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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第19部分阅读

    。看来我是要死了,不晓得与我陪葬的,是小子你,还是八荒的众仙……”

    他话尚未说完,我眼睁睁见着夜华扑进那一团红莲业火。

    是谁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不!”

    不,不能?抑或是不要、不许?东皇钟开启了又怎么,八荒众神都被焚尽又怎么,终归我们两个是在一处的,烧成灰也是堆成一堆的灰,你怎么,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

    夜华他扑进东皇钟燃出的红莲业火时,锁住我手脚的那一件法器忽然松了。是啊,若法器的主人修为散尽了,这法器自然再捆不住人了。

    红莲的业火将半边天际灼得血红,若水之滨一派鬼气深深,我拼出全身修为祭出昆仑扇朝东皇钟撞去。钟体晃了一晃。在那红光之中,我寻不见夜华的身影。

    仿若从地底传来的恶鬼噬魂声,那声音渐渐汇集,像是千军万马扬蹄而来,哐——,东皇钟的悲鸣。

    红光闪了几闪,灭了。一个黑色的身影从东皇钟顶跌落下来。

    我踉跄过去接住他。退了两退,跌在地上。他一张惨白的脸,嘴角溢出丝丝的血痕,靠在我的臂弯中,眼中深沉的黑。一身玄色的长袍已被鲜血浸得透湿,却因着那颜色,并看不出他浑身是血。

    折颜说:“我一向觉得夜华总穿玄色十分奇怪,那次同他喝酒时便问了一问,我本以为他是极喜欢这个颜色的,他端着酒杯半天,却同我开玩笑道,这个颜色不大好看,但很实用,譬如你哪天被人砍了一刀,血浸出来,也看不出那是一滩血,只以为你撞翻了水罐子,将水洒在身上了。看不出来你受伤,你着紧的人自然便不会忧心了,你的仇人自然也不能因砍到了你而痛快了。”折颜告诉我这番话的时候,我也欣慰夜华这闷葫芦终于学会说玩笑话了。可到今日我才知道,他说的全是正经的。

    三百年前,当我化成懵懂无知的素素时,自以为爱他爱得深入骨髓;待我失了记忆,只是青丘的白浅,当他自发贴上来说爱我,渐渐地令我对他也情动时,也以为这便是爱得真心了。

    我不能原谅他当年不分青红皂白剜了我的眼睛,逼得我跳下了诛仙台;不能原谅如今他口口声声地说爱我,不过是因着他当年欠了我的债,觉得愧疚;不能原谅他至始至终,从不懂我。说到底,我白浅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到头来,在情之一字上,却自私得毫无道理,半点沙子也容不得。可我前世今生接连两次栽到他的身上,两回深深动情都是因的他,如今想来,我也未必曾懂得他。

    譬如他为什么总穿这一身玄袍。原来不是因为喜欢这个颜色,原来是为了不叫着紧的人忧心,不在仇人跟前示弱。我忘了,他一向是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

    七万年前,墨渊用元神生祭东皇钟时,口中吐的血,比他现在嘴角溢出的这几丝血痕,岂是多了百倍。他的修为远比不上那时的墨渊,那本应吐出的百倍的血,哪里去了?

    我低下头猛地咬住他的嘴唇,全顾不得他身体那微微的一震,只管用舌头顶开他的齿关,用力探进他口中,能感到一股腥热的东西沿着我同他两口胶合的缝隙蜿蜒淌下,他一双眼睛黑得越发深沉。

    我同夜华,在我是白浅的这一世里,相爱不过九重天上的个把月,最亲密的,不过那几夜。

    他一把推开我,咳得十分厉害,大口大口咳出的血刺得我的眼睛狠狠花了一花。推我那一把想是已使尽了他最后的力,他就那么歪在地上,胸膛不停地起伏,却动弹不得。

    我爬过去将他重新抱住:“你又打算把他们全吞到肚子里?你现在才多大的年纪,即便软弱些,我也没什么可失望的。”

    他好容易平复了咳嗽,想抬起手来,却终归没抬上来,明明连说话都吃力,却还是装得一副从容样子,淡淡道:“我没什么,这样的伤,并不碍事。你,你别哭。”

    我两只手都抱着他,没法腾出手来抹脸,只瞧着他的眼睛:“用元神祭了东皇钟的,除了墨渊,我还没见到有谁逃过了灰飞烟灭的命运,便是墨渊,也足足睡了七万年。夜华,你骗不了我的,你要死了,对不对?”

