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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225部分阅读

    “你等等,我先嘱咐夫人一声,免得家中挂念!”

    夏浔恨恨地放下挽起的袖子,扭头就朝船上走,梓祺正抱着女儿站在船头看着呢。

    “爹爹,那人是个大坏蛋吗?”

    思祺眨着大眼睛看着她老爹拳打脚踢,等他上来马上迫不及待地问。

    夏浔勉强一笑,说道:“嗯,是一个大坏蛋,所以爹爹教训教训他!”

    在自己亲人面前,背对着船下的陈瑛及其手下,夏浔就用不着掩饰自己的表情了,他深深地望了梓祺一眼,说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这场较量我输不了,也不能输,你安心回家等着,我会回来的!”

    彭梓祺强忍着没叫眼泪掉下来:“相公,见机行事,若是事有不济,千万自保为主。你若有个好歹,我……我可没脸再见夫人和几位姐妹了,到时候,唯有追随相公而去,以死相报罢了!”

    思祺还小,听不懂爹娘这番对答的含意,不过她听着死呀活的,也隐隐觉出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儿,登时乖巧起来,揽住了娘亲的脖子,眼巴巴地看着爹娘,不敢再多话。

    夏浔微微一笑,对她柔声道:“多少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怎么会出事?你放心,不要多想,先回家去!”

    说完,他凑过去在小思祺的颊上亲了一口,又深深地望了妻子一眼,便转过身,大步向船下行去!

    辅国公刚刚回京,就被都察院带走的消息立即在京里传开了,这种重量级的大佬出事,立即在京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下层小民当成饭后谈资的多些,其中不无悲观者,不知道因为辅国公这桩案子,又得有多少官员受到牵连,在金陵城里再掀一场腥风血雨。

    而朝堂中的人物,则大多根本不相信,你说谁是白莲教都成,一个国公爷,位极人臣,尊荣无比,他搀和到白莲教里去干什么?难道还想成仙成佛不成?

    他们注意的是背后的势力角逐,低阶官员不知就里,根本不知道这是出自锦衣卫的举告,所以想当然的认为是二皇子一派发动反击了,这是要彻底搞垮拱太子上台的最大功臣。

    而知道详情的高级官员则想得更多,有的认为这是太子派在大功告成之后,内部开始争权夺利,进行残酷斗争了;有的想得更加深远,认为这是辅国公权柄、威望太重,已经引起了皇帝的忌惮,这是要狡兔死,烹走狗了。

    总之,各派势力纷纷猜测、打探着其中详情,谁也不敢等闲视之。

    盖因这么大的一件事,一旦坐实,谁知道会不会牵涉到自己?

    茗儿进宫了。

    还有一个多月她就生了,茗儿腆着个大肚子艰难地进了皇宫,坐到坤宁宫里便来了一出哭宫骂殿。

    她从夏浔几次救了永乐皇上一家人性命的事情谈起,历数他为永乐皇帝立下的种种功劳,说得泪水涟涟,徐皇后实在招架不住了,马上就叫人去谨身殿把朱棣给请了回来。

    茗儿是朱棣的小姨子,而且在他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彼此就是极熟的。她在那位气场无比强大的洪武皇帝面前都能谈笑自若,哪会怕这个永乐皇帝,那满腹的委屈自然又要再向朱棣说上一遍。

    朱棣忍气吞声地解释:“妙锦,这事其实朕也是不大相信的,杨旭他加入白莲教作甚?就算彭家真是白莲教,一定也是把他蒙在鼓里的……”

    茗儿眼泪汪汪地道:“我家相公怎么可能是白莲教?彭家怎么可能是白莲教?我家相公当初在山东办差,先在济南府铲除了白莲教会首牛不野,又捣毁了他的香堂,后来在青州府又杀死了陕西白莲教会首、朝廷钦犯王金刚奴……

    那时候他还不是彭家的女婿呢!他杀了那么多白莲教的人,白莲教对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白莲教的人还会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他么?那时他算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白莲教就算想收买,也用不着收买他呀。这等j人馋言,皇上你也当真!”

