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小心地问:“郡主,您决定同小的一起回京吗?”
也许她的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场婚事礼成而什么都做不了,但她要回京去,越快越好。
“你若是能助我离开这里,我便随你回京。”
第6章(2)
王府上下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氛。
下人们进进出出,招呼着满堂的宾朋。
东方离一袭的鲜红喜袍,发髻高束,衬得整个人越发的神情俊朗。
新郎的一身行头其实早已换好,他自早上到现在,却一直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翻着手边的公文,平静得十分异常。
叩门声响起,屋外传来段辰小心翼翼的声音:“王爷,吉时到了,您该去接亲了。”
门里淡然的声音应着:“知道了。”
段辰也不敢再催促,撤了身退到一旁继续候着。王爷今日瞧起来十分反常,换作正常人,身为即将娶亲的新郎官,理应表现得十分喜悦才对。王爷的脸上非但瞧不出半分喜悦之色,大喜的日子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久不出门,到底是怎么了?
正想着,书房的门被拉开了。
东方离自门里踏了出来,出乎意料没有立即动身离开,反是一副闲适姿态,负手望着院子里花草,低声问道:“段辰,在你看来,娶妻应当娶个什么样的人才对?”
段辰一时也困惑了,都这个时候了,王爷为何还有闲心思来说这些不着边的事情?
“古人都说两情相悦,奴才以为,嫁或娶的道理一样,都应该找一个情意相投的人。”
这些话,分明说到了东方离的心里去。
他不免嗤笑一声。
连段辰都懂的道理,他又何尝真的不懂。到底是情意相投重要,还是理想抱负重要,在心中左右一权衡,他忽然有些动摇了。
许多年前他已经错过一次,原以为后半生他再不会被感情所牵羁,可是苏宛然的拒绝,他自己内心的排斥,都成了无法回避的事。
当然,即便在此时他觉悟了,也不会改变什么。觉悟是一回事,现实情况又当别论。
“走吧,迎亲去。”
王府门外,迎亲的队伍早已披红挂彩准备妥当,门口也聚集了道贺的人潮。
东方离神色温然地一一道谢,自人群里走出门来。
门前铺着红毡,鞭炮齐鸣,人们纷纷退开为新郎官让行。
红毡的尽头,却亭亭立着一道人影,风尘仆仆却是神色平静。
他自人潮的另一头与她对望,微微一怔。
她露出微笑,款步走上前来。
“王爷大喜,只是连个道贺的机会都不给我,未免有些见外了吧?”
他不禁微微蹙眉。
回京成亲是既定下无法更改的事实,可是却下意识不愿让她知道。他想当她只是一个并不相干的外人,可是心意却止不住地一再动摇。所以才会困住她,却不想她还是知道了。
“既是来道喜的,里面请。”他不容置疑地转身吩咐:“段辰,招呼郡主进去入席。”
玉哲后退一步,摇头,眉眼间却有几分凄楚之色,“我只是来道声贺,这喜宴就免了。您忙您的正事,不必招呼我。”说罢就转了身,朝街的另一边行去。
耳边依旧是震耳的鞭炮鼓乐声,东方离的神色渐渐低沉下来。
段辰小声提醒:“王爷,您该去迎亲了。”
东方离的目光仍旧停在那道渐渐离远的背影上。身旁一片的非议声他全听在耳中,却不以为然,转而沉声吩咐道:“派个人跟着郡主,务必护她安全。”
全城的人都知道,今日安淮王娶亲。
皇帝抱病在床,虽无法亲自道贺,也派人送了厚礼。
手握兵权,又与当朝左相做了姻亲,这皇朝上下,足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怕也仅有他了。
而这一日,在东方离自己看来,他等了十多年,已是够久。权力的巅峰与他来说不过一步之遥,皇帝突然病重,连老天都是向着他这一边。
如此一想,那些儿女情长的小事,实在不该成为他心头的困扰。
如果有一日他坐拥了天下,便是坐拥了一切,包括他想要的人。
高头骏马,锣鼓喧天,一路热热闹闹地行至相府门前。
有些出乎意料,苏云年亲自迎身出门,神色间不见喜悦,而是带着几分焦急。
东方离下马行礼,苏云年匆匆点头,低声道:“贤婿,里面说话。”
伸手将他拉进府中,也待不到进屋详谈,直接遣退了身旁的下人,叹气道:“宛然那丫头,逃婚了。”
东方离微微扬眉,却没有表现得太过诧异。依他对苏宛然性格的了解,知道她必然不会轻易就妥协,只是没想到她的方式如此直接……逃婚,不过倒的确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与他来说,竟是不自觉地心头一松。
“师傅,您觉得我该怎么做?”
