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战官府的权威呀。
如斯想着,他就从腰间掏出一条铁链子,要去套陈剑臣。
陈剑臣凛然一喝:“我乃秀才出身,你敢无端动手?”
此时王复等人也上来,站到了陈剑臣一边。其实王复心里是毛毛的:官差要钱就给他嘛,区区一贯而已,况且这里是苏州不是江州,闹将起来,对方随随便便就可以下无数绊子,这案子就不好办了。
论及官府里的弯弯道道,黑黑白白,王复可是比陈剑臣清楚得多,但他不知道,陈剑臣就算清楚,也不会忍气吞声地跟着别人的规矩走的。
听到他的大喝,老官差脸色一变,有些犹豫:对方是秀才,他一介官差根本不能随意下手,还是进去禀告师爷再做定论。
一转身,很麻利地跑进了府衙。
鸣冤鼓响,升堂审案,此为定例。苏州府衙的升堂效率还是可以的,约莫一盏茶时间后,大堂摆开,两排官差站立,杵着根水火棍,笃笃笃地击打在地面上,嘴里则很例牌地喊着:“威武!”
陈剑臣和王复昂然进入━━他们是秀才,有功名在身,有着见官不拜的豁免权利。
大堂气势威严,正中高悬匾额:‘明镜高悬’,牌匾之下坐着一官,五短身材,身形如葫芦瓜似的,一张圆脸,小眼睛,留两撇八字须,看起来就像个不倒翁似的。
苏州府尹莫则宗莫大人在官场上的确可以说是个不倒翁,苏州知州换了三任,但他这个苏州府尹依然稳如磐石。
━━如果说在天统王朝,知州一职权高位重,为一州最高领导的话,那府尹一职则差不多相当于州府法院院长,主持审理一州大小的事故案子,其中肥水,多得堪比苏州河水,所以说这是一个人人都想坐上来的位置,大肥缺。
“啪!”
不管有事没事,先拍惊堂木再说,此为官威
“堂下何人击鼓升堂?见了本官缘何不跪?”
王复赶紧上前一步,作揖道:“学生江州明华书院生员王复,见过大人。”
“学生明华书院廪生陈剑臣,见过大人。”
大人身边的师爷顿时喊道:“你们可有路引名牌?”
━━所谓路引名牌,都属于证明身份的东西,尤其是离开本州到他州去,必须到官府办妥路引名牌,没有的话被官府查到,会论以‘逃窜’,要依律定罪。换句话说,这是这个世界的‘护照’。
王复和陈剑臣呈上路引名牌,师爷验过了没问题才还给他们。
两名秀才来击鼓报官,而且其中一个还是官学里的廪生,身份有些特殊,往常对付百姓的那一套就不好使了,莫大人便道:“你们为何事击鼓?可有状子?”
状子为诉讼的呈文,升堂时必不可少。在路上陈剑臣早就提笔写好了,现在便呈交上去。
莫大人看完,吃了一惊:光天化日,拦路掳人,还杀了一人,这可是了不得的大案。赶紧打醒精神,和师爷商量几句话,首先叫仵作去验明死者的伤势,又一一录了口供,签字画押了,然后再派出两名捕快带领一队官差赶去案发现场勘察━━
这些都是办案的惯例做法,在程序上无可挑剔,办完了这些后,莫大人就叫王复和陈剑臣回客栈等消息了。
他们等得起,只是被掠的鲁惜约却是万万等不起的。
飞来横祸,出了这般事故王复长吁短叹,眉头紧锁,归程只能往后压了。晚几天回也没事,只不过陈剑臣把鲁惜约托付给他照应,无端被人掠走了,就有点交代不过去。其实陈剑臣并没有任何怪罪他的意思,陈剑臣心思玲珑,想及这桩事故,第一反应便是,对方可能是李逸风那边的人……
李逸风和鲁家有着血海深仇,当初为了谋夺鲁家的产业,李逸风勾结地方里正,以及官府,无所不用其极,用极为卑劣的手段害死了鲁惜约的父母,从而把偌大的鲁家产业抢了去,这才能成为如今的苏州一大豪强。
其中的过程,鲁惜约俱深深地记在心上,并全部告诉给陈剑臣听了。
陈剑臣听完,对李逸风的评价就是九个字‘如狼似虎,恶人猛于鬼’。
时隔多年,漂泊在江州的鲁惜约回来祭拜父母时萌生了复仇之念,只是在船上刺杀未果━━不知道是不是在那个时候,李逸风就起了疑心……
只是目前情况不明,很多东西都不好下定论。只能肯定的是,这定论不能坐等官府下。无数例子早已证明,等官府有了定论后,那母猪都已经爬上树了。
报官,只是表面程序上的常规动作。
暗地里的动作,就要动用身边所能帮得上忙的因素了,其中最大的助力,无疑便是皇甫父女。只可惜皇甫员外负伤在身,不能变出人形走动,否则有他出面会更加给力。老狐狸精行动不便,就只能退而求次,请小狐狸精出手了。娇娜固然有些莽撞,但她毕竟身怀法术不是?
