了——

    润儿坐在车里,冉盛骑在马上向润儿说在邺城随慕容冲去太行山打猎之事,有大山猫、猕猴、黑鹤、褐马鸡、野兔,冉盛为的是投润儿所好,才说起这些的,润儿听得津津有味,忽然问:“小盛,你的胡子呢?”

    冉盛知润儿不喜欢他满脸的大胡子,所以昨夜将剃刀磨快,剃得满腮青茬,自以为英俊了许多,答道:“剃了,我以后三日一剃。”

    润儿“噢”了一声,心道:“没有了胡子,看着怎么这么别扭。”口里却道:“小盛,你现在是不是整日舞刀弄枪,再不读书了?”

    “岂敢。”冉盛赶紧道:“只要一有空闲,我可都是手不释卷,都是虚心向阿兄请教。”

    润儿“格”的一笑:“手不释卷,这词用得不错,小盛是儒将吗?那你这一年来都读了哪些书?”

    冉盛答道:“论语是早就熟读了,本来是想继续读毛诗,但阿兄说毛诗可读可不读,要我直接读《左氏春秋》,还有《太公六韬》、《尉缭子》、《孙子》,这些我都能记其大概。”

    润儿惊奇地看着冉盛:“那好,我考考你——”

    冉盛腰杆一挺,全神贯注,如临大敌。

    润儿问道:“小盛说说鲁僖公二十二年宋楚泓水之战。”

    冉盛紧张思索,答道:“这个我记得牢,宋襄公引兵救郑国,与楚战于泓水,军司马子鱼建议趁楚军半渡而击之,宋襄公讲仁义,不肯,子鱼又建议趁楚军未列好阵势就冲击,宋襄公又不肯,楚军本来就人多势众,宋襄公贻误战机,结果大败,这个迂腐的宋襄公说什么君子不重伤、不擒二毛,真是太可笑了。”

    润儿赞道:“小盛说得不错,条理分明,那么请就宋楚泓之战试论兵不厌诈。”

    冉盛得了夸奖,精神大振,想了想,说道:“孙子曰兵者诡道也,又曰故兵以诈立,阿兄说以正治国,以奇用兵——”

    润儿娇笑不止,冉盛噤若寒蝉,以为自己说错了,正惶恐呢,听润儿道:“以正治国、以奇用兵,这不是丑叔说的,是《老子五千文》里的。”

    冉盛挠头道:“我没读过《老子》,这话是阿兄讲解左传时对我说的。”

    润儿含笑道:“算你说对了,请继续论兵不厌诈。”

    冉盛苦思陈操之曾对他讲过的以及他自己的领悟,说道:“用兵打仗不厌诈伪,尤其是敌众我寡时,勇力不济就佐以诡谲,可以趁敌人刚刚集结时进攻、可以趁其未食时进攻、可以趁其赶长路疲惫时进攻、可以趁敌人等候渡河时进攻,总之,抓住一切有利的机会击败敌人,这才是最重要的,只有胜者才可以讲仁义,我胜了,那时要仁慈一些也行,不杀二毛啊什么的都是我一句话,若是我败了,那时要恳求别人施恩,别人不给,要杀我,我能和他讲理吗?”

    陈操之骑在黑骏马上,听得频频点头,夸奖道:“小盛说得通透,很好。”

    润儿也赞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盛大有长进啊,丑叔可是很少夸许人的。”

    冉盛喜不自禁,暗下决心,要做智勇双全的名将。

    ……

    初九日过了嘉兴,彤云密布,天气愈发寒冷,到午后开始下起雪来,来福喜道:“雪下大点才好,明年麦子会有个好收成。”寒秋九月以来,三吴大地下了几场雨,旱情已得缓解,或再有一场大雪就更好了。

    润儿坐在陈操之的马车里,这马车是出使长安前琅琊王司马昱赠送的,华丽舒适,润儿倚着车窗看雪花纷纷扬扬落下,与小婵轻声说话,心里的快活如沉香数缕,袅袅而上,升腾、消散、再起——

    陈操之在展看谢道韫整理的两淮州志和豫州旧将资料,思索明年重建北府兵会面临的各种困难。首先是钱粮,司州是个空架子,无任何租税收入,这得向朝廷和桓温索取,论起来今年江东大旱,国力受损、廪藏空虚,而且司马勋之乱初定,近期实不宜大动干戈,可以想见,明后年北伐时会有很多朝臣反对,但若不抓住慕容恪死后燕国内乱这千载难逢的良机,那么东晋恢复中原故土就再无机会——

    马车一颠,陈操之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眼见润儿亮晶晶的双眸正看着他,便道:“看什么,不看雪了吗?”

    润儿笑眯眯道:“白雪纷纷何所似?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见陈操之笑了起来,又道:“丑叔歇一会吧,不要太辛苦,陪润儿说会话?”

    陈操之“嗯”了一声,将帛书收好,问:“润儿想问什么,问吧。”

    润儿指了指那卷帛书,说道:“丑叔,这是另一位丑叔母写的吧,明年入京,润儿该如何称呼两位丑叔母呢?是左丑叔母、右丑叔母,还是别有更好的称呼?”

