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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127部分阅读

    辽东太守韩稠本是汉人,见慕容桓狼狈来投,闭城不纳,慕容桓大怒,率众攻城,数日不下,而冉盛的五千铁骑已率先追至,韩稠亦率军夹击慕容桓,慕容桓所部溃败,慕容桓弃众单走,被冉盛追及斩杀——

    十月十九日,田洛、冉盛进至龙城,慕容评逃往高句丽,却被高句丽绑缚送交龙城的晋军,冉盛二话不说就把慕容评斩了,因为当年慕容评曾随慕容恪追杀他父亲冉闵——

    主将田洛责问冉盛为何擅杀降将,冉盛亦不争辩,田洛因冉盛是陈操之族弟,而且冉盛一路至龙城都是身先士卒、勇悍绝伦,立下大功,所以田洛亦未深责,只以慕容评被乱军杀死上报桓温——

    十一月初一,天降大雪,冉盛带了一队骑兵出龙城,命人带路前往遏陉山,至山口,冉盛令军士不得跟随,独自一人踩着没胫的积雪步行进山——

    遏陉山北麓,有当年慕容儁下令修建的武悼天王祠,永和八年,冉闵被慕容恪所擒,送于蓟城,燕主慕容儁志得意满,骄问冉闵:“汝奴仆下才,何自妄称天子?”闵曰:“天下大乱,尔曹夷狄,人面兽心,尚欲篡逆,我一时英雄,何为不可作帝王邪!”慕容儁大怒,命左右鞭冉闵三百,送于龙城,告慕容廆、慕容皝庙,然后斩于遏陉山,当时是六月盛夏,本是草木葱笼之时,但遏陉山左右七里草木悉枯,蝗虫大起,连续五月不雨,至于十二月,慕容儁遣使者祭祀冉闵,谥曰武悼天王,其日大雪——

    武悼天王祠狭小破败,已久无香火,西南一角还被大雪压榻,铁塔一般的冉盛跪在亡父的神位前大声号泣,以头抢地,血污满面亦不顾,冉盛今年十九岁,心智已成熟,对自己至今不能以父母之名示人深感悲愤,晋室朝廷因为冉闵当年曾称帝,所以视冉闵为乱臣贼子,冉盛要在东晋立足,就只有隐姓埋名、托庇在钱唐陈氏名下——

    冉盛在狭小的破祠中默跪至天色昏黑,这才觅路出山,手下那一队骑兵已是焦急万分,但冉盛御下极严,既有严命在先,军士皆不敢入山寻他。

    回到龙城,冉盛向田洛建议重修冉闵祠,并呈上陈操之写给田洛的书帖,陈操之在信中表示了对冉闵勇武的仰慕,请田洛扩建冉闵祠,以便民众祭拜瞻仰——

    田洛虽然对陈操之为重修冉闵祠而特意写这封信感到有些奇怪,但也未多想,当即照办,命工匠民夫前往遏陉山重建冉闵祠——

    逃往龙城的故燕诸王公贵族除了中山王慕容冲之外,其余尽数被俘,田洛命人将这些燕俘押送回邺城向桓温请功,同时等待桓温的下一步布署命令。

    邺城的桓温接到田洛的捷报已是腊月初十,陈操之也已从晋阳归来,至此,故燕诸州郡及六夷渠帅尽降于晋,凡得郡百五十七,户二百零六万,人口八百三十万,远远超江东诸州的人口总数——

    桓温命书吏抄录整理簿册,要把这些户籍簿册搬往江东请功,桓温已在为启程回江东做准备——

    这日傍晚,陈操之忙碌一天回到冰井台寓所,入浴室泡热水澡缓解疲劳,慕容钦忱走了进来,开口便问:“龙城已破,我弟弟凤凰生死如何了?”

    陈操之道:“田将军战报,说慕容冲未入龙城,径率数千人北走,大约是奔大鲜卑山去了。”

    慕容钦忱脸现喜色,说道:“凤凰好厉害,他从邺城出走只带了他的胭脂班队,竟能聚起数千人,嗯,我大燕还有中兴之日吗?”忽然闭了嘴,盯着陈操之,略有些惊慌,却也没有向陈操之告罪的意思——

    陈操之双臂搭在浴桶边沿,仰头看着慕容钦忱,慕容钦忱与他对视,半晌垂下眼睫,低声道:“夫君,钦钦说错话了吗——”

    陈操之问:“若有一日,慕容冲领兵杀回,与我刀兵相见,钦钦,你助哪一方?”

