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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夫子第2部分阅读

    么些人盯着,我还敢把你娶我的话当了真不成?我像是那么傻的姑娘吗?”

    她自嘲,可话语间说得好像他就是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似的。

    何焯气不过,仗着他的书生意气,学士风范嚷嚷开了:“君子一诺千金,待我会试结束,就娶你过门。”娶归娶,反正他一直都想娶她,可究竟是正室还是偏房,这总有个商量吧!

    “会试?”何夫子揪着他的话往下头问,“坊间传闻是真的?你当真接了你恩师李光地的推荐,要去参加会试?”

    “坊间都传开了?”他毫不在意地取了她的茶盏,恣意喝起来,那点得意都写在脸上了。她家的茶滋味一点也不比儒茶青幽差,没想到一间小小书坊在茶上头也讲究得很。

    何夫子长长一叹,单只告诉他一句:“小心你那位恩师,他可不是一个凡人啊!”

    她这话中有话啊!何焯不禁要问:“你又从坊间听来些什么啊?”

    她听的,那可就多了!

    “你听过你那位恩师与陈梦雷陈先生之间的恩恩怨怨吗?

    “那年,陈梦雷回乡省亲,正赶上三藩叛乱。翌年三月,靖南王耿精忠在福州举兵反清。耿精忠在福建遍罗名士,强授官职,胁迫士人同他一道反当今圣上。陈梦雷不愿与其为伍,遁入僧寺,本想逃过一劫。后因老父被耿精忠拘押,不得已入了耿王府充作幕僚。即便如此陈先生仍托病拒受印札——这些事当地的文人是都知道的。

    “当时,与陈梦雷陈先生同年进士、同官编修——你的恩师李光地大人也被迫来福州,他以‘父疾’为由请假回家。陈先生称,他与李光地大人曾在福州密约:由陈梦雷在耿王府内离散逆党,探听消息,借你恩师李光地在外,从山路通信军前,共请清兵入剿叛党。

    “陈梦雷主还拟写了请兵疏稿,借李光地之手上呈圣上。谁知半载后,你那位恩师李光地大人单独向朝廷上疏请兵,他因此大受当今圣上的赏识,从此青云直上,位极人臣。而陈梦雷不但功被埋没,又因京师传陈梦雷任耿精忠的学士,被朝廷抓捕。后来,陈先生又受到耿党徐鸿弼等人的诬告,被定以附逆之罪,他被下了狱,罪当论斩。

    “陈先生入狱前后,曾多次要求你那位恩师李光地为自己作证辩诬。李光地却也曾为陈梦雷上奏请赦,但对陈梦雷在福州离散逆党,密图内应及同谋请兵之事,一语不提。这事辗转传到狱中,陈梦雷因此大恨你那位恩师,责其欺君负友,还写了《绝交书》公告天下……”

    何夫子话音未落,何焯把个头摇得如拨浪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恩师不是那等欺世盗名之辈,这不是恩师之所为。”

    “是非曲直只有你那位恩师自己心里头清楚。”何夫子一改往常嬉闹玩笑的神色,一本正经同他道,“然我相信一个已入狱论斩的人是决计不会随便攀附上往日好友的,更何况陈先生的人品,我们有目共睹。”

    她这话是真的说到了何焯的心里去,他与陈梦雷先生却有过一些交往。那时候他与恩师是知己是学友,彼此珍视、惺惺相惜。陈先生入狱以后,他一直觉得奇怪,作为相交好友,恩师为什么不在圣上面前替陈先生请恩?

    他猜想大逆之罪或不容赦,可何夫子这一番坊间之言,却让他的心头有些疑团被解开,更多的纠葛重新结起。

    他要去找恩师问个清楚。

    “我的《八股锦绣集》先放着莫要印了,等我春闱会试之后再说。”他转身便走。

    何夫子追在他的身后高喊:“你去哪里?”

    “有点事。”话仍在,人已远去。

    他走得这样匆忙,莫不是……莫不是去找李光地了吧?

    何夫子心头暗道大事不妙!

    “恩师,学生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站在他的面前,望着依旧温文尔雅的恩师,何焯却总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在悄悄起着变化。

    李光地招呼他坐下说话:“这么晚过来,有什么要紧的事啊?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有话就直说吧!”

