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不从,低头乖乖吞面。
夏鼎昌看她像是随时都会惊跳起来的小兔子,一阵好笑。她怎么会这么胆小?他有这么可怕吗?慢着——
莫非那一夜,她也是在极度恐惧之下,顺服了他的侵犯?
想到此,他的脸色忍不住又沉了下来。
可洁秀气地喝汤吃面,脑子滴溜溜地转。“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说。”他喝了口热汤,进食分散了注意力,脸色梢霁。
汤头的滋味淡了点,味道不太够。他在心里下评语。
“我睡醒后,想了想,早上急着离职,是因为怕被你发现我……”她顿了一下,确定他了解她的意思。“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不急着躲到别的地方。”
“嗯。”
他咬着葱段,不错,爆得还算香。
“但是我住在这里,会造成你的不方便,而且我也会很不自在。”
他开始吃面。“哪里不自在?”
面条好像煮得太软了一点,劲道不足。
都很不自在!已这里太奢华了……“
“室内设计是采用极简主义。”
“我知道,但……”她欲言又止。
他看出来了。“你这么怕跟我说话?”
“呃,不怕。”明显的违心之论。其实不全然是怕,还有些腼腆。
“我赐你免死金牌,你有什么话都直说。”他咬了一口肉丝。
肉丝鲜度是够,但口感不是很滑润,有点涩。
“这里的每样东西看起来都很贵,我怕不小心碰坏了,会赔不起。”
老天,烫青菜还夹生!他皱着眉把小白菜咽下去。
“东西坏了,再买就行,不用你赔。”
她呼出好大一口气,不像是吐出心中块垒,反而是喘不过气,必须大口大口地吸吐空气。
她放下筷子,决心说清楚。“夏总。”
“我已经不是你的上司,夏鼎昌、鼎昌、阿昌,随你叫。”
鼎昌?她想起那一晚,她放肆直呼他的名字,把两人判若云泥的距离都抛诸脑后,彷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男人、她一个女人,忘情地交欢。
停——别再想了!
“请您先不要说话,让我把话说完。”她不自觉地用起敬语,划清两人的阶级界线。
他挑起眉,继续吃面,意态悠闲,她迅速低下头。
她的样子好可爱。“你打算对桌子说话?”
“不是,看着您,我……说不出话来。”
“对我说话,不要用『您』。”
“好。”她深吸一口气。“夏总……”听到他不悦的轻咳声,她随即改口。“鼎……鼎昌,怀孕是一连串巧合,我没有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想望,也不会在未来拿小孩来威胁您……你,我会好好照顾小孩,您……你不必把我接过来照顾,我已经想过一些方法,可以自力更生,你不必担心流落在外的孩子会挨饿受苦……”
“讲完了?”看她恨不得把脸嵌进桌面,他也难受。
“重点差不多是这样。”她答得正规中矩。
他想板起脸,无奈嘴角总想往上翘。
“首先,我的历任女伴都做过完善的避孕措施,正因为我不喜欢有这种『意外』出现。”
想到自己“冒代”,她哆嗦了一下。
“然而『意外』出现,我不会弃之不顾,你腹中的小孩不会『流落在外』,更不可能『挨饿受苦』。”
难道他想把小孩抢走?可洁震惊地抬起头,杏眼圆睁。
“我也不会把你跟小孩分开,我会照顾你们母子。”
“我可以自力……”
他狠狠切话。“生养孩子并不如想象中容易,你会需要我。”
“可是,我已经有了一些关于未来的想法。”
看在她真的很想说的份上,他让她开口。
“以前我曾经无师自通一些手工艺,像是织毛衣、缝布娃娃、替小狗做衣服等
等。现在网路拍卖那么流行,我只要去买台电脑,就可以自行创业。“
还可以照顾到孩子,算两全其美了。
“不必那么辛苦。”做手工能赚几个钱?“你需要的生活费,我都可以给你。”
她脸色一僵。“我不能收。”
“不要为了无谓的自尊心说『不』,硬逼自己过苦日子。如果你觉得有出卖自己的嫌疑——”
“不是这样的!”可洁大声打断他。“这跟自尊心、跟出卖自己不相关。”
她的反应好像太大了点,他不解。“那跟什么有关?”
