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天上地下，除重楼之外，又有何人可为她敌手？
“只不过，若你真修成魔体——”重楼定定地望着她，脸上并没有什么高兴地神采，而是沉沉地道，“你与龙葵一体双灵，然而一魔只容一心，你成魔之日，便是龙葵消失之时。”
“……”
龙鸢的笑容硬生生僵在脸上。她明白重楼的意思，无论修仙还是修魔，都不可能容忍心有旁念，所以如果她坚持要成魔，那么她和龙葵的意识就只能保留一个。而且，在修炼中占据主导地位的一直是她，所以，到最后，消失的一定是小葵。
要是小葵那个傻孩子知道了这件事情，一定会努力劝服她继续修魔，然后甘心为了她的幸福而消失吧。她一直是那样的人，为了他人，宁可牺牲自己。
龙鸢无声一笑，还好在此之前，龙葵已经被她哄去休息了，所以她和重楼的谈话，小葵并不知道。
是选择成魔，从此跳出轮回，六界任往，重楼之外，再无敌手；
还是选择小葵，继续与她朝夕相伴，陪伴着她，保护着她，共同面对未来的一切？
二者选其一。
还用想吗？
龙鸢笑了笑，抬起眼眸，望着重楼同样凝视着她的赤红眼瞳，平静地道：
“抱歉，重楼大人，我做不到。”
重楼点了点头。
这并不是意料之外的回答，早在他告诉龙鸢这件事情之前，重楼就已经知道了龙鸢的回答。
“如果成魔的代价，是小葵永远消失，那么我宁可不要。就这么继续下去，挺好的。”龙鸢静静地道，“抱歉，重楼大人……让你失望了。”
她放弃得如此干脆，仿佛那巨大的诱惑，对她来说，根本微不足道。百年的时间，她都在向着成魔的方向努力，而百年中辛辛苦苦攒下的成果，在这一刻，全部都被她放弃。
她想拥有站在重楼身边的资格，渴望被重楼认同成为自己的对手，希望长久地留在重楼的身旁，所以她努力修炼成魔，只为心中默默爱慕的人能多看她一眼。然而，如果这个的代价是小葵，那么她宁可放弃，就像小葵会为了她和重楼幸福，而甘愿自己消失一样。
重楼知道龙鸢可能的回答，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选择。对他来说，武道的极致方是他一生所求，为了变得更加强，他可以不惜一切。
所以，他并不明白，龙鸢和龙葵之间的羁绊到底是什么，何以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愿意牺牲自己想要的一切。
六界之中，唯人有情。
重楼不懂“情”之一字，然而此时此刻，当他看见龙鸢眼中平静而坚定的神采，他的心中，突然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复杂情感。
有情……吗？
“你也不必急着放弃，”他沉默了许久，久到龙鸢甚至以为重楼对她失望了，重楼方才淡淡道，“此事我再替你想想办法，依我看，未必没有两全之策。过段时间，我再告知于你。”
“我明白了，谢谢你，重楼哥。”龙鸢朝他感激一笑，平日里嚣张的眉眼收敛了气焰，沉静坚韧的气质衬得她愈发清丽，重楼望着她，突然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原本想说的话竟然断了。
他默默凝视的眼神让龙鸢有几分不知所措，以为自己哪里出了问题，正想出声询问，却听重楼忽然说道，“对了，有关你之前寻找解决魔剑问题的方法，我这次去混沌族一趟，有了些收获，兴许能解决问题。”
龙鸢惊喜道：“真的？太好了……”她这百年四处打架，同时也在一边调查魔剑的铸造方法，但却毫无所获。没料到，在混沌族中，重楼竟然发现了她久寻不见的东西。
重楼抬起手，掌心中浮现了一卷竹简。竹简颜色老旧得泛黄，似乎一触摸便要碎成粉末的样子，外围隐隐浮现着紫色的咒文，保护着这卷竹简。重楼弯下腰，将竹简放在龙鸢枕边，“内容本用上古文字写成，我已替你翻译过，但看无妨。若有什么问题，再询问我便是。”
