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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健第51部分阅读

    侯大人府中跪了一夜。听说连文侯大人最后也感动了,不惜亲自向卫宗政商议。”

    陈忠为了救我,实在是全心全意,只是我庆幸逃脱处罚,都把他给忘了。我有点内疚,东倒西歪地走到门口,叫道:“陈将军。”

    陈忠在楼下正在东张西望,听得我叫他,抬起头,脸上浮出笑意道:“太好了,楚将军你在。”他跑上楼来,向我跪下道:“恭喜楚将军脱险。”

    我连忙扶起他道:“陈将军,我还没谢过你呢。来,进来喝一杯吧。”

    他道:“不了,此事一了,我得马上赶回东平城去缴令,为了向你辞行才来的。楚将军,你自己保重吧。”

    邵风观派他来,未必真有什么好心,无非是派个与己无关的人来,就算遭了池鱼之灾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陈忠为了救我,却是真心实意的。

    这个实心眼的人,实在连骗他都不忍心。

    他好象不知道我已经被削职为民了,仍是行了个大礼,起身要走。看着他要走我道:“陈忠,你自己也要当心。”

    他得罪了二太子,如果离开邵风观的范围,只怕也不会有好结果的。但陈忠好象浑不在意,也不知到底是真不在意还是根本没想到。他向我行了个军礼,道:“楚将军请回吧。”

    我想说我现在根本不是将军了,但他这时已经出了门。

    也不知到底喝了多久,我都不知是怎么散的,只知道回去时天已黑了,吴万龄陪我着到住处,打开门,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我的呼吸也不由一滞。在这一片黑暗中,象是有把无形的快刀插进了胸口,我几乎已失去知觉。

    吴万龄虽然没有我喝得多,但也有了醉意,他大概也知道我身上没有火石火镰,帮我点着了蜡烛,大着舌头道:“楚……楚……”说了半天也说不出来。他习惯称我为统领,但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让他改口,一时还改不过来。

    我道:“好了,你回去睡觉吧。”

    等吴万龄一走,我走到床边。因为有两个月没住了,床上已经积了一层尘土。我拿出来抖了抖,只觉口渴得要命,又走了出来。

    今天是四月下旬了。月亮只剩了一半,冷冷的,象是结了冰。我站在井台前,压了两下汲筒,从水龙里流出清冽的井水来。天是一天热似一天,又喝了酒,有些头痛。我把头探进水里,喝了两口,水寒刺骨,但也让自己头脑一清,不再那么晕乎乎的。

    我把手撑在井栏上看着天空。月光清澈明亮,象是一只睿智的眼睛,但这只眼现在也是半闭着。我甩了甩头,把头发上的水甩掉,又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来。

    从明天开始,又是一个新的开端了。人生在世,实在有太多的变故,当我入伍时,曾经想过这一天么?仅仅是几年而已,不仅是我一个人,帝国这个庞然大物也开始了分崩离析的第一步。从一片升平到战火纷飞,再到蛇人的出现,一共也不过是短短两三年而已。

    帝国,真的有可能会覆灭么?这个雄踞于大地之上的王朝,会不会也踏上数百年前被大帝推翻的王朝一样的道路?如果是的话,这一代的大帝将会是谁?或者,帝国会象死而不僵的怪物,经过了一番修整,仍然苟延残喘下去?

    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我垂下头,茫然地又拉了两下汲筒。水冷得象是锋利的刀子,刺入皮肉,那一阵刺痛让我身上一抖。

    回到军校,让那些学生都吃了一惊。他们仍然记得我这个能和“军中第一枪”斗个旗鼓相当的老师,因此我回来后,都让他们欣喜若狂。

    只两个月不见,这批学生就大有进展。我带他们时,骑马骑得好的都还不多,但现在大多已经能在马上不拉丝缰而坐了。文侯很看重雷霆弩,因此雷霆弩的教程很多,而我对雷霆弩的用法还不如他们熟,一天下来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等放了学,便到工部去一趟,想向薛文亦讨教一下雷霆弩的使用心得。

    一进木府,便听得有人在叫道:“殿下好本领!”这声音很熟,但也记不起是什么人了。难道二太子在这儿?我吃了一惊,刚想在一边看看仔细,却听得薛文亦在叫道:“哈,楚兄来了。”

    薛文亦正坐在轮椅上,看着一群人在练习,领头的是个华服的小孩,正是那个小王子。他手上拿着什么,看见我,脸上露出了笑容,叫道:“哇,真的是楚将军!”