    慕容钦忱一呆,想了又想,蹲下身子,一手攀着桶沿,浅碧双眸望着陈操之,慢慢说道:“凤凰还是个小孩子,很骄傲,不服输,他不肯投降,希望夫君放他一条生路,莫要赶尽杀绝——而若是凤凰要杀你,那他必须先杀了我。”

    陈操之伸手在慕容钦忱光洁嫩滑的脸颊上抚摸了一下,那娇艳的脸颊就留下一道水痕,陈操之说道:“我不会让他杀你,也不会让他杀我,怎么能有这样悲情的时刻!”

    第六十三章 家书抵万金

    凉州张天锡,少有文才,流誉远近,虽居甘、凉,却有江东名士的习气,喜清谈,善雅言,注重容止风仪,两年前自立为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之后,骄奢滛逸,游玩饮宴,荒于酒色,不亲政务,对于僚属的进谏,张天锡振振有词道:“吾非好游玩,每游必有得焉,观朝荣,则敬才秀之士;玩芝兰,则爱德行之臣;睹松竹,则思贞操之贤;临清流,则贵廉洁之行;览蔓草,则贱贪秽之吏;逢飚风,则恶凶狡之徒,若引而申之,触类而长之,庶无遗漏矣。”是个善能文过饰非之辈——

    年初张天锡又废世子大怀另立宠妾焦氏之子大豫为世子,人情怨愤,闻王猛督杨安、姚苌等十将率步骑六万来攻,张天锡却洋洋不惧,说道:“我料秦军不出旬月必退,桓温将攻长安,苻永固自顾不暇,有何能力攻我!且河西天险,百年无虞,若悉聚境内精兵,右招西域,北引匈奴,以拒氐秦,焉知不能大捷!”命军士坚守姑臧、金昌大城,以待王猛自退,一面遣使往荆州向桓豁求援,自以为万无一失,每日荒滛依旧——

    九月初,王猛命姚苌攻剑岐,剑岐诸羌部落原属姚苌之父姚弋仲,诸羌部落大人闻姚苌至,皆降,王猛遂克略阳、下缠缩城,进逼清塞,张天锡遣司兵赵充哲率步骑三万与秦兵战于洪池,大败,赵充哲战死,金昌城危急,张天锡终于坐不住了,亲领步骑五万援金昌城,十月十九日于王猛大军战于赤岸,又败,而金昌城内守军叛变,张天锡无法入城,只得领万余骑还奔姑臧,孟冬甲午日,秦军至姑臧,围城十日,张天锡自度不能守,乃素车白马、面缚舆梓,降于王猛军门,王猛释缚焚梓,妥为安抚,送于长安,于是凉州郡县悉降于秦——

    荆州刺史、右将军桓豁初闻秦军将大举攻掠荆襄,已命将士严加守备,但随后得知陈操之在渑池大败秦军,乃知秦军不敢南侵,九月闻秦攻凉州,此时桓豁却身染沉疴,不能领兵前去救张天锡,只命荆州督护桓罴游军沔、汉,为凉州声援,又命水军将领刘波泛舟淮、泗,欲牵制秦军,同时传檄河南的袁真、高柔、桓伊,约其举兵逼近潼关,想要逼迫王猛从凉州撤军,但荆州相对长安来说离凉州更远,张天锡也实在不得民心,十一月初就有张天锡兵败降秦的消息传出,其实这是王猛的虚张声势,那时秦军正与凉州兵战于河西赤岸——

    桓豁闻凉州败没,遂命诸处皆罢兵自守。

    苻坚得到王猛的捷报,心始定,而此时,陈操之克晋阳的消息也传至长安,晋人尽占燕境已成定局——

    ……

    腊月十五,桓温在邺城宴请汉民父老,清河崔氏的崔潜、河东薛氏的薛强、荥阳郑氏的郑颢、范阳卢氏的卢全、太原王氏留在北地的分支王汝,以及其他一些声名显赫的大族名士皆应邀与会,桓温病足,不能与诸人久谈,都是陈操之周旋应酬,桓温为示恩义、拉拢北地汉人大族,将表奏崔潜为齐郡太守、薛强为魏郡太守、郑颢为荥阳太守、卢全为范阳太守、王汝为上党太守,其余郡县守、令、长,皆择汉人贤者而授之,陈操之为冀州刺史、桓石虔为并州刺史、田洛为幽州刺史、诸葛侃为青州刺史,至于原先的鲜卑贵族长吏,绝大部分随同慕容暐去了建康,陈操之向桓温建议,选拔鲜卑族中次等贵族里的贤达之士作为州郡的佐吏,这样可以安抚燕境中的鲜卑诸胡,桓温允了——

