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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健第4部分阅读

    要忠于帝君,是不是也一定要成为武侯这般心肠如铁,杀人如麻的人?不愿意这么做的人,能有别的选择么?这么想来,苍月公的反叛,也许也是情有可原吧。

    我停住了手里的动作。这种想法就是不忠么?我心口有点剧烈地跳着。也许,如果我处于苍月公的地位,我也会反叛吧。

    我看了看手里的饼,那块饼已被我咬得只剩了一小块了。我叹了口气,放在嘴里咀嚼着。硬而干的大饼碎渣实在有如沙砾。我拨出盛水葫芦的塞子,喝了一口水。

    天已暗了下来了。太阳有一半没入山背,天空中的血色更似凝结了一般,天地之间,却似有一片烟云翻滚。

    我正喝着水,忽然,城下的营盘里发出了一片混乱。

    发生什么事了?

    我吃了一惊,把葫芦塞好了挂在腰边,跑下城去。

    一下城头,却见一匹马泼风也似向中军大帐跑去。营盘门口,一群士兵正挤作一堆。我跑过去,道:“发生什么事了?”

    有个小军官看了看我。我鉴于那天被蒲安礼的部下偷袭,生怕再被错看了,一直穿着软甲。那小军官看看我道:“你是……”

    我摸出自己的令牌道:“我是前锋五营百夫长楚休红。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军官肃然起敬,道:“是楚将军啊,你的名字这几天可以说是尽人皆知了。”

    我有点不耐烦,但别人恭维我,也不好太没礼貌。我道:“多谢。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人道:“西南边,烟尘漫天,似有大军过来了。”

    “什么?”

    我大吃一惊。西南一带是无人的山岭,鼠虎很多,只有一些零星的猎户住在山脚,武侯定四将合围之计时,也曾派斥堠兵前去探查过,确定没有伏兵。何况,我们围城那么多日,若共和军有伏兵,早杀出来了,不至于到今天才出来。可如不是共和军,那这支队伍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时,中军帐里突然响起了号角。那是紧急集合令。听到这号角,各军必须立刻回到原位,高级军官立刻入中军帐议事。

    我顾不上再和那军官说话,人飞奔向前锋营营盘。

    一到营盘门口,正碰上路恭行飞马出来。他也顾不上和我打招呼,在我身边疾驰而过。我一进营盘,前锋各营外出之人正纷纷赶回来。我找到自己的营房,祈烈已在里面,正手忙脚乱地收拾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大概刚才正在赌吧,边上一个女子面无人色,大概是祈烈掳来的。他年纪不大,居然也学人去掳女子了。

    祈烈一见我,道:“将军,你来了。”

    我道:“快点收拾,有一支大军向这里过来了。”

    他也吓了一跳,道:“什么?是什么人?”

    我道:“我不知道。快让弟兄们集合。”

    祈烈道:“是。”他推了推那女子,道:“快,去辎重营等一会吧。要是没事的话,我就来接你。”

    历次屠城所收降虏,工匠全都关在中军营盘,各营中的俘虏尽是些女子。可就算女子还是得防着,所以要是有什么紧急命令,那些女子都由辎重营看管。这是文侯定下的规矩,我本觉得这未免管得太细,现在看来,文侯实在是深谋远虑,连这等事都想到了。

    我走出营房,只见外面已站立了几十个五营的弟兄。五营还有八十三人。这一趟出师,全军共减员四千余,其中前锋营减员大约五百。前锋营一共才两千人,可以说是元气大伤了,我这一营算减员最少的。班师后自然会补充新兵的,现在也只有如此了。我看看几个站在前面的什长,还有三个什没来,其中就有神箭手谭青。

    前锋营十个什,人人都有马匹,用的也都是长枪,但还是各有偏重。七个什是进攻用的,攻城时都用大斧,冲锋在最前面,第八第九两个什是盾牌军,谭青所领的第几个什是箭营。野战时,先以长箭远攻,盾牌军护卫,接近后主要靠前八个什了。不过谭青所领的十个箭手个个都是百步穿杨的好手,这也是我能率先攻入城中的一个原因。

    我看了看这些人。这几天屠城屠得一个个都眼睛通红,身上的战甲也不整齐。这倒也不好说他们,我自己也只穿了软甲,没穿铁甲。

    这时,听得吵吵闹闹地过来一帮人,正是谭青他们三个什。谭青那个什是满员的,另两个却减员减得多,三个什一共只剩二十四个人。那也是他们一块儿外出的缘故吧。谭青一见我,便叫道:“楚将军,听说有人攻来了?”

