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许广汉才免于一死。不过,既下蚕室,此生也就只能在宫禁之中为宦为奴了,与那些意气飞扬的昔日时光彻底了断。
——昔日同袍已为九卿属吏,前程似锦,与他这个宦者丞不可同日而语……
——大多数人都会这样想吧……
张贺拍上他地肩膀时,也是这样想的。
—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若不是征和二年那一场变故,如今地他,纵然不为九卿,也当是二千石的高官了……
不过,在张贺看来,许广汉不会在这种地方说这种感伤之辞地,因此,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被带起的感伤情怀,掖庭令暗暗思忖起他那番话来。
—长公主……
——赎刑……
张贺稍稍一想便明白了,不由在心中冷笑。
—看来长公主与少年天子的目标还是上官家!
——就是不知道,上官桀与上官安究竟敢不敢接手了!
张贺没有停步,一边思量着可能发生的变化,一边神色平静地往掖庭署而行。
掖庭署地事务虽繁杂,但是,毕竟有制有例,更何况如今这位天子毕竟年少,与动辄便有上千女子充掖庭的先帝之时不能相比,因此,不过半个时辰,张贺便将三日来积累的公务查验结束,画押之后,与代为守官的两名掖庭丞闲话了两句,便让其出宫归家了。
掖庭八丞,两两轮体,到今日恰是最后一轮。
两人都是归家心切,早已收拾妥当,只等掖庭令的这句话,因此,张贺的话音方落,两人便行礼道谢,随即便要转身离开。
张贺自然知道他们地想法,笑了笑,便也转身,准备返回堂上。
“张令!”其中一位掖庭丞走了两步,又转身唤住张贺。
“何事?”张贺不由奇怪,“是遗漏了什么?”
另一位掖庭丞也很奇怪地望向同伴——他们没有遗漏应该交代的事项啊!
那人看了看同伴,拧着眉道:“并非要事,只是昨日,长公主遣了家令过来,索要中宫侍使女婢的籍册……”
旁边的那位掖庭丞顿时恍然大悟,也懊恼不已——自己就没有想起那事。
其它六位掖庭丞也为自己的迟钝而懊恼。
“哦?”张贺微微扬眉,心中不由讶异,“君等如何应对的?”说着便看了一下站在自己身后的诸丞。
不待最初开口的那人回答,离张贺最近的一位掖庭丞便连忙回答:“调阅籍册需少府书令,掖庭令亲押——臣等将此制告知长主家令,其未加为难,只云回禀长主。因此,未曾记录于案,臣等一时疏忽,也未及禀明”
张贺点了点头:“如此甚妥。”随即又对提及此事的掖庭丞道:“足下有心了。”
那人慌忙行礼:“臣也是忽然就想起此事了。”
张贺笑了笑,对所有人都勉励了一番,便让两人离开了。
回到堂上,将当日事务分派完毕,张贺还没来得及多交代一个字,少府丞便来了。
张贺起身出门相迎,见礼之后便笑道:“何事竟劳少府丞亲至?遣吏传书即可……”说着便请其登堂。
那位少府丞与张贺也是旧交,听他这般言语,便连连摆手:“不进去了。少府有请。”
张贺心里是一点也意外,不过,面上还是瞪大了眼睛,诧异无比:“这会儿?我休至日,今日方入值……”
少府丞不等他说完,便一脸似笑非笑地道:“掖庭被君掌理得水泄不通,君岂会不知缘由?”
张贺无奈地白了他一眼,不再多言,掸了掸衣袖便随其往少府正堂行去。
寻了一个无人地地方,那位少府丞迅速地问了一句:“要我去求援?”
张贺摇头:“少府岂无制度?乱命自无可受!”
