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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家皇后第76部分阅读

的衣料只是一般的绢布,但穿戴甚为干净齐整,兼且他容貌周正,器宇轩昂,站在这人堆里倒是有些鹤立鸡群的意味。

    “师兄你不去劝劝呀,要不去把师父拉开?”方才那青衫少年望着负箧男子,焦急地对身边的蓝衣男子道。

    漪乔原本还在犹豫,经他这么一指认倒是确定了下来。

    那人就是汪机?他那年长一些的大弟子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的年纪,他本人居然也只是刚到而立之年的模样。

    漪乔不由一笑,一说到神医她就想到白胡子老头,她还以为这汪先生也是一把年纪了,没想到这样年轻。

    她心里转着这些念头时,二人的争辩已愈加激烈。

    “……譬如治疮,疮有表里虚实之殊,兼有风寒暑湿之变,自非脉以别之,安得而察识?”汪机耐着性子道。

    老者不服道:“老朽行医几十年,皆视疮形以施治法,哪来那许多麻烦!”

    汪机面有愠色:“前辈如此,和那些昏庸疡医有何分别!行医用药原本便要讲究‘随机达变,因时识宜’,百里之内,晴雨尚且不同;千里之邦,寒暖自当各异。身为医者,随意妄断,是悖乱经旨,愚惑医流!”

    老者气得脸色涨红:“你行医不超十载,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儿而已!不过有了些小名,就敢如此口出狂言!说到底,老朽还是你的前辈!”

    “汪机从不偏听偏信,向来重汲各家之长,对糟粕之理自是要断然摒弃!前辈年虽长,可迷信谬理,对医道有不少曲解,汪机今日之言,还望前辈慎加考量。”

    “糟粕之理?好大的口气!你才读了几本医书,就大谈营气卫气?这里可是北直隶,不是你那小小的徽州祁门,容不得你大放厥词!”

    汪机面色一沉:“丹溪‘阳有余阴不足’之说,前者指卫气,后者为营气,谓人之禀赋,而非论治阴虚之病。世人却多将阴常不足之说奉为圭臬,凡百诸病,一切主于阴虚,而于甘温助阳之药一毫不敢轻用,岂理哉?前辈人云亦云,草率施治恐会贻误病情,枉送人命!”

    “你!”

    ……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漪乔虽然不懂中医,但这二人的争辩却看得津津有味。

    医理懂不懂并不打紧,她听的是道理。

    汪机虽是年轻后生,但她能看出来他对医学之道颇有见解,又注重博采众长、去粗取精,是一个极有思想的人。他方才说到那句“随机达变,因时识宜”,她听后都不由在心里称赞,好一个辩证施治!这可正和哲学里的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方法论相契合。另外,从他的神色语气里,不难看出他确实如副山长所说,全心为病者着想,怀揣悯人仁心。

    这样德才兼备的杏林妙手……不入宫可就太可惜了。

    漪乔观察旁人的同时,她也在被观察。

    那身着蓝色程子衣的男子名曰陈桷(jué),身旁的青衫少年名唤程羽,汪机此次前来百泉书院只带了这两名弟子。

    程羽仰着脖子看了会儿,见自家师父占了上风,那老者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忍不住笑了笑,转头正要和师兄说话,却发觉他正看向另一个方向。

    程羽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扯住他的衣袖,促狭地笑道:“师兄看上人家姑娘了?”

    陈桷收回视线,拍掉他的手:“胡说什么,我只是奇怪她一个女子为何跑到书院来,这举动也是够大胆的。”

    “还正好被她瞧到了这样的热闹。”

    “不是正好,她是尾随我们来的,方才我在藏见过她。”

    “啊?”程羽惊觉自己声音过大,捂了捂嘴,随即凑过去小声笑道:“原来是跟来的……那美人是不是看上师兄了?”

    陈桷斜他一眼:“你没看到她一直瞧着师父那边么?”

    “那就是想当咱们师娘?哎这个好,正好原来那个嫌贫爱富的师娘跟人跑了……”

    “闭嘴,”陈桷不悦地敲了他脑门一下,“你仔细瞧瞧她的神情再说话。”

    程羽捂着脑门又看了看,疑惑道:“看什么?”