况且,离开胡庄之时娇娜还曾提过一个名叫‘松娘’的名字,说其能帮忙打探消息,莫非那也是一只妖?
陈剑臣暂时不明所以,嘱咐了王复几句后便只身返回胡庄去━━留王复在苏州城府内,一方面为了聆听音讯需要,另一方面,有些事情被王复知道了的话,对双方都没有好处的。
望尽青山,青山处处风刀雨剑,能真正承受得起的人并不多……
第一百一十六章 怪鸟
心情有点焦急的回到胡庄,迎面娇娜走过来,道:“先生,报官的情况如何?”
陈剑臣皱着眉:“能怎么样?按章办事呗。”
娇娜道:“爹爹叫你过去呢。”
“嗯。”
应该是娇娜把鲁惜约被掳的事情告诉皇甫员外了,如果这个老狐狸能提供帮助的话,解决事情的渠道无疑会丰富许多,快捷许多。若是眼巴巴等官府查案,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才有结果,时间越长,后果越不堪设想。香儿已出事了,陈剑臣绝不愿再看到鲁惜约出事。
房间内,皇甫员外就垫着一个枕头半躺着。看上去,一只全身皮毛火红的狐狸这般如人地躺在上面,能给人一种诡异而荒诞的感觉。不过陈剑臣司空见惯,倒没有什么惊奇。
“留仙,听说鲁姑娘出事了。”
“嗯。”
陈剑臣又把报官的过程简要的说了一遍。
听到他无视府衙规矩,以拳击鼓的作为,皇甫员外眼眸一下子明亮,随即伸出爪子习惯性的掠了掠嘴边的长须,道:“留仙此举,固然意气风发,但只怕官府会趁机下绊子,拖延办案的速度。”
官官相护,那老官差敢于私定规矩要钱,定然不是单方面的行为,而是代表了整个衙门的利益团体。
一边娇娜立刻插嘴:“都发生命案了还要先收钱,这规矩狗屁不通。先生打得好,要是我在,直接就把那鼓给敲破了,摆设之物,留之何用?哼,明明是鸣冤鼓,却要私设规矩收钱才能敲打,若果别人没钱那不得鸣冤无门了吗?”
皇甫员外登时瞪了她一眼。
娇娜却毫无退缩:“爹爹,虽然娜儿答应乖乖听话,但也不能如此不辨是非曲直地听话。先生,你说对不对?”
赶紧把先生亮出来。
陈剑臣哈哈一笑:“皇甫小姐此言大快人心。我等之辈,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这一句话问得发蒙振聩━━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为名?求财?争权?夺利?
只怕四者正是天下读书人孜孜不倦地苦读的主要目的吧,所求所盼,不外乎一朝上皇榜,鲤鱼跃龙门,光宗耀祖,一世荣华。
陈剑臣忽而想起悒悒离开江州,被贬到浙州金华的聂志远,其上任江州知州后,励精图治,关爱民生,属于不折不扣,愿意为民做主的清官,只是‘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浙州路八千’,最后落得一个从三品知州罢黜为九品县令的下场。其中原因,绝非仅仅是为了反对弘法的缘故,必然还夹杂着其他许多的利益冲突。
学而优则仕,但仕图险恶,远超做学问的简单。
皇甫员外霍然动容,呼的坐起来,道:“留仙,听你这句话,我似乎知道为什么你能修养出正气了。哈哈,你能做如斯想,定然不会指望官府破案救鲁姑娘出来吧。”
陈剑臣眉毛一扬:“我等不起。”
“那好,你现在有何说法,不妨一说?”
