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介绍一下啊，兄弟我姓樊名高，在南城一带颇有点名气，别误会啊。鄙人做的是正当生意，跟那个……唐警官有过这个……几面之缘……咳咳……”
樊高面现尴尬，顺手拿起一只笔在废纸上低头画圈：“这两年唐警官不大照顾鄙人，所以呢，鄙人过的还算可以，可前两天,你们应该知道吧？出了个贩毒抢劫卖假钞的大案子，好些个警官就约见了哥们，哥们这两年安分守己，传出去影响形象啊，所以杨兄弟能不能……”
听到这里杨端明白了，樊高最近被警察盯上了，以为跟自己和黄毛打架有关，这才来道歉，话里还有让自个给唐方打招呼的意思。
可唐方岂是好想与的？端的是铁面无私，生平最恨违法乱纪的，不要说堂而皇之的讲情，就算暗示一小句，立马就得被喷个人事不知，再说老实人向来没干过这事，实非其所长，当时面露难色。
樊高期待的抬头，过了几秒钟，把笔放下，说道：“杨兄弟不用太为难，给兄弟传个话就行，就说姓樊的不是不懂事的人，请唐警官听我言观我行，怎么样？”
这个到也不是难事，杨端琢磨了一会，既然人家改邪归正，一心向了善，还大老远的来道歉赔不是，也不能太不近人情了，当下点了点头。
“我也就能传个话，别的实在……对不住了樊哥。”
樊高呷了口呦呦奶茶，小心翼翼的揣进兜里，霍然而起：“杨兄弟够实诚，哥们交你这个朋友了，成不成无所谓，反正哥们身正不怕他妈影子斜，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就算真的赖上我，哥们也能接着！告辞了。”
“那个，樊哥，我试试，行不行的不敢保证。”大鼻子一番言辞触动了老实人，这人多痛快，多通事理啊，怎么看也不像贩毒抢劫卖假钞的，不能让人蒙冤受屈！
樊高长叹一声：“无妨，吾爱自由，更爱真理！”说罢手持呦呦，出门去也。
杨端笑笑对视不语，再看办公桌废纸之上，赫然一朵蓝色的向日葵。
011瞧这一家子
我们有个很不好的习惯，爱跟权力套近乎，无论是人民赋予的合法权力还是靠拳头砍刀打出来的非法威慑力，人们都喜欢贴上去墨迹一阵。
在饭馆里很容易就能碰上这类人，三杯酒下肚，话题上至中南海下到镇政府，似乎跟领袖领导们熟悉的很，真的假的如数家珍，引得满桌人唏嘘不已，若能拐弯抹角套上点关系那更是眉飞色舞，与有荣焉，即便某官员贪污腐败锒铛入狱，依然感慨万千。
相比义愤填膺的痛斥，我们更习惯讨论某某官员包养了多少小三二奶，收集了多少财富，恨不得与他们移形换位，话里话外透着艳羡二字，所以，很多时候我们痛恨的不是贪腐，而是恨自己不能分一杯羹。
如果这个还能理解的话，对暴力的崇拜简直就让人无语，人们一边痛恨横行霸道的地痞流氓黑社会，一边巴不得跟他们有点联系，认识某某老大似乎是非常荣耀的事，我们判断是非的依据是如此简单，跟我好的，对我有利的，就是对的。
老实人一头雾水的送走了文艺范十足的樊高大哥，立刻笼罩在同事异样的目光之下，要知道认识某老大可是件了不起的事，何况这位大哥还如此客气，可见老实人与其交情不浅。
众人羡慕之余，纷纷暗自检讨。
对杨端有过小恩小惠，说过几句好话的心下释然，觉得跟老实人关系又近了一层，当时逸兴横飞，对老实人报以微笑。
平日里眼高过顶，看杨端不过的，立刻心中惴惴，一边担心老实人会不会怀恨在心，借老大之手打击报复，一边暗暗咬牙，这小子跟黑道坏分子有勾连，早晚没有好下场。
老实巴交的杨端哪里知道这些人的小心思，巴巴的送三位大神出门，松了口气，正要返回办公室，就见小苹果手托苹果脸，一脸潮红的对着自己，双眼放光，当时吓了一跳，以为这小妮子用错了化妆品。
“杨端，你最近有什么奇遇吗？”小苹果眨着眼问。
杨端头顿时大了一圈，不是被问题难住了，而是头摇晃过快，导致残影不消。