    陈桷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叹道:“她那样的神态,就好似在马厩前挑选良驹,满带审视之意。”

    “师兄真没看上人家?瞧得如此细致。”程羽嬉笑道。

    陈桷顿了顿,道:“她一个女子,在这书院里自然引人注目。”

    “还是个来历不凡的美人。”

    “你也瞧出她来历不凡了?”

    程羽轻嗤一声:“师兄也不要太小瞧我了,她身边那三个人一看便不是一般的家丁,还有她身上那衣裳料子,啧啧,瞧着真是精致。那次随着师父去县令大人府上给县令夫人诊病,我还以为已是见着最好的衣料了,如今才知当初真是没见识。不过听师兄那意思,这美人想招揽师父?”

    陈桷犹豫道:“或许。也兴许是我瞧错了。”

    “若真是要招揽,那咱们今日可就遇上贵人了!以后有的是好日子。”

    “别得意太早,纵然真如我所言,师父应不应还是两说。”

    程羽重重一叹:“师父样样都好,就是脾气太倔了。我方才就是怕师父脾气上来了,和人争吵得不可开交。再者说,咱们到底是小地方来的,万一师父争论不过人家可如何是好?这才去拉师兄来帮忙。只是啊,师兄只顾着看美人了,来了和没来一个样。”

    “我不上前劝架是有缘由的。师父性子宽厚,极少与人起争执,今日怕是认了真。这老者不定开了什么荒谬方子或说了什么混话,师父看不过眼便和他辩理。在诊病之事上,师父向来寸步不让,你让我如何劝阻?”

    “好好好,师兄有理,”程羽见说话间那老者已愤然离去,欣喜道,“哎哎那老头被气走了!师父真是厉害!人都散了,咱们去瞧瞧。”

    汪机的身旁站着两名书院的学生,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两张纸,见此情形,有些为难地对另一人道:“这……用谁的方子?”

    程羽快步上前道:“自然是用……”

    “自然是用汪先生的方子。”

    程羽转头望向打断自己话的女子,先是一愣,旋即笑道:“姑娘好眼光。”

    漪乔款步上前,向汪机师徒礼节性地见礼,继而转向汪机笑道:“省之先生方才那一番批驳甚妙,实在教人佩服。”

    汪机对于忽然冒出来一个女子感到很是迷惑,但也极快地反应过来,笑着拱手回了礼。

    漪乔觉得还是不要绕圈子的好,于是客套了几句后,便开门见山地道:“汪先生医术了得,不知可曾想过入宫供职太医院或是御药房?”

    一旁的陈桷和程羽皆是一怔,互望一眼,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还以为是要拉拢到哪位官老爷的府上,没成想竟是皇宫!

    汪机也是一愣,犹疑道:“姑娘此乃何意?”

    “姑娘有入宫的门路?”程羽上前一步,惊喜地探问道。

    汪机眉头一皱,沉着脸呵斥他。陈桷叹口气,将程羽拉了回去。

    漪乔笑道:“我一介女流,哪来入宫的门路。只是见汪先生乃不可多得的人才,觉着不入宫做御医着实可惜了。凭着汪先生的本事,通过吏部的考核并非难事,哪里需要什么门路。将来做到太医院院使怕也是指日可待。”

    “姑娘太抬举在下了。况且,”汪机洒然一笑,“实不相瞒,在下自从几次科场失意后,便彻底息了名利之心。汪氏一族世代行医,但家母却久病不治,在下遂随父学医。治愈了家母的顽疾后,在下已对医道甚为痴迷,况悬壶济世也是积善积德的好事,便安心行医,再不想旁的。这几年在下潜心研读医书,听闻哪里有好书便赶去借阅,借阅不了便誊抄下来。此次来百泉书院,也是因着听闻此间的山长大人藏书极富,便赶来瞧瞧。做个郎中虽不能带来什么富贵,但在下却是乐在其中。莫说原本便已对名利淡薄,便是在下这几年来养成的闲散性子,也受不了皇宫的拘束。”

    漪乔见他神色落落坦荡,不似客气推脱,心知他是真的不想入宫。

    “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告辞,”汪机歉意一笑,朝着漪乔欠了欠身,转身对两个弟子道,“走,去藏把书抱来。”

    漪乔不想强人所难,但就这样放弃又不甘心。她正纠结着要不要仗势欺人一次让锦衣卫把人扣下,忽见汪机那个大弟子往前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