少府丞不由停了一步,皱眉道:“张君,少府未必坚持制度。”那位丞相的女婿可不是心性坚韧之人。
张贺微笑,眨了眨眼:“他会的。”
64、少府
元三年,从胶西回京任少府时,徐仁是十分高兴的。从二千石增为中二千石,月俸增加了六十斛(斛石),而且,从外郡太守一跃而成朝廷中枢的九寺大卿,又是天子私府,他几乎看到了一条锦竹满地的康庄大道,直通向百官之首的那个位置。
当然,那只是他的美梦。
入朝之后,看着霍光执掌大权,自己的妻父名为百官之首,实际上训令不出府门,他十分迅速地那些美梦抛到脑后,学着妻父安安份份地做自己的事情。
他本来想着,少府的制度极全,天子又年少,想来是不会出什么事,可是,没成想,自从第二年皇后册立之后,事情就不断!
——现在,徐仁是听到中宫二字就头痛!
不过,今天,他觉得自己错了!
——不过八岁的皇后根本不是麻烦的源头!
天子未曾元服,身负供养之责的长公主几乎就是半个至尊,因此,长公主家吏传了话,他不敢不来,也不能不来。
—于是,如今,他干脆连应有的休日都无法安稳了。
寻思着要弄清楚事因,徐仁几乎是宵禁一过,便出了家门,却没有想到,鄂邑长公主竟然比他还早。
少府正堂之上。张幄设座。长公主一身绛缘长寿绣深衣端坐在幄帐之中。婢女、宦者分列左右。
徐仁根本没有看到自己署曹吏员。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见礼:“长公主长乐未央!”
鄂邑长公主没有为难少府主官。答礼之后。便语气温和地道:“徐君。妾此来只是想要君地一份书令。”
徐仁愈发地心惊。以更加恭谨地姿态行礼道:“长主但说。”
六七年下来。鄂邑长公主早已不是对朝堂一无所谓地天家贵女。一听徐仁这般说。便知道。他是在与自己虚应。心中立时一冷。面上却仍是一派温和地道:“少府如此说便好。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是妾想调阅中宫籍册。掖庭署那边说。必须君地书令方能调阅。”
一听“中宫”二字。徐仁背上顿时冷汗淋漓。不过。待鄂邑长公主说完。他却平静了。沉吟片刻。便抬起头。一本正统地道:“长主虽尊。亦无权阅中宫籍册。”
—长公主不过仪过诸侯王,比起中宫至尊,终究是略逊三分的。
鄂邑长公主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我于禁养主上,我无权过问何事?”
——这是把天子抬出来了。
徐仁半点不动容:“制度如此。长主若有诏书,臣自然奉诏。若无,臣断不敢乱制受命。”
他不是不紧张,只是,此时此刻,他只能咬死了制度不放,否则,一个差错便是可能被卷进天子与辅臣的争执中,万劫不复。
—这是田千秋地叮嘱,徐仁深以为然。
再一次,已经不年轻的少府由衷地对自己的外舅感到佩服。
鄂邑长公主再维持不住温和的神态,冷笑着质问:“若是大将军如此要求,君亦会如此坚持了吗!”
徐仁竭力让自己显出一脸诧异地神色,瞪圆了双眼望着长公主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十分肯定地说:“大将军怎么会无诏擅取禁中籍册?”
—霍光当然不会这样干!
徐仁想起田千秋的话:“大将军想要什么,必然是循制度而行,他行地是阳谋之道,堂堂正正,自然君子坦荡,如何能为人所乘?”
说白了,就是说霍光就算是真的要谋朝篡逆,也必然是要天下归心、名正言顺的!
——如三代之禅!
—如夏启承位!
—那是最高明的手段!
徐仁有些明白田千秋的言外之意了——手段已落下乘,如何能争得更好的结果?
—少帝终究是少帝……
—再聪明也总是孩子。
—内无母后训教,外无至亲匡正,十四岁的少帝又能做多少呢?
徐仁对妻父的选择并不意外。
—与其寄望于少年天子地天纵英明,还不如全力弥和君臣之间的矛盾,勉强维持住朝廷的安定。
—田千秋毕竟老了!更何况,他从没有权倾天下的雄心壮志,不过是因缘际会,他才会成为大汉丞相。
——他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稳”!
—他能看得见的时候,大汉是安稳的……
—仅此而已。
徐仁不是不明白,这种时候,如果选择了正确的襄助对像,也就是意味功莫大焉地拥立之,可是,他不敢选择——选对了固然是飞黄腾达、惠及后世,选错了呢?那就是族灭之罪!