小苹果不依不饶：“肯定奇遇了，传两手给小妹呗。”
杨端停止摆动，挠头：“你想说什么？”
小苹果神秘兮兮的说道：“你学的魔法吧？召唤术吧？真厉害，这么容易就召唤三个怪物来……”
杨端愕然，这小妮肯定不光是用错了化妆品，还吃错了药。他继续摆头，赶紧往里走。
“哎，别走啊，对了，你能召唤地狱三头犬么？我可喜欢狗狗了……”小苹果锲而不舍。
老实人的耳根没法清净，摆脱了召唤师女学员，进办公室就面对严厉的女调查员，幸亏下班时间到，笑笑顾不得继续盘问，夺门而出，享受来之不易的假期也去。
离开公司，杨端突然想起应该去唐教授家探望探望了，要是能碰见唐方，顺便也提一提樊高的事。
溜达到超市，选了两瓶酒，一盒师母爱吃的杂粮组合，本想再多买点，无奈毛老爹跟他不亲，只得作罢。一边对自己说礼轻心意重，一边不嫌害臊的提着粮食酒，哦，是粮食和酒，攀上公交车，一路向西。
唐教授住的很远，家是祖上传下的一座小院，坐落在城西僻静处。附近有座著名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文殊院，也幸亏如此，才不至于被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拆迁队给平了，得以保全至今，让唐教授感慨祖上有才有财又有德。
足足咣当了两个小时，当粮食和酒真要变成粮食酒的时候，才来到唐教授住的街区。站在街口，杨端看着手里的东西，的确挺磕碜，后悔应该再买点水果，苹果香蕉唔得，显得也好看点。
可四下店铺不少，都是卖香火佛像的，街上嗯嗯啊啊的飘荡着啊妈咪妈咪哄的女声，婉转悠长，辗转反复，让人怀疑这巷子里是不是到处都是坏掉的复读机。
身边不时有体面的香客经过，或男或女，或男男女女，都以在老佛爷般购物的热情，收罗大包香火纸钱，带着虔诚的求财求官求隐蔽的心肠，直奔尽头的菩萨而去，丝毫不考虑今天周六，根据劳动法文殊菩萨也得休息。
杨端无奈，只得放弃再买礼品的念头，穿行在妈咪妈咪哄的音乐中，拐进一条安静的小巷，来到唐教授的家门前。
无巧不巧，老实人刚到，门就开了，两秒钟后，突然传来爽朗豪放的笑声。
“你个龟孙，还知道来涅？”一口正宗大宋官话。
杨端立刻对着门口，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唐师母，对不起，我……”
“熊孩子，来就来吧啊，还买啥东西哩，快点进来，老唐那个老龟孙一直惦记你小龟孙哩。”
只见唐师母身高一米七十有余，脸如银盆，浓眉大眼，手里提着菜篮子，想来准备出去购物。
“小龟孙，越来越结实了。”唐师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在杨端身上一拍，杨端立刻呲牙咧嘴，手里的酒瓶险些掉在地上。
“妈，你这是干啥，他那小身板能禁得起你的大金刚掌啊？”唐方从影壁墙后转过来，不满的对豪气干云的母亲说道。
唐师母嘿嘿一笑:“你这妮子说啥来？你爹那身板都能受，小端身体好的很，肯定没问题，是不小端？”说着，大手又杨了起来。
杨端脸色惨白，两腿一阵倒腾，退出危险区域，急忙说：“师母您功力见长，我，我可受不起。”
“不就是铁砂掌么？俺心里有数，看你吓哩。”唐师母一掌落空，有些意犹未尽，“俺揍是喜欢端子这孩子，不装。”说着对女儿使了个眼色，“小方，端子不错……”
唐方立刻举手做握枪状，瞄准，小嘴啪的一声，模拟枪声，然后轻轻吹吹手指头往腰间一插：“你喜欢练掌法，我喜欢练枪法……”
杨端和唐师母同时打了个寒战，这闺女太猛了，连掌法顶多坏条膀子，连枪法？猫也不成啊。
“再说了，我还在寻找我的萧秋水。”唐方潇洒的一甩短发，伸手从杨端手里抢过礼物，面目狰狞的说：“就买这玩意来，萧秋水死翘翘了，也不能考虑你！”