陈剑臣沉声道:“李逸风,李大官人。”
皇甫员外凝神道:“你怀疑是他所为?”
“对方的直接目的就是掳人,而鲁姑娘在苏州地界只有李大官人这么一个仇人,他必然会是第一嫌疑对象。”
皇甫员外眼睛眨了眨:“你的意思是说鲁姑娘身份被识破,故而对方要下手?”
陈剑臣道:“以李逸风的势力背景,他要打听出一个人的身份来其实并不难吧。更何况鲁姑娘回乡祭拜父母,肯定会留下不少线索的。”
皇甫员外又掠一掠胡须,连连点头:“留仙所言不错。”
娇娜鼓起眼睛道:“既然有了线索,我们应该马上行动。鲁姐姐多留在对方手里一会,就多一分危险。”
这是皇甫员外问:“松娘呢?有她在就好找人了。”
娇娜回答:“娜儿也不知道她飞哪里去了,这两三天都不见人。”
陈剑臣好奇打听:“松娘是谁?”
娇娜随口回答:“松娘就是一只鸟儿,嗯,先生你应该见过的。”
鸟儿?
陈剑臣马上就想起那只美丽而怪异的飞鸟来,羽冠而白眉,尾巴极长。这么说来,这只鸟儿也是一只妖?
怪不得它的表现总是透着古怪。
皇甫员外仿佛洞悉了他内心的想法,解释道:“松娘本是一只奇鸟,偶然被老夫所获,便施展些手段点化了她……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开窍,仅是开了一半而已。故而有些灵通,会说人话,尤其善于刺探情报等。呵呵,其实老夫是想找这么一只鸟儿给娜儿作伴,但不知怎么搞的,它和娜儿,天生不对头,常常吵架。”
娇娜嘻嘻一笑:“爹爹有所不懂,一只狐狸和一只鸟儿吵架最是有趣了。”
皇甫员外翻了个白眼出来,难为他如今用狐狸原形做这么一个高难度的情态动作。
陈剑臣不关心这个,问:“那现在松娘到底在哪里了呢?”
娇娜摇摇头:“就是不知道……说也奇怪,她平时基本都在庄上的,能到哪里去?对了,前些日子她跟我说很喜欢鲁姐姐,会不会跟着鲁姐姐去了?”
━━鲁惜约在胡庄上住了一段日子,她性格温婉,和娇娜等人相处得都不错,现在听说一个半妖鸟也对她有好感,实在有些无语。
娇娜越想越像那么回事,道:“她肯定怕我和爹爹骂,所以就悄悄跟着我们出庄到了苏州城里去。”
陈剑臣问:“既然如此,当鲁姑娘遭难之时,它为何不出手帮忙?”
娇娜没好气的道:“先生,松娘只是一只鸟儿,灵窍只开一半,阴神都还没有能出窍呢,除了半空投粪,用嘴巴叼石头扔人外,能奈人何?”
陈剑臣哑然,不过也知道娇娜说的是事实,人分老少壮弱,妖一样分。有些妖就算能开窍,但也不具备太大的本事。诸如鼠妖小义,刚出道的时候除了披着画皮吓人外,一无长处,就算一个十岁孩童都能踩死它。开灵窍仅代表拥有了灵智,有了学习法术的基础,而本身力量并不能一下子就一飞冲天了。尤其本体孱弱的妖类,实在属于‘弱势群体’之一。
皇甫员外忽道:“娜儿,如果你猜测正确,那松娘现在肯定和鲁姑娘在一起。它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飞回来禀告,是因为要跟随劫匪的行踪,要打探他们到底会在哪里落脚,然后才回来告诉我们。”
闻言陈剑臣一拍大腿:“聪明!”
