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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镜第4部分阅读

后冷笑多久了……

    那年,那个十五岁的无地自容的少年,在满腔气急败坏的羞怒中,吼地冲上去,做出了至今都让他每每想起都羞愧万状的事——跟女生打架。

    那一架打得真惨。

    他力气是比她大的,但国中时期,她样样都比他好——成绩比他好、发育比他好、反射神经比他好,所以他不是每一拳都能打到她,可是她却能脚脚踹到他。

    她是一个能做到临危不乱的人,而且善用自己的优势,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让自己吃亏程度降到最低。打完后,两人都带伤,但他猪头的程度比较严重。

    在那之后,他们各自有了新目标:他去全台北最出名的武术教室报名,而她跑到学校附近的跆拳道馆去打工抵武学学费,一学都是三年,直到高中毕业。而他之所以能坚持住这么长的时间,没在一开始的摔摔打打中打退堂鼓,也是因为她一直都撑着,所以爱面子的他不能漏气,再痛也咬牙忍下来了。

    对于他这个娇生惯养的少爷,能学出还算不错的成果,实在不可思议,全家都为此大大夸奖了他一番。没人知道他只是为了不想被李想瞧不起,更不想下次再有机会打架时,又成了伤得比较重的那一个。哪里知道仅是一点点武术上的小成就,让他高中生活里有了意外的收获——无心插柳之下,他得到了同学的尊重。

    人,生下来唯一平等的是生命,但命运的好坏与才智的多寡是绝对不会平等的。

    张品曜国中高中那六年,处在这样一个贵族而势利的圈子里,感受尤其深刻。在这个群体里,他各方面的条件只能说是中等偏下,人才不怎样、成绩不怎样、家世不怎样,外表气质也只能说尚可,而国中时期张扬的暴发户拙样,更成了别人眼中有趣而难以忘却的笑话。

    这个世界是这样的:如果你没有家世,那你最好有某方面出色的表现,若你都没有,那就乖乖的夹着尾巴,当个没有声音的平凡人吧,至少不会闹笑话。这是在这种环境里的生存之道。

    他在高中三年,都代表学校参加武术比赛,这种暴力型的运动比赛,一般贵公子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毕竟挨打会痛不打紧,还很丢脸、很不优雅。所以当张品曜自愿参加时,每个人都讶异万分。而他,刚开始只有挨打的份,不出众人意料外的迅速败北。但后两年,他蝉联了两届高中组冠军,简直跌破全校上下所有人的眼镜。

    只要你够出色,就能得到尊敬,也会得到许多友谊。

    不过,那个时候,能不能与贵公子们交上朋友,已经不在张品曜的心思中了。也许环境对人的潜移默化的力量是很大的,他渐渐也变得像那些同学一样,不会轻易对人交付真心,学会了表面冷淡而不失礼的应酬语,对谁也不示好、不亲近,但不介意保持连络。毕竟以后在商场上八成还会见上面,一切都现实而功利的计较着。

    对!他就是个很会记恨的小心眼男人。他们曾经的嘲弄,他永远会记在心底,也永远不需要这样的朋友。后来连新认识的好家世同学,就算品德上佳,他也不肯交心了,把君子之交淡如水奉为最高准则。

    高二以后,他有很多相处得不错的同学,但他没有朋友。

    有一次他与李想又不幸狭路相逢,他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竟挡住她的路,让两人不得不四眼交接,不得不交谈。

    要谈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觉得有好多话想跟她说,却组合不出一句能讲得出口的话。他不希望再被她视若无睹下去,希望她能看到他的不同。那是发生在他第一次打进总决赛,并且极有希望夺得不错名次时的事。

    他一直都太平凡,可是虚荣心又那么强,好不容易有点出色表现,总想从她口中听到好话、从她眼底看到赞赏……那会让他觉得很光荣,觉得自己真的变厉害了……

    “我会拿第一名回来的!”他突然很大声的对李想宣告。其实自己心底根本没底,祈求她不要聪明的听出他强横口气里的心虚。

    那时,李想仍然是一副很烦的样子——她每次见到他,都只有“很烦”的表情。他气着气着,也就习惯了。

    “你拿第一名关我什么事?”