杨端稍眉搭眼的低下头：“这个……哦……太远不好拿，想着从附近买呢……”
“拉到吧你，还附近买，买佛像还是棒棒香啊，你想这就把老头供起来？”唐方毫不客气的讥笑老实人。
“心里供，心里供……”杨端敷衍，赶紧往院子里走。
唐师母看着俩孩子闹，大声说：“快去看你老师吧，俺去买菜，给恁做炖肉抹锅饼……”
这下轮到唐方和杨端一激灵，我的天，完了，这饭是没法吃了。
转过影壁，见年逾五旬的温文尔雅的唐教授站在堂屋门前，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含笑看着杨端。
“端，许久不见了，最近读什么书呢？”唐教授问道，他不说话看不出来，一开口右肩微微就有些下倾，显得有些古怪。
杨端知道，这是唐师母练习铁砂掌的效果。
“老师，您还身体还好吧？好长时间没来看望您，实在是失礼了。”杨端诚恳的说，恭恭敬敬的鞠躬执弟子礼。
“哎，这句话说对了，你还真够失礼的。”唐方举起粮食酒，继续打趣，“爸，您瞧瞧，这就是您的高足送您的礼物。”
唐教授微微一笑，用折扇一指寒碜礼物：“小方，你这就不懂了，端这礼物买的好。礼者，从‘示’、‘曲’、‘豆’，‘示’者，敬神通天，以示尊敬，‘曲’者酒也，‘豆’者，粮也，这两件礼物有酒有粮，正合古人‘礼’之深意，端的学问见长啊……”
唐方和杨端分别撇嘴挠头，教授不愧是教授，简简单单的一拆字，让杨端的礼物顿时古意盎然，浑身上下透着学问两个字。
“切，您还真会自我安慰。”唐方把东西往堂屋门口一丢，“教不好，师之堕。”
“方姐，是教不严，师之惰。”杨端小声纠正。
唐方柳眉一立：“霍霍霍，说你有学问还真上劲了，我说的是教不好学生，是老师的堕落！”
唐教授师徒二人登时语塞，心中默念，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同时摇头，背手，一前一后，走进堂屋。
“杨端，先别急着跟你老师白活，帮我干点活。”唐方站在门口招手。
杨端屁股还没沾上椅子，犹如被绳拉着一样，不由自主的又出了门，跟在唐方身后，向西厢房走去。
“啥事？可别是帮你练枪？”杨端提心吊胆的问。
“美的你，你又不是萧秋水。”唐方给了杨端俩卫生球。
老实人心中大定，庆幸自己不姓萧，唐方的确很美，但萧秋水就算练成忘情天书估计也难逃五四手枪之威。
推开房门，忽闻叽叽喳喳的小鸡叫唤，只见门口放着一只塑料盆，盆中有两只毛绒绒的小鸡雏，黄毛黄嘴，煞是可爱。
“你帮我弄点水来。”唐方蹲下逗弄小鸡。
“哦，是该喂点水。”出身农村的杨端对养鸡并不陌生，立刻领会了意图。
“喝什么喝？你没发现他俩身上挺脏的么？打水给它们洗个澡，干干净净的多可爱。”唐方很有爱的看着两只小鸡，青葱玉指轻轻点弄小东西的脑袋。
“可它俩还小，实在是……不够一盘……”杨端期期艾艾的说。
012唐家晚宴
传说圣人云：礼失而求诸野，其实这句话不是圣人说的，而是西汉宣成两朝三起三落，改名字后转运的鸡贼刘向刘大夫说是夫子说的。
咱们向来有尊老敬老的传统，有什么靠谱的话都说是老祖宗讲的，透着一股谦虚的劲，其实还是趋利避害，万一这话不合上头的胃口呢？可不是俺说的，是圣人云过的，有什么忌讳也是圣人的事。夫子由此成了史上第一垃圾箱，什么都能往里放。
到了如今，情况有所改变，除了家有孩子考大学的，大家伙对老孔都不大待见，有啥垃圾也懒得往里扔，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能抖个机灵，岂能让别人专美？这说明社会确实进步了。
从另外角度也能看出社会的进步来，比如开头那句话：礼失而求诸野。搁现在进化成“礼失而求诸庙”。