……
山林莽莽,道路崎岖,本来罕无人迹的地方此时却有一队人在前行着━━这些人,总数有十二个。
哦,应该有十三人。皆因其中一个被麻包套住,只露出一双脚来。
这是一双长得很秀气的脚,或许因为挣扎的缘故,一只脚上的鞋子已经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剩得洁白的袜子。
前一段时间的挣扎无疑让麻包中人筋疲力尽了,或者已气急攻心昏迷过去,被两名汉子抬着走,一动也不能动。
十二名汉子,个个身形彪悍,身穿紧身黑衣,用黑巾包头裹面,行迹非常诡异。
急速走了一段路后,其中一名汉子叫道:“大哥,都走到山上来了,这面巾可以取掉了吧?包着口鼻难受。”
领首的大哥回答:“好吧。”
得到他的允许,众汉子立刻动手拿掉蒙面的黑巾,露出一张张或凶狠,或残暴的容貌来。其中不少人脸上甚至疤痕丛生,不是刀伤就是剑伤。
他们本就是为祸一方的山贼,有个名堂叫‘流马十八贼’,为首者姓王,名允,来历颇有些传奇。据说他本是武生出身,只是考了好几科都没有考上,一次在考场恶了教官,被逐了出来。一怒之下他便啸聚绿林,成为山贼头头,带领一干手下专门拦路剪径,劫杀过来客商。
经过多年的洗礼,流马十八贼剩下了十二个,个个都是背负命案的亡命之徒,都上了苏州官府的通缉名单。
“大哥,这小娘皮的长得水灵,简直比整条苏州河上的花魁还要人命,要不我们先……”
这时一个左眼扣住一块眼罩的独眼汉子面露滛邪的说道。
身材不高,但极其雄壮的王允冷哼一声:“周炳,你少打这些花花主意,至少现在不行。李大官人出的一千贯钱,你还想不想拿?”
听到一千贯钱的赏金,那周炳用力吞了吞口水:“老大,李大官人说什么时候上山?”
“今天晚上,况且他说了,他玩完之后,这小娘子就归我们的了。”
“真得?”
这一下,不但周炳,其他汉子都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色,不怀好意的目光瞟向麻包时,看着露出来的那一双白皙秀气的小腿,每个人都觉得热血起来。
“大哥,你看,那只怪鸟又出现了!”
此时忽有人嚷起来。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王允就见到不远处的一株灌木之上,立着一只拳头大小的怪鸟,此鸟羽毛颜色鲜艳,翠绿相间,长长的尾羽几乎等于体长,优雅地飘在后面,顶上一簇羽冠,火焰似火,两只圆圆的眼睛上方,各是一条细长的白毛,如人的眉毛,洁白胜雪。
怪鸟站立在一根树枝之上,直勾勾的看着王允等人,碧幽幽的眼瞳流露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冷意━━冷得能让王允不由自主就把手放到了腰间的刀柄之上。
第一百一十七章 狐仙
记得这只怪鸟在山脚的时候就出现过一次,难道它一路在跟踪己方……
这怎么可能?王允晃晃头,要晃掉这个荒诞的念头,沉声道:“陈佑,用飞刀杀了它。”
相比其他人的高大彪悍,陈佑无疑要瘦小许多,脸蛋瘦且尖,一双眼睛虽然不大,但闪烁着精悍的光芒。他自小练就一手飞刀绝活,能百步穿杨,此时听到大哥的吩咐,当即应命,手一摸,一把两指宽的六寸无柄飞刀登时出现在掌心,嘴里笑道:“大哥,且看小弟手段。这鸟长得如斯肥,正好把它射下来烧烤了下酒。”
“呱!”似乎听到陈佑的嘲讽,那怪鸟猛的张嘴发出一声愤怒的大叫,冷幽幽的目光一下子就盯在陈佑身上。
“咦,”陈佑隐隐感觉到此鸟有些古怪,当下不假思索,嗖,飞刀脱手,寒芒似电,直向怪鸟颈脖处飞过去。
“咯咯咯!”猛的一阵像人的怪笑声从怪鸟嘴里发出,随即其振翅冲天而起,
闪开了陈佑的飞刀,扑腾腾的消失在上方的林子里了,陈佑的脸色顿时很难看。
王允盯着怪鸟消失的地方,眉头一皱,始终有些疑虑挥之不去。
“大哥,这鸟……”
王允打断了陈佑下面的话:“一只鸟而已,不用在意,走,我们先回到那鸡冠洞中等候。”一挥手,诸人鱼贯而行,跟着他大步上山。
在路上,有人问王允:“大哥,这宗买卖为何李大官人要我们出手?而且把人抢上山来安置?”
王允冷然道:“雇主付钱,我们办事,至于其他情况你们不必多问。”他虽然为武生出身,但颇有些手腕,多年的磨砺之中也早磨砺出了一番御下手段,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