    他跑到我边上,仰起头看着我。对于宗室,我大多没有好感,但对他我却没半分恶感。我笑了笑,行了个礼道:“小人打扰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小王子道:“你不是在东平城么?怎么会回来的?”

    我道:“小人现在已不在军中服役了,现在是军校教席。”我的事太过复杂,跟他说也说不明白。小王子眨了两下眼,道:“对了,楚将军,你来看看薛员外给我做的好东西。”

    他把手上的东西递了给我。我接过来看了看,那是把小小的雷霆弩,具体而微,因为太小,把箭匣废除了,直接装箭。我道:“这是什么?”

    薛文亦道:“这是给小王子玩的手弩,打个野兔飞鸟挺好。楚兄,你倒试试看。”

    小王子拿过一支箭道:“对,楚将军你试试。”

    他指着二十余步外的靶子。这手弩很小巧,射程不会远,做得如此精致,单手可以施放,而且不用上弦,扳机分两档,扣下一半时是上弦,再扣就是放箭,薛文亦实在很有巧思。我对准准心,一箭射去,“叭”一声,那支小小的短箭正射中靶心。

    这手弩因为要让小王子适用,做得太小了点,如果再大一些,因为单手可以施放,那么骑在马上,可以右手使枪,左手用手弩,让敌人防不胜防,不失为一件利器。但我刚想到这些,不由又有些失笑。手弩的射程太短了,看样子顶多也只能射到三十步外。以手弩的大小而论,力量不算小,但实战时这样的力道绝对不够,只怕射不穿蛇人本身的鳞甲,不用说是穿重甲的人的。而这手弩如此精致,只怕比雷霆弩做起来更费事,因为是木头做的,又不会太牢固,实在不实用。何况我现在已经不是军人,还想这些做什么?

    小王子咋舌道:“好厉害,不愧是楚将军啊。”我不禁一笑,我的箭术并不是很高明,但以这样的距离,要射中靶心实在是轻而易举,十万大军中,起码有五万能做到。只是小王子枪法很高明,以前箭术未必练过多少,才会少见多怪。不过这也难怪,军中一向重刀枪,轻箭术,因此军中的箭术好手大多并不得志,以前谭青如此高明的箭术也只在我手下当什长,江在轩更只是个小兵。唯一的例外,那就算是邵风观手下的廉百策了吧。

    我把手弩还给小王子道:“殿下,你再练习,我有事和薛员外商议。”

    小王子点了点头,和他的随从一箭箭地练习去了。薛文亦道:“楚兄,有什么事么?”

    我道:“因为军校中要教授雷霆弩,我知之不详,想向你讨教一下。”

    薛文亦道:“这个好办,我这儿写了一本《雷霆弩详解》,你拿去吧。不过实战我也不知道,你得自己教。”

    我道:“这个自然。”

    我跟着他到了内室,他在书架上翻着书。他现在是员外,也有了一架子羊皮书了,翻了半天,从底下拉出一本道:“你看吧,这是我写的。”

    薛文亦写得图文并茂,把雷霆弩的各个部件都讲得很详细,要注意的事项也分门别类说了不少。我接过来放进怀里,道:“对了,你能给我也做一把大一些的手弩么?”

    薛文亦道:“你想实战用?可以,过些天做好了我派人送来吧。”

    我笑了笑,刚想走,又想起了什么,道:“怎么没见苑可珍?”

