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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健第6部分阅读

    便已到了城头了。刚才我一分心,那个蛇人马上便冲上了城头。

    这蛇人的下半截身子还在城外,这一下是两手砸下,那木盾也被砸得四分五裂。这时,从它背后,却又同时伸出了两个蛇人,看上去,倒似外面有个三头的怪兽爬上来一般。我心中一寒,看了看边上,只有那攻城斧恰在手边,我一把拾起,喝道:“上!”

    我一下扑上。哪知一长腰,腰间却一阵刺痛。

    那伤口早不发作晚不发作,此时却痛起来。

    这痛楚像是一根绳子,一下绊住我的脚步,我一个踉跄,那第二个持长枪的蛇人已将整个身子盘在了雉堞上了。

    五营的所有人都迫了上去。

    前锋营全是用的长枪,此时有十多人同时围成一个半圆形,围住那蛇人,从他们口中发出一声怒喝,那十多支枪同时刺出。“当”一声,正刺中那蛇人胸甲上。

    这十多枪齐发,那蛇人的胸甲也挡不住,我看得清楚,有两三枪已透甲而入,只是入得不深,那蛇人动了动,手中的长枪已刺出。这一枪快如闪电,却见左边的那人手中的长枪刚要举起挡格,哪里来得及,一下被刺了个对穿,嘴里发出一声惨叫,人被那蛇人挑了起来。那蛇人甩了甩手,尸体象一个串在草茎上的小虫一般,被扔下城去。

    那人是什长王东。

    其它几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前锋营中,可以说是没一个弱者,以前混战中阵亡,还可说是寡不敌众,但现在我们是以众击寡,王东还是轻轻易易便被刺死。蛇人的实力,到底能有多少?

    自加入前锋营,我们便知道我们的性命随时都可能结束。但王东被这蛇人轻描淡写地就杀了,实在让人惊骇。

    我心知事已不妙,此时,边上几个营也看出我们这边吃紧,过来支持我们了。我刚要冲上前去,却见张龙友已冲了上来。他的一桶酒已放在地上,双手捧了一桶酒,“哗”一下,将那三个蛇人全身都浇了个湿。

    空气中,满是酒香。

    他是疯了么?

    我正在纳闷,却见张龙友从怀中摸出了打火石,拼命打着。这时,那个当先的蛇人抹了把脸,手中的长枪已象棍子一样,向张龙友砸来。

    张龙友也吓呆了,手还在机械地打着,人却不闪开。我见势不好,冲了上去,举起了战斧,双手举着。“砰”一声,我只觉小腹上一痛,深身也是一麻,人也不禁跪倒在地上。

    但这一枪,还是接住了。

    这时,张龙友一下打着了火绒。他将这一团火向那蛇人一扔。

    我不禁哭笑不得。他难道想用这团火烧死蛇人么?这点火,两根手指就可以掐灭的。

    却也奇怪,那蛇人一见火,却退了退,脸上似出现了一点惧意。这时,那团火已扔到那蛇人身上,只听得“呼”一声,那蛇人浑身一下烧了起来,象一支蜡烛一般,只是冒出的却是蓝火。

    我大吃一惊,也不知张龙友变的是什么戏法,却听得边上有人道:“楚将军,快闪开!”

    我低头一看,只见一团火象活物一般,在地上蜿蜒着爬过来。我跳开一步,闪开了,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深。

    那三个蛇人已一块儿烧了起来。本来这火也不是很大,可是它们却中了邪似地一动不动,忽然,发出了一声怪叫,三个蛇人缠在一起,摔了下去。我们一下冲到城边往下看,却见那一堆蛇人将正在爬城的几个蛇人也撞了下去,被撞倒的那几个蛇人没有烧起来,却一样惊叫着,向后爬去。

    我不由有点呆了,张龙友却冲过来,将另一桶酒往城下那一堆里浇了下去。酒液一入火堆,火一下升腾上一倍。这回,连靠得近的几个蛇人也烧了起来。它们发出了一种凄厉的惨叫,挣扎着想退后,有一个退得快,已游入护城河中,身上的火也一下灭了。

    我抓起了放在城边的那杆长枪,喝道:“哪里走!”

