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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家坏第2部分阅读

    依赖丫鬟的扶持,晃着螓首小苦恼,不太真心地叹道:“我总是赢,这可怎么办才好?”

    元玉就气她斗酒,也不知她争什么。“待会儿润玉把解酒茶煮好后,姑娘乖乖喝下便是,还能怎么办?”

    “呵呵,你两颊鼓鼓的,好可爱。元玉元玉,我就爱你气恼我!”

    无可救药!元玉无声仰望屋梁,摇摇头。

    今儿个这场面也非头一遭了,主子酒喝多了就爱笑爱闹,她自能应付。“我扶姑娘回小跨院歇息吧。”

    “还早呢。”朱拂晓香肩一耸,勾着酒壶,步伐如醉舞地跨出药庄大堂。

    “姑娘……”元玉跟了出来。

    挨着红桐柱子,朱拂晓滑坐在廊阶上。

    “元玉,今晚的月娘弯弯地像在笑,它冲着我笑,我只好也冲着它笑。知己难寻,不能辜负,怎么也得对饮一番。”说着,她咭咭笑地举起酒壶朝穹苍遥敬,然后以口就着壶嘴,囫囵灌下酒汁。

    元玉忍住跺脚、翻白眼的孩子气举动,招来两名药庄的婢子,请她们暂且帮忙照看朱拂晓。

    “姑娘老实待在这儿,哪儿也别去,咱去瞧瞧润玉的醒酒茶究竟煮好没,再帮姑娘调薄荷水擦脸,一会儿就回来——哎啊!我说姑娘,能喝的全都败在您手下,您别再喝了!”强势的小手一把夺下主子手里的酒壶,抢到手才察觉壶中空空,都快见底了,夺不夺已无意义。

    朱拂晓又笑。“元玉真可爱。”

    她的贴身丫鬟依旧气鼓鼓,竟不太领情地哼了她一声,转身就走,害她喉间和鼻腔忍不住滚出笑气。

    她继续倚柱坐在廊前,双眸被酒气熏得迷迷蒙蒙。

    身后大堂上的景象是纵乐畅意后的杯盘狼藉,有粗嗄鼾声、有模糊醉语,而身前的宽阔天井干干净净,月下的青石板地抹着冷光,高墙环绕下,她的余生彷佛仅剩这一方天与地。

    如此余生,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她要的本就不多,从未想过振翅高飞,天再小,能容一弯月的阴晴圆缺,便已完整,缺的是……能与谁共赏?

    能有谁呢?

    “爱娇娇啊爱娇娇,爱簪红花花满头,爱画双眉眉飞柳,爱描朱唇唇如勾,爱穿舞衣衣满绣,爱弹春词不解愁,放歌与谁游?”

    她低柔吟唱,反复吟唱。

    她知道药庄内的家仆和婢女们正偷偷觑着她,被看得很习惯了,她自在接受那些明里暗里、带着好奇的探究。

    突然,莫名其妙的,那些打量她的目光一下子全都收敛,她感觉得出躁动,甚至听到几声紧涩的抽气,被什么惊吓到似的。

    青石板地上,她没个正经坐相的影子被突如其来的一道黑影吞食。

    谁杵在她身后?

    她慵懒地动动玉颈,轻叹了声,终于百般不情愿地回望。

    颤睫,眨眸,蒙蒙视线把来人的五官身形努力看清后,她格格笑开。

    “……阿奇,你来陪我放歌出游吗?”

