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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118部分阅读

来观看这旷古未有婚礼的闲客,把建康城的客店都住满了——

    而更让建康朝野士庶惊叹的是,氐秦丞相王蒙派丞相长史席宝送来贺礼参加陈操之婚礼,席宝去年就作为使臣要随陈操之南下建康,却在洛阳城外被鲜卑人俘往邺城,其后被遣返长安,这次奉苻坚、王蒙之命来建康,一是为参加陈操之的婚礼,二是想借机与晋室交好,因为秦国近来内忧外患不断,担心晋军与燕军联手夹攻,那秦国危矣——

    席宝一行是八月初四到的,后一日,八月初五,燕国的贺客两百人也风尘仆仆赶到,为首者是吴王慕容垂世子慕容令,两个月前从邺城启程,奉太宰慕容恪之命来参加陈操之婚礼,重申去年皇甫真与晋室达成的友好盟约,燕国的国策是先灭氐秦、再图江东,现今氐秦未平,自然要曲意与江东交好,而陈操之与陆、谢两大门阀女郎的婚礼就是一个燕晋修好的契机——

    陈操之的婚礼,倾动三国!

    先一日,陈操之去驿馆拜访了秦宾席宝,都是故人了,言谈甚欢,陈操之还为席宝引见郗超,席宝自然知道郗超是晋廷的实权人物,能见到郗超,席宝深感此行不虚——

    吴王世子慕容令至建康的当日,陈操之也去拜访,感谢远客厚意,却在慕容令的贴身侍从当中赫然发现金发蓝眸的凤凰儿慕容冲!

    时隔一年,慕容冲身量长开了一些,虽年仅九岁,但鲜卑人高大早熟,九岁的慕容冲与江东十二、三岁少年身高相仿,湛蓝的眼神更见冷酷,俊美、骄傲、自命非凡,与宗之那种温和秀雅之美相比,金发蓝眸的慕容冲的美鲜艳而锐利,更具冲击力——

    陈操之不能装作不认识慕容冲,乃见礼道:“中山王殿下远来辛苦。”同时眼睛朝两边一扫,心想既然凤凰儿慕容冲来了,那个同样骄傲爽烈的鲜卑公主慕容钦忱会不会也来了?

    慕容冲冷淡地还了一礼,猜到了陈操之的想法,说道:“我代姐姐来看看那个陆氏女郎有多美,到底什么样才是白发苍苍也不会衰减的美!”

    那日陈操之离开邺城回江东,清河公主慕容钦忱与慕容冲姐弟拦在漳河南岸,慕容钦忱见留不住陈操之,便问陈操之:“你说的心爱女子是那陆氏女郎吧,她有多美,让你这般不舍?”当时陈操之答道:“很美,那种美到了白发苍苍也不会衰减。”

    现在,慕容冲代姐来验证了。

    这个慕容冲年纪虽小,但性情暴烈,谁知道他在婚礼上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陈操之眉头微蹙,眼望慕容令,说道:“世子殿下,在下的婚礼乃人生之重,绝不能出什么意外。”语气颇严厉。

    慕容令赶紧道:“陈洗马放心,中山王殿下只是观礼,绝不会有任何冒犯,来江东之前,中山王殿下立了誓的,否则我也绝不会带他来。”

    一边的凤凰儿慕容冲冷着脸,默不作声。

    第三十三章 嫁妆斗富

    八月初八,天高气爽,风和日丽,辰时初,侍中张凭与中书侍郎郗超这两大媒人分别登乌衣巷谢氏和横塘陆氏之门,呈递亲迎版文,再纳亲迎贽礼,豕雁笼盛、羊酒缯裹、腊脯果珍,络绎递进,谢氏、陆氏在门前设青布幔为青庐,建康城中未嫁的士族女郎倾巢而出,但南北士族依然泾渭分明,琅琊王氏、太原王氏、陈郡袁氏、兰陵萧氏、太原温氏、琅琊诸葛氏、汝南周氏、颖川荀氏这些南渡大族的未嫁女郎前往乌衣巷谢氏青庐为谢道韫助嫁,而三吴、会稽、钱唐的士族女郎则聚在横塘陆府门前青庐中陪伴陆葳蕤——

    辰时三刻,褚太后分遣两名崇德宫女侍中各领宫娥八人至陆府和谢府,传旨宣陆葳蕤、谢道韫入崇德宫,媒人前导,陆纳夫妇、谢安夫妇跟随,那些助嫁女郎一起乘车入台城,两府队伍一齐于止车门下车,步行入崇德宫——