    小婵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陈操之正襟危坐道:“这的确是个难题,待丑叔好好想想,费神哪。”

    润儿笑得不行,好不容易止住笑,道:“还是不要以左右丑叔母称呼为好,反正都是丑叔母,哎呀,想想真神奇,润儿幼时就听说过‘花痴陆葳蕤、咏絮谢道韫’的美名,万万没有想到会与润儿成为一家人,真是不可思议!”忽又想到一事,问道:“丑叔,润儿听黄小统说,在邺城,有个鲜卑公主追着要嫁丑叔是不是?”

    陈操之笑笑,这个侄女太好奇,问个不休,答道:“那是谣言,没那回事。”

    润儿睁大眼睛仔细端详陈操之的表情,说道:“丑叔休要瞒润儿,以前陆小娘子与丑叔的事说是谣言,最后是真的;早几个月谢家娘子与丑叔的事也说是谣言,又成了真——”

    陈操之曲指在润儿光洁的额角轻轻一弹:“难道你希望丑叔被鲜卑人扣留不能归江东?”

    润儿“格格”笑道:“丑叔可以把那个鲜卑公主悄悄带回来嘛,那多有趣,鲜卑人非气坏了不可,小婵姐姐你说是不是?”

    小婵笑道:“那你家丑叔就要一路逃到江东了,鲜卑白奴会在后面穷追不舍。”

    陈操之也笑道:“那鲜卑公主才十二岁,脾气又坏,带回来做什么!”

    “啊,才十二岁,只长我一岁!”润儿吃了一惊,洁白无瑕的脸蛋抹上一层羞红——

    ……

    腊月十二午后,一行人冒着严寒、轧冰辗雪回到钱唐,钱唐县令冯梦熊已知消息,迎出十里外,刚至冯府,尚未坐定,丁异、丁夏商、丁春秋父子三人也到了,请陈操之一行去丁氏别墅歇息,冯府也住不下这么多人,冯梦熊便命人摆酒设宴,饱餐后再去丁氏别墅——

    徐邈之妻冯凌波出来拜见阿翁和义兄陈操之,保母抱着尚未满周岁的徐邈之子徐豁也出来相见,徐博士抱孙大乐,那孩子也不认生,还伸手揪徐博士花白的胡子,揪得徐博士点头不迭,众人皆笑。

    陈操之蒙太后赐婚将双娶陆、谢二女之事也已传至钱唐,冯凌波向义兄恭喜道:“义兄婚姻得偕,真是天大的喜事。”

    冯梦熊、丁异等人初闻陈操之双娶的消息,简直不敢置信,单娶陆氏女郎已经是难如登天,更不要说同时娶陈郡谢氏的女郎,而且南北士族极少联姻,只是这钱唐陈氏源于颖川,可说是北地士族,但居江东已历五世,又要算南人,但不管怎么说,同时娶南北两大门阀女郎为妻都是不敢想象的事,陈操之偏偏就做到了,丁异是无比震惊,同时也深感庆幸,若是当年陈操之母亲病逝时他坚决不允许丁幼微回陈家坞奔丧,那现在钱唐丁氏的日子只怕就很不好过了,丁立诚又如何能从遥远的西蜀迁任吴宁大县长吏!

    ——钱唐陈氏与吴郡陆氏、陈郡谢氏成为姻亲后,家族地位飚升,而丁氏又与陈氏是姻亲,族望自然也就水涨船高,现在丁异之女丁蕙与陈咸之子陈谭联姻可就是丁氏在高攀了,短短五载,形势翻覆如此,若丁异当初一时愚昧,走错了一步,那丁氏家族的前途就会完全不一样,陈操之年甫弱冠就已是六品州司马,将建北府兵,前程远大,丁氏子弟以后都要仰仗陈操之提携——

    陈操之在丁氏别墅歇了一夜,十三日上午与陈谟、陈谭还有宗之一起去拜访了致仕赋闲在家的原散骑常侍全礼,全礼可以说是第一个赏识并提拔陈操之的人,现在见陈操之擢升高位、名动天下,自是觉得颜面有光,留陈操之叔侄用了午餐——

    午后陈操之又拜访了钱唐天师道首杜子恭,因卢竦叛乱,朝廷对天师道也相应下了一些禁令,诸如不许传授男女合气术、天师道众不许私藏兵器、除三官帝君诞辰庆典不许大规模集合等等,杜子恭为了避祸,近来也深居简出,陈操之来拜会杜子恭,是代皇帝司马昱来对杜子恭进行安抚,天师道信众遍布江东诸州,虽然卢竦利用天师道众叛乱,但朝廷还是不能过分打压天师道,只能以安抚为主,杜子恭在江东天师道信众中极有威望,而且品行高洁,未闻任何道德有亏之事,所以陈操之出京前向皇帝司马昱建议,利用杜子恭的影响安抚天师道众,莫要使天师道与受灾流民煽动作乱,皇帝司马昱便赐杜子恭御笔亲抄的《老子五千文》一卷和绢帛若干,杜子恭自是喜悦,拜谢皇恩——

    十四日一早,陈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