苏云年有些惭愧,“宛然性格任性,都是让我和她娘给惯坏了。”
“师傅,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桩婚事势在必行,您也知道,多少人都在暗地里观望着。”
苏云年当然清楚。
“虽然不妥,但眼下也只能对外宣称宛然突然身体抱恙,婚礼暂时延后。”
贻笑大方都是其次,婚事未成,只怕正好称了许多人的心意。
其实苏云年早已定下了自己的立场,促成儿女亲事不过为自己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东方离平静回道:“一切但凭师傅做主。”
外人眼中,婚事是天作之合,好事未成却只给出一个听起来就有些荒唐的理由,谁都知道是背后有所变故。
只是眼下都不是计较那些虚妄名声的时候,而是要尽快找到苏宛然。
迎亲的队伍原道折回,却不见鼓乐齐鸣的热闹景象。人人都四下回避,却又忍不住纷纷伫足观望议论。
新郎官依旧高坐马上,一身的吉服此时瞧来红得有些刺眼。
一名身穿吉服的小厮扬鞭策马,自街的另一头匆匆驰来,待行到近前,勒马扬蹄,迅速跳下马奔至东方离的马前。
“王爷……”
东方离瞥了他一眼,“何事如此仓惶?”
小厮压低了声音,回禀:“玉哲郡主不知为何突然昏倒了……”
东方离脸色一凝,“她现在人在哪里?”
“奴才已经将她送回王府,也找了大夫去诊视。”
东方离未作迟疑,迅速拉了缰绳往王府方向奔去。
留下一队人马,互相观望,一时没了主见。
“段护卫,我们该怎么办?”
段辰的目光停在王爷离去的方向。他跟随王爷多年,曾经战场厮杀之时也未见王爷有过如此焦虑的神色,可见玉哲郡主在王爷心目中是不同于一般人的。
都说成大事者不应拘泥于儿女情长,可是在他看来,那多半是尚未遇到真正令自己倾心的人。
王爷这一回,只怕是早已动心了。
“大家收拾好自己的家伙,该干吗干吗去。”
依他看,王爷同苏家小姐的这门亲事根本就成不了了,他倒是挺乐见其成。苏家小姐那性子,寻常人等绝对管教不了,他可不想日后多了那样一个爱捉弄人的王妃以至日后都生活在水深火热里。
阿弥陀佛,老天垂怜。
王府里还聚集着前来庆贺的人,等来的却不是八抬花轿、琴瑟和鸣的喜庆景象,反倒见新郎官飞马归来,脸色铁青,无视众人的目光,一路疾步行至后院方向去。
行到房门前,大夫已经匍匐跪地。
他收住脚步,沉声道:“起来说话。”
大夫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郡主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疲累过度,加之心中郁结难散才会昏倒。草民已经开了方子,喝上几帖之后想必就会恢复过来。”
疲累过度?郁结难散?他不禁蹙眉。
“可曾醒来?”