    我的投枪术比不上沈西平,但现在是居高临下,这一枪力量也大得异乎寻常,这一枪正扎到一个蛇人下半身,将它钉在了地上。那蛇人发出一声惨叫,整个身体一下直立起来,在那枪上缠着绕了几个圈,象一支蜡烛一样熊熊燃烧。

    这一声惨叫实在太响了,攻守双方都扭头来看。火光中,那个蛇人张大了嘴,还在摇摇摆摆,身上无处不冒出火来,真如传说里的火龙一样。

    这时,只听得“劈啪”连声,那些攀在城墙上的蛇人一下离开了城墙,飞也似地退去,几个已经上了城墙的蛇人也似要逃走,但边上的士兵哪里容得它走,那些城上的蛇人反而因为心神不定,登时已被全数斩杀。

    几乎一下子,胜负易手。

    我抹了一把脸,还有点不相信。看看周围,却见人人都有点惊愕。若不是那些蛇人狼狈而逃的身影和那个缠在枪杆上烧着的蛇人,真要以为刚才只是个噩梦了。

    半晌,城头,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远远地望去,却见蛇人狼狈而逃,带着一地的烟尘。

    按理,我们该出城追击,以扩大战果,但武侯却不下令。我看着路恭行,他正望着退去的蛇人,面上,隐隐的有种忧色。

    这时,我听得蒲安礼冲过来大声道:“路将军,为什么不追击?”

    路恭行转过头,道:“你能有必胜的把握么?”

    蒲安礼道:“那些怪物怕火的,我们可以用火攻!”

    突然间,我脑子里一亮。

    蛇人怕火!

    怪不得,它们不在晚上发动进攻。因为我们在天黑时,到处都点着火把。看来,蛇人虽然很象人了,还是不脱兽性,依然是怕火的。刚才,我们不过烧死了一个蛇人,斩杀的也没多少,真正战果几近于零,我们的伤亡比蛇人要大,但蛇人还是见鬼一样,逃个无影无踪了。

    我道:“路将军,蒲将军说得很对,让前锋营每人带一个火把,赶快追击。”

    蛇人失去了战车,在地上行进得不快,但也已退走了一段距离。再不追击,便失去这个机会了。路恭行的眉头紧皱,似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沈西平的败亡,实在已让每个人都失去信心。

    这时,身后有人道:“说得对!点起火把,追击!”

    我回过头,是武侯!他身后还站着那两个形影不离的亲兵大鹰小鹰。我们跪倒在地,齐声道:“君侯!”

    武侯道:“快去!”

    路恭行已似变了个样子,大声道:“前锋营的勇士,每人带一个火把,点着了冲!”

    火把本来就在城头有许多。我带着五营的士兵冲下城去,跳上战马。城下,已有几支队伍冲了出去。武侯那如雷鸣般的声音,让人觉得血液也似燃烧起来。

    我跳上马,却见一边的张龙友有点神色慌张。他大概没有马。我道:“张龙友,你在边上歇着吧。”

    说着,我已带马冲出城去。

    第一批冲出城去的是中军的锐步营。那是些步军,虽然比我们先出城,但前锋营人人有马,我冲出去时,蒲安礼已在最前面,大声呼喝着:“让开!让开!”锐步营已经我们让出了一条道。

    前锋营还剩一千余人了,但这一千余人,还是一支锐不可挡的强兵。尤其是昨天那一仗,前锋营因有路恭行约束,虽败不乱,几乎可说是没怎么接战,人人心中都憋了一股气。

    我们已追上了蛇人。殿后的那些蛇人站定了,似乎准备接战,路恭行带住马,叫道:“将火把抛到蛇人阵中!”

    最先冲到的是前锋营中的几个营,有两三百人。这两三百人手中的火把扔出,将蛇人队伍最后的几十人与本阵隔开。那些火把都是浸透了油,落到地上也不会熄,反而把地上的一些去年的枯草点燃了,形成了一道不太高的火墙。

    蛇人果然是怕火的。被这道火墙隔开的蛇人一见火,吓得纷纷退后。本来那火并不太大,直如儿戏,但这道儿戏似的火墙也把蛇人困下了几十个,大队蛇人似根本不理那些落后的蛇人,已加紧退却。而后来追到的一些人也学我们的样,纷纷将火把扔出,将那堵火墙添得更高了。

    那几十个蛇人见已无退路,都回过身来,它们手里的刀枪也举了起来。尽管我们有不少人手里还拿着火把,它们被那道火墙逼得无路可走,也不那么害怕我们的火把了。路恭行喝道:“它们要孤注一掷了,小心!”