    阿奇居高临下,一瞬也不瞬地凝注她。

    阿奇浓眉略沈,眉间的波动成峦,一双眼深黝黝的。

    他站姿沈静随意,高大身躯却蓄满力量。

    他宽肩窄腰的上半身仍是一件简单背心,露出两条结实臂膀,缠腰、宽松布裤、绑腿,大足套着再朴实不过的黑面布靴。他这身穿着就跟那晚一个样儿,他是阿奇……又似乎不太像。

    朱拂晓扶着柱子徐缓站起,一直看着他,一直、一直瞅着他不放。

    麻凉感沿着纤细背脊钻上,钻得颈后和脑门一阵刺痒。

    她抬起纱袖,下意识轻按了按喉颈,再揉揉腮耳,瞥了眼他身后退离好几步的庄内仆役与婢女,有什么沉沉压在胸房,教她呼息一时不顺。

    那一晚的阿奇憨头憨脑,说她是昙花仙子,诚心地赞她貌美……

    阿奇会傻呵呵冲着她笑,瞇眼咧嘴的黝黑笑脸逗得她忍不住响应,她好久没真心笑过……

    那一晚,她以为寻到宝,头一次对男人生出渴望。

    那一晚,她胸臆鼓胀,兴奋得面红耳赤,想去占有怜惜,也试着去占有怜惜……

    “你今晚要去河岸割夜草吗?”她语气出奇静谧,想饮酒,一会儿才意会到手边无酒。

    瞧着自个儿空空如也的双手,她嘲弄地扬唇,岂知下一瞬,男人刚硬有力的五指竟握住她摊开的柔荑。

    她怔怔抬睫。

    “走。”男嗓低沈利落。

    “啊……”由男人大掌传来的热气和握力宛若一张网,她掉进陷阱,心神如迷,被他轻轻一带,也就乖乖跟着去。

    走。要走去哪里?

    这个阿奇不是她以为的那个。

    这个阿奇让她心烦意乱,她得赶紧筑道墙,把侵入得太深的东西拔除,把男人挡在心墙外,就像这座高墙深院的药庄,把自个儿掩得实实的,周全守护,才抵挡得了墙外山匪。

    她应该即刻甩开他的掌握。

    她花魁之名是用琴、书、歌、舞等精湛才艺赢来的,十足真金,可不是随便任男人们轻薄的花娘。

    但,他究竟要带她去哪儿?

    他抱她上马。

    胯下所骑的是马厩内最高大的一匹白雪驹。

    没有哪家的小小马夫可以不经主人家同意,便从马厩里挑走最好的坐骑。

    骏马奔出,雪鬃迎风飞扬,清夜纵蹄让马儿大乐。

    与风较量似的,白雪驹四蹄撒得飞快,她的长发、轻袖和薄罗裙也飞飘而起,缠贴在背后男人身上。

    离开“长蝽药庄”,穿过长满油菜花的丘坡,有河绕着低地蜿蜒,此时马速已缓,小河在月夜下烁光,犹如一条弯弯曲曲的银色玉带。

    瞧见岸边长长青草,以及穿梭在草丛间、闪闪发亮的无数小火虫,朱拂晓神魂不由得一震,胸口猛地被掐紧,关于那一夜的种种在脑中浮现。

    那一夜,她的心思和意绪在卸除防卫后,允许阿奇深进。

    男人可厌者多,最可厌的是藏在朴拙可爱面具底下,肮脏的、别有用意的心。

    一股翻搅蓦地从胃部直接涌上。

    “放我下去……停下来,停……我、我……”她一手掩唇,一手拚命要扳动男人横在她腰间的粗臂。

    阿奇终于发现她脸色惨白,立即抱她跃下马背。

    朱拂晓没等双腿站稳,已踉跄逃到一旁,蹲下身往草丛间呕出秽物。

    一整天下来,装进她胃袋的食物寥寥无几,没吐出什么,倒是把席间喝的酒呕出了七七八八。

    可能是马速太快、太颠,也可能多少有些醉酒,更或者是因心里闷堵、不畅快,她从未这么吐过,胃袋整个要掏翻过来一般,吐得额角的细细血筋都浮现了,跪撑在地的四肢禁不住地颤抖。

    好半晌,恶心欲呕的感觉好不容易缓和下来,她喘息不已,喉头发痛,一条沾湿的绸巾在这时候无声地递到她面前。

    她吐得两眼闪泪花,眨掉水雾,发现男人离她好近,炯炯有神的目瞳拢着许多无以名状之物,刚棱有型的面庞没有她曾经见过的憨朴,他的颊不会再因大笑而捺出两道深长酒涡,好看的唇瓣仍旧好看,只是嘴角刚硬,下颚亦显硬气。

    他耍弄她。

    他把她的丑态看得一清二楚了吗?