“重楼哥，真是太谢谢你了。”龙鸢朝他感激地笑了笑，真心实意地道，“重楼哥，我欠你良多，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
“哼，报答？早日身体恢复，赶紧解决掉那些老头子扔过来的麻烦，便算是报答了。”重楼冷哼道，话语间全是对长老团扔给他一堆事务的不满，引得龙鸢忍不住笑出了声。
“也罢，你早点休息，这几天离开蚩尤宫，想必事务又积压了一堆，本座这就回去，省得那群老头子日日念叨。”重楼从椅子上站起身，朝龙鸢微微点了点头，“蚩尤宫上下，俱候你归来。”
“好，我会的。”龙鸢微笑，虽然还躺在床上，心里已经很想跟着重楼一起回去了。只不过鉴于一众人都着紧她身体，命令她不许乱动，龙鸢也只能在床上多躺些日子，等差不多了，再回蚩尤宫。
“我走了。”重楼站在原地，停顿了片刻，然后忽然抬起脚步，慢慢地从卧房离开，推开小屋的门，转身离去。龙鸢起抬头，透过窗户，看见重楼站在门口，脚底红光闪烁，身形渐渐消失在空间法阵之中。
“重楼哥……谢谢你。”
她喃喃地道。
无论是……救过她，指点过她，帮助过她，抑或是，给了她一段只属于她自己的，最美的梦。
尽管这个梦，也许仅仅只是个梦，也许最后会破碎，甚至离开她的生命，她也一样感激。
第26章 斜光到晓穿朱户
休养了几天，龙鸢终于得到以重楼为首的一众蚩尤宫人的同意，得以从漫长的养伤生涯中解放出来，重归工作。
在龙鸢得到许可的同时，龙葵也结束了休养，从入定中醒来。因为这段时间积压的大部分是文书工作，故而回来之后，这些事情都是由龙葵出面打理的，有了龙葵的帮助，重楼总算从暗无天日的文书中解脱了出来。
不过，尽管如此，重楼对龙葵的态度也只是淡淡的，而在他向龙葵问了句龙鸢什么时候回来，得到龙葵不甚明了的答复后，他的神情更加冷淡了。
而龙鸢，自从看完了重楼给她的有关魔剑的铸剑手札，便回到了潜意识中，专心研究其中的内容。过了几天，龙鸢差不多弄明白方法以后，正巧龙葵也差不多处理完了积压的公务，她才安抚龙葵回去休息，自己重新掌控了身体，前去寻找重楼。
重楼难得的没有出去找人打架，而是留在蚩尤宫中。正殿中仍然摆着不少长老团送来的文书，却被重楼放在一边，没有处理。
龙鸢在正殿里没有找到重楼，于是便转身走向偏殿。走进门，她发现重楼正站在偏殿里，背对着她，高大的身影挺拔而立，正望着窗外出神，连她走进来都没有回头。
龙鸢站在门口，望着重楼的背影，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许久没有下一步动作。她望着重楼的背影出神，想到之前重楼对她的帮助，又想到她刚醒来时重楼不明所以的异常，再又想到前几天重楼似乎不经意地对龙葵问起她，忽然觉得仿佛胸腔中的心都急促地跳动了起来。
她怔怔然摸了摸胸口，却分明没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不由露出了一个浅浅的苦笑。她是鬼，不是人，更不是魔，又怎么会出现心跳加速这种东西呢？
也许，从头到尾，都不过是自己的妄想罢了。
只不过，执着如她，面对着自己默默仰慕着、喜欢着的人，纵使希望渺茫，她也不愿放手。
只有努力过了、争取过了，方才不会后悔。
而她，永远不会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龙鸢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
殿中寂静无声，连那几许轻微的呼吸声，都仿佛清晰可闻。重楼是多么警惕的人，可他却始终无声地站着，望着窗外，将脆弱的后背露给龙鸢，没有丝毫防备，仿佛她就是那个值得他信赖的人。
“为何还不过来？”
那个熟悉的声音终究还是打破了这片宁静，他的声线低沉而充满磁性，带着几分久居人上的威严，重楼转过身，微微的皱起了眉，眼中略带几分疑惑地望着龙鸢。
龙鸢这时才惊醒过来，面对重楼仿佛能看破一切的赤瞳，她急忙收起了自己飘飞已久的心思，假装一切异常都没有发生似的，缓缓走上前来，朝重楼道：