    亲迎之礼,原本是要新郎至女方家布置的青庐中与新妇行共牢合卺之礼,就是说新婚夫妇在一个牢盘里进食,再把一个瓠一分为二,夫妇各用其一酌酒对饮——

    若无谢安睿智巧为安排,那陈操之可就要两头奔走,陆府这边牢盘吃一餐、喝半瓠,将陆葳蕤迎至陈宅,又要再跑到谢府与谢道韫共牢合卺,忙乱无序,荒唐失礼,那样的婚礼就不是百年盛事,倒像是一场闹剧——

    而现在,二女齐至崇德宫,褚太后早命女官、内监在宫前广场张布青庐,宴请陆葳蕤、谢道韫和一众士族助嫁女郎,褚太后亲自赐陆、谢二女左右夫人诰命,方镙牢烛,雕费彩饰,金银连鏪,杂器豪华,礼仪隆重,前所未有,那些助嫁的士族女郎歆羡不已,能得太后赐婚,这是何等的荣耀!

    新安公主司马道福也来崇德宫观礼,见陈操之与陆、谢二女的婚礼如此繁华奢费,比她前年嫁给桓济的婚礼还要隆重热闹,再看谢道韫高挑秀丽、陆葳蕤温婉纯美,这两个人都要嫁给陈操之,司马道福真是心如刀割啊,看不下去了,出了崇德宫径去式乾宫中斋向父皇司马昱哭诉去了——

    未时初刻,身着曲裾深衣婚礼吉服的陈操之由两名女官领着来到崇德宫,先觐见褚太后,褚太后将陆、谢二女一并召至近前,说些吉祥祝福语,陆葳蕤、谢道韫高髻巍巍、霞帔华丽,二人手里都有一柄精致纨扇,面对陈操之时则以扇遮面——

    共牢合卺之礼开始,那漆器牢盘也是特制的,格外大一些,以便陈操之与陆葳蕤、谢道韫三人共同进食,进食时,陆、谢二女也是纨扇遮面,很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陈操之看着扇下那两张小口小口咀嚼的嘴,谢道韫的嘴唇略薄、唇色稍淡,但唇线极美;陆葳蕤的嘴唇红润娇嫩,如两瓣樱桃,让他情不自禁想要去亲吻——

    面对陆、谢二女,陈操之食不知味,心里感慨万端,他终于可以娶妻成婚了,虽说古礼有男子三十、女子二十始宜婚姻,但对魏晋这样人寿短促的世道,二十岁尚未成亲的不多,葳蕤自十五岁始等了他三年又三年,现在他终于可以娶她过门了,而道韫,为他付出的又哪里会少,清谈拒婚,千里同行,那种微妙的情感转化,不知不觉,铭心刻骨,现在,这两位美丽的女子都要成为他的妻子,这是一种怎样的不可置信的幸福啊!

    饮合卺酒时,那个瓠也选的是特大的瓠,一分为三,三人各执一瓢酌酒,陈操之看着陆、谢二女出神,陆葳蕤和谢道韫也是从扇后偷窥陈操之,见他饮酒时,不慎酒水滴到胸襟上,二女对视一眼,不禁莞尔——

    良辰吉时至,两位新妇要去夫家,宫城止车门外,陈操之的族人、朋友、同僚,挟车数百乘,等待陈操之领着两位新妇出来,俗礼是要大呼:“新妇子,催出来。”即所谓的催妆,但在宫禁中则不敢放肆,众人面面相觑,一声不吭,又觉好笑,低笑声不绝——

    未末申初,崇德太后亲送陆葳蕤、谢道韫出崇德宫,那样子陆、谢二女倒像是太后的女儿,谢安夫妇、陆纳夫妇反而成了宾客,崇德太后不是没有想过认葳蕤、道韫为义女,但她是太后,太后认义女是要赐爵封公主的,此事牵涉过大,崇德太后素来行事谨慎,所以念头一起便即压下——

    陆葳蕤与谢道韫一同登上画轮四望车,这画轮四望车是贵族妇女才有资格乘坐的婚车,只有顶盖,四面无遮,以便他人看新妇子——

    那陆葳蕤和谢道韫立在画轮四望车上,都是双手持扇遮面,但娇美容颜欲遮还露,数百迎亲队伍齐声喝彩,车队启行,沿城中主要大街绕城半周,沿途观礼者摩肩接踵,皇帝都只有一个皇后,陈操之却能双娶,此等奇事,前所未闻,但这绝对是好事、是喜事,而且陈操之声誉素佳,与陆、谢二女的恋情又如此美好,现在好事得偕,真是举城同庆,好似过节一般——

    凤凰儿慕容冲骑着龙城名马也作为亲迎队伍的一员跟着车队游行,慕容令怕他做出失礼的事,跟在一边紧盯着他,慕容冲对他这位从兄说道:“阿哥,我既已立誓,就绝不会坏了阿哥此行的使命,我只是想看看陈操之的两个妻子到底有多美,是不是胜过我姐姐。”说罢,努力催马靠近那辆画轮四望车,先前隔得远,只看到陆、谢二女的身形,看不到面容,好不容易挤近一些,二女又是纨扇遮面——

    慕容冲还想挤近些,猛然觉得鞍座一震,胯下坐骑停住了,催促都不走,眼见画轮四望车驶远,正发急纳闷呢,忽听得耳边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道:“小白奴,你想干什么?”