    朱棣苦笑道:“妙锦,这是国家大事,朕信不信,那是朕的事,该当查的事,还是得依照律法……”

    第698章 甘作借刀

    茗儿哪里肯依,哭诉道:“皇上,这捕风捉影的事儿怎么查起?就不说那什么证人是屈打成招吧,难道无凭无据的,随便冒出一个人来指认朝廷命官,就该把人关起来查?皇上,这官我们不做了,求您免了我家相公的官儿吧,姐姐扶我一把,我腰太沉,跪不下去……”

    要说呢,朱棣并没做错。他是一个国家的君主,不是一个帮派老大,帮派老大可以只要我信任,你谁也别动他。可皇帝不行,他手下的特务机关已经有了人证和口证,你都不吩咐有司去查一下,这算什么皇帝?因为杨旭是好人,我们可以说朱棣根本不查他,这是有情有义,可若是谋取了他信任的坏人呢?

    难道我们寄望于一个皇帝慧眼如炬,明察秋毫,而无视规矩和律法?一个皇帝,不按照国家的法律规定去办,不依据事实说话,仅凭个人喜恶和信任与否去处置大臣,这不是一个标准的昏君么?历史上多少j臣罪大恶极,难道不曾有人弹劾他?不就是昏君包庇,根本不查么,碰上这样一个皇帝,在他手下做事根本没有原则可言,你怕不怕?

    可是碰上女人哭鼻子,朱棣的这番大道理也说不出口了。他被茗儿一番哭诉,数落得一张脸都变成茄子色儿了,眼见媳妇对他没好脸色,小姨子连哭带说,说的那些事儿比指着鼻子骂他还叫人难堪,不禁一个头两个大。

    他忽然觉得,他也需要叫文太医来给他诊治诊治才是……

    茗儿去哭宫的时候,太子朱高炽也派了杨士奇赶到了锦衣卫,可是当杨士奇委婉地表达了太子的意思之后,对太子一向恭驯有加的纪纲却道:“左中允,辅国公是纪某的知交好友,当年又曾同生共死,一同任事,你道我便愿意举告国公吗?”

    纪纲非常痛心地道:“纪某人也是不得已啊!那朱图抓了人证回来,口供言之凿凿,你叫纪某如何隐瞒,这等事情,若换了你左中允,你敢匿而不报吗?”

    杨士奇道:“纪大人,辅国公不可能勾结白莲教的,或者……他那夫人出身江湖大豪人家,彭家结交三教九流各色朋友,一个不慎,误交匪类也是有的,但是这事一旦攀扯到辅国公身上……太子的意思是,还请纪大人能从中……”

    “左中允!”

    纪纲正色道:“我有一句话,或者不甚好听,却是肺腑之言。”

    杨士奇道:“纪大人请讲!”

    纪纲道:“左中允,你是东宫属官,当为太子筹谋,听太子差遣,而纪纲,却是朝廷臣子。纪纲执掌这锦衣卫,只忠于君上一人,纵与满朝文武为敌,亦属份内之事。作为朝廷一个臣子,纪某敬仰太子敦厚孝慈、做事勤勉,为江山万代计,也愿全力拥戴太子为皇储。

    可是,纪纲在这个位置上,必须清楚自己的身份,过格儿的事,不能做。我今日若是满口答应了左中允,哪怕事后一事不做,左中允又如何得知,相信此举必能哄得太子爷开心,可纪纲不是那样的人。忠君不得含伪,纪纲愿明明白白告诉左中允,今上春秋正盛,太子尚未正位,而纪纲,只能唯皇上之命是从,这才是为臣之道!”

    纪纲一番话正气凛然,倒说得杨士奇有些赧然,虽然他清楚纪纲未必真是这么想的,可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杨士奇无可奈何,只得怏怏告辞。

    杨士奇刚走,屏风后面就转出了朱图和陈郁南,跟两只小鬼儿似的飘到纪纲面前。朱图一副忠心为主分忧的模样道:“大人何妨答应他呢,答应了他,大人若想插手,那就容易得多,到时候是帮忙让他生还是帮忙让他死,旁人又怎知道呢?谁敢去问皇上,大人您对皇上说过什么?”

    纪纲沉沉一笑,说道:“不需要!陈瑛虽然是我的死对头,可是在这件事上,我们却目标一致,我不需要插手,陈瑛会不遗余力的,如果连他也整不死杨旭……我插手结果还是一样的。”

    朱图一听又担上了心事:“举告的人是我,审讯的人是陈瑛,你一点也不沾手,万一叫杨旭扳过这案子来,你不替我挡在前头,我怎么办?”