大夫摇摇头。
“下去吧。”
他迈上台阶,在房门外站了片刻,才伸手推开门。
红映正坐在床沿,小心将绞好的帕子放到玉哲的额头,见是王爷出现,连忙起身欲行礼。
他却是伸手示意她作罢,静静站在门外望着床上闭目沉睡的人。
而此时昏睡中的人却眉睫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红映欢喜地唤了声:“郡主!”转而去看门口的人。
“王爷……”
玉哲听到她这一声唤,迅速将眼一闭,侧头转向里面,不愿多看一眼。
她知他在外面,却不愿见他,至少此刻不愿。
而门外的人也没有进来,站了良久,终是转身离去了。
玉哲侧耳听着屋外的动静,听到脚步声渐渐离远,心头一紧,眼泪不自禁地滚落面颊。
她明知自己没有立场赌气不满,可当知道他丢下她只为回京成亲,胸口不知为何就是一阵哽塞之意。
他同她本就毫无瓜葛,既是如此又何须多此一举回避她?
纵使她这口气赌得并无什么道理,她也不愿委屈自己先低头。
红映见她这样,心中也十分难过,放低了声音道:“郡主,您这又是何苦?王爷此刻本该在拜堂才对,听到您病下就立刻赶了过来,可见对您的心意是不同别人的……”
玉哲脸上却不见诧异之色,只因个中缘由她心中早已有数。回京之后她曾见过苏宛然一面,苏宛然将计划全都告知了她,所以她知道今日必然会是一个缺少新娘子的婚礼。苏宛然一心想促成她与东方离,而眼前的这一切,原本按照计划亦不过是她使的一个苦肉计。可是看着他高冠蟒袍自喜庆的人潮里走出来,那一瞬她承认自己心中泛着丝丝的微酸却是再真实不过的切肤感受。
起始之初他不过是她打算依附的一个毫不相干之人,后来得知他曾是姐姐心中认定的良人,她也多是唏嘘惋惜而已。
那一夜郊外月下半真半假的坦诚,又是谁眉宇间的真诚之色,真正打动了她?
这一切的一切都与她原先的初衷越离越远,她又该如何在他的身边继续从容自若地自处下去?
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忽然变得难以抉择。
第7章(1)
这一夜忽然起了风雨,雨势越下越大,几成滂沱之势。
惊雷闪过天际,惊得床上的人自睡梦中醒来,她下意识唤了一声:“红映……”
房中仍掌着烛火,红映正坐在桌旁打着盹,听闻主子的声音,赶忙走到床边来,“郡主,您又是哪里不舒服吗?”
玉哲摇了摇头,拥着被子半坐了起来,听着屋外呼啸的风雨声,不禁蹙眉,几分怅惘地道:“我小时候便害怕这种天气,大约是一直都住帐篷,每回逢上凄风暴雨的天气,总觉得头顶上的帐篷随时都会被风卷走。”
红映安慰道:“郡主,您现在是在王府里,安全着呢。”
王府与她来说,却不一定再是安全之所。
今夜这雨下得有些反常,她心中突生几分惶然之意,总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一样。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丑时刚过。”红映为她牵好被子,温声劝道:“您身子尚未好,大夫要您务必宽心多休息。”
玉哲点点头,侧了身躺回床上去。
突然门外却隐约传来动静,她心中下意识一惊,再次翻身坐了起来。
红映连忙道:“奴婢去看看。”
片刻之后,红映神色惶然地奔了进来,移至床边,突然屈身一跪道:“宫中传来消息,皇上……驾崩了!”
玉哲瞬间怔住,大病未愈,原就苍白的脸色此刻瞧来更显凄冷。皇帝染病,对外一直都宣称只是微恙,真实情况自然只有宫中的人才知道。
她虽明白这一日迟早要来,却没预料它会来得如此仓促。
“王爷……”
“已经进宫去了。”
玉哲呆怔了片刻,突然惊跳着掀开被子,起身就要往屋外走。
红映一把拦住她,“外头下这么大的雨,您这是要去哪儿?您还病着呢……”
“我要进宫!”
她要进宫,她要尽一切可能见到胤儿。皇帝驾崩,自然有人早已等着这一刻的到来,宫中注定大乱,她却什么都不想去管,只要护住胤儿安全就好!