    慕容冲大怒,扭头一看,此人身如铁塔,站在地下比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还高一截,满脸的胡茬如森森钢戟破土而出,鼻翼翕张,眼神凶狠,单手抓着他坐骑的后鞍,这神骏的龙城名马竟开不得步——

    慕容冲虽然有胆色,但毕竟只是一个九岁孩子,被这凶神恶煞的巨汉吓了一跳,认得这是陈操之的族弟,定下神来,说道:“远客来观礼,有何不可?”心下有些畏怯,没敢追究被骂“小白奴”之辱。

    冉盛沉声道:“若敢捣乱,搅了我阿兄的婚礼,我一把捏死你!你要明白,这里是建康,不是邺城。”

    慕容令和几个鲜卑侍从催马过来,冉盛便松开慕容冲坐骑的鞍座,朝慕容令略一拱手,大步追画轮四望车去了——

    慕容令问:“中山王,这个陈子盛对你说了什么?”

    慕容冲被骂白奴,却发泄不得怒气,心情极是憋闷,恨声道:“此人无礼,有朝一日,我必提兵踏平建康,第一个就饶不了这个陈子盛。”

    慕容冲倒不是毫无心机,说这话时是用鲜卑语,但慕容令还是大为紧张,低声道:“中山王,万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我等此来,是有求于陈操之的,四伯父太原王旧疾复发,群医束手,只有陈操之或许有良方,我等必须要忍这一时之气,久后当有扬眉吐气之日。”

    慕容冲努力平息胸中怒气,点头道:“我明白的,我岂是不明事理之人。”眼望被簇拥远去的画轮四望车,说道:“陈操之的这两个妻子容色平平,简直可以说是丑陋,慢说与我姐姐比,就是与我的胭脂武士比都不如,这个陈操之真是有眼无珠啊!”

    慕容令方才也看到陆、谢二女,虽然纨扇遮脸看不周全,但显然都是汉人中极为出色的美女,和丑陋哪里沾得上半点边,但既然慕容冲要这么说,只好附和他,让他消消气,说道:“中山王所言极是,要说美女,当然是我鲜卑女子更美,陈操之不肯留在我燕国,那是陈操之的巨大损失,早晚要追悔莫及——”

    不料慕容冲蓝眸一瞪,说道:“阿哥,你休要对我说这等话,当我是幼童吗!”一摧胯下马,往北而去。

    慕容令摇摇头,这个凤凰儿,你当他是孩子嘛他又精明得很,但他自己方才说的颠倒黑白的话岂不是孩子气!

    ……

    亲迎队伍从台城至横塘,陆府作为陆葳蕤陪嫁的仆役、健妇、婢女便跟上了,足有百人之多,妆奁器物装了整整八十辆牛车,绵延数里,沿途看热闹的民众啧啧赞叹,皆道吴郡陆氏家财雄厚,看来是决心要在嫁妆上胜过谢氏的,以彰显陆葳蕤左夫人的地位——

    谢夫人刘澹与夫君谢安同车,有仆妇向她禀报陆府嫁妆的数目,谢夫人刘澹惊道:“我谢府只为阿元准备了四十婢仆、四十车妆物,这不是被陆氏比下去了,我阿元在陈府要比陆葳蕤低一等了!”

    谢安手摇蒲葵扇,不以为意,笑道:“和陆氏斗富,那是以卵击石,你可知道陆氏还有六十顷良田的陪嫁!你放心,阿元绝不会因此就低陆氏女一等。”

    第三十四章 难登双廊楼

    陈操之族人、友人、同僚的三百乘亲迎车,过横塘时加上陆府陪嫁的婢仆、妆奁,过乌衣巷时再加上谢府陪嫁的妆奁、婢仆,一路上车马如龙、行人如织,在秦淮河畔绵延数里,万众争看,盛况空前——

    陈操之身着白底金纹的礼服,骑在黑骏马上,身边是缓缓行驶的画轮四望车,陈操之侧头望向车中人,那车中的两个女子就微微侧过脸来面对着他,屡试不爽,那两个女子始终在留心着他,虽然纨扇遮面,但露在扇面上的秋水眸子表露倾心——

