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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健第23部分阅读

    ,让人觉得不可接近,此时在雨中被淋得浑身湿透,倒更平易近人一些。

    我们走近了那屋子。屋子里也没灯光,不知到底有没有人。到了屋前,吴万龄道:“大家小心点,我和统领先进去看看。”

    他说完看了看我,我点了点头。此时我们八个人中,有一战之力的只有我和吴万龄两个,如果真有什么埋伏,那逃也逃不掉。

    我和吴万龄走到门前。我抽出百辟刀,左手便要去敲门。在那一瞬间,突然间好象回到了在高鹫城里的情景了。

    第一次见到蛇人时,也和现在差不多。那回我手下有祈烈和十个百夫长,对付那个蛇人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想到这些,我的手也顿住了,实在不敢敲下去。

    吴万龄倒没有我这种顾虑,他在一边见我不动了,道:“统领,怎么了?”

    我伸手抹了把头发上的雨水,道:“没什么。你把刀拔出来,小心点。”

    他点点头。我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人,终于,重重地敲了下去。

    门在我敲叩下发出了清越的声音,这种年代久远的木头敲后几乎有点象金属,在雨中显得空落落的。可是,随着我一敲,这门一下被我推开了一条缝。

    这门没有闩上!

    我猛地向后一跳,吴万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猛地向后跳去。不过他跳得没我远,这么一来他反而在我身前了。

    一跳离屋檐下,雨水登时浇到我头顶,我脑子里一阵凉。这时我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不禁哑然失笑。

    我实在有点多疑了。

    门开了一条缝,里面仍是黑糊糊的。我伸出百辟刀,顶住了门用力一推,门一下洞开。因为窗子全部关着,里面仍是黑黑的,但可以依稀看到里面的桌子椅子,却没有人影。我小心地走上前去,道:“有人么?”

    吴万龄也走了过来。他从张龙友那里把那罐火种抱了过来。我道:“快看看,火种灭了没有?”

    他拉开盖,看了看道:“还好,里面的炭还燃着。”

    那是张龙友想的办法。用干柴煨成木炭后,放在罐子里,这罐子底下有个小孔,木炭燃尽后的灰能漏出去,而空气也可以进去,使炭火不至灭掉。我们从生了火后就这么保存着。他从怀里摸出一根用干树叶卷成的小棍,在炭火里扎了扎,登时头上着了。他用力一吹,马上跳出了一朵火苗来。

    那也是张龙友想的办法。他这人很有些奇奇怪怪的办法,而且相当实用。本来干树叶很难卷,他是拣些肥厚的新鲜树叶细细卷好后,在火堆边烤得干透,象是火绒一般。这样的火头用力一吹便可以吹出火来的。

    一有了火,屋里的东西象是一下子跳出来一样显现在我们面前。屋子很小,里面只有一张破竹榻和两张破椅子,看样子,总也有许多天没人来过了。我小心地检查了一下屋里,也注意地看了看顶上,还是一个人影也不见。

    “进来吧。”

    我对外面几人这样说时,他们登时欢呼起来。

    第二章 神之剑

    这木屋虽然不大,挤八个人倒还绰绰有余。等大家在火堆边烤干了衣服,把住的地方安顿好,我道:“你们休息吧,我来守夜。”

    吴万龄道:“统领,还是我来吧……”

    我笑了笑道:“别争了。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我们加紧点,就可以到达符敦城。”

    另外几个都去睡下了。吴万龄坐到我身边,道:“统领,你身体吃得消么?”

    我弯了弯胳膊,道:“这点总还扛得住。你早些休息吧,明天你来守夜。”

    吴万龄往火堆里添了段柴,道:“还睡不着。”

    “怎么了?没吃饱么?”

    现在吃得倒不算差。一路上,因为有火,和在高鹫城里时相比真的是有天壤之别。我伸手烤了烤火,让身上更暖和些,不由得开了句玩笑。

    吴万龄倒没心思和我开玩笑,道:“统领,你觉得到了西府军驻地,我们能安全么?”