    他身子一僵,闭上眼睛,道:“我听说墨渊醒了,你同墨渊好好在一起,他会照顾好你,会比我做得更好,我很放心。你忘了我罢。”

    我怔怔望着他。

    那一刹那仿如亘古一般绵长,他猛地睁眼,喘着气道:“我死也不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我一生只爱你一个人,浅浅,你永远不能忘了我,若你胆敢忘了我,若你胆敢……”声音却慢慢沉了下去,复又低低响起:“我又能怎样呢?”

    我靠近他耳边道:“你不能死,夜华,你再撑一撑,我带你去找墨渊,他会有办法的。”他的身子却慢慢沉了下去。

    我靠近他的耳边大吼:“你若敢死,我立刻便去找折颜要药水,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剩。我会和墨渊、折颜还有四哥一起,过得很好很好,永远也不会再想起你。”

    他的身子一颤,半晌,扯出一个笑来,他说:“那样也好。”

    他在这世上,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那样也好。

    最後結局

    我坐在凡世一座楼子里听戏,夜华他离我而去已经三年整。

    三年前,若水一战,擎苍身死,夜华以元神祭东皇钟,魂飞魄散,玉清昆仑扇承了我半生仙力,向东皇钟那重重一撞,引得东皇钟悲鸣七日。

    折颜说,他赶到时,夜华已经气绝多时,我浑身是血,披头散发抱着他坐在东皇钟底下,身周筑起一道厚厚的仙障,谁也靠近不得,东黄钟悲鸣七日,引得八荒众神仙齐聚若水。天君派了座下十四个仙伯来取夜华遗体,十四个仙伯在外头祭出鸣雷闪电连劈了七天七夜,也没将那道仙障劈出个缝来。

    折颜道,我以为你要抱着夜华在若水之滨坐上一辈子,幸亏东皇钟钟声传得远,扰了墨渊的清修,第八日上头,将墨渊引来了。

    他说过的那些我全记不得,那时我只觉得夜华他死了,我便也死了。其实抱着他在若水之滨坐上一辈子也不错,纵然他再也不能睁开眼睛,再也不能勾起嘴角淡淡的笑,再也不能靠在我耳边沉沉唤我的名字,再也不能……可至少我能看看他的脸,我晓得他在我旁边。

    折颜说墨渊是在第八日上头赶来的,他什么时候来的我不清楚,朦胧中大约有个印象,那时我坐在东皇钟底下脑中空空,前尘后事全不晓得,恍一睁开眼却见着墨渊他立在仙障之外,皱眉瞧着我。

    我一颗干成枯叶的心稍有些知觉,才反应过来自己仍然或者,夜华生祭了元神散了魂魄,夜华他死了。我看见墨渊他就在近处,觉得墨渊他大约能有办法救一救夜华,他当年也是历了东皇钟这个劫的,最后仍然回来了。我觉得只要能救得了夜华,只要能让他再开口叫我一声浅浅,莫说七万年,七十万年我也能等得心甘。

    我撤了仙障,本想抱着夜华跪到墨渊身边求他救一救,真要起来看时却全身无力。等墨渊疾走两步过来,检视了半日,叹了口气沉重道:“置一副棺木,让夜华他走得好些吧。”

    墨渊重回了昆仑墟。我将夜华带回了青丘,十四个仙伯亦步亦趋跟着。我觉得夜华他是我的,我不能交给任何人。一串仙伯在谷口侯了半月,无功而返,回九重天向天君复命。

    第二日,夜华他一双爹娘便驾临了青丘。

    他那面上温婉又乖顺的亲娘气的浑身发抖,湿透的秀帕一面揩拭眼角一面道:“我今年日始知你原来就是当年那个凡人素素,我儿夜华却是造了什么孽,前后两次都是栽在你身上,你做素素时他巴心巴肝为你,为了你甚至打算放弃太子位。你同昭仁公主之间的债,天君当年判你还她眼睛,判你产下阿离后受三月雷劈之刑,你不过失了一双眼睛罢了,我儿却也代你受了雷刑,你便要死要活地去跳诛仙台。好,你跳了,我儿夜华他也随着你跳了。这是你飞升上神的一个劫,夜华他呢,儿他,他这一生自遇见你便没一时快活过。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又为他做了什么?你什么也没做,却心安理得霸着他。如今他死了,你连他的尸首也要霸占着吗?我只问你,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凭什么?”