    燕境初定,桓温归心似箭,不愿在河北过年,腊月十七离开邺城,渡河到荥阳过年,然后正月初二便率众南行,随行的有三万晋军和两万鲜卑、匈奴战俘,这些战俘都将分赐给北伐有功将士为奴,彼时江东地广人稀,甚缺劳力,这些胡奴各各分散,也不用担心他们会作乱,与江东女子婚配,两代之后,就会忘了他们祖先是胡人而彻底融入汉族血脉——

    ……

    腊月十七,陈操之送桓温一行过了漳水,傍晚时回到邺城,不禁仰天舒了一口长气,桓温走了,邺城唯他独大,这种感觉似乎很不错,难怪桓温一心想篡位——

    陈操之自哂一笑,回冰井台寓所用罢晚餐,便带了一队亲卫,慕容钦忱和萨奴儿也跟着,要夜入邺宫,依旧是从从铜雀苑进去,这偌大的燕国皇宫故园,因无人料理,荒芜得极快,被积雪压折的残枝到处都是,鹿皮靴踩上去“吱嘎”直响——

    来到永寿殿,陈操之命人燃起火炉,点上长信宫灯,已有三个月不见灯火的邺宫终于重现光明了。

    慕容钦忱一直打量着陈操之,这时附耳低声问:“夫君,莫非你想入主邺宫?”这就是问陈操之是不是想篡位为帝?慕容钦忱看出来了,桓温一走,陈操之习眉头尽展,神采不同往日——

    陈操之笑问:“钦钦以为如何?”

    慕容钦忱瞪大幽蓝明眸看着陈操之,半晌道:“左右都是你们汉人天下,夫君为人仁慈,能为燕境之主当然更好。”

    陈操之一笑:“这样,河北就无宁日,征战四起,我亦疲于奔命,钦钦愿意这样?”

    慕容钦忱问:“那夫君是何打算?”

    陈操之道:“别无打算,第一为自身和亲人家族考虑,第二是治理好冀州之地,让百姓安居乐业。”

    慕容钦忱问:“钦钦算不算夫君的亲人?”

    陈操之不答,却反问:“钦钦以为呢?”

    慕容钦忱嫣然一笑,说道:“算。”那一笑的风情,让见惯了她容貌的陈操之都有神驰目眩之感。

    慕容钦忱见陈操之有为她着迷的样子,很是欢喜,问:“那夫君今夜来永寿殿有何事?”想起三个月前,就是在这永寿殿,与陈操之有了鱼水之欢,莫非陈操之今夜又想重温往事?

    慕容钦忱脸红了起来,分外娇艳,却听陈操之问道:“上回听你说,这永寿殿的前身是宣光殿?”

    慕容钦忱道:“是啊,那老宫人是这么说的,当时宣光殿损毁不严重,重修了一下就改名为永寿殿了。”

    陈操之道:“我闻宣光殿地底有当年石虎埋下的黄金,钦钦可曾听闻?”

    “啊!”慕容钦忱幽蓝美眸睁得老大:“我住在这里六年了,从未听说。”

    陈操之一笑:“我亦是耳闻,不知真切,但肯定要好好勘探一番,有这批黄金可以经营很多大事。”

    这次跟随陈操之来永寿殿的二十名军士都是陈操之的忠诚亲卫,是陈操之从钱唐带出来的陈氏私兵,陈操之命他们各执火把在这座宫殿的里里外外仔细搜寻,不要放过地表的任何异常之处——

    军士们忙忙碌碌搜寻,陈操之与慕容钦忱披着貂皮大氅,立在寝殿外室长窗下,看着幽沉沉的后园,远处,金凤台的虹桥隐约可见,忽然飘起了雪花,这是今冬的第二场雪了,马上就要过年了。

    陈操之望着灯火透出窗外映照出白蝶飞舞一般的雪花,心驰万里,回到了遥远的陈家坞——

    正这时,忽听有人从铜雀苑踏着积雪枯枝向这边快步行来,陈操之墨眉一蹙,他方才严命宫苑守卫不得让其他人进入,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不遵他的命令!

    “陈将军,陈将军,部曲督黄小统从江东归来复命,带回陈将军的家书——”

    陈操之一听,大喜,大步出殿,连声问:“黄小统在哪里?黄小统在哪里?”

    守卫答道:“未有将军命令,不敢放他入宫。”

    陈操之叮嘱了身边的一名亲卫队长几句,大步往原路赶回,慕容钦忱在后面追都追不上,心道:“夫君还是更牵挂他在江东的两位妻子呢,急着看家书连永寿殿的藏金都不顾了。”

    陈操之快步来到铜雀苑西门,等候在苑门外的黄小统与他身后的四名卫兵一齐拜倒在地,黄小统喜极而泣道:“小郎君,黄小统赶回来了!”

