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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健第40部分阅读

,贴着墙根跑起来。

    一匹好马,除了奔跑迅速,转向也要灵活。战场上瞬息万变,一匹马若是转向不灵,那么马上将领就象有十分本领也只剩五分了。这马迅如闪电,转向时也丝毫不减速,实是匹一等一的好马,可惜就是性子太烈了,现在我没有降伏它,自己却已经被它收拾得十足十,可说让它降了。我在马上已是头晕目眩,几乎不知身在何处,这一转弯更是让我在马背上歪了一歪,又向一边溜下一些,现在只是拼命地贴在马上不让自己掉下去,突然间,耳边响起了一个人的话语:“人马合一,心神相通,身不驭马,亦不为马驭。”

    尽管在马上,我也只觉周身都是一震。这几句话该是驭马的至理名言,也不知是我从哪儿看来的,现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想起来。可是“人马合一,心神相通”,说说容易,我又如何跟这马心神相通法?我都不记得哪儿看来这两句话了,当然更不记得该如何人马合一,心神相通。

    这时,突然耳边又响起了那人的话语:“凝神静气,心观天地。”

    心观天地!这四个字象是突然间在我两眼间开了个天目。百辟刀的刀铭也说“唯心不易”,现在我在马背上,自己先惊慌失措,根本没法凝神静气,哪里还谈什么心观天地?身周的事也看不清了。但那个声音却好象一根灵巧的手指,将我乱成一团的思绪一下理顺,虽然仍是眼花缭乱,但周围的景物一下清晰起来,我都可以看清城墙上一块块向后飞驰的城砖了。

    凝神静气。我把自己粗乱的呼吸慢慢调匀。马还在沿着城墙跑,现在又到了一个拐角处,仍是一个急转弯,但此时我觉得自己身轻如燕,身子在马背上轻飘飘的,好似全无重量,从掌心,透过马的皮肤鬃毛,传来这匹马的心跳。按理马的心脏一直在跳,我也该一直都应该能感觉到,但直到这时,我才感到了这马也是匹有血有肉的生灵,不是块暴戾的石头。

    我的呼吸越来越和缓,说也奇怪,掌心感到马的心跳初时也急如繁鼓,慢慢地也和缓起来,也慢慢地和我的呼吸一致,就象有一根管子将我的心跳与马的心跳连到了一起。这等感觉极是奇妙,一瞬间我几乎忘了自己是骑在马上,好象自己就是这匹马一样,正在路上飞奔。

    人马合一,那已不是驭马了。当人与马合二为一时,岂不是能由着人的心意,不用马缰也能骑马了?现在这匹马的速度仍然没有放慢,可是我却几乎感觉不到坐在马背上有起伏之感,马缰松着,也仅是拿在手上而已,大概不用也可以。我心中一喜,但看着手中的马缰,却不敢放掉了试试,只是轻轻一抖。这动作很轻,但马却象明白我的心意,身子一侧,跑了个小圈,折而重新向城墙跑去。

    这回,和方才那次惊恐万状根本不同,我好象完全可以感觉马的步调,连马蹄踏上地面都能感觉出来。

    现在,可以说是初步的“人马合一,心神相通”了吧?我又惊又喜,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突然,我耳边响起了“哧”的一声笑。这笑声似乎有点赞许,也有些讥讽。

    如果说耳边响起几句话,那还可以说是我看到过。听到这样的笑声,实在有些怪了。我吃了一惊,手又是轻轻一抖,马一下站住了,我抬头向上看去。

    这马当然不会说话,周围也没人。要有人说话,当然只有在城墙上。但城墙有十多丈高,就算有人说话,哪里会象在我耳边说的一样?只是我好象也根本没想到这点,只是抬头望去。

    刚抬起头,便觉一缕阳光射入眼底,让我眼前一花,可是我好象依稀看见,就在我头顶的城墙上,有个人靠着雉堞,正在上面看着我。我忙伸手搭了个凉篷再往上看,却只是空荡荡一片。

    这时两个人骑马冲了过来,正是钱文义和曹闻道两人。曹闻道隔了老远便叫道:“统制,你没事吧?”