    他还真就照直了说:“坊间传闻恩师与陈先生之事……”

    李光地神色大变,他万万没想到何焯竟是来同他说这件事的。他取了茶端着,时不时地拨弄着茶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半晌方道:“会试将近,润千,你好生温书,莫再理这些闲言碎语。”

    恩师并不替自己辩解,这反倒让何焯感觉更差了,“此事攸关恩师的名声,我无论如何也要……”

    “当”的一声,茶盏落到桌上,李光地半敛着眼道:“为师在圣上面前力荐你,指望你能在会试中一举高中,他日成为我的左膀右臂。眼见春闱会试近在眼前,你一门心思纠结在这些琐事上。你叫为师如何能放心?”

    恩师发话了,何焯惟有起身讷讷致歉:“是学生多事了,学生这就回去埋头温书,绝不辜负恩师的期望。”何焯尴尬地退出了府门。

    盯着他的背影,李光地重重地放下茶盏来,半天闷闷地哼了一声:“我现在总算明白徐乾学为何会削去他的门生名义了,这小子太不识好歹了,日后恐成祸患啊……”

    等不到日后了,他现在就灭了这祸患。

    春闱会试开考,何焯进了考场,见了考题沉思片刻后他便大笔一挥而就,心有成竹地出了场,早有大姑娘等在外头。

    “怎么样?怎么样?这回能高中吧?”

    “前三甲非我莫属。”他确是自信满满。

    大姑娘冷不丁地泼他冷水,“前六次会试,你哪回不是这样说的,结果呢?”别说是前三甲,连金榜都没有他的名字。

    每想到此,别说是何焯了,就连大姑娘也心凉啊!亏他还如此有信心。

    “此次不同过去,有恩师保驾,我定能高中,摘得头魁也未可知啊!”他是一点也不担心啊,只命大姑娘准备酒菜,“我要携一帮好友一醉方休。”

    何焯醉卧榻上的时候,会试上佳的卷宗已特别取出来放到了南书房,交由圣上亲览。几日之后,圣上叫了李光地等几位股肱之臣到南书房说话。

    圣上头一个就点到了何焯的卷子,“光地啊,你这位学生好才气啊!朕就奇怪了,怎么先前会六试不中呢?”

    李光地取了何焯的卷子略扫了一眼,“我这学生才气是上好的,只是人品……先前落第怕也跟此有关。”

    圣上不解,“他为人有何不妥?”

    李光地再三支吾,终跪在地上禀报:“臣罪该万死,先前只想为圣上攫取人才,忽略了小节。近日臣方才听说,臣这学生落第这些年来,一直靠卖书为生。”

    圣上不以为然,“这也并无不妥啊!”

    李光地长叹再三方道:“何焯依仗自己八股文了得,每届会试押题命宝,试图揣度圣意。他还将所押之题著成文集,高价售卖。坊间仕子对其书争相购买,他的书一册竟卖到一千两余。实乃我文人之耻,社稷之辱。”

    圣上默然,在场诸位也都屏住呼吸,不敢露出一点声来。惟有李光地仍喋喋不休地说道:“臣对此亦有失察之责,然还请圣上看在何焯确有真才实学的分上,格外开恩。”

    圣上仍不言语,只是将何焯的卷子放到了一旁,远离那些被圈中的卷宗,远离一国之君的目光所及。

    第3章(1)

    何焯落榜了。

    他第七次落榜,在他的恩师向当今圣上举荐了自己,在他可以任意行走南书房之后,他仍是落榜了。

    若他先前还能以当朝重臣对他心存偏见为自己开脱,这一次,这一次的落第他是再无任何托词。

    他被彻底打败了,一败涂地,再爬不起来。

    他无颜面对恩重如山的恩师,无颜面对有知遇之恩的圣上,无颜面对家乡父老,无颜面对天下学子。

    他投身儒茶青幽,进门就喊:“拿酒来,今日我要一醉方休。”

    那些高中的学子都去喝酒庆祝了,现在的儒茶青幽清静得过分。喏喏小姐见到他这副颓废的模样,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劝你啊,还是把心放开些,来年会试再考便是了。”