    他的话音未落,一骑马如闪电般飞出,一枪刺向一个蛇人。那蛇人似还想挡一挡,这一枪已中它前胸,那人的力量也大得吓人,竟然将那蛇人挑了起来,“呼”一声,扔进了火堆。那人喝道:“混帐的怪物!”

    那是蒲安礼。

    虽然他这一枪是借了马的力量,但这一枪能将蛇人挑出去,本身的力量也大得惊人了。

    也似被蒲安礼的这一枪激动,诸军发出一声欢呼,齐齐冲上。我冲在最前面,只见一个蛇人已将枪对准了我。我手中的火把还没扔掉,喝道:“死吧!”

    我把火把一下向那蛇人扔去,左手的长枪交到右手。火把向那蛇人飞去,火星四射,尽管还是白天,还是看得那那些血似的火舌。那个蛇人倒似呆了,一动也不动,我一枪向它刺去,枪头才到那蛇人身上,边上已有几枝长枪同时刺入蛇人的身体。

    现在单是前锋营,就比蛇人多得多了,还有锐步营的步兵也已冲了上来。此时,已成了一场杀戮。

    “今天蛇人不会再发动攻击了,大家回去休息,随时待命。辛苦了。”

    集合后,路恭行向我们大声宣布了解散令。这一战,我们的伤亡和蛇人相比,其实并不占便宜,但每个人都回复了点自信,有人也开始谈着击败蛇人后要做些什么事了。我们正要走,却听得路恭行过来道:“楚将军,刚才是谁把那蛇人烧死的?”

    我指了指张龙友道:“就是他。”

    路恭行看了看张龙友,道:“真看不出。你叫什么?”

    张龙友面上有几分得意之色,道:“报告将军,我叫张龙友,是前锋五营成员。”

    路恭行笑了笑,道:“你该谢谢楚将军,他给你带来了好运。君侯已听过了你的事,他要招你入幕府。”

    “什么?”我们几乎和张龙友同时吃了一惊。武侯的幕府,可说是集一时俊彦,为武侯出谋划策,在军中也地位超然。虽然也有军衔,但见到官职比他们高的,幕府成员不必行礼。张龙友一步登天,一下子从一个后勤兵跳到了武侯幕府,那也是没有先例的。

    张龙友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没听错吧?”

    路恭行道:“当然没错,武侯马上让你去。你不会让武侯等得生气吧?”

    张龙友兴奋地一点头,道:“谢路统制。”

    他也顾不上和我打招呼,转身向武侯营中跑去。我不禁又是妒忌又是愤愤,道:“这小子,运气也太好了点。”

    路恭行看着他,道:“楚将军,他是你营中的人么?我以前好象没见过他。”

    我道:“他本是辎重营的人,昨天晚上闯了祸,你听没听到那一声巨响?”

    路恭行道:“是他搞出来的?”

    我点了点头,道:“德洋大人要杀他,我向德洋大人求情,让他来前锋营。没想到,他真有几分鬼门道,实话说,若不是他弄来那两桶酒,只怕我们也难办了。”

    路恭行皱皱眉,道:“酒都烧不起来的。我读过古书,古书上说,有一种酒可以烧起来,可那种酒的制法已经失传了。难道,他又找到了那种方法了?”

    我有点恍然大悟,道:“君侯把他收入幕府,是要他造那种能烧起来的酒吧?”