    我将马带得距城墙远一些,再往上看。但墙头空空荡荡,看不到人。这段城墙是北墙,再外面便是大江了,隔着厚厚的城墙也可以听到外面的江声。江流不息,别的便什么也听不到。

    曹闻道正在大赞我的驭马本领,大概见我正注意城墙,便道:“统制,怎么了?”

    我道:“刚才你们见到城墙上有人么?”

    他和钱文义两人一怔,也不知我为什么注意墙头。钱文义也手搭凉篷向上望去,道:“怎么了?我们也没注意。”

    “没什么。”我带了带马,道:“去吧,我还得给这马上副鞍鞯。”

    我没有跟他们说,我刚才在眼睛一花时,依稀看到的那个人。

    那该是个老者。身材矮小,因为我觉得他大概比雉堞的缺口处还高不了多少。是个老者固然有些奇怪,更奇怪的是——也许是我多疑,但那张脸,我做梦也忘不了,那是一张尖嘴猴腮、奇丑无比的脸。

    第十七章 孤军奋战

    回到马场,军队已经准备齐整。虽然前锋营多半原是骑兵,但也有近两百人不会骑马,因此前锋营实际点齐的是一千一百人,狼兵四百。我一回到营中,骑马立在营前的甄以宁一挥手中的旗帜,所有人都一下站定。

    一千五百人马,要保持阵形,并不容易,但甄以宁指挥得相当纯熟,这许多人虽不是一动不动,但队列相当整齐,根本不象是一支拼凑成军的乌合之众。我和钱文义曹闻道两人走过诸军,钱文义与曹闻道向我行了一礼后各自归队,我看了一眼这批士兵,心头不由有些震颤。

    二太子这次出击,我和路恭行一样,是绝对不赞同的。可是,我官职比路恭行小,又不是二太子的嫡系,甚至也算不了文侯嫡系,在他们眼里,前锋营实在也是支乌合之众吧,我哪里敢向二太子进谏?二太子对路恭行还颇为客气,可我要是也象路恭行一样说话,只怕马上会被二太子加上怯战之名了。

    如果说我怯战,那也许并没有说错,我心底也确实有些怯战。这些士兵都是历尽千辛万苦才逃回帝都来的,这次出击,他们又将有多少无法回来?

    那些士兵一个个看着我,突然间我看见甄以宁在马上露出一丝焦急之色,我也猛然省悟自己有点走神了。集合完毕,现在他们都等着我说两句话,我却顾自乱想,这样子是犯了领军的大忌,让士兵也胡乱猜测了。我清了清喉咙,装着刚才是在准备说话一样,大声道:“我辈军人,身负保家卫国之责,就要置生死于度外,不惜以身殉国。如今大敌当前,国家养我,正为今日。今晚受命出发,我们必要奋勇杀敌,如此方不负国家重托。”

    我还想再说两句豪言壮语,但喉咙口象是哽咽着一样说不下去。战场上,我自然不惜一死,但死也要死得值得,象今天这样,等如前去送死,我也实在无法说服自己说这样的出击是绝对必要的。可是在诸军之前,我当然不能说这一套话,现在再要说什么激烈之辞,也已说不出来了。

    这时甄以宁忽然高声道:“为国捐躯,死而无憾!”

    他的声音并不算响亮,但诸军正聚精会神听我说话,马场上只能偶尔听到几声马蹄踢打地面的声音,他的声音倒也有许多人能听清。甄以宁离我较近,定是看到我面露难色,知道我已说不出什么鼓舞军心的话来了,便适时喊出这两句。他一喊,边上曹闻道那一军便也跟着喊了起来,马上诸军同时呼喊。一千五百条喉咙一起喊话,又没有人指挥,自是乱成一片,别人乍一听只怕也听不出我们喊的什么,但是这样的喊叫也让人热血。

    我有些感激地看了看甄以宁,声音静了下来,我大声道:“诸军抓紧时间熟悉座骑,不得任意离队,随时等候命令。”

    现在天已经黑下来了,西边的晚霞血点一般紫。偷营自是要等到午夜,现在这段时间,让诸军熟悉一下马匹也是好的。这次出击,全部是骑军,马术越好,生还的机会便也大了一分。

    喊完后,诸军便在马场中散开。好在东平城的军马驯得都相当出色,士兵骑在马上,几乎没有人显得局促的。我跳下马,让马夫给我找一副鞍鞯来,自己则站到一边看着他们练马。正看着,甄以宁拍马过来道:“统制,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道:“现在等候命令,看样子也就是两三个时辰后的事了。”

    甄以宁到我身边,飞身下马。他下马的姿势极是优美潇洒,身轻似燕,那些老于行伍的骑军也未必能有他的骑术高。他把马拴在一边,走到我边上,看了看我的马,赞道:“好俊的一匹马。统制,这马取名了么?”