    “我、我不会再打输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冲口说出这句话,说完就觉得自己超蠢,紧张的立即找话来亡羊补牢:“我现在身高一七六,比你高十二公分!”结果更蠢!

    虽然很蠢,但这也表示他一直很介意两年前,国三那时候,他比她矮两公分、又打输她的事实。

    “那——”她很明显的深吸一口气,像在忍耐着什么,傲道:“那又怎样?”

    他瞪她,突然讶异的发现,他居然是抬头看着她的!明明他已经比她高很多了啊,怎么可以让她继续用这样俯视的角度来睥睨他?不能忍受!绝绝对对的不可忍受!

    往下一看,发现原来她正站在台阶上。他想也不想的出手如闪电,满心只想把她抓下来,让她好好的脚踏实地,认清她现在已经比他矮的事实。

    “喂!你——”她不欲理他,正想转身走,一时不防,被他蛮力一抓,惊呼一声,侧身向他扑跌过去。

    还好他这两年身体练得很结实,下盘够稳,不然被她这样一扑,也只有当肉垫的份。所以她只是跌进他怀中,他把她抓得牢牢的,没有被撞翻。虽然胸口被她肩胛骨撞得有点痛,但这不是问题。觉得很有面子,所以得意洋洋的道:

    “你看,你好矮。”可以低头看她,真是太美好了。

    她没有声音,整个人像是被吓住了,一动也不动地。他奇怪的看向她的脸,想知道她怎么了,就见她的脸一片呆滞,正怔怔的盯着他的右手。

    他的右手怎么了吗?他也跟着疑惑的看过去。然后,他看到他的整只右手掌,拱成了半圆形,它之所以拱成这个形状,是因为掌下正贴着一只饱满的物体,于是随着那物体的弧度自然拱起,就像拱着一只碗……

    那是什么?

    他的大脑一时失去作用,那只造孽的右手还下意识本能的抓了抓……嗯,软绵绵的,手感很舒服——

    然后——

    啪!啪啪啪!碰!

    一巴掌,再连着三巴掌,最后是一招跆拳道的招牌回旋踢,他满眼金星的被放倒打挂。

    然后,第二天,他顶着肿成猪头的一张脸,杀气腾腾的将每一个对手当成灭门仇人给狠狠打趴,那副不要命的暴走架式,无人可缨其锋,于是大爆冷门的得到生平第一个冠军奖座。那金光闪闪的奖座与紫光满面的猪头脸相映成趣,被一大堆人拍了下来,他力阻而无效,丑相永远的烙印在照片上留存。

    真是不堪回首的一段过往啊……

    “品曜,你在笑什么?”张家老大张承功好奇的问道。

    “他一定是想起了高中时期的丰功伟业笑的。你没看他一直在看柜子里那堆奖座。”张家老二张仲敏笃定的说道。

    “不是,只是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张品曜回过神,目光从玻璃柜里的奖座上收回,却又不由自主的盯在自己右手上。脸上微热,过去的记忆与近期的记忆相结合,虽然才分开六天,但他已经好想她了。不过他想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是一点也不会想他的。右手悄悄蜷成拳,努力转移心思,企图忽略掉手掌丘电击般的那一阵阵动情的微麻战栗。问道:“这些奖座怎么会放在公司?”

    “当然要放在公司,这是我们家的光荣事迹,当然要给大家看到。本来还被爷爷放在会议室的,后来爸爸挪到董事长办公室来,说是接待重要客户时,方便介绍。”张承功理所当然的点头。“你也知道,我们家这四个,除了捐钱大方会得到学校的奖状外,也就只能拿到全勤奖了。你不知道你高中得到的这些大大小小的奖座奖牌什么的,有多了不起吗?爷爷送你劳力士表可不是白送的,那时他多高兴啊,才会这么大方。”

    张家老二在一旁点头,更想到了一件事,“对了,你有没有把你那篇得到优秀论文奖的论文给带回来?还有奖状和毕业证书也不能忘,回家记得拿给我,我拿去裱框,挂在爸爸办公桌后面的墙上。那本论文我也会另外订制个镶金的柜子来陈列,一定让你风风光光的。”