—他不敢!
因此,
邑长公主脸色已是难堪之极,神色更是沉郁不定,徐一时激怒,当即逼着他表态,连忙转着心思,迅速开口:“长主须知,少府不同其它府寺,事关至尊与诸贵人,因此制度最是严明,臣今日便是依言通融,未见上诏即奉上书令,掖庭署也可拒受此乱命!”
他十分无可奈何地望着长公主:“掖庭署等内官不过是文属少府,臣并无权强令内官诸长令丞。”
鄂邑长公主的怒意稍歇,看了看这位丞相爱婿的恭敬姿态,心中愈发肯定这对翁婿是一个心思——谨小慎微,不愿惹事!
抿了抿微微发干的嘴唇,鄂邑长公主淡淡地言道:“依少府的话,除非主上,任何人都没办法处置禁中事务了?”
徐仁讶然摇头:“自然不是!臣从未如此说过!”斩钉截铁地否认之后,他很诚恳地长公主道:“禁中事务,权属中宫。此外,东宫至尊,自然也有处分之权。”说着,他抬眼看了一下长公主,小心翼翼地建议:“长主若有中宫诏令,也是可以调阅的。”
鄂邑长公主地脸色立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是一言未发,沉吟片刻之后,她断然地道:“掖庭受令与否,不必少府担心,君但给书令即可!”
徐仁愣一下,却也只能无奈地应诺。
他的话音方落,长公主地侍者便抬过一张书几,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简、刀。徐仁的脸色立时十分难看,却也只能提笔书写。
写了两个字,徐仁忽然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即对长公主道:“长主,臣以为……还是将掖庭令请来……比较好……”他说得十分含混,但是,眼睛一直盯着鄂邑长公主。
鄂邑长公主皱着眉,望了他一会儿,终于领会了他地意思——这事情还是不要闹得太大为好。
虽然明白徐仁的建议没有错,但是,鄂邑长公主仍然感到十分恼火。
—他的意思也就是说掖庭署必然不会接受这份书令的。
勉强按捺下满腹的恼意,鄂邑长公主僵硬地点了点头,示意身边的宦者前去传话。
这时,徐仁又开口了:“还是少府丞前去……好一些……”
反正已经这样了,鄂邑长公主也懒得在这些细节计较,没有多想便点了头,徐仁立刻搁下笔,去东厢寻少府丞,不过片刻工夫便重回正堂,在鄂邑长公主的注视下,一笔一划地写出一份完整的书令。
徐仁写的是小篆,笔划繁复,因此,他写很慢,慢到张贺前来时,他才堪堪写到最后一个字。
“臣贺拜见长公主。”张贺礼仪十分周到,起身后又向徐仁参礼。
徐仁刚刚写完书令,将之交给长公主的婢女后,才与张贺见礼。
两人都是一脸严肃,分列于绣幄两侧,态度恭敬。
鄂邑长公主并没有立即开口,而将那份书令审视好遍才对张贺道:“张令属下诸丞昨日对我的家令言,调阅籍册要少府书令,并经张令允准……”
不待长公主说完,张贺便再次叩拜,诚恳地道:“制度如此,望长主勿恼诸丞。”
鄂邑长公主被他打断了话语,脸色本就不好看,再听他这般说,顿时觉得全身都不舒服,脸色一沉:“张令言重了。诸官丞忠于职守,我岂会恼怒?”
张贺连连道谢,鄂邑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再无心与他交谈,随手将那份书简递给侍女,示意她转交张贺,同时不带一丝情绪地道:“书令在此,烦张令将中宫籍册送承光宫。”
张贺毕恭毕敬地接过书令,还没有展册,就听鄂邑长公主如此说,不由微微一笑,并没有应承,而是慢慢展开书令,认真地看了几遍,才抬头对长公主道:“长主,这份书令无法调阅主上与中宫的侍使籍册。”
张贺很平静地陈述,鄂邑长公主看了一眼肃手静立的徐仁,淡淡地道:“为何?”
