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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的起点第4部分阅读

    临时政府已推翻。报道称,“彼得格勒戍军与劳动社会已推倒克伦斯基政府”,“主谋者为里林氏”。“里林”何人?哦,“len”,列宁!《时报》、《申报》、《晨钟报》也作了报道。十一月十一日,《民国日报》刊登《俄国大政变之情形》,详细报道了十月革命的经过。于是,“里林”、“里宁”、“李宁”(均为列宁)成为中国报刊上的新闻人物。《劳动》杂志还刊载《俄罗斯社会革命之先锋李宁事略》。身为《民国日报》经理兼总编辑的邵力子,在一九一八年元旦发表社论指出:“吾人对于此近邻的大改变,不胜其希望也。”这位邵力子,乃清末举人。人们往往只记得他是一九四九年国民党政府派出的与中国共产党谈判的代表团成员之一。其实,他早年激进,不仅是孙中山的中国同盟会会员,而且后来成为中国共产党最早的党员之一。正因为这样,他才会为“里林”的胜利发出最热烈的欢呼声。

    十月革命的炮声震惊了上海,也震动了古都北京。一位身材魁梧、留着浓密八字胡的北京大学教师,那观察问题的目光要比邵力子锐利、深邃得多。他以为,俄国的胜利,靠的是“马尔格斯学说”。这位北京大学图书馆主任,着手研究“马尔格斯学说”。好多位教授与他共同探讨“马尔格斯学说”的真谛。北京的警察局正在那里起劲地“防止过激主义传播”。听说北京大学有人研究“马尔格斯学说”,嗅觉异常灵敏的密探也就跟踪而至。“不许传播过激主义!”密探瞪圆双目,对那位八字胡先生发出了声色俱厉的警告。“先生,请问你知道什么是‘马尔格斯学说’吗?”那位图书馆主任用一口标准的京腔,冷冷地问道。

    密探瞠目以对,张口结舌,答不出来,只得强词夺理道:“管他什么‘马尔格斯学说’,反正不是好东西!”“先生之言错矣!马尔格斯是世界上顶顶大名的人口学者。‘马尔格斯学说’,是研究人口论,与政治无关,与‘过激主义’无关!”图书馆主任如此这般解释道。

    这时,另几位教授也大谈起“马尔格斯人口论”是怎么回事。密探弄不清楚什么“马尔格斯”、“马尔萨斯”,只得悻悻而去。

    那位八字胡先生,姓李,名大钊,字守常,乃中国第一个举起传播马克思主义旗帜的人。那时,他在文章中称马克思为“马客士”,但是,在组织马克思学说研究会时却称“马尔格斯学说研究会”,为的是令人误以为是“马尔萨斯学说研究会”,避开警方的注意。

    李大钊非等闲之辈。他是河北乐亭县人氏,曾在北洋法政专门学校学习法政六年,又东渡扶桑,在日本东京早稻田大学政治本科深造三年,既懂日文,又懂英文。在日本,他研读过日本早期工人运动的著名领袖幸德秋水的许多著作,从中懂得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回国后,出任北京大学图书馆主任。一九二○年七月任北京大学教授。外人以为他大约是位精熟图书管理的人物,其实,他一连九年学习法政,他的专长是政治学。也正因为这样,十月革命一声炮响,他迅即着手深入研究“马尔格斯学说”——他的理解要比别人深刻得多!他广泛阅读日文版、英文版的马克思著作。他成为中国最早、最重要的马克思主义者。