    武侯的好美酒,好名马,好宝刀,那是众人皆知,破城后,武侯掳得的工匠有一半是酿酒师。

    路恭行道:“武侯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把他收入幕府的。说不定,”他顿了顿,看着城头。夕阳在山,一带残霞如同血滴一般红,南疆天晚得迟,现在还只是黄昏。

    他转过头,道:“说不定,这一场战争的胜负,将会系于他一身。”

    第六章 进退两难

    蛇人连续两次进攻都被我们击退了,军中多少有了点信心,加上发现了蛇人的弱点,城头上,尽管是大白天,也放满了火把。

    然而,沈西平的死,仍在象一个不祥的符咒,挂在我们头上。

    在今天的守城战中,前锋营的损失很大。尽管后来的追击得到了一点战果,但战后统计,帝国军的损失比蛇人大约在六成对四成之间。换而言之,六个帝国士兵,才换来四个蛇人的首级。如果是平常,守城守成这样,那是一个大败仗了。但军中却洋溢着阵阵喜气,好象我们真的是打了一个大胜仗,不少右路军的中高级将领前来向武侯请令,要求夜袭蛇人,武侯一概不准,不过武侯下令,将沈西平灵柩移回营帐,一路上,全军都要为沈西平致哀。

    沈西平的尸身由龙鳞军的几个残存军官扶灵,右路军代主将栾鹏前引,武侯亲自压阵,抬到了右路军他原先的营帐中。战将阵亡,本也是常事,对于沈西平自己,也知道这个下场的吧。一路上,我们默默地看着沈西平的灵柩抬过,心中为这声名赫赫的勇将致哀。

    帝国的丧礼并不隆重,尤其是军人。但帝国都相信,人的灵魂都在头里,若失去头颅,灵魂便不能归位,因此沈西平没有下葬,而武侯也没有说何时归葬,那也只是这么停着。也许,武侯希望能在击退蛇人后夺回沈西平的首级,带回帝都吧——可是,在蛇人那种潮水般的攻势前,这个希望好象成了一个妄想。

    在沈西平的尸身抬入城西右路军防区,右路军中发出一阵哭喊。

    沈西平一军,如果对照陆经渔,那几乎是军纪败坏的典型,甚至帝国军的其它诸军,见了沈西平所统之军,也大感头痛。可奇怪的是,每当上阵,沈西平那如一团散沙的军队,立刻有了铁一般的纪律,丝毫也不逊于陆经渔的左军。

    也许,治军之道,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吧,我有些感慨地想着。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属意陆经渔那种治军的方略,但这也无损于我对沈西平的敬意。

    有朝一日,我也会成为一个名将的。目送着沈西平的灵柩远去,我在心底暗暗发誓。

    前锋营在今天的守城战中,担当了中坚的角色。这次守城战,前锋营的损失倒不太大,只不过阵亡了二十几人。我的营中,除了王东以外,还阵亡了两个士兵。他们当然享受不到沈西平那样的哀荣,由我们营中的弟兄们抬着,葬入了城中的一块空地。

    那已成了战死者的墓地,边上,胡乱埋了不少共和军和屠城时被杀的平民的骨灰,当中则是帝国军的阵亡将士。

    沈西平至少尸骨还能还乡,你们却连尸骨也回不到家乡了。

    我把一壶酒倒在坟头,心头却不禁一阵酸楚。

    坟前,竖着一些简陋的木板,上面写着墓中人的姓名。过不了多少年,这些木板也会烂尽,那时,谁也弄不清里面埋的是谁了。

    我把倒完酒的酒壶放到一边,领着剩下的五十四人跪了下来。边上,另外几个前锋营的百夫长也在葬战死者。不知是谁,沉声唱起了帝国的葬歌《国之殇》,几乎所有人都应和起来。

    在墓地上,如同一阵隐隐的雷鸣,那是《国之殇》的歌声: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

    山何巍巍,天何苍苍,

    山有木兮国有殇,

    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这是大帝开国时的第一功臣,后来为人尊为军圣的那庭天暮年在帝都的华表山“国殇碑”前所作的歌,这已成了军中的葬歌,旋律悲壮雄浑,虽然只有几个简单的音调,却似有排山倒海之势,可是我唱到“魂兮归来,以瞻家邦”,却隐隐地觉得,其中似乎含着无限的痛苦。

    那庭天的百战百胜背后,也有着成千上万的尸骨吧?在军圣暮年,也对那些战死者感到内疚么?江山变色,换来的只是一个新朝新主,却要战死数以万计的百姓和士兵。那些人能换来些什么呢?纵然大帝得国之初,政治清平,百姓安居乐业,可为了这,就真的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么?

    我的心头不禁一阵痛楚。

    遥遥望去,暮色苍茫,又是一日将尽。

    回到自己的营帐,准备去换一下腰间的纱布。刚走到大营门口,只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