“总之,我不要钱,不要你给我任何东西。”用物质解决那一夜,太伤人。
何况,她也不是全然无愧。
某种自厌的情绪正在啃蚀她的心,指责她没有勇气说出她这部分的“实情”。
“不要『东西』,那我可以给你什么?”
“如果你真的想帮助我,就让我离开这里。”他的好意,只是让她更难面对自己。“原本我想避开你,但现在你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请你帮我找间小公寓,让我搬走,我可以从现在起开始独立,兼顾工作与孩子。”
见他没有反应,她急急地说:“你应该知道,独立这种事,愈早开始愈好。”
他定定地凝视着她,看出她内心最真切的渴望。
“你为什么这么想走?我是孩子的父亲,接受我的照顾有那么困难吗?”
是,很困难,因为他不必这么慷慨。
她陷入沉默,还是没有勇气说出自己有愧、有疚、坐立不安的部分。
“答不出来,就住下来,直到你有勇气说出口为止。就这样决定了。”他擅自下令。“你应该清楚,我有多讨厌别人违逆我的决定。”
她叹了口气。
她怎么会以为,叫他暂时闭嘴,她就能说服他改变决定?
“快点吃面。”他催促着。
她细嚼慢咽。幸好她盛得少,不然以现在的状况,许多东西都难以下咽,勉强吃下去,还是吐得一乾二净,难保他不会凶巴巴地逼她一再尝试。
“只吃那样会饱吗?”居然能在他的厨房里找出那么小的碗,算她行!
“会。”
“孕妇不是食量都很大?”
“那应该是等肚子大起来吧?我还在害喜阶段,吃太多会不舒服。”吃完面,她站起来收碗。“我去洗碗。”
“流理台下有洗碗机,不必动手。”他提点。
“才两个碗,何必浪费一缸水?”她随口回道。
他目送着她的背影,走进厨房,背对着他,打开水龙头,拿起菜瓜布与清洁剂,开始认真刷洗。
不知为何,他突然心中一震。
如果他的父母健在,不曾飞机失事;如果他不是长在富贵之家,没有佣人服侍,他应该会看过很多次这般情景,甚至习以为常。
但是,他从没见过。
而他交往过的艳姝,一向视厨房油烟如蛇蝎,把洗碗冲筷当摧残,将“要抓住男人的心,必先抓住他的胃”当作恶魔诅咒,谁也不敢尝试。
纵使叫来外卖食品,做了彩绘指甲的纤指也只敢捏着免洗餐具的边缘,一边说好吃,一边嫌油腻脏了手。
用餐后,没有人在他面前洗过碗,总是一脸纡尊降贵地将免洗餐具丢进垃圾桶,表情嫌恶得像泼粪。
没有人像可洁一样,又青又嫩,指甲修得短短的,露出自然的淡绯色,她完全不施脂粉,发型也很清爽,打扮不华丽,亦不拒绝服劳务。
一切自自然然,却让他怦然心动。
若真要嫌……她下厨技巧粗糙极了,满足不了他被精致餐点养刁的舌头。
但刚刚那碗面,尝来不及格,却让他有种化仙为凡的感受。
曾经听说过,一家人同坐一桌、同吃一锅饭,口味若稍淡,就笑称又清又甜;口味若稍重,就笑说又咸又香,半分都舍不得嫌。就算食遍天下,还是家里的饭菜最合胃口。
他望着穿上围裙,站在流里台前,认真洗碗、擦流理台的可洁,心头涌上一种……很不一样、很陌生的感觉。
好像就是那种属于“亲密一家人”的感觉……他从未体验过的幸福。
只是,他从没想过,这种幸福感竟在一个平凡小女人的身上找到。
第六章
隔晨,夏鼎昌一如以往,提早抵达办公室。
只不过,当他步出电梯,一脚踏入秘书办公室,见到满室昏暗,陡然怔愣住了。
空气流动得很慢,彷佛凝滞不前,早晨的阳光被隔绝在百叶窗外,视线很差,过了空气不流通的一个晚上,室内闻来隐隐有股霉味,让人很不舒服。