    我道:“我也不知,只是有支队伍向这里开来。等命令吧。”

    等了半天,忽然听得一个大嗓门在外面叫道:“前锋营将士听真,武侯有令,战马备齐,全军上城。”那是中军的传令兵雷百辉。他的嗓子在军中是出名的,以至于人们都叫他“雷鼓”而不名。

    营中登时一阵嘈杂,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时,雷鼓也跑了过去,向下一个营盘传令去了,却听得路恭行的声音道:“全营依序上城,不得喧哗。”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听来却有种威严。营中一下静了下来,我们一营营依序登上城头。

    我小声对祈烈道:“小烈,你去我那屋中一趟。”

    祈烈冲我挤挤眼,笑道:“是那个女子吧?楚将军,你也真不懂怜香惜玉,她一个人就算了。”

    我面色一沉,道:“我是让你把我的战甲拿来。那女子那天就死了。”

    他吓了一跳,嘴张了张,大概还想问我那女子是怎么死的,看我一脸冰冷,却没说,扭头跑向我那小屋。

    这次集合由于太过突然,许多人战甲都不整,我们把战马牵在城头下,一上城头,很多人都在整理战甲。我一上城头,便极目向西南方看去。天已黑了下来,什么也看不清。城头虽然火把林立,却也照不了多远。

    祈烈将战甲取来了。我在城头穿好。这时,却不用看,隐隐地,已能听到一阵隆隆的声息。

    这时,雷鼓又在城头跑着马,一路叫道:“各军注意,刀枪出鞘,严加防备,不得有误。”

    我倚在墙边。周围,火把的光把一个个人映得有如鬼魅,那些铁甲也久不擦拭,血迹和铁锈间,时不时有黯哑的反光。这一切,让我觉得真如梦寐。

    也不知这暗夜里向高鹫城扑来的是支什么军队。若真是敌军,那城防已残破不堪,而军粮也支持不了几天,恰好是处在围城时共和军的地位。每个人心里,都有种惴惴不安吧。

    那支队伍已到离城约五里远了。暗地里看不清,却感得到大地也似在震颤。我正竭力向黑暗里看着,身后有人忽道:“君侯大人!”

    我扭头一看,却见武侯和他那两个亲兵正走上城头。我们齐齐跪下,道:“君侯。”

    武侯看了看我们,挥挥手道:“请起。”

    他脸上也有了一股凶狠之意。他看了看跪着的路恭行,道:“路将军,前锋营准备得如何?”

    路恭行道:“前锋营现员一千四百七十三人,已全数在此。”

    武侯道:“好。”

    他看了看下面,哼了一声,道:“不管你是什么人,倒要让你尝尝我帝国军铁骑的厉害。”

    我的心头翻了个个。听武侯的意思,那是要与这支来路不明的军队野战了。

    这也是对的。虽然南疆地势不平,不适合战马奔驰,但我们在城中,若采取守势,这城已被我们攻得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等如无用,那还不如野战。只是这支部队恰好在我们刚攻破城时袭来,时间把握的恰到好处,在兵法上是很高明的击其不备之计。他们到底是怎么把握得这么准的?

    这时,武侯的亲兵营在城头扎了个帐。他幕府中的参军谋士也都进去了。我注意到,其中并没有高铁冲。

    这时,雷鼓已骑着马驰过来。到了武侯那临时大帐前,他下马跪下,道:“禀君侯,职已通报四门,诸军俱已做好防备。”

    武侯在内道:“好。你先下去歇息。”

    雷鼓还没下去,这时,一个斥堠兵跑上来,跪到大帐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报君侯,那支队伍在离城二里处扎下寨来,前锋继续前进。”