    我一时还不明白他的意思道:“怎么了?你怕西府军也会反叛么?”

    “倒不是担心这个。”他看了看窗子。窗外还在下雨,雨打在木板窗上,发出了如同击鼓一般的声音,雨水从缝隙里淌进来。屋子正中,那堆火堆里都成了炭了,没有烟,红红的炭火让人感到一阵温暖,空气里还留着刚才吃过的东西的香味。

    “西府军自成体系,也是自视极高,他们与李湍互有胜负,没能取胜。君侯一来便已将李湍击溃,那时我便觉得西府军很是不服。如今我们败退回来,就算他们相信我们不是逃兵,会不会借机对我们不利?”

    我身上不由一凛,说不出话来。的确,吴万龄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当初随武侯攻破符敦城后,我便看得到西府军很有些不服,他们大概觉得自己与李湍浴血苦战,反倒是武侯来取一鼓而胜之名。我们全线溃败,西府军会不会借机发泄一下内心的不满?如果推己及人,按沈西平右军的风格,只怕会这么做。

    西府军久处边陲,他们的最大军源是军户,也就是世代从军的人家,全军总是保持着五万人的编制,李湍当政时,在天水省最多时能调动二十万大军,但这二十万大军和西府军五万人相持不下,也可见西府军的战斗力了。不过,我听路恭行说起过,西府军虽不能说他们是妄自尊大,不过他们的战斗力却只能在天水省这等山岭极多的地区发挥,一到平原水乡地带,便要打个折扣了。西府军的马也是天水省特产的山马,个头不大,跑动也不速,却很有长力,适合在山道上行进。若是在平地上,山马却是大大不如帝国军常用的宛马,因此武侯点兵时不曾点他们。事实上,当时西府军与李湍的军队作战,也根本无力分兵外出。

    那时,西府军大概就已经对帝国军心存芥蒂了吧。

    我沉吟道:“是啊,这也不能不防。吴将军,你的意思如何?”

    他道:“我也实不在知道。依靠自己的力量,要回到帝都实在难上加难,最好还能得到西府军的帮助。唉,希望那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我看了看睡在一边的几个人。这屋子里原先也有一堆干草,大概也是用来喂马用的,我们摊开后,她们四个女子躺在一个角上,张龙友和薛文亦躺在一个角上,正睡得香甜。在这儿睡当然不舒服,不过和一路上的颠沛流离相比,却不知好多少了。

    我被吴万龄说得一阵心烦,叹道:“好吧,还是由我独自去和西府军打交道,万一西府军对我不利,你们可以自行逃走。”

    吴万龄道:“统领,这怎么行……”

    “不用说了,”我挥了挥手,喝道,“吴将军,张先生、薛工正和那四个女子得靠你护着去帝都,要是西府军不肯帮我们,犯不着两人都断送到那儿去。就这么办了,你去休息吧。不过想来西府军的统帅不至于那样小气。”

    吴万龄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他向我行了一礼,默默地躺到了张龙友边上。

    我往火里又加了些柴,趁这时,脱掉身上的软甲。先前那几个女子在烤干衣服时,我命张龙友和吴万龄都背对着她们,薛文亦动也不能动,在他那角度又看不到,倒不怕他去偷看——虽然,我也很想看看她换衣服时的样子。

    我脱下软甲,内衣已经粘在了皮肉上。这么多天来,我都没脱下过软甲,这时解开,身上才有一股轻松的快意。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雨水打在身上,每一颗雨点都象石子一样沉重。我身上,那些汗渍、血污,以及干了的泥印都被洗了下去。我脱下内衣,在雨中洗了洗,重又穿回身上。毕竟,屋里有四个女子,要我光着身子烤火,万一她们看到,只怕会尖叫起来。

    穿好内衣,我又洗了下软甲。这软甲倒不穿到身上了,我想把它放在离火堆远一点的地方晾一晾。软甲不能烤,不知明天干不干得了。

    洗完了这些,我又抽出百辟刀来。百辟刀在雨水中象一块寒冰,似乎连雨点都被逼开。我看着雪亮的刀刃,不知为什么,在外面昏暗一片中,刀柄上的那八个字铭文倒更清楚了。

    唯刀百辟,唯心不易。

    钢刀切金断玉,不论如何使用,人心依然要一如以往,不能为刀所役。那就是刀上铭文的意思吧。

    我洗着刀,心头越来越沉重。武侯曾说我有妇人之仁,路恭行也说我不够决断,那些都没有错。也许,在本质上,我就不适合从军吧。

    可是现在成了一个军人,那又能如何?