登门的人少了，礼物越来越轻飘飘，原来酒是茅粮，烟是九五，菜是参翅鲍，外带一张黄澄澄的银行卡，现在是土产杂货，那么，这说明阁下已经“失礼”了，没人待见了，必须要想辙了，哪儿去呢？庙！拜拜佛求求仙，下狠心备一份厚礼递上去，转眼风光无限。
还有一类，礼太多，心里打鼓，担惊受怕的好不难受，怎么办？还是庙！烧烧香敬敬神，不管是佛祖菩提，还是三清二爷，上至玉皇下至土地，那路神仙都不能放过，逮谁给谁上香，见庙就去溜达一圈。
所以，神仙这职业干到充满无神论的今天，才算到了黄金年代，并由此带动寺庙大发展，神州大地到处香烟缭绕，谁敢说天朝没有信仰？
以上这些都是唐教授说的，他老人家在饭桌上居中而坐，感慨万千。身居文殊院之侧，自然感触良多。
杨端捧着饭碗吃的呲牙咧嘴，耳朵冒汗，呲牙是因为头上有包，咧嘴是由于炖肉太咸，耳朵冒汗是让这些牢马蚤话给摩的。
头上的包是唐方敲的，碗里的肉是师娘炖的，耳旁呼呼生风的话是老师说的。这顿饭吃的果然如坐针毡，符合唐教授家宴的一贯风格。
桌子上到底少了盘辣炒雏鸡，这都归功于老实人的极力反对，才使那对可爱的小鸡免于沐浴更衣的厄运，为此头顶被唐方狠狠的敲了两下，留存鼓包一个。
“你个老东西，胡咧咧个啥，能哩跟个圣人蛋样，烧香拜佛的事你也管，人家端子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听你日挠人家和尚庙了，酒都堵不住你哩嘴！”唐师母眼睛一瞪，一把抢过教授的酒杯，拎起酒瓶满上，咣当，放在教授面前。
“再叨叨，你个老龟孙给俺旮旯里骨堆着去！”
唐教授面不改色，悠然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夫人莫恼，平日里你和小方不爱听我说，好不容易端儿来了，还不兴我多说两句？是不是闺女？”
唐方咯吱咯吱嚼黄瓜：“说，大胆说，我给你撑腰，实不行，我帮你把这黄脸婆给拖出去！”
唐师母大怒，戟指闺女小脸蛋：“你个没良心的臭妮子，要不是端子在，看我不把你的腚揍两半！”
杨端冷汗涔涔而下，急忙说：“师母，您炖的肉太好了，我都吃多了，给拌个黄瓜解解腻呗。”
唐师母立刻转怒为喜，连声称好，身法如风直奔厨房，一阵乒乒乓乓折磨黄瓜去也。
唐方怒视杨端：“小样，多啥嘴，家里就黄瓜能进嘴，这下完了吧，待会你都吃喽！”
唐教授依旧含笑，说道：“小方，这点你得给人端儿多学学，有眼力劲，会说话，看来社会这个大学堂还是磨练人啊！”
“对了，端，最近工作怎么样？有什么想法？”教授一口干掉杯中酒，脸红扑扑的问道。
杨端搓搓手，不知该不该给老师提准备写小说的事，唐教授最看不上当代文学，曾公开评价当代大部分文学都是“狗粮”，不是人吃的东西，在学术界激起不小的波澜，笔仗打了两个多月，唐教授独笔战群雄，硬是不落下风。
“说说呗，搓手了啊，肯定有难言之隐，再不说本警官可给你一洗了之了啊。”唐方笑嘻嘻的威胁道。
“我打算……打算写……写小说。”杨端支支吾吾的小声说，末了补充了一句，“写网络小说，就是……”
“打住！你说你要写小说，还网络小说？我没听错吧？”唐方凤眼如铃，直视老实人汗涔涔的油乎乎的面庞。
“写小说怎么了？文学一途，以小说最为大众喜闻乐见，当下学术凋零，文坛乏力，正缺少新鲜血液，端的文学底子我是知道的，写小说没问题，老师大力支持！”唐教授不知是喝多了，还是喝多了，居然力挺老实人。
“哎，老唐，你听明白没？他说要写网络小说！”唐方咬牙切齿的着重强调网络两个字。
“网络小说又如何？载体不同而已，如今网络时代，文学借助网络更加如虎添翼，你爹我不是老古板，懂这个。”唐教授显然不乐意闺女把自己化成网盲坏分子。
“老唐啊，你是没看过网络文学，不知道其中厉害。”唐方语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