    的确,我们在城头也能感受得到大地的震动。这种响动,起码有十万人以上了。

    我想着这些不祥的念头,脑子里,却自然地想起了军圣那庭天《行军七要》里的一段话:“骄兵不可攻,疲兵不可守。”这次武侯出师,全军不过十万人,一路杀来,损兵极少,减员四千,可以说是全师而返。可现在,全军也不到十万人了。如果对方也有十万人,而我们却可说已是疲兵兼骄兵,那胜负可就难说。

    我看了看周围,所有人面色凝重,却并没有太大的不安。

    那也好吧。我想着,要是人人都是我这种悲观的想法,那只怕不消接战,胜负已定。

    我咬了咬牙。无论如何,到了现在这地步,便是骄兵,也要硬冲一冲。

    我摸到了腰间的百辟刀,不知为什么,想起了那两句话:“唯刀百辟,唯心不易。”

    第四章 地狱变相

    那支军队的前锋已抵达城外二里了。很奇怪,那支部队居然不点火把,可如果说他们想来偷袭,那不该发出那么大声息来。

    夜还深,但城中诸军已不敢入睡,中军全部驻在南门外,几乎所有人都在猜测那支来历不明的军队。

    武侯已派出许多斥堠兵,此时那些斥堠一个个轮流回来报讯。那军队在距城约摸二里外扎下阵营,全军大部继续前进。他们也打着旗号,黑夜中看不清,他们也没有派传令兵过来通报,而派过去的传令兵却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那么肯定是敌人了。

    这时,一个斥堠兵连滚带爬地冲上城头,嘴里叫道:“君侯,不好了不好了,那是鬼怪!”

    武侯在帐中斥道:“大鹰,将这个扰乱军心的无用之人斩了!”

    那斥堠吓了一跳,道:“君侯,君侯,那些不是人,都是些妖怪啊!”

    蛇人!那是蛇人军!我几乎马上就有这个想法。我看了看站在第一营边的路恭行,他的脸上也有震惊之色。大概他也在怀疑那是一支蛇人军吧。祈烈他们也有点惊恐,只是他们总还不至于象我那么震惊。

    武侯在帐中却只是沉沉道:“斩!”大鹰已走出帐来,一把揪住了那个斥堠的头发,那个斥堠惊叫道:“君侯,君侯,我没说谎……”

    大鹰不让他说完,拔出刀来,一刀将他的头斩下,那斥堠脖腔里的血洒了一地。大鹰将人头递给守在营帐边的一个兵士道:“将这人头悬在城头号令。”

    这时,武侯走出帐来。我们齐齐跪在地上,他凛然看着我们,高声道:“前锋营将士,来的不管是什么人,你们可有信心将之击溃?”

    前锋营里发出一声整齐划一的喊声:“有!”

    我也在喊着,可是,我心中却实在有点忐忑不安。一个蛇人便已如此难以应付,如果那真是十万个蛇人,那我们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谭青他们这些与我一同斩杀过那个蛇人的什长,此时也平静下来。武侯道:“开城,前锋营与之接战,中军在后压住阵脚。”

    武侯高大的身躯挺立在城头,凛凛如天神。就算真的是些地狱来的恶鬼,在武侯面前,也会当者辟易吧。我讪笑了笑,自己也觉得自己未免太过怯懦了。

    前锋营依序下城,上马,井井有条地出城。这时,城下有一骑飞奔过来。在马上,见这人一身黑甲,看样子也是个高级军官了。

    此时已是三四两营在下城,我正带着五营的兄弟准备下城集合,那黑甲骑士已向城头奔来,显得匆匆忙忙。只见他冲进城头,跪在武侯跟前,道:“君侯,沈西平有一事求君侯成全。”

    他就是沈西平?我也小小地吃了一惊。沈西平虽然交战时冲锋在前,我却从没在近处看到过他。此时与他近在咫尺,看上去,他并不象一个有“火虎”之称的猛将,相貌倒很清雅,很象个士人。不知在这个时候来找君侯会有什么事。

    武侯道:“西平,你有什么话?”