他先开空调,驱走满室怪味,接着刷刷刷地拉开百叶窗,让阳光透进来,然后回头审视整个秘书室。
报架上,挂的还是昨天的报纸:没被水雾滋润过的盆花,看来有些憔悴;大水族箱里的风水鱼懒懒的,彷佛饿坏了;每张办公桌上,都有层薄薄的灰尘,而且常见的note也不见影子。
他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前,一旋门把,方才空气闷、光线差的情景,又重现眼前。
他随手按开灯光与空调,环顾室内,没有一壶热咖啡在等他,他爱用的骨瓷杯遗留在办公桌上,走过去一看,杯里还留着昨天的咖啡,冷掉了,色泽也变得沉黑。
桌上的公文乱糟糟,都是昨天没批完的,跟以前按照轻重缓急顺序,一字排开的整齐模样,大相径庭。
他动手倒掉昨天的咖啡,把骨瓷杯洗干净,随便抓一把咖啡豆,丢进咖啡机,煮出一壶太淡、没味道的热咖啡,坐下来看到未解决的公事,心情……
很闷!
没想到有一个可洁跟少一个可洁,工作的情绪居然会差这么多。
九点钟,职员陆陆续续来上班,他依稀听到秘书们在抱怨报纸没换,没有note提点,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工作起。
突然间,他的门板被敲了敲,一个高挑绚丽的影子刮了进来。
看到来者,他一愕。“紫曼,这么早你来做什么?”
黎紫曼关上门,脸上笑咪咪,但仔细看,笑意似乎只禁锢在唇边,并没有抵达眼睛。
“我可以喝杯咖啡吗?”她自己动手,找出杯盘,倒了一杯往嘴边送,五官立刻皱在一起,“哇,这什么?味道好怪!”
“咖啡。我煮的。”他无奈自首。
“看来总裁也不是样样都行。”她把杯子放回桌上,谨慎地推远一些,摆明了不会再去碰。
“早上的时间,你不都拿来练琴吗?怎么会有空过来?”他问着,其实心里有底。
她淘气地笑了笑。
“昨晚夏爷爷打电话给我,跟我密告,说你呀,闯了大祸。”
他把钢笔插回笔座,烦乱地合上公文。这回怎么连爷爷都抢着当报马仔?
“他说,你跟别的女人有小孩了,这是真的吗?”她瞠圆眼睛问。
他端整神色,一脸严肃。
“其实这件事,应该要由我亲自告诉你才对。”爷爷是来抢哪门子的头香啊?
“那么,是真的啰?”
他毫不迟疑地颔首。
她伸手捧回咖啡杯,神情僵了千分之一秒,很快就回过神来,但夏鼎昌刚好看着窗外,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她很快又挂起笑容。“我可以问准妈妈是谁吗?到底怎么回事?”
他沉默,不欲多说。
“别这样嘛,咱们不是好哥儿们吗?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
他还是沉默。
她呵呵笑。“再说,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有小娃娃向老人家交代,刚好可以弥补我们婚姻的『不是』。”
他依然沉默。
“你也知道,我是『蕾丝边』,跟男人聊天?没问题。但做『那件事』?没办法,根本不可能为你生儿育女,如果有别的女人怀了你的孩子,那是好事一桩,我举双手赞成抱回来养啊。”
她想尽办法,要让夏鼎昌开口回答,但他还是默不作声。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怕我吃醋?放心啦,你明知道我不会,我们协议过了啊,各玩各的,互不干涉嘛!”