    我嗓子发涩,往后踉跄了两步,迷谷一把扶住我。

    夜华他爹在一旁道:“够了,”又转身与我道,“小儿诛杀鬼君擎仓,以元神阻挡东皇钟灭噬诸天,乃是为天地大道而死,天君已有封彰。乐胥之言皆为妇人之见,上神不必放在心上。然小儿的尸首,于情于理,上神确该归还。上神虽与小儿有过一纸婚约,终未大婚,占着小儿的尸首,于情于理,有些不合。小儿生前位列天族太子,天庭有不可废的方圆规矩,小儿此种,理当葬在第三十六天的无妄海终,还请上神成全。”

    夜华被带回九重天那日,是个阴天,略有小风。

    我亲遍了他的眉毛眼睛脸颊鼻梁,移向他的嘴唇时,心中存了极荒唐卑微的念头,希望他能醒来,能抵着我的额头告诉我:“我不过问你开个玩笑。”可终归是我的痴念妄想。

    夜华被他爹娘放进一副冰棺材里头,当着我的面,抬出了青丘,我只留下了他一袭染血的玄袍。

    此前折颜送了棵桃树给我,我将它栽到了狐狸洞口,日日浇水添肥,不日这桃树便长得枝枝杈杈。桃树开出第一朵花那日,我将夜华留下的玄袍收敛入棺,埋在这桃树底下,做了个衣冠冢,不晓得待这棵桃树繁华满枝时,它会是个什么模样。

    连谷说:“姑姑,您还记得您有个儿子吗,要将小殿下接回青丘吗?”

    我摇了摇手。我自然记得我有个儿子,我给他起名叫阿离。但眼下我连自己都不大有功夫照顾,更遑论阿离。他在天上会被照顾的很好。

    夜华被他爹娘带走后,我在桃树下枯坐了半月。整日里浑浑噩噩,眼前常出现他的幻影,皆是一身玄袍,头发柔柔散下来,发尾处拿根帛带绑了,或靠在我膝头翻书,或坐在我对面摆一张几作画,水君布雨时,还会将我揉在怀中,帮我遮雨。枯坐在桃树下着半月,我觉得夜华他时时伴着我,我很圆满。

    我觉得心满意足,折颜四哥连带迷谷、毕方四个却仿佛并不那么心满意足。第十六日夜里,四哥终于忍无可忍将我提了进了狐狸洞,放到水镜跟前一照,敛着怒气道:“你看看你都成了个什么样子,夜华死了,你就活不下去了吗?”

    四哥话说得不错,我觉得我是活不下去了。可我不晓得是不是我灰飞烟灭了,就一定能找到夜华。灰飞烟灭这档事,总觉得大约是什么都剩,一概回归尘土了。倘若我灰飞烟灭了,说不定就记不得夜华了,那还是不要灰飞烟灭的好,如今我还能时时看到他在我跟前对着我笑,这样挺好。

    水镜里头的女神仙面色惨白,形容憔悴,双眼缚着厚厚的白绫,那白绫上还沾了几片枯叶。这个白绫长得同我日常缚的那一条不大一样。脑子慢吞吞转一圈,哦,月前折颜将我捉去换了眼睛,这个白绫是他制的上了药水的白绫,是以同阿爹为我做的不一样些。

    四哥叹了口气,沉重道:“醒醒吧,你也活到这么大岁数了,生离死别的,还看不开吗?”

    也不是看不开,只是不晓得该怎么看的开。如果我晓得该怎么做,兴许就能看的开了。那夜喝醉打碎结魄灯,令我想起三百年前那桩往事时,不晓得怎么,全记不得夜华的好,排在眼前的全是他的不好。如今,夜华去后,却全想不起他的不好,脑中一日日闪的,全是他的好。我从前骂离镜骂得振振有词,说他这一生都在追求未得到的东西,一旦占有便再不会珍惜,我何尝不是如此。

    长河月圆,夜深入寂。无事可做,只能睡觉。

    我原本没想着能梦到夜华,这个梦里,我却梦到了他。

    他靠在一张书案后头批阅公文,半响,将一干文书扫在一旁,微蹙着眉喝了口茶,茶杯搁下时抬头盈盈笑道:“浅浅,过来,跟我说说昨日又看了什么戏文话本。”