    “对对,这事可不能忘。等这些东西都陈列好了之后,我会把那些重要客户都约过来看,让他们羡慕一下!”张家两兄弟都再三嘱咐,觉得这是件大事。

    张品曜有点无言,好一会才开口道:

    “这些我都放在美国,没有带回来。不用忙了。”

    “什么?!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可以乱放?应该随身携带啊!要是不见了该怎么办?”张家老大紧张起来。

    张家老二也急道:“如意现在不是正在纽约游学吗?我们快联络她,叫她快点去品曜的住处把东西收好,收哪都不安全,干脆叫她去银行租个保险箱——”

    张品曜见二哥已经掏出手机要打电话了,出声阻止道:

    “二哥,现在美国是凌晨二点,你别吵她。她人在纽约,我住的地方是洛杉矶,你叫她怎么过去?这种不重要的小事,不要惊动小妹。”

    “什么不重要——”

    “可是——”

    “大哥,二哥,你们没忘了我们今天开会的主题是讨论上柜的事情吧?我们还是快点进入正题,不要耽误了你们晚上的应酬。我昨天印给你们的资料,都看完了吧?”

    说到这个,两兄弟就烦脑,一时也没心思跟张品曜卢了。

    “哎,那么多字,又一大堆英文……反正,那种事,交给你这个专家处理就好了,什么导入i九千还是i一万四的认证,这个我不懂啦,还有昨天你说还要取得中标局s的认证,讲得我是一个头两个大,我们公司得到的认证不是已经够多了吗,怎么好像要永远认证个不完哪——”张大哥抱着头哀号。

    张品曜笑道:

    “我昨天只是分析‘国际标准化组织’的意义,以及几种系列的不同处,这些系列里,以i9001的标准最为高。其实说穿了,就是注重国际品质管理与品质保证制度,而s则是我国的国家标准,由中标局委托中研院主导设计的,它是根据i9000为标准,为了提升台制产品形象,还规范得更严格一些,命名为s12680系列,总之这些认证都是为了加强国际竞争力。与我们公司原本就有的各种p认证,以及在日本取得的jas标志认证那些依据个别产品品质证明是不同的。”他看着两位兄长再度目光呆滞,于是不再讲出任何一个与英文字母有关的字眼,只道:“既然我们决定让公司上柜,接下来两年必须做的准备工作有很多——”

    “不管,反正你是公司顾问,老爸说上柜这种专业的事,全都交由你打理,那个什么i、什么csn你自己搞定,我们出钱出力出人,你负责办好,专业人手不够的话,你就去找。”张老大很快交付这个重责大任。

    “对对对!我们的专长是跑业务,跟客户搏感情,喝酒唱歌谈生意没问题,大家分工合作啦。”张老二也支持到底。

    “……好的。”不好又能怎样?张品曜接着道:“接下来我需要跟会计师合作,也需要看大量的财务报表,加以分析。然后还有赞助公益活动,提升企业形象,成立慈善基金会等事宜,我会一边进行,并随时向你们报告。”

    “好好好!那就都交给你了。”张家兄弟听了大乐。“以后这种专业的事,你就别找我们开会了,反正你做到哪里,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就说一声,我们一定照办。老爸说这两年一定要看到公司股票上柜,你别让他漏气,知道吗?”

    张品曜也只能笑笑以对,没说什么。

    “好了,如果没其它事要说的话,那我要回家睡个觉,晚上还要跟客户去喝酒呢。没办法,一切都是为了那张五千万的订单——”张仲敏伸伸懒腰,打个哈欠说道。

    才说完,办公室的大门被大力推开,走进一名两只手都挂满百货公司纸袋、全身上下都是香奈儿名牌的年轻妇人,娇声娇气的嚷嚷——

    “张承功,我的卡又刷爆了!叫你给我办个无限卡,你不要,你看啦,才刷个几十万就爆了,害我在百货公司好丢脸,那时林太太、洪太太都在一边看着,我被笑了啦,人家气死了,呜呜呜——呃!”