他沉默到底,彷佛在寻思些什么。
“还是不信我啊?你以前有过那么多女伴,还有人故意当我的面,跟你打情骂俏,我不都嘻嘻哈哈?她们想激怒我,却没想到我正在对她们评头论足呢。”
他从窗外收回视线,黑眸直勾勾地看进她眼底。
“那是『以前』。”他终于开口,加重力道强调最后两个字。
一句话,就将黎紫曼刻意炒热的气氛降到冰点以下。
“我知道,我们之间没有爱情,但有过结婚的约定。”
“你要毁约?”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愉快,但内心实则不然。
“我对孩子的母亲有种特别的感觉,想跟她试试发展下去的可能,或许她是我的真命天女,也或许不是,但不试是不会知道。”
她的脸上堆满笑意,举起咖啡杯,一口气把难喝的咖啡全吞下去。
“那很好啊。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秘密恋情?也不先跟我说一声,让我有心理准备,好去物色下一号挡箭牌。”她语带埋怨。
“这件事一开始是个意外。”
“意外?”她挑起眉。
他不欲深谈。“我不知道爷爷打电话给你,但就算他没怂恿你来兴师问罪,我也打算在今天约你谈开。”
“了。”她用力一点头,站起身。“大家各自摆平自己的爷爷,ok?”
“紫曼,谢谢你。”他静静地说。
她向他眨眨眼。“谢什么?小事一桩。”
她转身往门口走去,忽而回头。
“是可洁,对不对?”她冷不防问道。
他微诧的表情已经告诉她答案。
“改天约出来聚一聚,我也很喜欢可洁喔。”她挥挥手离开。
奇了,她怎么会知道是可洁?
目前知道内情的都是家人,爷爷绝少涉足“夏城集团”,婉吟他们也不会在火线上供出名字让他骂人。照理说,应该没有人会告诉紫曼才对。
他还没想出个结果,就换明小姐进来了。
一看她怒气冲冲的脸色,他就知道,她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洁在我的公寓。”看到“自己人”,他主动吐实。
“你居然敢对她……”明小姐瞇起眼睛,愤怒不已。
有钱有权的男人花心又薄幸,她挨过闷亏,因此对单纯的可洁格外保护,没想到最后她还是被夏鼎昌给吃干抹净,肚子还被弄大了。
“我保证我会善待她。”解决了跟紫曼的“婚约”,他可以对可洁做出任何承诺。“我保证。”
明小姐瞪着他。虽然从他眼中看到诚挚,但仍撂下狠话来:
“你最好说到做到。如果让她变成第二个我,我会毫不留情,把你整得惨兮兮!”
话完,她忿忿地走了出去。
等可洁清醒,已经是快到中午时分。
床头柜上的电话响啊响,她瞪着它,犹豫了好一会儿。
不知道那电话是不是打来找夏鼎昌的,要是她擅自接了,造成他的困扰,那多不好意思。
她咬着唇。老天,打电话来的人还真是不屈不挠,响完了一遍又一遍,打过了一通又一通,终于,在第七通电话响起时,她鼓起勇气去接。
“您好。”她怯怯低语。
“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夏鼎昌的声音听起来,跟昨天凶她听到电铃就贸然开门很像。他是在担心她吗?
她蓦地心头一暖。
“我只是在想,这通电话说不定是找你的,所以不敢随便接。”
她好像听到话筒那边,传来很无力的叹息。
已这支电话号码保密,除了我,没有其他人知道。只要是电话响起,就是我打电话给你,知道吗?“
“嗯,知道。”她在床边正襟危坐,乖乖点头。
“我知道你早上会睡得晚,正午时,公寓管理部门会送午餐上去,你如果要买什么东西,也可以托他们帮你。”
“好。”
“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迟疑了一下。“请问……我看到房里有电脑,我可以使用吗?”
“可以。家里的东西你都可以取用,不必样样都问我。”
两个人沉默半响。
一条电话线,搭起沟通桥梁,让两颗尚且陌生的心有互相touch的机会。
“还有问题吗?”
她想了想。“你……听起来好像不太有精神。”
“早上的咖啡烂透了。”他咬牙切齿。
她一听,大为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