    在苏联十月革命胜利一周年的日子里——一九一八年十一月十五日,北京大学在天安门前举办演讲会。李大钊登上讲坛,发表了著名的演说——《庶民的胜利》。

    紧接着,他又奋笔写下了《bolshevis的胜利》(亦即《布尔什维主义的胜利》)。《新青年》杂志第五卷第五号同时推出了李大钊的《庶民的胜利》和《bolshevis的胜利》两文,对苏联十月革命进行了深刻的评价:“二十世纪的群众运动……集中而成一种伟大不可抗的社会力。这种世界的社会力,在人间一有动荡,世界各处都有风起云涌、山鸣谷应的样子。在这世界的群众运动的中间,历史上残余的东西,什么皇帝咧,贵族咧,军阀咧,官僚咧,军国主义咧,资本主义咧——凡可以障阻这新运动的进路的,必挟雷霆万钧的力量摧毁他们。他们遇见这种不可挡的潮流,都像枯黄的树叶遇见凛冽的秋风一般,一个一个地飞落地下。由今以后,到处所见的,都是bolshevis战胜的旗。到处所闻的,都是bolshevis的凯歌的声。人道的警钟响了!自由的曙光现了!试看将来的环球,必是赤旗的世界!“资本主义失败,劳工主义战胜。……这件功业,与其说是威尔逊(wiln)等的功业,毋宁说是列宁(len)的功业;是列卜涅西(liebknecht)的功业,是马客士(arx)的功业。“一九一七年的俄国革命,是二十世纪中世界革命的先声。“他们的战争,是阶级战争,是全世界无产庶民对于世界资本家的战争。”这里提及的威尔逊,是当时的美国总统;“列卜涅西”即卡尔·李卜克内西,德国社会民主党和第二国际的左派领袖之一;“马客士”即马克思。

    李大钊力透纸背的这番宏论,表明东方睡狮正在被十月革命的炮声所震醒。中国人已经在开始研究“马客士”和“里林”了!

    第二部分:前奏《新青年》“一枝独秀”

    李大钊的论文,发表在《新青年》杂志上。

    《新青年》,是沉寂的中国的声声鼙鼓,是低回乌云下的一面艳丽红旗。《新青年》在千千万万读者之中,撒下革命的种子。它为中国共产党的诞生,作了思想上的准备。

    毛泽东当时也是《新青年》的热心的读者之一。

    一九三六年,当那位勇敢的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闯进延安,抓住夜晚的空隙访问毛泽东。“毛泽东盘膝而坐,背靠在两只公文箱上,他点燃了一支纸烟”,曾如此回忆道:“《新青年》是有名的新文化运动的杂志,由陈独秀主编。我在师范学校学习的时候,就开始读这个杂志了。我非常钦佩胡适和陈独秀的文章。他们代替了已经被我抛弃的梁启超和康有为,一时成了我的楷模。”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一二五页,三联书店一九七九年版。就连后来成为中国共产党上海市委第一书记、上海市市长、国务院副总理、中国共产党中央政治局委员的那位柯庆施,当时自称“在这社会上,已经鬼混十八九年”,曾给《新青年》主编陈独秀写了一封信:

    独秀先生:

    我在《新青年》杂志里,看见你的文章,并且从这许多文章中,看出你的主张和精神。我对于你的主张和精神,非常赞成。因为我深信中国旧有的一切制度,的确比毒蛇猛兽,还要利害百倍;他一日存在,那就是我们四万万同胞的祸害一日未除,将来受他的虐待,正不知要到什么地步。咳!可怜!可痛!……《柯庆施致陈独秀》(一九二○年),《陈独秀书信集》,水如编,二九一页,新华出版社一九八七年版。

    那位高擎《新青年》大旗的陈独秀,与李大钊并驾齐驱,人称“北李南陈”。当时青年中流传这样的小诗:

    北李南陈,

    两大星辰,

    漫漫长夜,

    吾辈仰承。

    陈独秀年长李大钊十岁,一八七九年出生于安徽安庆。安庆曾是安徽省省会。陈独秀,名庆同,字仲甫,常用的笔名为实庵。独秀原本也是他的笔名。

    安庆有独秀山。据传,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毛泽东坐船沿长江驶过安庆,问左右道:“先有陈独秀,才有独秀山,还是先有独秀山,才有陈独秀?”左右一时竟答不上来。

    其实,答案是明摆着的:独秀山之名由来已久。此山在安庆城西南六十里,山并不险峻,只是平地而起,一枝独秀,故名“独秀山”。出生在那里的陈庆同,最初曾以“独秀山民”为笔名,首次用于一九一四年十一月十日出版的《甲寅杂志》上任建树:《陈独秀传》(上),一四页,上海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九年版。本书作者在写作中,曾得到任建树先生的帮助。,意即“独秀山之民”。不过,“独秀山民”毕竟显得啰唆,一望而知是笔名。