    我洗净了刀,甩了甩刀上的水珠,推门进去。到火边坐下来,这时才觉得身上有些冷。病虽然好了,但一坐下来还是感到寒意。我围着火,让热气蒸干身上的水气。火光映得我身上发红,外面,雨仍是无休无止地下着,吴万龄和张龙友的鼾声此起彼伏,混杂在雨声中,成了种奇怪的曲调。不知不觉地,我抱着刀,眼皮不由自主地合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正半睡半醒着,忽然依稀听得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这声音虽然很是轻微,但在我听来却如同在耳边炸响,我猛地睁开眼。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半掩的门外,一缕月光正照进来,象一柄长剑一般横在地上。坑里的火已经很少了,上面积了一堆白灰。我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百辟刀已紧紧握在手中。

    衣服也已干了,但软甲还很潮湿。我站在门前,从门缝里漏进的月光也如一柄长剑,正横在我身上。

    那阵脚步声正在慢慢地靠近。在雨后,四周更是岑寂,这脚步声便更显得响了。可是,这声音却也相当奇怪,一步步非常干脆清晰。

    此时地上满是积水,要是我在外面走,肯定得拖泥带水的,会有一阵阵的水声。可是,这个脚步声却象是在干硬的地上才能踩出的一般,而且一步接一步,全无滞涩,就算那人是专门拣干地在走,那总要停停顿顿,也没有走得那么流畅的。

    那到底是个什么人?

    我小心地推开门,人闪了出去。

    月光下,远远地,有一个人正走过来。因为他背着月光,看不清长相,只知道那人头上戴了个很大的斗笠,身上穿着长衫。这副打扮有些象是法统的人,我走上一步,低声道:“来者是什么人?”

    那人一定也没料到会有人,听得我的声音,一下便站住了。半晌,他道:“你又是什么人?”

    这个人的声音很是奇怪,我听不出他的年纪来。他的斗笠象把伞一样遮住了脸,我也看不到他的样子。我道:“我是过路人,请问,你可是西府军的人么?”

    我们刚进到这屋子里便猜测过这屋子的主人是谁。吴万龄说可能是西府军的巡逻兵在外暂住的房子,因为他在屋里收着的柴堆上见到刀子劈过的痕迹,那刀子正是西府军常用的大钩刀。这人虽然穿的不是军服,也可能是法统在西府军中的人,但也可能是李湍在天水省留下的残部。在这个时候,独自在这种山野间行走的,绝不会是普通人。我正因为不敢断定,所以也不敢说自己是帝国军。

    他沉吟了一下道:“是过路人么?”

    他的语气已满是不信。我有点不安,实在摸不清他的底细,硬着头皮道:“是啊。”

    “从南面来的?”

    我道:“是啊。因为打仗。”

    我要是说从北向南,只怕弄巧成拙。帝国军南征以来,百姓只有向东向北逃亡,只有高鹫城南面的百姓才会向南浮海而逃,若说天水省一带的人向南而逃,谁都不会信。

    他站直了,象是在想什么。现在我和他隔着五六尺远,但不知怎么,我觉得他似乎离我极远。

    天空中,月色凄迷如水,在月下望去,一滩滩积水都在闪闪发亮,好象地上也有无数个月亮。

    他忽然笑道:“不是平民,是帝国军残兵吧?”

    武侯的南征军崩溃的消息已经传到这儿了么?我微微一惊,道:“你知道的?”