    陈桷走到漪乔跟前,极快地转头看了看犹自往前走的师父和师弟,踟蹰了一下道:“家师实则性子很是温厚,就是有时脾气倔了点,姑娘莫见怪。”

    漪乔微笑颔首:“如今全然不慕名利之人已不多了,尊师很是令人敬重。”

    “其实,”陈桷又往后看一眼,正对上师弟揶揄的目光,他尴尬之下瞪他一眼,随即又朝他使了个眼色,这才转过头来继续道,“家师之所以不答应姑娘的提议,还有一条方才没说。家师给人瞧病只为济世,遇到付不起诊金的乡亲便索性免掉费用。祁门那些看不起病的乡亲们大多都指着家师诊病,家师若是入了宫,那些百姓就少了个主心骨,家师方才定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故而,姑娘莫要以为家师是故作清高,有意拂姑娘的面子。”

    漪乔闻言微微动容,喟叹道:“果真是医者仁心。”

    “不过,若姑娘想寻家师,回头来徽州便是……”

    “陈桷,你在作甚!”终于发现身后少了个人的汪机转身便要疾步往回走,却被及时反应过来的程羽拉住。程羽嬉皮笑脸地打马虎眼,拖住汪机要先去藏搬书。

    陈桷看了看身后的情形,语速越来越快:“徽州祁门石山坞,姑娘记好。亦或来祁门汪氏医馆也可,那医馆在祁门很有名的,极是好寻。”

    眼看着程羽要拖不住了,陈桷急急说完,又蹙着眉头似在犹豫着什么。他咬牙掉头走了几步,又转身道:“想来姑娘也听到家师呼唤了,陈桷便是在下名讳,桷是木角桷……告辞了。”

    漪乔想着心事,微微颔首:“多谢陈公子,公子慢走。”

    陈桷不知想到了什么,长叹一声,转身去追赶师父和师弟。

    有个寻处也不错。漪乔望着师徒三人的背影,暗暗记下了那个将来或许会用到的地址。

    她仰头望了望头顶的湛蓝长空,心中暗道,其实这一趟也不算是全无斩获,只是错过了谢山长却赶上了汪神医,也不知该说来得巧还是不巧了。

    回到乾清宫时已近戌时。

    得知祐樘在思政轩批阅奏章,漪乔便暂且没有去搅扰他。她去逗了会儿儿子,又吃了些点心,随即召来尚服局的司饰女官们准备香汤和一应盥栉用具。

    舒舒服服地沐浴完,顿觉神清气爽。她忽然觉得她潜意识里已经完全将紫禁城当成了真正的家。出门归来看看孩子,吃些东西泡泡澡,待会儿再去瞧瞧忙碌的丈夫,这些事实则都很家常。

    正因家常,才更温馨。

    但愿这样的家常能一直持续下去。

    漪乔甩甩头,压下纷乱的思绪。

    她见到祐樘时,他正在慢条斯理地规置她今日带出去的那些书卷。

    “乔儿终于想起来看我了?”

    漪乔大呼冤枉:“天大的冤枉啊!我一回来就想来见陛下来着,但听闻陛下在处理政事,便暂且压下浓浓的思念之情先去看了儿子。随后我想着,我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就这样来见陛下太失礼了,就仔仔细细地沐浴一番,又换了身衣裳,这才敢来的。”

    祐樘冲她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满。

    漪乔以为他又认为她慢待他,急道:“我是真觉得晚些来找你比较好,反正我也确实要收拾一下……”

    “我没这意思,乔儿急什么。”

    “那你那神情……”

    “我就是想说,乔儿为何不等我一起沐浴?”

    “你……”

    “要不,待会儿乔儿再沐浴一回?”

    漪乔嘴角抽了抽:“我皮太薄,不比陛下。我再陪陛下洗一回会掉一层皮的。”

    他一面悠闲地整书一面喟叹道:“乔儿如今连与我共浴都不愿了,莫非今日遇到了新欢?”

    他这话似乎有弦外音。漪乔暗道,难道跟去的锦衣卫已将今日之事向他禀告过了?

    她撇撇嘴,笑道:“陛下连这都知道?”

    “瞧瞧,还真被我说着了,乔儿果然不是去借书的,是去勾搭小白脸的。若不然,为何乔儿空手而归不说,回来之后还如此待我?”