    纪纲见他神思恍惚,目光不由一凝,沉声问道:“怎么?”

    “啊!”

    朱图回过神儿来,连忙躬身道:“大人神机妙算、算无遗策,卑职衷心佩服!”

    纪纲哼了一声,摆手道:“下去吧,把你们的证词再好好推敲推敲,切莫露出破绽。保杨旭的人……多着呢!”

    朱图连忙道:“是,卑职告退!”

    朱图又是一揖,便退向门口,陈郁南就跟牵线木偶儿似的,朱图点头他点头,朱图哈腰他哈腰,朱图往外退,他也只好往外退。如果说朱图这只出头鸟,还能时不时的为自己争取一下,他这只受制于出头鸟的马前卒,却是只有受人支配的份儿,连说句话的权利都没有。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高层决斗,失败的一方常常还能有个体面的结局,而他们这些出头鸟、马前卒,唯一的结局就只能是被煎炒烹炸,做了料理……

    陈瑛字斟句酌,把徐泽亨的供词以及陈郁南、朱图的证词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闭目瞑想一会儿,对一名旗牌道:“徐泽亨已经从锦衣卫接过来了么?”

    那旗牌躬身道:“回部院大人,人已经接过来了,这人已被折磨得不成丨人形,肌肤溃烂、遍体生疮,就剩下一口气了?”

    “什么?”

    陈瑛勃然大怒,拍案道:“锦衣卫这些混帐行子,旁的本事没有,就会舞刀弄棒地唬人!这样重要的人证,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还能起什么作用?混帐!真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帐!”

    “大人勿慌,这人不是还活着吗?”

    一旁尹钟岳插了句嘴,对那旗牌道:“快着些,请最好的专治枪棒伤的郎中,立即为他用药诊治,还有,一日三餐,都要精致些,他的牢房好生打扫一下,给他拿套被褥进去,这个人是重要的人证,绝对死不得!”

    “遵命!”那旗牌看了陈瑛一眼,见他并未反对,马上施礼退下,匆匆去找郎中了。

    陈瑛以指叩案,沉思有顷,对尹钟岳道:“钟岳,有件事,你得亲自去跑一趟。”

    尹钟岳连忙道:“大人请吩咐!”

    陈瑛道:“从徐泽亨的供词和陈郁南、朱图的证词来看,虽然那锦衣南镇好巧不巧地调了卫所官兵拿贼,将大量人证杀得干干净净,可能藏有重要物证的林家老宅,更是一把火烧个精光,可是……还有几个重要的证人,如今是漏网之鱼。

    你要知道,仅凭徐泽亨一人的供词,是很难定杨旭之罪的,可若众口一词……哼哼!三人成虎这句话,你听说过吧?嘿嘿嘿嘿……”

    尹钟岳半边脸还肿着,一听他说起夏浔,便满脸怨毒,可是听到这句话,却不禁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卑职懂了,嘿嘿嘿嘿……”

    两个人对着j笑了一阵,陈瑛把笑脸一收,道貌岸然地道:“当然啦,我举这个例子,只是说明铁案如山的道理,案子么,还是要据实来查的,辅国公若真有罪,咱们不能包庇,若是无罪,咱们也不能冤枉,咱们要对得起头顶这‘明镜高悬’的牌子啊!”

    尹钟岳脸上j诈的笑容也迅速变成了一副肃穆刚毅的嘴脸:“大人说得是,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咱们都察院不惟人、不惟权,心中但存一个‘法’字!行事但凭一身正气!”

    大概两人这么对着吹牛,自己也挺不好意思的,陈瑛咳嗽一声,又恢复了正常模样,说道:“你要日夜兼程,往山东府去一趟,去那蒲台县里,找到徐泽亨的娘子、孩子,还有那个叫唐赛儿的小丫头,以及那个老妇人,把这几个人全都带回来!”

    陈瑛微微眯起眼睛,捻着胡须道:“死人的嘴巴是撬不开啦,不过……也许有些惊天动地的大消息,从这不起眼的妇人孩子口中,却能查得明明白白!”

    尹钟岳肃然道:“卑职遵命!”