    这时,已轮到我们下城了。我带着八十三个五营的弟兄下城,身后,已听不清沈西平说了些什么。刚到城下,却看见边上黑压压地站了一片骑兵,也有五六百个的样子。领头的正是田威。他一见我,还对我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我此时一下明白沈西平的来意了。沈西平有五百龙鳞铁骑,在右军中相当于武侯的前锋营,一向被称作是帝国的锋芒之军。以前沈西平有什么平乱之役,这支龙鳞军向来是他冲锋取胜的法宝。这次平定共和军,一路大多是攻拔城池的战役,很少有野战,他这支龙鳞军几乎没什么用,功劳簿上,属于右军的也最少。这次要野战了,沈西平大概要抢这个功劳。

    我们跨上战马,走出门去。中兵已在城门下驻扎齐整。等前锋营尽数集合完备,雷鼓又跑了出来,在前锋营前大声道:“前锋营将士听真,武侯有令,由忠义伯沈西平将军充任前锋,前锋营暂退一百步,为沈将军掠阵。”

    果然来了。我不禁有点恼怒。也许,是因为田威那种傲慢无礼还让我着恼吧。我看着沈西平带着他那五百龙鳞军穿过我们的阵营向前走去。

    如果不带偏见地看,沈西平的龙鳞军的确是一支强兵。这五百人一个个都身强力壮,全部是黑盔黑甲。他们的兵器与我们有些不同,有一半是长柄刀。也许,龙鳞军最擅长的就是冲锋,冲锋时用长枪威力不及大刀吧。

    天边已蒙蒙发亮,火把的光看上去不那么明亮了。在城头上看下去,那支军队已经很近了,在城下看来,到底还有一段距离。远远看来,尘烟滚滚,几乎弥漫在整条地平线上。

    沈西平的龙鳞军在我们阵前百步远处,立了个方阵。百步之外,他这一小支兵马与远处那一长线烟尘比起来,真如沧海一粟。沈西平身边,有两个步兵扛着一捆长枪,侍立在他身边。

    沈西平战场上惯用投枪。用投枪的将领也有不少,我们在军校里也练习过投枪。但一般用的投枪都是些小枪,与其说是枪,不如说是粗长些的箭。沈西平用的投枪却是一般步兵用的步下枪,枪长五尺五寸。他有三个马僮,一个替他扛一丈多长的大枪,另两个各扛二十杆投枪。翰罗灭族之役他也参加了,听说在最后的大决战中,龙鳞军承担第一次冲锋的重任,他冲锋在前,那一战四十支投枪全数投出,每枪必杀一人,使得翰罗军军心动摇,阵脚大乱,帝国军趁势发动总攻。若不是那一场战争陆经渔功绩太大,战后论功,必定是沈西平居第一了。

    此时,龙鳞军如铁铸一般立在阵前,阵中一杆大旗迎风猎猎而展。我心头却不禁有点惴惴。

    我与蛇人面对面对敌过,知道蛇人的力量,那实在不是平常人能对付的。如果那些真是蛇人,沈西平还能不能再一展他烈火疾风的雄姿?

    那支军队已经近了。

    天也开始放亮,已可以看到,那支军队居然是以战车居前。

    战车并不是很希奇的事,南疆本不利战马驰骋,因此骑军用得不多,马多用来拖战车。但战车转动不灵,利于守而不利于攻,从没用作前锋的。

    在距龙鳞军三百步外,那支兵马停住了。

    曙色中,那一带长长的队伍也不知有多少。那些,真的是蛇人军么?我竭力看过去,在飞扬的尘土中,却看不清,隐隐的,只见许多刀枪的寒光,在一片尘烟滚滚中,但如夹杂在暮色中的星光。

    如果此时他们借这前进之势冲过来,尽管我们以逸待劳,是不是真能抵挡得了那种雷霆万钧之势?我不禁有点担心。我不知道沈西平的龙鳞军是否真有传说中的实力,自忖以前锋营的实力,纵不至于一败涂地,也会阵脚大乱的。

    那支军队却一动不动。很奇怪,尽管那支军队很是混乱,根本没队形,可是在曙色中看来,却如铜墙铁壁一般,岿然不动。半晌,那队伍中出来一辆战车。

    这战车上,打着一面大旗,正迎风招展。

    天已开始亮了。那辆战车已很清楚地看得到,车上只有一个顶盔贯甲的人。他一手擎着大旗,一手拉着丝缰,这车到了离龙鳞军一百多步外停住了,那车上的人伸手将大旗往地上一插,连我这儿也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