    他舍去“山民”两字,用“独秀”为笔名。这“独秀”用多了,有时加上姓,就演变成“陈独秀”。当然,这么一来,不知内情者,以为他颇为自命不凡——自诩“一枝独秀”。其实,他借“独秀”之名表示对故乡的怀念。后来,以“陈独秀”署名的文章越来越多,以至世人把他的笔名当作姓名,而他的本名却鲜为人知了。陈独秀亦非等闲之辈,他曾四次去日本求学:

    第一次,一九○一年,他二十二岁,先在东京专门学校进修日语,然后在高等师范学校就读。学习半年后回国。

    第二次,一九○二年,他二十三岁,再入东京高等师范学校学习。一年后回国。

    第三次,一九○六年,他二十七岁,入东京正则英语学校,然后转到早稻田大学学习英语。

    一年后回国。

    第四次,一九一四年,他三十五岁,在日本雅典娜法语学院学习法语。一年半后回国。

    当年的日本,是中国革命分子的大本营。孙中山、李大钊、鲁迅、蔡元培、章士钊等等,在那里组织各种各样的革命团体,办报纸,出书刊。学得日语、英语、法语的他,在日本读了许多革命书籍。他的思想日渐激进。来来往往于安庆—上海—日本,陈独秀参与过暗杀清朝大官的密谋,办过《安徽俗话报》,参加过“励志会”、“中国青年会”、“爱国会”、“光复会”、“岳王会”、“欧事研究会”等等。他是一名非常活跃的革命分子。

    在辛亥革命中,陈独秀有过一番轰动。安徽省于一九一一年十一月十一日宣布独立,脱离清政府。孙毓筠新任安徽都督,特聘陈独秀为安徽都督府秘书长。陈独秀从杭州返回故乡安庆,权重一时。不久,陈独秀的密友柏文蔚任安徽都督,仍任命陈为安徽都督府秘书长。柏文蔚经常不在安庆,都督府实际上常由陈独秀主持。安徽人当时称:“武有柏,文有陈,治皖得人。”好景不常。袁世凯得势,安徽易帜。一九一三年八月二十七日,袁世凯任命的安徽新都督倪嗣冲占领安庆,下令“捕拿柏文蔚之前秘书长陈仲甫”,抄了陈独秀的家。陈独秀逃往上海。不久,只得亡命日本——第四次赴日。

    在日本,陈独秀“穷得只有件汗衫,其中无数虱子”。这位曾在安徽叱咤风云的都督府秘书长,一下子从青云之上跌落到不名一文。经过这般大起大落,他冷静思索,悟明要从思想上影响民众,尤其是启蒙青年,才能推进中国革命。

    一九一五年夏,当三十六岁的陈独秀从日本回国,落脚上海,便着手筹办《青年杂志》。陈独秀的挚友汪孟邹之侄汪原放,在《回忆亚东图书馆》一书中写及《青年杂志》的创办经过:“据我大叔(引者注:即汪孟邹)回忆,民国四年(一九一五年),仲甫亡命到上海来,‘他没有事,常要到我们店里来(引者注:指亚东图书馆。当时的亚东图书馆是出版社兼书店)。他想出一本杂志,说只要十年、八年的工夫,一定会发生很大的影响,叫我认真想法。我实在没有力量做,后来才介绍他给群益书社陈子沛、子寿兄弟。他们竟同意接受,议定每月的编辑费和稿费二百元,月出一本,就是《新青年》(先叫做《青年杂志》,后来才改为《新青年》)’。……《新青年》愈出愈好,销数也大了,最多一个月可以印一万五六千本了(起初每期只印一千本)。”汪原放:《回忆亚东图书馆》,三二页,学林出版社一九八三年版。

    陈独秀独挑重担,《青年杂志》在一九一五年九月十五日出版了创刊号。

    陈独秀写了创刊词《敬告青年》,鲜明地向青年们提出六点见解:

    一、自由的而非奴隶的;

    二、进步的而非保守的;

    三、进取的而非退隐的;

    四、世界的而非锁国的;

    五、实利的而非虚文的;