    ……那就看吧,她不在乎。

    “这是我的巾子呢!”暗自深吸口气,她笑笑地接过他手中绸巾,拿那条以河水濡湿的巾子拭嘴净颊。素香巾面留有淡淡血点,该是他尝试清洗,但没能把血渍完全洗去所留下的。

    “你颈后的伤好些了吗?”她忽尔问,用湿绸巾轻压燥痛的喉部。

    男人明显一愣,似乎没料及她会提起这事。

    “小伤,不碍事。”他语气平板。

    她颔头,依然笑笑的,淡夹着嘲弄。“那当真万幸。说到底,大爷您受伤是为了救我,让您流血见红,奴家可过意不去了。”

    紧盯着她过于平淡的神态,和一脸虚弱模样,他目底凝聚着自己亦未察觉的怒气,五官微微绷紧。

    “你喝太多酒。”她呕吐得太厉害,见她跪趴在地,发颤的背脊和肩膀让她瞧起来如寒冬中瑟瑟发抖的小猫。这女人在作践自己。

    朱拂晓挑眉,竟笑了。“大爷,奴家可是青楼里的姑娘,爷儿们赏脸敬酒,我能敬酒不吃吃罚酒吗?再多也得喝啊!”

    她不再喊他“阿奇”。

    他知道原因。

    他也听得出她现下说的这些自贬话语,隐约带着敌意,全冲着他来。

    下颚再次硬绷,他抿唇不语,朱拂晓被那双深沈眼盯得颈背泛麻,方寸骤震。

    暗骂自个儿不争气,她撇开脸,勉强自己撑住身子站起。

    双腿虚软颤着,她很庆幸它们藏在罗裙里。咬着牙,她在他极具威迫的注视下徐慢走向河边。

    初夏的河水在潺潺声中听得到清澈。

    今夜被挑中出游的白雪驹好幸运,此时正埋首在丛丛翠甜的青草间大快朵颐,而流萤在她蹲踞在河边时,悄悄地、不怕生地飞近,在她发上、肩头和迤逦于地的裙襬间飘流。

    她知道他就跟在身后,站在离她不出三步之距的地方。

    他一直在打量她,看她掬起河水喝了几口,跟着将绸巾浸入水中清洗,微微拧干,再次拿来擦脸拭颚,水沁凉,夜风吹过,终让她双颊渐现红凝。

    沈静持续好片刻。

    “你不是‘长蝽药庄’的马夫。”背对住他,朱拂晓幽幽打破静谧。

    “我没说我是。”

    她轻笑了声,点点头。“是啊,阁下仅是顺着我的猜测扮演下去。谁道扛着草料出现在马厩的便是马夫了?世间可没这个理。”柔荑又一次拨弄水波,夏夜的河水冰凉沁肤,希望能灭她肤底下那股灼热。

    她接着说:“今晚‘长蝽药庄’夜宴,按理,我们这种被召来作陪、以艺娱乐爷儿们的角色,在宴席开始前,都该先拜会过主人家,好好奉承一番。可庄内的老管事说了,主人家忙,无暇接见,岂知竟忙得连今晚也没能现身……他现不现身、捧不捧场,我本也不在意,只是有些替他惋惜,心想他砸下大把金子,费周章地把我弄来这儿,却没能听我弹唱一曲……”

    略顿,她侧过螓首,轻佻地斜睨他。

    美好唇弧染着挑衅,她语调低柔。“唔……倘若我说大爷您正是那位忙得不可开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药庄主人,大爷愿不愿意再顺着奴家这个猜测扮演下去呢?”