    亲迎队伍前驱者已抵达陈宅东园,而缀在最后的还在乌衣巷,此时已是薄暮酉时初,秦淮河畔的陈氏宅第张灯结彩,宾客如云,堂人执烛,杂器豪华,那些原本对钱唐陈氏犹怀轻视之人,见陈氏宅第宏丽,陈设华侈,始叹服,颖川旧族,果然有底蕴——

    锦毡铺地,鼓乐喧天,陈操之下马,走到画轮四望车,双手齐伸,陆葳蕤、谢道韫各出一手搭在陈操之手上,盈盈下车——

    陈操之居中,陆、谢二女一左一右,鸾带相结,在赞者的唱礼声中步入陈宅,过门厅、茶厅,直入正厅,拜见族长陈咸和陈氏长辈,又拜见嫂子丁幼微,丁幼微身穿曲裾深衣、美丽雍容,见小郎牵着葳蕤和道韫向她行礼,欢喜得眼含泪花,阿姑临终的心愿终于得成,小郎今日娶回了陆小娘子,还把谢氏女郎也一并娶回来了,这是多么让人高兴的大喜事啊!

    陆府、谢府的管事大声报唱陪嫁礼单,一项一项报了半天,观礼的宾客赞叹声不绝。不说其他,单是陆氏陪嫁的六十顷地就值亿钱,这六十顷地属于陆氏在嘉兴县的一个小庄园,与钱唐离得近,陆氏就把那个小庄园里的一应佃户、器物全部作为陆葳蕤的陪嫁给钱唐陈氏了——

    谢氏也有二十顷地的陪嫁,另有帛书八百卷,彼时书籍紧缺,八百卷帛书价值不可估量——

    陈操之的六伯父陈满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

    秦淮河畔陈宅占有四十亩,东园只占四分之一稍强,陆葳蕤住西双廊楼,谢道韫住东双廊楼,这已安排好,楼中器物摆设都是陆府、谢府派人来布置,四月间陈操之往淮上游说诸流民帅时,谢安和陆纳曾来陈宅作客,觉得东园虽然精致华丽,但陈操之双娶后陆、谢二女有大批的婢仆陪嫁而来,这东园住不下,便据陈操之留下的陈宅全景图,于濒临秦淮河的一侧盖了一排简洁的房舍,分隔男女,供婢仆居住,所以今日陆葳蕤陪嫁的八十名婢仆、谢道韫陪嫁的四十名婢仆都有安身之处——

    陈尚已料到参加十六弟婚礼的贺客将会出奇的多,东园正厅绝对容纳不下这么多人,所以与陆纳、谢安商议了一下,早两日便命人于东园以西的空地上,以军帐方式盖起三十六个大锦帐,每个大锦帐内铺毡席,设筵席,可容二十名宾客饮宴,各依身份地位巧为安排,这样,到贺的六、七百名宾客皆大欢喜——

    陆葳蕤和谢道韫向陈氏长辈行过礼后分别入住东、西双廊楼,陈操之则要在外陪宾客饮宴,三十六个大锦帐要一一应酬到,冉盛和沈赤黔跟在他身后,一人手里提个大酒尊,陈操之向来客敬酒都他二人为陈操之斟酒,陈操之酒到杯干,众宾客甚喜,认为陈操之热情豪爽,不但才华横溢,酒量也是惊人,孰不知冉盛、沈赤黔二人提着的酒尊里盛的乃是蜜水,若是平日何妨一醉方休,但今日是大喜日子,陈操之可不想喝得酩酊大醉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那岂不是辜负了两位娇妻!

    ——而且即便没喝醉,洞房花烛夜饮酒过多也是不宜子孙的,陶潜《责子》诗云:“——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陶渊明是何等聪明的人,但因为好酒,生的儿子就成这样子了,一对双胞胎儿子阿雍和阿端都十三岁了还不识六与七,九岁的幼子就只知道吃,可悲!

    氐秦席宝与鲜卑慕容令此次送给陈操之的贺礼价值近八百万钱,所以堂而皇之地各据一锦帐,陈操之分别进去敬酒,席宝除了恭喜祝福之外无他话说,到了鲜卑客人那座锦帐,只见慕容令,不见凤凰儿慕容冲,却原来是慕容令担心慕容冲年幼任性得罪陈操之,干脆送他回驿舍不让他参加婚礼,慕容令说了一通祝福话语后,问知陈操之三日后就将启程回钱唐祭祖,不禁焦急起来,当即道:“今日是陈司马的大喜日子,在下本不敢以不情之请打扰,只是兹事体大,而且非陈司马不能解敝国之忧,是以在下失礼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