红映自然要拦她,“宫中此时一定乱作一团,您怎么可能进得去呢?”
玉哲此刻满脑子回响着的,全是皇帝曾经同她说过的那一番话。她同他之间亦有约定,她知道皇帝已经做出了怎样的决定。胤儿才不过八岁大的娃娃,自然无法懂得自己此时的凶险。
可是静下心来想,即便她仓促进了宫去,也断不可能将孩子带出来。
她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红映,你去前房守着,如果王爷回来了就立即来通知我。”
“可是您一个人,奴婢不放心……”
她强颜一笑,伸手将红映推出门,“我没事,这么晚了,自然哪里也去不成。不过我担心宫中情况,所以要等着向王爷询问消息。”
询问消息是假,静候其变才是真的。
她要耐下心来等候东方离那边的动静,切不可在形势未明之前就乱了方寸。
红映犹犹豫豫地出了房门,去前院了。
玉哲转身,神情凝重,缓缓在桌旁坐了下来。
恍惚间,她梦到了胤儿一身华服,被人牵着手,自金光万丈的龙椅之上走下,走过她身边,一路走出大殿去。她想伸手去阻拦,却发不出声音来,一口气噎在胸口,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而一旁那个牵着胤儿手的人漠然转身,赫然分明是东方离的脸。
她惊出一身冷汗,神思混沌地自梦中醒来,被眼前的强光刺得下意识又闭起了眼。
却在此时突然感到臂上一紧,有人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惊诧地抬头,在见到东方离那张冷然迫视的脸孔后,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宫中吗?或者干脆在他自己的驻军大营,总之绝不该是眼前这样一副神色平静的模样。
“你身子未愈,为何却不知爱惜自己?这样随性妄为,回头病情加重,只怕连御医也救不了你。”他语气严厉,眼中不掩怒色。
玉哲枯坐一夜,想听的当然不是这些。
“你……为何不在宫中?”
昨夜明明是风雨欲来之势,为何仅是一夜风雨过去,屋外的天色却出奇地放了晴?一如他此刻的态度,平静得极其令人不安。
“一切皆有专人打点,我并无留下的必要。”轻描淡写,平淡得仿佛完全事不关己。他与皇帝感情不和,给出这样的态度很正常,可是这样一个本欲风云动荡的局势,为何他还能表现得如此镇定自若?
她一时词穷,不知该怎样问才能显得状似无心。
却又听到他低声道了句:“先皇已经立下遗诏,三日之后便会宣读。”
原来如此。原来他的平静,只不过是在从容恭候着风雨的到来。
低头看了她一眼,眼中蓦地又染上薄怒,“倘若你不想病情再加重,最好立即回床上躺着去。”
玉哲站起身,抬头与他对视,静静言道:“我要进宫。”
他淡淡一蹙眉,神色间闪过思量之色。
“你明明心中有数,此时除去特许,寻常人都不得入宫去。”
她是知道,而她亦知道,寻常人兴许的确办不到,他则不同。
“我想进宫。”她放软语气,转了哀求,“理由相信不必我多言,你心里是清楚的。”
他的确清楚,但在遗诏未宣读之前,他却不可能让她进宫去。
“本王无法答应你。你早些休息,养好身子再说。”他转身欲走。
“王爷!我只是想去看看,并无本事兴起任何风浪。”她伸手拦住他。
此时她的确不会,但将来,却不一定。
“一切待到三日之后遗诏宣读再说。”
“王爷……”
他忽地转身,似笑非笑道:“你不上床休息,是等着人抱你上去吗?”
国丧之际,他竟还有心思说出这种轻妄调笑的话。
玉哲深知求他成全已经无望,于是不愿再同他多作牵扯,转了身朝床边走去。
身后的人却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幽幽说了句:“玉哲,你还有三日,择好自己要走的路。”头一回唤她的名字,却不想是为了说这样一句话。
同行或背离,妥协或固执到底,行至眼前,他仍给她一个选择机会。
玉哲蓦地转过身来,瞧见的却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