    “没想到,帝国军还有这等人物,能逃出城来。”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由抓紧刀柄,没有说话。他这话里也听不出是什么立场,但好象对帝国军并无好感。难道真被吴万龄说中了,西府军是对武侯南征军的败亡持了个幸灾乐祸的态度?

    我道:“我还不知您是哪一位。”

    他背起手,大笑道:“你们人类也真是不幸,以前天帝选择你们做主人,实在是个错误。”

    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的头被他搞得一阵糊涂,但嘴里马上喝道:“什么叫‘你们人类’?你难道不是人么?”

    “当然不是。”

    “那你是什么东西?”

    他直直地站着,忽然抬了抬头道:“我是神。”

    月光下,他的斗笠几乎盖住他半个身子,也不见得有什么神的样子,反而有些猥琐。那大概是个疯子吧?我抱着刀笑道:“如果天帝选择你这样的神做主人,那天帝这错误就更大。”

    我这话一出口,突然间,周围的空气好象一下子冷了下来,似乎要凝结一般。我吃了一惊,却见他的眼睛开始发亮。

    那种目光带着危险的杀气,简直不象个人应有的。

    我吃了一惊,手紧紧地抓住了刀,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生怕他会有什么举动。这人直直地站着,慢吞吞地道:“你如果马上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那还可饶你一命。”

    我哼了一声,道:“罢了,你不割舌头,我也无意取你的性命。”

    我这话一出口,只听得他一声呼斥,眼前便见星星点点,也不知出现了什么。我吃了一惊,伸手将要挥刀,哪知刀刚举起,肩头便觉一痛。

    那人手上出现了一柄细细的长剑,剑尖正刺在我左肩!

    这人的剑这等快法,我都被吓住了。但让我任人宰割却也不愿,明知不会是他的对手,但我还是要拼一拼。我一咬牙,将刀在面前挥了个花,人急退了一步。此时他的剑尖还插在我的肩头,我后退一步,他的剑刃脱出了我的身体,我都能听到剑刮着我的肩骨发出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钻心的疼痛。

    我大口地喘着气,眼角看着左肩伤口里流下的血,一声也说不出。本来我自以为自己就算不敌,也不至于会如此不济事,可真的交手,却发现我的确不堪一击。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他的剑术与我见过的都完全不同,甚至,在军校里教我们刀剑术的钟展羽老师与他相比也是大为不及。不过,他这种剑术过于花哨,虽然神出鬼没,但力量也不是太大,我一下便能脱出他的剑刺,自是他刺得不太深。这样的剑术,大概也只适于步下相斗,如果在马上和我的长枪相比,他恐怕毫无用武之地。

    只是,现在是在步下。

    左肩伤口还在流血,但也已经有些干了,从伤口里流出的血只剩了细细一条。我这件刚洗净烘干的内衣胸口,又染上了一大滩血,算是白洗了。我看着他,只觉心头剧烈地跳动。

    “还可以,居然闪开了我这一剑。”

    他咧开嘴笑了笑。我把刀放在胸前,封住门户,道:“我是绝不割自己舌头的,你还要杀我么?”

    他抬起头,似乎看了我一眼。在那大斗笠下,我看不清他的面貌,但也觉得从斗笠下传来一股杀气,耳边刚好听到他道:“也许!”

    这两个字出口,剑光有如白虹经天,已到了我面前。我本已全神戒备,但他这一剑还是让我手忙脚乱,我只来得及用将刀举到颌下,但他的剑已透过百辟刀舞动的缝隙,刺到了我面前,几乎触到我的睫毛。

    如果是刚才被刺中的那一剑,我还可以说措手不及,但这次我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的剑,却依然没有一点还手之力。如果他这一剑再进一寸,那便要刺瞎我一只眼了。他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收手,那就是说,他还是没出全力。

    这么快的剑术,即使力量不太大,我仍然是没有一点还手之力。百辟刀只来得及举到胸口,眼里却被他这一剑的剑风弄得又酸又痛,流出泪水来。我怔怔地站着,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帝国军,也不过如此啊。”

    他低声笑了笑,笑声里的讥讽味道更重了。我又是气又是愧,喝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