    我看着这马,也不知怎么一想,道:“它叫飞羽。”在那一瞬,我突然又想到了龙鳞军的金千石。金千石与我相识得不久,但他的忠勇干练给我印象极深。给这匹黑马取这个金千石爱马的名字,也是为了纪念他吧。

    “飞羽?好名字。”甄以宁拍拍马脖子,忽然低声道:“统制,你觉得这次出击,是不是太急了些?”

    我苦笑了一下道:“甄以宁,你便是有这想法也不要说。就算这次出击太过急躁,我们是九死一生,可要是诸军都有这个想法的话,那就成了十死无生了。”

    甄以宁道:“军人受命,自当奋勇向前。我也不是害怕,只是觉得这次出击也太急了,等毕将军援军一到,商议停当再出击,岂不胜算甚大?唉,可惜我们没有平地雷,不然也可以多几分胜算。”

    我猛地一拍脑袋,叫道:“说得正是!”

    这时小军已经给飞羽上好了鞍鞯,牵了过来。飞羽被我收伏后,一下子就不跟以前那样脾气暴劣了。上好马鞍,这马更增神骏。我翻身上马,对甄以宁道:“甄以宁,你和我一块儿去任吉将军那儿一趟。”

    甄以宁道:“去借几个平地雷?好,快走吧。”

    我不由会心一笑。甄以宁真当得上举一反三,我只说一句话他便知道我的用意了。他年纪虽小,实在是个极好的中军之材,不,可以说是大将之材。

    哪知我们一到任吉营中,我一说明来意,任吉一口回绝了,说是“受毕将军之命,此物绝不可示外人。”他神情恭顺,口气却坚实,看样子是死活也说不通的。

    我和甄以宁满心希望,被这一头冷水浇得信心全无。平地雷虽然还不能说是必胜的利器,但以那击碎战船之威,冲营时以之开道,实在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谁知任吉竟然如此不肯买帐,让我大失所望。

    回到马场门口,我和甄以宁都有些垂头丧气。但我知道进营后不能再露出这副嘴脸,不然士兵会以为统制胆小如鼠,士气都会受影响的。我回过头,正想让甄以宁打起精神来,身前一骑马已冲出马场营门。

    这人正是钱文义。他一到我们跟前,勒住马,喘了两口气道:“统制,快要吃晚饭了,不知如何安排?”

    现在正是晚饭时间了,马上要出击,更得让士兵吃饱一点。我道:“让他们把饭菜送到这儿来吧,弟兄们吃完后马上再练练。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钱文义道:“那好。”他和我们一起儿进营,他边走边道:“就是,要死也做个饱死鬼。对了,楚将军,你们刚才去哪儿了?”

    我道:“我们去向任吉将军要几个东西。”

    “什么东西?”

    我顿了顿,道:“就是大号火雷弹吧。”任吉让我不要把平地雷的事告诉别人,我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但我实在不想骗钱文义,说成是大号火雷弹,大概也不太离谱。

    钱文义惊叫道:“火雷弹,太好了!有这个东西,那我们胜势大增。”他在高鹫城时就是前锋营百夫长,而前锋营是第一批用火雷弹的,对火雷弹的威力自是心知肚明。

    我颓然道:“没要来。”

    钱文义大失所望,道:“没要来?唉。”他看了看北边,又道:“要是每人有五六个火雷弹,那么到蛇人营中冲进冲出就不在话下了,真是可惜。张先生可是个聪明人,要是东平城也有人会造火雷弹就好了。”

    他的话象一道闪电,我猛地勒住马,叫道:“钱文义,你说的正是!他不给,我们自己做!”