    漪乔眼睛一眯:“就是去勾搭小白脸了,如何?”

    “我可是将我的珍藏都拿出来给乔儿使了,乔儿如此,对得住我么,”祐樘抬头朝她扬了扬眉,“那不知乔儿这回出去勾搭了几个?”

    漪乔掰了掰手指:“一二三四五……这我哪数的清,毕竟书院里多的是年轻俊才嘛。”

    祐樘缓缓一笑:“那乔儿还回来作甚?”

    “当然是因为……没勾搭上啊,”漪乔故意夸张地叹口气,“人家一听说我已经成亲了,就不理会了。新欢没勾搭上,我只得乖乖回来寻陛下了。”

    “合着我还碍着乔儿另寻新欢了?”

    “当然……”漪乔一转眼间瞧见他此刻的神态,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毛,当下一个激灵,话锋立转,“不是啊!他们哪比得上陛下。”

    “听乔儿方才那话意,我是旧爱?”

    她讪笑道:“不是不是……一直爱,一直爱。”

    漪乔见他忙完了手头之事,紧走几步上前抱住他,笑得眉眼弯弯:“小半日见不到你我便已甚为想念了,嗯……你想我了嘛?”

    祐樘揽着她,垂眸笑道:“何止想念,简直思之欲狂、”

    漪乔立即眉开眼笑,低头伏在他胸前窃笑连连。

    他温柔地抚了抚她背后的青丝,轻轻一笑:“毕竟我觉着,乔儿添茶倒水做得甚好。”

    漪乔脸上的笑容僵住,正要抬头怒瞪他,却被他按住了动作:“乔儿,你近来多留点心,从尚仪局提拔一位尚仪上来。”

    漪乔一愣,随即恍然道:“沈琼莲要出宫?”

    “嗯,她今日来找我,我都和她说清楚了。我一早便说了,她定会选择归乡的。”

    漪乔忽然瞪大眼:“她向你表白呃不是……表明心迹了?”

    “算是,”祐樘含笑刮了刮她的鼻尖,“人家可比你含蓄多了。”

    漪乔吐了吐舌头,道:“也不晓得沈姑娘这心碎的有没有我当初多。”

    “我当初有那么可怕?”祐樘失笑道。

    漪乔做泫然欲泣状:“好可怕,当时心都碎成饺子馅儿了……”

    “乔儿当初可没这么柔弱。当时抬手一个巴掌扇过来的是谁?”

    “又没有打上……哎好了好了,时辰不早了,”漪乔干笑一声,“我先就寝去了,陛下批完奏章也早些歇息。”

    祐樘忽然叹道:“我在此坐了两个时辰了,早批得七七八八了,方才静坐了许久。”

    漪乔面上的笑渐渐敛起,担忧道:“出了何事么?”

    “哈密又陷落了。”

    漪乔惊道:“不是……不是收回来了么?”

    “当初刘吉出的闭关绝贡的主意是奏效了,两年前吐鲁番苏丹阿麻黑被逼无奈归还了哈密。可新立的忠顺王陕巴对朝廷顺服,却在哈密境内飞扬跋扈,还越境挑衅吐鲁番,阿麻黑那个老滑头一直不甘心,岂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时机,当下集结重兵突袭哈密,猝不及防下,哈密竟一夜沦陷,阿麻黑疯狂屠戮报复。”

    “那他这回不怕朝廷闭关绝贡断了他的活路?”

    “这回还真不怕,因为,”祐樘勾起一抹轻笑,“吐鲁番勾结上了鞑靼。”

    漪乔不禁笑道:“鞑靼?巴图蒙克?我可记得清楚,今年大正月里鞑靼还来边境抢,如今竟又和吐鲁番勾结,巴图蒙克也真是忙。”

    “我看他没一刻闲下来的。五年前他陈兵大同那次,实则没有真正打起来。那回吃了亏之后他一直窝着,这几年都是小打小闹,无非是在挑时机下手,来一场硬仗。此番勾结吐鲁番既能从中得些好处,又能一探我大明军力虚实,一举双得。”

    “确实如此。”漪乔思忖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却又抿唇作罢。

    “乔儿想问我如何应对这棘手之事?”

    漪乔点点头,笑得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