    他不想提会试之事,只想要酒,“给我酒,你这里有什么好酒通通拿来。”

    “其实不参加会试也成啊!反正你现在已经在南书房行走,也算得上入朝为官。你想啊,那些高中的学子还得等着出了缺,才能做上官。即便补到官了,那也是六七品的小官,还得远离京城,外放出去。你不用补缺就在天子身边,哪点不比他们强些。我说你完全不用……”

    她唠唠叨叨说了些开慰的话,可听在何焯耳里却像是天大的讽刺,天下身边的近臣竟连会试都不中,这怕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例外,他的名字总算可以载入史册了,却是以这样颜面尽失的方式。

    “你这里没酒是吧?是了,你一个茶馆哪里来的酒卖?我去别处喝便是了。”说着说着他丢下喏喏小姐,转身就出了门,直奔酒馆而去。

    可人站在酒馆外头,他的脚却再迈不动了。里面人声鼎沸都是在庆祝高中,他一个落第的失败者,这时候挤进去岂不是自取其辱嘛!

    他站在巷子口,紧锁着眉头的当口,有一只手在后面抓住了他的肩膀。何焯蓦然回首,竟对上何夫子那张戏笑的脸,最让他感到惊奇的是,她的身后竟放着两大坛酒。

    “你……你干什么呢?”他不解地望着她。

    何夫子拎起一个坛子就塞到他的怀里,“还能干什么?等着醉死你呗!”

    何焯见她自己也抱起一坛酒不仅嗔道:“你不愧是印书女,就连喝酒都这么粗蛮。”

    何夫子斜了他一眼,反笑他迂腐,“此时要的就是一醉,还管那些斯文做甚,假惺惺!”

    他大笑,“说得好,可我们在哪里一醉呢?总不能就在这巷子里,跟个要饭花子似的席地而坐吧?”

    她眼珠子忽悠一圈,“跟我来。”

    她带着他七拐八绕的,转到了一扇小门跟前。只见她随手找了根树枝,塞进门缝里挑上挪下的,很快门便开了,看得何焯好不惊奇。

    “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别跟我说,你白天印书,晚上做飞贼哦!”

    何夫子也不答话,领着他就往里头去。何焯放眼望去,原是个小花园,地方不大,倒别致得很。

    “转过这座假山,不会有一群狗龇牙咧嘴地等着我们吧!”

    “放心吧!这里平日没人来,在这儿足可让你一醉方休。”

    她信誓旦旦,可何焯心里还是没底,“这什么地方啊?看你倒是熟门熟路的。”何家书坊可不像能养得起这么大一间院子的样子。

    何夫子漫不经心丢出一句:“四爷在外头的私邸。”

    这么精致的院子还是设在外头的私邸,那本尊住的府邸该是什么样啊?“四爷?哪个四爷?”

    “还能是哪个四爷,皇上家的四爷——雍亲王呗!”

    “噗——”何焯刚倒进嘴的酒尽数喷了出来,差点没呛死他,“你私闯王府?我已经落第,我的脑袋可不想再落地。”

    “放心吧,这个时节,这园子向来是空置的。过了冬,等来年春的时候,四爷会送几位小爷来住几日。现在,就连看园子的老奴也回老家等着过冬了。”

    “你怎么知道?”何焯虽问了,却不指望她能给出什么像样的答案来。她总是能知道些他不知道的事,像恩师与陈先生之事便是一例。

    两人对坐在亭子里,一人捧着一大坛酒,你一口我一口,那才是真正的畅饮。酒过三巡,什么落第,什么会试,何焯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他只依稀记得她绯红的脸衬着酒劲更添艳红。

    心是不痛了,何焯改头痛了。

    宿醉醒来,他的头痛得恨不能拿刀直接砍了算了。就在他唉声叹气的时候,大姑娘贴心地端了解酒汤来,“快趁热喝了吧!谁让你昨儿喝得那么醉。”

    “我……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他已经醉得忘记一切了。

    “那你还记得昨儿跟谁一起喝酒来着?”