    陈瑛想了一下,又嘱咐道:“如果林羽七通匪,以致全家被歼的事并不是一个巧合,你这一动,恐怕有心人就会再下毒手,抢先灭口了。不能直接去!”

    陈瑛站起身,来回踱了几趟步子,止住身子道:“本院给你一道往北京行在公干的公函,你佯做往北京去。从院中调集精干人员,易服私行,分散潜入山东府,先去蒲台县,控制住这些人,你半途转道,急赴蒲台,提了一干人证,严密保护,押返金陵!”

    “是!”

    尹钟岳兴奋地答应一声,眼中倏地闪过一抹厉芒!

    第699章 不可唯心治

    暂时羁押夏浔的地方在皇宫后面的北安门外,不远处一座香火并不旺盛的香林寺里。

    一座禅房内,夏浔正负手看着墙上一副菩萨画像,禅门吱呀一声,一个都察院的差人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他向夏浔鞠了一躬,便走到桌边,打开食盒,将一盘盘菜肴轻手轻脚地摆到桌上。

    夏浔走回来,低头看了一眼,五六道菜,青的青、绿的绿,不禁皱皱眉头道:“怎么全是素的?”

    那差人恭敬地道:“国公爷,这里……是一座寺庙,不宜进奉荤食。”

    夏浔哼了一声道:“寺庙可以用来关犯人,难道就不可以吃酒肉么?”

    那差人尴尬地道:“国公爷,这儿不是监狱。”

    夏浔拂袖道:“那我是到这儿来修身养性的么?”

    “这……”

    “把菜换了,再拿壶好酒来!”

    那差人哪敢顶撞,只好答应一声,将饭菜重新捡回食盒,向夏浔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过了不一会儿,大理寺卿薛品匆匆赶了进来,一见夏浔便满脸堆笑,先向夏浔长长一揖,再打个哈哈道:“国公恕罪,国公恕罪,都是下官思虑不周,担心国公有些火气,天气又热,所以给您弄了几道清淡的饭菜,国公爷既然喜进肉食,马上就换,马上就换!”

    夏浔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道:“薛大人,对一个罪臣,你倒客气的很呐!”

    薛品笑容可掬地道:“国公说笑了,不过是有些事情还没查个水落石出罢了,国公爷怎么可能与白莲教有瓜葛呢?太祖年间,下官就在大理寺当差,那时节……啧啧啧!但有举告,都是先抓后查,只要抓了,必进诏狱,进了诏狱,有罪必死,无罪也得扒层皮啊。皇上把国公您安置在如此清静之地,显然连皇上也是不相信国公会与白莲教有所勾结的。”

    夏浔笑了:“薛大人,小心看走了眼!”

    薛品笑嘻嘻地道:“不会的,不会的。下官也不是着意地巴结国公呐,国公一日未定罪,就依旧是我大明辅国公,下官恭敬国公爷,那都是应该的。”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那差人就提着食盒又进来了,饭菜往桌上一摆,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羊肉炒、两熟煎鲜鱼、撺鸡软脱汤、胡椒醋鲜虾、鹅肉巴子、五味蒸鸡、蒸猪蹄肚、蛋清炒黄菜,八道菜中倒有七道荤的,另备了砂糖馅小馒头一屉,香米饭一碗,此外还有一壶酒,伸手一碰锡制的酒壶,酒还是温热的,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酒香。

    夏浔嗅嗅香气,笑道:“好味道,这些菜不是大理寺的厨子做的吧?”

    那差役倒老实,如实答道:“回国公爷的话,薛大人担心大理寺的厨子做出的饭菜不合国公爷的口味,所有的菜肴都是指名由‘鹤鸣楼’掌勺大师傅刘一手亲手做的。方才那几道菜不合国公爷的心意,小人快马赶了去,叫刘一手马上又置办了一份!”

    夏浔听了深深看了薛品一眼,含笑道:“薛大人这番心意,杨某谢过了!”

    薛品听了连忙说道:“哪里哪里,下官只是动动嘴儿的事,还能不办好了么?”

    夏浔在桌边大剌剌坐下,对薛品道:“薛大人,要不要一起吃点儿?”

    薛品赶紧摆手道:“下官已经吃过了,多谢国公爷美意,国公您请慢用,下官案上还有点事儿,告辞、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