    六、科学的而非想象的。

    陈独秀指出:“国人而欲脱蒙昧时代,羞为浅化之民也,则急起直追,当以科学与人权并重。”他以为科学与人权(民主)乃“若舟车之有两轮焉”。这样,《青年杂志》一创刊,就高高举起了科学和民主这两面大旗。

    《青年杂志》旗帜鲜明,思想活跃,文锋犀利,切中时弊,很快就在读者中产生了广泛影响,发行量扶摇直上。

    一年之后,《青年杂志》改名《新青年》。改名的原因,如汪原放在《回忆亚东图书馆》一书中所述:“我还记得,我的大叔说过,是群益书社接到上海青年会的一封信,说群益的《青年杂志》和他们的《上海青年》(周报)名字雷同,应该及早更名,省得犯冒名的错误。想不到‘因祸得福’,《新青年》杂志和他们的宗教气十分浓厚的周报更一日日的背道而驰了。”《青年杂志》更名为《新青年》后,其名声更加响亮,提倡新思想、新文化,为新青年服务。《新青年》“一枝独秀”,使陈独秀声名鹊起。

    第二部分:前奏蔡元培“三顾茅庐”

    北京,离天安门不远处的西河沿,一家中等的中西旅馆。清早,一位年近半百有着绅士风度的人物,内穿中式对襟袄,外穿呢大衣,一副金丝边眼镜,长长的山羊胡子,前往中西旅馆,探望六十四号房间的旅客。“他还没起床吧!”茶房答道。“不要叫醒他,不要叫醒他。”来客用浙江绍兴口音连连说道,“请给我一张凳子,我坐在他的房间门口等候就行了。”六十四号房间的旅客是一位忙碌的人物,白天不见踪影,夜间又要看戏,迟迟才归。唯早晨贪睡晚起。那位访客来过几回未遇,索性一大早起来,在房间门口坐等。

    那位忙碌的旅客非别人,陈独秀也。一九一六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他和亚东图书馆老板汪孟邹同车离沪赴京,为的是在北京为亚东图书馆招股,募集资金。那位坐在门外静候的人,比陈独秀年长十一岁,当年名满华夏。此人来历不凡,清朝光绪年间(一八九二年)的进士,授翰林院编修。这位受四书五经熏陶的书生,居然举起反清义帜,于一九○四年任革命团体光复会会长。翌年,加入孙中山的同盟会,成为上海分部的负责人。辛亥革命后,被孙中山委任为南京临时政府教育总长。此后,袁世凯当权,他愤而弃职,游学欧洲。回国后,于一九一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被任命为北京大学校长。此人便是蔡元培。蔡元培深知单枪匹马赴任,难以驾驭那旧势力盘根错节的北京大学。这所由创建于一八九八年的京师大学堂发展而来的最高学府,封建余孽颇为猖獗。那辜鸿铭居然拖着长辫子走上讲坛,那刘师培言必称“孔孟”……蔡元培思贤若渴,寻觅一批新思想、新文化的新人物,作为新兴北京大学的栋梁之才。

    在这个当口,蔡元培见到北京医专校长汤尔和。汤尔和早在一九○二年留学日本时便与陈独秀相识。汤尔和当即推荐了陈独秀——尽管汤尔和后来跟陈独秀并无多少来往。汤尔和是从《新青年》杂志上识得陈独秀的才气,因此把十多本《新青年》交给蔡元培,说道:“你看看《新青年》——那是陈独秀主编的。”

    一九○四年十二月,在上海,蔡元培与陈独秀有过一面之交,他们都是暗杀团成员。此后多年没有交往。这时,蔡元培读了《新青年》,深深佩服陈独秀的睿智和博学,尤爱陈独秀的新思维、新见识,决定聘任陈独秀为北京大学文科学长。事有凑巧,陈独秀到京后,曾去北京大学看望过沈尹默。沈尹默把消息告诉蔡元培。蔡元培得知陈独秀来京就赶紧前往拜访。就在蔡元培获得北京大学校长正式任命的当天上午,蔡元培就去中西旅馆看望了陈独秀。与陈独秀同住的汪孟邹在日记中曾写道:“十二月二十六日,早九时,蔡孑民(引者注:蔡元培号孑民)先生来访仲甫,道貌温言,令人起敬,吾国唯一之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