“重楼哥，这几天，我已把你留给我的那卷铸剑手札看完，有关如何将魔剑中被禁锢魂魄放出来的方法，我也大致有了眉目。”
重楼微微颔首，“明白便好。可还有甚疑问？”
“如果将他们放出来，魔剑会变成什么样？我和小葵，是否会因此受到影响？”龙鸢问道。
她其实已经打定主意要将剑中魂魄释放出来，只不过却担心魔剑性质的变化，会不会影响到身为剑灵的自己和小葵。如果有任何影响，那她一定要想好办法，让不利的影响留在自己身上，千万不能引得小葵心性大变。
重楼道：“魔剑因为其中禁锢有魂魄，故而凝聚起了强大的怨力，这亦是魔剑力量来源之一。龙葵受怨力影响，将自己体内力量一分为二，纯净鬼力为她，而怨力所聚则是你。若将魂魄放出，魔剑力量将大幅削弱，而所聚怨力也将缓慢消散。”
“然后呢？”龙鸢大致理解了重楼的话，也从中猜到这并不会影响到小葵，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重楼瞥了她一眼，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不由冷哼一声，“哼，麻烦就在眼前，倒是有空考虑他人？”
“小葵没事就好。”龙鸢答道。
反倒是意识中的龙葵紧张了起来，着急问道：“姐姐，到底会怎么样啊？你会有事吗？”
“别急别急，”差点忘了龙葵也在一边听着，龙鸢赶紧安抚她，“不会有事的，重楼大人这么厉害，肯定有很好的办法。而且，你难道不相信我？我怎么会被区区一柄魔剑打败呢？”
“好，我相信姐姐。”龙葵道，安静了下来。
“龙葵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反而会因为魔剑怨力的消散，变得更加纯净，只是自身力量会随着魔剑的下降而有一定的下降。”重楼淡淡扫了龙鸢一眼，继续说道，“你的话，因为本身便是怨力所凝聚，因为魔剑怨力的消失，你的力量将会大幅削弱，严重的话，甚至可能消失。”
“原来如此，多谢重楼哥解惑。”龙鸢却似毫不在意，既然对龙葵没有影响，自己又完成了诺言，那么就算消失，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唯一担心的只是龙葵会没有人保护，不过想到魔剑里面对龙葵公主忠心耿耿的数人，龙鸢又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放心，想来他们是会代替自己保护龙葵的吧。
只是，消失的话，大概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龙鸢抬起头，清澈的眸中没有了往常嚣张的气焰，带着几分无法明言的情感，深深地望进了重楼的眼中。她的朱唇张了张，似乎想说些什么，到了最后，却仍旧沉默地闭上，弯出几分近乎苦涩的弧度。
重楼定定地望着她，将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全部看在了眼里，心中忽然涌起了几分陌生的情绪，让他突然有种走上前，紧紧拥住她的冲动。
但他仍然停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那么深深地看着她而已。
以后，会再也无法见到她了吗？
这个时而妩媚，时而嚣张，时而泼辣，但内心永远坚韧骄傲，永不服输，却又会为了认定的人和事，甘心离去的红衣女子，会再也见不到了吗？
不，怎么可能。他是魔尊，通天彻地，无所不能。
没有东西，能够逃离他的掌心。
龙鸢沉默着，望了重楼许久许久，最终朝他微微弯身，行了一礼，便欲转身离去。
而在她转过身，正准备提步离开的同一时刻，那个声音在她背后响了起来，让她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哼，你便不想问，本座可有两全之法？”
她回过身来，眸中放出的惊喜光彩，让重楼原本不甚满意的心中，多出了几分欣喜。