    薛文亦道:“文侯大人将他调到船厂去了。听说,现在船厂要造出前所未有的巨舰,长度将达四十丈以上,尺寸数字很精微,要他算出来。”

    四十丈!这个数字把我吓了一大跳。我见到的船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余丈,那已是个庞然大物了,没想到竟然还会有比那长一倍的船。我道:“要那么大做什么?这么大的船,转动一定不灵,在大江上行驶,一旦遇伏,连转弯也转不过来,只怕是用在海上了。”

    薛文亦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现在岛夷已在攻打句罗岛,句罗王前来求救,文侯大概有心赴援海外吧。”

    听他说什么海外,我的心里突然有所触动,但一时也说不清有什么,只是隐隐地觉得有什么地方有问题。向薛文亦告辞后,我便回军校去。现在的马是军校里的,远没有我在东平城找的那匹飞羽神骏,但是在街上也足够了。骑在马上,我还在想着那个问题,到了军校门口,象是灵机一动,我突然想到自己觉得哪儿不对了。

    那是陈忠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发现大江的江面在上涨,大约涨了半尺。那时我觉得可能是上游雨水多了,但是和蛇人在江面上筑堤一事连起来看,不免有些奇怪。

    难道……蛇人是想截江灌城?

    东平城北面靠着大江,有这天然凭障,蛇人强攻难下,而东平城又能从水面上源源不断地得到补给。为了打破守军,蛇人最好的办法也的确是水攻。只是,蛇人难道真的有这样的智力,能想出这等计谋么?

    要水攻城池,不是简简单单地掘开河口就行了,必须让河流随人心意改道,才能顺利灌入城中。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得先行计划周密,再不断准备。如果蛇人在江面设堤是为了抬高江面的话,那就都说不通了……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如果让陈忠带个口信的话,还能让毕炜和邵风观他们提高警惕。但现在好象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我带转马上,加了一鞭,向文侯府跑去。不论文侯在不在意,我现在得向文侯汇报此事。甄以宁在城中,我想就算文侯不相信,也不会一笑了之的。

    第二十六章 国之重宝

    一到文侯府门口,我跳下马,守门的便过来道:“什么人?”

    我走上前道:“小人楚休红,有要事面见文侯大人。”

    那守门的大概也忘了我这个曾经的下将军了,道:“你在门口听候传令。”

    他有些趾高气扬的,大概见过的人多了,连那些在职军官来求见文侯时也都得毕恭毕敬,我一个布衣自然不放在他眼里。我没办法,只得坐立不安地等在那儿。过了一会,那人过来道:“大人请你进去。”他的话也有点吃惊,大概对文侯说了“请”字,有些不解。

    我也不管他,急急忙忙地冲了进去。到了那间挂着“文以载道”的会客厅,我在门口跪了下来,大声道:“小人楚休红,求见文侯大人。”

    文侯正在看着一张羊皮纸,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听得我的声音,他将羊皮纸收好,道:“楚先生,进来吧。”

    我走到里面,又行了个大礼道:“大人,小人多谢大人相救之恩。”

    文侯笑了笑道:“你有话快说,总不会是专程来向我谢恩吧。”

    他的话平和了许多,我定了定神,道:“小人方才想到,东平城有个软肋,当严防蛇人水攻。”

    我的话一出口,文侯一下变色,道:“你也这么想?”

    我不禁失声道:“还有人也这么想?”本来以为只有自己想到,还颇有几分得意,但听文侯说别人也想到了,我不由有些失望。文侯道:“没什么,你说吧,为何要防备?”

    “小人当初去东平城时,曾见蛇人在江面筑堤,但大堤并不合拢。今年春季,东平城雨水也不多,但江面却在上涨,因此小人以为,蛇人筑堤之举实是为了蓄水。”

    文侯左手一击右掌,道:“果然。”他笑了笑,将手中的羊皮纸递给我道:“你看看吧。”

    我诧异地接过羊皮纸来,上面写着:“末将以为,东平城坚不可摧,又有东阳城守望相助,坚守不难,大可虑者为水攻,当嘱邵子著意提防。”后面的署名则是邓沧澜。

    文侯道:“沧澜现在正在句罗岛,他深谙水战,来信如此说,而邵风观也说当防蛇人水攻,须将城中平民逐渐转移,我正在举棋不定,你也这么说,那正好让我下了决心。”

    要转移平民?那岂不是弃城之议?我不由失声道:“怎么能弃城?”