    大姑娘开始担心,哪天他要是在酒醉中干出什么浑事来可怎么是好,叫她如何回去跟老家的宗亲们交代啊?他还是早早娶妻,找个人从旁照应着,放她回老家得了。

    “你要是哪天喝醉了,把人家直接给娶回来,我还真就省心了。”

    她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了,“对了,我昨天是跟何夫子在雍亲王私邸里喝酒来着,我记得我喝了老大一坛子呢!”

    这家伙到现在还没酒醒吧?“说什么胡话呢?居然喝酒喝到雍亲王府去了。”大姑娘叫人端了水来给他洗漱,“你快醒醒酒吧,你恩师李大人坐外面等老半天了。”

    “恩师来了?”何焯手忙脚乱地擦了脸,换了衣裳这就往厅里去。

    李光地正在看他书案上的一些文集呢!见他来了,丢下书冲他笑道:“为师是来向你报喜的。”

    何焯惭愧地低下头来,“现如今哪还有什么喜事啊?学生辜负了恩师的期望,学生无颜再见恩师。”

    “会试之事或有意外,咱们至此不提。”李光地拉了他的手一同坐下,“润千啊,圣上亲赐你为进士,又选为庶吉士。”

    何焯大惊,望着恩师发呆,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错。他都落第了,圣上怎么还会……

    好事还没说完呢!李光地喜滋滋道:“皇上指派你到廉亲王府当侍读,兼任武英殿纂修。润千,你大喜啊!大喜!”

    何焯一瞬间从泥潭升上了云端,他痴呆呆地望着恩师,根本不敢相信这些好事稀疏降落到自己身上。

    入驻亲王府,为皇子讲书念学,那可是读书人几辈子的荣耀。

    “恩师,恩师……这……这……”感激之情已写在脸上,陷于激动之中的何焯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谢的话才好。

    李光地拍着他的手背极尽安抚,“润千啊,什么都不用说。只要你在廉亲王府好好干,早日编修出几部留世之著,就不负为师之望了。”

    “是,是,是,学生一定不辜负恩师的期望,不辜负圣上的恩典。”

    何焯点头如捣蒜,李光地起身要告辞,“我还有公务在身,不便在你这里久留,改日你到我府上,我要你师母备桌酒菜,咱们师徒二人好生庆贺庆祝,我再为你引见几位朝中重臣。”

    “多谢恩师抬爱,学生愧不敢当。”

    “你被圣上重用,为师也替你高兴嘛!”

    何焯一路将李光地送到门口,已有官轿等在那里。他远远就看见何夫子正走过来,她见了他旁边有生人倒也不怯场,大方地擦着他的肩膀直接往里去。摆明了是等他送完客回府,有事要找他详谈。

    李光地顺着何焯的目光望过去,终逮到了那个神情放肆的小丫头。这一望不打紧,过往的记忆隐约闪现。

    这丫头……很是面熟啊!

    “往里头去的那位是……”

    “哦,她啊,是何家书局的人。”

    “何家书局?”李光地忙着去处理政务,暂且放下心头的疑窦上了官轿。

    何焯返回府里,他知道何夫子一定在书房等着他呢!

    果不其然,她又把腿跷在书案上,如风卷残云一般翻看着他案上的那些书。

    “何夫子,你不讲礼数无所谓,别糟蹋了我的书案和那些珍贵的书。”他的珍藏,很多已成绝版。

    “天降喜事,我以为你不会再跟我计较这些小节了。”

    她口中的喜事是指刚刚恩师同他说的那些?他的疑问在她的眼神中得到了确认,何焯就奇怪了,“刚刚恩师才同我说的,这事朝廷到现在还未对外公布呢!你怎么会知道?”她的消息也太灵通了。

    何夫子一带而过,“我在书坊里做事,那里人来人往的,什么消息听不到啊!”她立刻岔开话题,“现在您贵为廉亲王府的上宾,那本《八股锦绣集》不用刊印了吧!”

    “为什么不印?”何焯想清楚了,“那本集录不仅要印,还要多印,每本只卖五百文钱。我要天下的文人士子都看到我的文章,我要向天下人证明我何焯是有真才实学的。”

    “——以证明你没能高中是那些考官的无能无得。”何夫子替他说。

    何焯脸上怪抹不开的,忙装着收拾书的样子,“让开让开,这些都要收拾收拾带到廉亲王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