    张家长媳习惯不分时地的大小声已经不是新闻,除了在祖父母、公婆面前安分克制之外,对谁都不买帐的。可是在这个英挺出色的小叔面前,却也是不敢放肆,还知道脸红,大嗓门当下也变得淑女秀气——

    “啊,小叔,你在啊,吃了没?要不要吃下午茶?我有买蛋糕哦!”先是谨慎客气的问好,接着就很自来熟的亲近起来。

    没办法,白马王子啊!再怎么刚强的女人都会化为绕指柔。

    “不了,我还不饿,谢谢大嫂。”张品曜温声婉谢。

    “哎唷,说什么谢谢,三八才这样。”连忙挥手,接着又推销其它下午茶选项:“要不然吃这个吊钟烧怎样?很有名、很贵、很好吃的哦!我排了好久才买到一盒,里面有六个,本来要拿回家跟奶奶婆婆一起吃的。来,给你两个,剩下的我们家里女性每人一个就可以了。”说着就忙在一大堆纸袋里掏来翻去,一时找不到将美食放在哪个袋子。

    “喂,阿丽,啊我没有哦?”张承功不满的嘟囔问。

    “你都那么肥了还吃?再吃下去你都要爆血管了!不给你吃。”口气完全两样,一嗓子就骂了过去。

    “你自己又多瘦了……”小声顶嘴。

    “你对我这个帮你生了四个儿子的身材有什么不满,啊?!”拉高声音。

    “没有,我什么也没说。”摸摸鼻子。

    “哼!”

    也不知道公婆怎么生的,老大长得像爷爷、老二长得像爸爸,都显得平凡而草根气重,才三十岁上下,身材就因为长期交际应酬而发福,气色也差。可老三张品曜则不同,他长得也是张家人的样子,但是改良了一百倍!

    张家大嫂就曾经与张家二嫂呱啦呱啦东家长西家短的品评着自家老公如果花重金去整型的话,应该有机会变成张品曜这个样子,毕竟模子相同嘛。

    可以说,张家的两位嫂子都是张品曜的粉丝。瞧,多好的王子条件哪!英俊、身材挺拔,更别说还出国留学,拿到的还是知名大学的硕士学位——光是英文顶瓜瓜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们这一家子人感动得要命了,毕竟张家的孩子,不管有没有努力读书过,基本上都是学业的绝缘体。

    张老大也留学过,在日本短大混了两年,回国后还是只会基本的日文会话。

    张老二也留学过,在加拿大读了四年,虽然也有拿到毕业证书,但没有人知道那是一所什么大学。而张老二去了一趟加拿大回来,学到的不是流利的英语,而是很溜的广东话,这吊诡的情况,让家人百思不得其解,不过香港市场就安心交给他了。

    而最年幼的孩子张如意,申请不到像样的大学,也不想在野鸡大学混日子,目标设定在学英文,所以就在国内读大学,然后年年寒暑假出国去游学,至今虽然已经大学毕业,但仍然热哀于此,目前算是有不错的成果。

    因为全家是这样的情况,所以张品曜才会备受家人看重,被当成整个家族拿出去炫耀的重量级招牌。因为他拥有的,正是张家人从来缺少又渴望的部分。

    张老太爷与张家老爸甚至在他每每获得奖项或好成绩时,都会打一块很重的金牌送给他,上面刻着“张家之光”四个大字。累积至今,金牌上的编号已经排到二位数了。而金价,也从当年的每公克二百块,飙到现在七百五十块钱天价,可见他的荣誉多么的有价值。

    这几年,张品曜已经能够习惯家人对他的另眼相待,这种以最草根直白的热情来爱护他,让他觉得有趣而感动,虽然这同时也显示出,家人对他太客气了,把他捧得高高在上,跟他谈话时总是刻意注意斯文,简直像在膜拜偶像。

    “大嫂,先把东西放下吧,我帮你拿,别累着了,有话坐下来慢慢说。来,这里坐。”张品曜走过去帮大嫂将挂满两只手的纸袋都提过来,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