“请重楼大人指教。”龙鸢道。
“你将魔剑魂魄放出后，我再把你与龙葵分离，九转修罗转已认你为主，你可借九转修罗斩之力重凝形体，而龙葵除实力下降以外，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分离之后，你之实力亦会大幅下降，但你再无后顾之忧，大可就此修成魔身，为我魔族一员。”重楼道。
“真的？”龙鸢完全没有想到，重楼竟然会提出这样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虽然私心里，她不是很愿意和龙葵分开，但这也比她就此消失要好得太多太多，“只是，太麻烦重楼哥了，而且分离灵体闻所未闻，此事会不会对重楼哥有所影响？”
“你与龙葵平日处理事务，亦助我良多，何须忧心麻烦于我？”重楼眉头微皱，对龙鸢的担忧十分不满，不耐道，“本座身为魔尊，此等小事又岂会对本座造成影响？龙鸢，你竟如此小看本座？”
“才没有！”被重楼呵斥了句，龙鸢这时才从巨大的惊喜与忐忑中回过神来，恢复了一贯的顽皮神态，笑道，“重楼哥这么厉害，又是踹飞饕餮宫大门、又是打扁混沌族族长的，我哪敢小看啊，佩服都来不及呢！”
“哼，”重楼冷哼了声，“待你放出魂魄，再来找本座。另外，从魔剑出来的魂魄多半无法投胎，你可与章鳞商量，划出地界，供愿意留在魔界的魂魄居住。”
“我知道了，多谢重楼哥。”
龙鸢朝重楼行了一礼，带着微笑，缓缓退出了偏殿。走出门，她便听见龙葵在意识中欢欣鼓舞：
“太好了，姐姐，这样的话，不仅魏少师他们可以从魔剑里面出来，姐姐也不会有事，还可以修成魔！”
“是啊，”龙鸢微笑，心中带上了浅浅的暖意，“重楼哥其实很好，虽然总是说的很可怕，实际上早就想好了办法，嘴硬心软。”
“只不过，想到要和姐姐分开，小葵又有点难过。”龙葵有点闷闷的，在这数百年的漫长时光里，她一直和龙鸢一起，没有片刻分开过。只要有她在身边，龙葵便觉得自己很安全很满足，仿佛不会惧怕任何东西。
现在，她却面临着不得不和龙鸢分开的局面，龙葵感到心中忐忑不安，充满了无助和害怕。
“那有什么关系？就算分开了，我还是会在你身边，保护你。”龙鸢笑着道，“你想去哪，我都会和你一起，所以又有什么区别呢？”
“嗯。”龙葵温柔地笑了，心中的不安消散了不少。
走出蚩尤宫，龙鸢立在树下，头顶的阳光明媚无比，透过树影，洒下点点金斑，随着微风轻轻跳跃，正如她欢喜而雀跃的心情。
她记得当时重楼说过，有关她和龙葵的问题，他会想办法。结果不过短短数日，重楼便已经找到了解决方法。这不由让她开始胡思乱想，这几天的时间中，重楼会不会都在思考有关她的问题呢？
龙鸢仰起头，感受着阳光洒落在脸庞上的温暖，她不由勾起朱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她忽然觉得，那些纠结、忐忑、犹豫已经全部离她而去，只剩下那些属于她的，单纯的心意，纯净而美好。
她想把这份心意捧给他，让他知晓。
等到她修成魔身，等到她真正拥有立于他身侧的资格。
那么她就告诉他，自己真正的心情。
因为，不需要想太多，喜欢的话，就大声说出来啊！
第27章 春去春来又一年
没过多久，龙鸢便在重楼的帮助下，将魔剑里的魂魄放出来了。
魔剑失了魂魄，光芒变得黯淡许多，而身为与魔剑息息相关的剑灵，龙鸢也明显感觉到了自身实力的削弱。不过，实力削弱的郁闷转瞬就被故人重逢的喜悦代替，时隔百年的时光，龙鸢又重新见到了尚贤等人。
被魔气污染的魂魄，基本上已无希望转世投胎，因此大部分魂魄都选择了留在魔界，只有少部分坚持前往鬼界，想办法消除身上魔气，重新转世投胎。这部分想投胎的魂魄，都在龙鸢和章鳞的安排之下，被安全送往了鬼界。
留下来的魂魄有很多人才，包括在魔剑内部管理了数百年事务的尚贤等人，这部分人对魔界众人来说可谓救星，很多琐碎的事情都交给了他们，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