    钱文义不知我说的是什么,看了看我,我带转马头,叫道:“甄以宁,你马上到辎重营,弄些木炭回来,要个几十斤,碾成极细的粉。”

    甄以宁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说什么,带马便走。钱文义在一边道:“楚将军,你要木炭做什么?”

    我道:“做火药!他不给我们,那我们自己做。”

    我还记得张龙友跟我说的那种火药配方。他说是炭粉一份,硫硝各六份,混在一起就成了火药。硝石可以用墙硝代替,但硫就有些难找。不过我记得张龙友说起之江省也是许多洞天,先前我就见东平城里有两家上清丹鼎派的观,从观里一定可以找到硫的。我道:“钱将军,你马上叫上一两百人去挖硝石,要是没有,就去刮墙硝,越快越好,弄得越多越好,另外人让他们把硝石也碾成细粉。”

    钱文义道:“墙硝也可以配火药么?”

    我道:“正是。事不宜迟,现在天快黑了,得抢在天黑前把三味药备齐。”

    我也不再跟他多说,拍马便走。三种药中,只有硝最难聚齐,好在人多,叫一百多人去弄,也不会用太久便行了,现在便要看我能不能弄些硫回来。

    东平城中的东北角,城墙依大涤山而建,山脉余势伸入城中,形成东平城天然的屏障。山脚下,有一座大涤玄盖观,也被称为法统三十六洞天中的大涤玄盖洞天,现在正是由上清丹鼎派主持。

    飞羽上了鞍后,跑得更快了,我在马上几乎象是飞起来一般,连马鞭都不必用,而且指挥如意,似乎它都能理解我的心思。只不过短短一会儿,便已到了大涤玄盖观门前。这个洞天名头吓人,里面却已破败不堪,上清丹鼎派虽然也是国教,但此派掌教真归子势力远不及清虚吐纳派的玉馨子,连这个观也已年久失修了。我拴好马,只见山门口便是一堆堆瓦烁,一进去,里面是一大块空地,这里倒是很干净,边上有几堆落叶,想必是刚扫好还没簸掉的。

    我走进去,到了大堂前,大声道:“请问,里面有人么?”

    上清丹鼎派在朝中失势,但这一派在民间势力颇大,而且他们经常炼制秘药,其中有不少治病极有效,我记得南征时军中的医官叶台便也是上清丹鼎派出身。这也使得上清丹鼎派在民间的威望甚高,完全可与清虚吐纳派并列。只是威望归威望,没有朝廷支持,上清丹鼎派所主持的观大多破旧不堪,这座名列三十六洞天的大涤玄盖观也不例外。

    我喊了一声见没人答应,正想进去看看,刚走了一步,忽然觉得脑后风生,有什么东西直扫过来。

    在这儿居然也遭暗算了!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诧异。这股风虽然甚厉,但不快,我不用回头也知道定是根很长的棍子在扫向我的后脑勺。要是被它扫中,那只怕马上就晕死过去,但是我在战场上出生入死那么多次,自然知道该如何闪避。

    我一低头,让过这长棍,一把抽出了腰间的百辟刀,人趁势一转,就准备反击。哪知一回头,却看见离我有两三丈远的一个小门里,有个身着法统长衫的年轻人扛着一根极长极粗的竹竿,正要从那小门里出来,袭击我的根本不是什么棍棒,而是竹子的一头。竹竿是空心的,并不算重,但这根竹竿太长了,那个年轻人东倒西歪的,无法保持平衡,他稍动一动,那竹竿两头便左右大动,带着他也乱动。

    再这样下去,只怕这根竹竿会把他压在地上,以竹竿的弹性,就连挤死的可能都有。这时靠近我的那头竹竿又扫过来,我看准来路,两手一把抱住了竹竿,那个人一个踉跄,总算站定了,他大概奇怪这竹竿为什么会突然定住,转过头来看了看我,先是一怔,又大声道:“放到墙边!”

    这竹竿太长了,我们两个人抬着也弄了好一会才放好,那个年轻人大概不知道利害,才会一个人就去扛了。

    竹子一放好,那年轻人撩起衣襟擦了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