    我沉在这个梦里不愿醒来。这真是老天爷赐的恩德,我枯坐在桃树下时,那些幻影从不曾同我说话,梦中的这个夜华,却同活着时没什么两样的,不仅能同我散散步下下棋,还能同我说说话。

    自此之后,我日日都能梦到他,我觉得睡觉真是个好活动。

    其实换个角度来想一想,也就释然了,他们凡界有个庄周梦蝶的典故,说一个叫庄周的凡人做梦变作了只蝴蝶,翩翩起舞十分快乐。不一会儿醒过来,却发现自己仍是凡人庄周。不晓得是庄周做梦变作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作了庄周,从前我实实在在的过日子,把现实全当做空幻,如今这样令我十分痛苦,那不如掉个个儿,把梦境当作真的来过日子,把现实全当作空幻。人生依然一样没差,不过换种过日子的方法而已,却能令我快乐满足。这也是一种看开吧。

    折颜同四哥见我起色渐好,只是日渐嗜睡而已,便也不再常看着我,大约他们已多多少少放了些心。

    九重天没传来新立太子的消息,只听说昭仁公主素锦被永除仙籍了。因东皇钟异动时,她身为守钟仙娥,却未能恪尽职守,及时上报天庭。她身在其职却不能行其责,间接害得太子夜华与擎仓一战孤立无援,终以自身元神生祭东皇钟,魂飞魄散。天君痛失长孙,震怒非常,当即将她贬下了九重天,列入六道轮回,要经百世情劫。

    我觉得天君对素锦这一罚罚得有些过了,大约是迁怒,但这些事终与我无干,便也只是当个闲闻来听听。

    调个角儿来走这条人生路,我走的很好,在这个人生里头,我相信夜华是活着的。

    当初做给他的那个衣冠冢成了我最不愿见到的东西,因它时时提醒着我,这一切都是你虚构出来的,夜华死了,他死了,我觉得那个地方是个极恐怖的地方,又狠不下心差迷谷将那衣冠冢掀了,便只得在狐狸洞中另打一个洞口。

    四哥得空时常带我去凡界逛一逛,聊以遣我的怀,顺便遣他的怀。游山时他会说:“你看这高耸入云的大山,站在山顶一看,这世间一切都渺小至斯,不会令你心胸瞬时博大起来吗?不会令你觉得小儿女情伤不过是天边的浮云,一挥手便可抹去吗?”游水时他会说,“你看这飞流直下的瀑布,奔腾入河川,不舍昼夜,且从不回头,你看了这个瀑布,不会觉得人生亦是如此,不能回头,总是要向前看的吗?”游集市时他会说,“你看这蝼蚁一般的凡人,能在世上走的不过数十载春秋,且还受司命排的种种命格所困,种田的大多一生穷苦,读书的大多志不能展,养在深闺的好儿女大多嫁个王八丈夫,可他们仍欢欢喜喜的过着,你可看了这些凡人,不会觉得自个儿比他们好上太多了吗?”

    初初我还听着,后来他说上了瘾,每回都要这么说一说,我嫌弃他啰嗦,再去凡界便只一个人了。

    夜华去后第三年的九月初三,我在凡界听戏,遇见方壶仙山上一个叫织越的小神仙。在凡界听戏须得照着凡界的本子来,觉得角唱得好便捧个钱场,喝彩时投几枚赏钱到戏台上,也算不辜负了戏子们一番殷勤。

    织越小仙大约头一回到凡界看戏,见红木雕栏后头一干看戏的扔银钱扔得热闹,眼红也想仍,却两袖空空的挺寒酸,她一眼看破我的仙身,喜滋滋自报了家门,找我借些打赏的银钱。我虽有些奇怪她一个小神仙自当习得变化之术,变一两个银钱出来理当是桩小事,还是借了几颗夜明珠给她。后来才晓得她爹娘怕她下界冶游惹祸端,将她的仙力封了。

    原本这不过是个点头之缘,此后我去凡界看戏却回回都能遇得到她,这点头之缘便生生被变成了个长久的缘分,织越生的喜辣活泼,又不缠着我打听我是谁,家住哪里,芳龄几何,我觉得难得,再则听戏时能有个人说说话,又不是四哥“你看这跌宕起伏的戏文——”这种话,也挺不错。

    这么一来而去的与她同听了十多场戏,算算日子,大约已两月有余。

    今日,我又坐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