    陈操之将黄小统五人一一扶起,这五人都是风霜满面、手足皲裂,邺城至钱唐,三个月零十三天往返近八千里,风霜雨雪,路途辛苦可想而知!

    黄小统解下背上的包袱,双手呈上道:“小郎君,这是老族长、三郎君、丁少主母和两位小主母写给小郎君的信,还有谢小主母和润儿小娘子画的两幅画——”

    家书抵万金,陈操之捧着一叠家书,心情激荡,身子都微微战栗,一边拆信一边问:“小统,族里诸事都好吧?”

    黄小统喜笑颜开道:“恭喜小郎君喜得贵子和娇女,陆小主母生了一个小小郎君、小婵夫人生了一个小小娘子,都极为健壮可爱,我上月初一离开陈家坞时,小小郎君和小小娘子都会笑了,还咿哩哇啦说话,这是谢小主母和润儿小娘子为这一对宝宝画的像,小郎君请看——”

    第六十四章 神秘来客

    数盏灯笼光映照,细雪如蝶舞,黄小统迫不及待地展开两幅绢画让陈操之看,一幅是两个玉雪可爱的小婴儿像两只小蛙一般趴在锦榻上,双手努力撑着,昂起小脑袋,二婴都是唇若涂朱,目若点漆,眼神灵动可爱,宛若孪生一般——

    另一幅是两个小婴儿系着红肚兜对面而坐,身子前倾,小手拉着小手,侧头嬉笑,神情生动——

    黄小统道:“润儿小娘子特意叮嘱我,要让小郎君猜猜这两幅画哪一幅是润儿小娘子画的?哪一幅是谢小主母画的?还有,画上两个婴儿,哪个是陆小主母生的小小郎君?哪个是小婵夫人生的小小娘子?”

    陈操之心里的欢喜如沸水,激荡腾跃,但既知葳蕤、小婵母子皆平安,一直牵挂的心总算如石头着地,稳当了,见雪下得愈发大了,怕沾湿了绢画,便收起书信和两幅画,说道:“等下再细看——小统,你等五人辛苦了,我有厚赏,你们先去用饭,然后到我书房回话。”

    陈操之回到冰井台寓所,入书房坐定,取家书细看,得知陆葳蕤是五月二十九日分娩的,小婵晚了三日,陆葳蕤的男婴小字伯真,是葳蕤自己取的,是纪念她与陈操之在真庆道院后山茶花下倾心定情,本来是想叫真庆的,但因为庆字犯了陈操之兄长陈庆之的名讳,又因为是陈操之的长子,所以就叫伯真,而正式的名和字都留待陈操之取;小婵之女是谢道韫取的名,叫陈芳予——

    陈操之将一叠家书一字字看来,一边看一边笑,三兄陈尚也添了一子,四伯父陈咸的幼子陈谭已于五月间与丁异少女丁蕙兰完婚,陈谟被会稽内史戴述举荐为八品郡丞——

    只有谢道韫的信有些伤感,她四叔父谢万已于三月初病逝,她是参加了四叔父的葬礼才返回钱唐的,又见陆葳蕤和小婵都诞下子女,热闹无比,两个婴儿又非常可爱,谢道韫难免有些失落,又知陈操之要留镇冀州,更不知相见何时——

    陈操之曾在家书里向族中长辈还有陆、谢两位夫人提起过要纳鲜卑公主慕容钦忱为妾之事,但现在看回信,陆葳蕤和谢道韫都对陈操之纳妾之事只字不提,嫂子丁幼微在信里倒是说了几句,要小郎保重身体,莫要耽于女色,老族长陈咸则从大局出发,认为既然桓大司马同意十六侄纳鲜卑公主为妾,那自然是出于治理冀州的考虑,叮嘱十六侄要善待慕容钦忱,莫要因为慕容钦忱是异族女子而嫌弃之——

    慕容钦忱紧随陈操之后面进了书房,她听到黄小统说陈操之喜得贵子娇女之事,现在看着陈操之览信微笑的样子,心里有些刺痛,这数月与陈操之卿卿我我、一起飞双栖,她都忘了陈操之在遥远的江东还有两妻一妾,今夜才意识到,原来陈操之并不只属于她一个人,她只是陈操之的一个妾而已——

    慕容钦忱有些伤心,坐在一边一声不吭。

    陈操之看罢家书,准备细看那两幅绢画,抬眼见慕容钦忱坐在光影里寂寞的样子,便唤了一声:“钦钦——”

    慕容钦忱顿时快活起来,她原不是心机深沉的女子,而且陈操之给了她前所未有的爱恋感觉,所以虽然国破家散,但她的心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