张贺没有看少府,只是看长公主,微笑而言:“少府未奉诏。”
——公文制式自有定例,如他们一般经常使用的人,此许区别自然一看即明。
鄂邑长公主狠狠地瞪向徐仁,只可惜,徐仁以恭敬的姿态垂下目光,对她的注目只当自己没有察觉,毫无反应。
“长主想查什么?”
“没……”
意外的问题,鄂邑长公主下意识就要回答,说了一个字才发觉那个声音有异,循声一看,却见堂外廊下,侍御如云,年幼皇后坐在舆上,一脸肃穆,眼中却盈满困惑。(未完待续,) 推荐:在线看电影、电视剧、动漫就上,高清、高速、免费、无广告(云轩信誉保证) o
65、见鬼了!
管掖庭诸官丞属吏并未奏报长公主索要中宫籍册的事也没有人刻意隐瞒此事,有意无意地,掖庭诸官都在等待着什么。
看到年幼的皇后忽然出现,不仅鄂邑长公主目瞠口呆,便是徐仁与张贺也是一脸惊讶。
年幼的皇后安静地坐在辇舆之上,神色淡漠,没有什么倨傲的姿态已尽显高贵。
鄂邑长公主觉得十分难堪,却不得不强笑着走出少府正堂,敛衽参礼;“中宫长乐未央。”
兮君看着躬身行礼的长公主,神色微动,却终究只是步下辇舆,依制答礼,却没开口,只是由立于身侧的长御代称谢。
见皇后如此,鄂邑长公主也平静下来,挺直了腰,带着一脸关切的笑容,问道:“中宫方才说什么?”
其意不言而喻,自然是希望年幼的皇后收回方才之言,权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兮君抿了抿唇,缓缓绽出一抹微笑:“长主是对我身边的侍御有意见?”
八岁的皇后有着十分清亮的嗓音,虽然稚嫩,却已显出动人心魄的魅力。
一刹那,鄂邑长公主想到了昔日的卫皇后,却也仅有一刹那。
几乎在这个莫名地念头刚呈现在脑海地同时。鄂邑长公主便毫不犹豫地将其甩了出去。随即定神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地皇后。
—八岁地女孩。身长只到自己地腰际。需要仰着头才看到自己。然而。自己却没有一点被人仰视地感觉。
看着那双清明地黑眸。鄂邑长公主竟感觉自惭形秽!
她不由退了一步。却随即就看那双黑眸中闪过莫名其妙地不解之意。
鄂邑长公主又是一惊。却没有再后退。她咬牙按捺住骤然暴出地心慌感觉。微微抬头。摆出一派尊贵气度。心中却忍不住暗咒:
“——见鬼了!”
“长主?”兮君轻轻皱眉,对长公主的迟迟不言稍感不悦。
她是年幼稚气,但是,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
上官家也罢,霍家也罢,后院内宅都不乏偏妻、小妻,怎么可能永远一团和气?她什么没有见过?虽然很多事情都看不明白,但是,最起码地自保手段,她还是知道的——绝对不能让别人动自己的人,这是保证自己安全的最基本要求。
因为年幼,她的很多记忆都已模糊,但是,一旦遇到某些事情,某些模糊地记忆便会蹦出来,让她不能没有反应。
比如长公主要查中宫籍册这件事。
后宫自婕以下皆居掖庭,此外,禁中侍使的奴婢也皆属掖庭,皇后侍御自然也在掖庭籍册上。
论起来,他们不过是奴婢,但是,宫禁之中,无论如何也不能少了他们。
—哪一个贵人能够事必躬亲?
—哪一桩事情不需要他们奔走?
—他们就是贵人的耳目、手脚……
当然,年幼的皇后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也不可能有太深刻的认识,她只是觉得,不能让别人随意调查自己殿中侍使地人。
因此,得知鄂邑长公主的行动后,她便立刻赶来了少府。
坐在辇舆上,兮君也思索了这件事,却始终不得要领,想询问又没有机会,不过,想了想她下令之后,中宫上下积极响应备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