    文侯苦笑了笑道:“敌人引水灌城,破解之道有几?”

    水攻城池,破解之法只有另掘泄水沟渠,不然就是加固城池死守,坚持到援军到来将敌人打散。但蛇人如此强悍,东平城虽能防守,要在蛇人眼皮底下到城外开掘河流支道,那是绝无可能,至于说派援军将蛇人打散,那是更无可能。可以说,蛇人如果顺利水攻东平城,就是个无法破解的死局了,除了弃城也别无良法。可是邵风观提议将平民转移,一旦蛇人并没有水攻,必然会遭到所有人的唾骂,那不是件轻易能下决定的事。我有些惴惴不安地道:“那么,大人的意思……”

    文侯道:“民可撤,军不可撤。”

    他说得很坚毅,我不禁身上一抖。文侯的意思,也就是宁可全军覆没,也不能弃守东平城。我不知道文侯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想问又不敢多问,文侯也知道自己有些失言吧,笑了笑道:“此事有关机密,楚先生可对什么人说过么?”

    我道:“什么人也没说过。”

    文侯想了想,道:“那就好。东平城能守三个月,那么只要由北宁城再守三个月,时间就足够用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头,笑了笑道:“楚将军,刀在鞘中,无损其利。而要击人,必先将退拳于后,这个道理,你该懂的。”

    他竟然又叫我“将军”了,那意思是仍要用我了?我一阵激动,道:“楚休红愿听大人调谴,万死不辞。”

    文侯道:“我手下有水、火二将,楚将军你姓氏里有两个木,水生木,木生火,正是天造地设的第三员将领,哈哈,你要努力啊。”

    他说得很轻松,但却不啻一个闷雷。文侯手下,明明是水、火、风三将,他为什么要说只有两个?难道……我不敢再往下想。其实不用想也知道,东平城城破是必然的事,只是既要保存实力,又不能让人觉得是畏战逃跑,最好的办法就是牺牲一个人了。邵风观当初被派到东平城去,那就已经有牺牲的意思在。如果那次二太子在战役中,一定就拿邵风观来顶罪了。

    这一次文侯可以牺牲邵风观,以后如果有用,他难道不会牺牲我么?

    离开文侯府时,我已是心神不定。文侯同意让平民转移,那已经是从善如流了。如果我处于他的地位,恐怕也不会同意让东平的重兵不战而退。可是,甄以宁现在也在东平城里,文侯不让撤军,难道是要让甄以宁也死在城里么?

    我叹了口气。听文侯的意思,已是运筹帷幄,成竹在胸了,我多操这份心做什么。回到住处,我点了蜡烛,恶补一下那部《雷霆弩详解》。把第一章细细读完,人也累得很,又在床上打了一会坐才睡着。不知为什么,在坐笼里打坐,身体里有一种真气流动的感觉,现在却很少能感觉到。有时真的怀疑那天晚上突然用出的摄心术只是自己在做梦。但是薛文亦明明也说过,陈忠和他商议过,他也给了陈忠一个传声筒,说明那事并不错,如果那个小方没有中我的摄心术,卫宗政一定不会如此轻易就把我放出来,只怕会横生枝节。

    想来想去也想不通。接连两天,我都在研读那本《雷霆弩详解》,累了便打个坐。第三天上完课,刚回到住处,军校杂役送来了一个用粗布包着的小包。我见上面的字是薛文亦的手迹,知道那必是我请他做的手弩,马上拆开了。里面却是一把手弩,还有一个木盒。圆柱形弩身是铁木雕成的,但弩弓却是钢制。我拿起来看了看,这手弩做得极为精致,每个部件都淬过火,沉甸甸地压手。这个粗布包里面还写着字,是薛文亦的信,他跟我说我要的手弩因为威力较大,射程可达四十步,在二十步内足以射穿铁甲,用木头做强度不够,因此重要部件都是他请金府用精钢做的。

    我掂了掂,这手弩虽然稍重了一点,但我单手仍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