    男人不动如山地静伫,双目烁辉,那眼神正似她那晚与他交会的第一眼。

    夜中对峙,朱拂晓固执地不愿调开眸光。

    男人朝她走近。

    她静静蹲踞,他伫足而立。

    她在他走来时想过要起身,但仍以不变应万变,而此时他站得太近,害她必须把脸容抬高再抬高,才能看清他的神情。

    他那张宽且坚毅的嘴掀启,徐缓道出——

    “在下姓鄂。鄂奇峰。‘长蝽药庄’的主人之一。”

    第三章  人似流萤,风迷漫草间

    她说错了,亦无须替主人家惋惜,鄂奇峰听到她今夜在堂上的弹唱。

    他虽未现身,却在她上堂献艺一开始就一直留意着,隐在暗处紧盯她不放。

    这绝非好事。

    她让他移不开目光,心魂马蚤乱。这绝非好事。

    他已许久不曾如此,有道刺麻感往冰封多年的胸臆里直钻。在大师妹香消玉殒后,他没再兴起这种感觉,彷佛从前那个被师父、师娘和师妹昵称作“阿奇”的憨厚青年,依然存在。

    在马厩初会她,那晚月光皎洁,她在清辉里孩子气地晃圈圈,与自个儿影子玩乐似的,浅紫衫裙轻荡,泛光青丝飞扬,薄身幽幽然,他嗅到姑娘家的柔软馨香,觑见她怡然带笑的面庞。

    不驯的眉眸,翘着鼻头的淘气样,有一瞬,他呼息似是灭了,神也灭,魂也灭,他定在当场无法挪动,两眼发烫发直,以为师妹的芳魂终于在这一夜里来寻他,像以往那样冲着他笑,不再怪他、恨他。

    在她惊觉他的存在后,女儿家的神态一变,眸中透出世故之色,不驯神气却是依旧,连扬睫、翘鼻和勾唇的方式……真像,与大师妹真像。

    当她以为他是药庄的马夫,他脑中仅斟酌一瞬,便依着她的话作答。

    那一晚发生的事全出乎他预料,尤其是她的吻,来得那么突然,他惊异震撼。

    阿奇……你怕我呀?

    她的唇舌探试着,然后变得深入,很珍惜地吻着他……他不是怕,而是迷惑,不懂憨头憨脑的一个粗犷汉子究竟哪里值得她青睐?

    阿奇,我喜欢这么亲着你,呵……你是我第一个亲上的男人……

    她坏笑,吐气如兰,温柔情怀藏在戏谑话语里。

    她不是与他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师妹,当时在她眼里,他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马夫,她的吻给得太轻易、太真诚,他却不认为她对其他男子亦是如此,不然,江北花魁娘子朱拂晓冷媚高傲的声名,不会传得寻芳客们人人尽知。

    有些曾上“绮罗园”碰了一鼻子灰的人骂得难听,说她既当了脿子,难不成还想立贞节牌坊?不与男人温存缠绵,算什么花中状元?

    她并非不懂男女那一套,而是要她甘心情愿,只是,他不得不自问,这个“阿奇”到底有什么好?

    此际,瞥见那张仰望他的玉颜,对方迷惘的神色便如他内心。

    鄂奇峰双臂环胸,嘴角微勾。

    “‘长蝽药庄’的主人共有三人,除我以外,尚有我三师弟和小师妹。”

    朱拂晓定定与他相视,好一会儿眸波才动。

    她徐徐立起,手中犹抓着绸巾,脸容已撇向河面。“‘药王庙’大典,‘长蝽药庄’一年一度大宴,你们主人家都不出席的吗?”话中细微尖锐。

    “三师弟和小师妹待在北方,那里有座牧场,以养马为主,牧场里也养鹿、养蔘,‘长蝽药庄’的鹿茸和人蔘多由牧场供应。他们忙,没能来。”

    “而你来了,却觉耍着人玩比大吃大喝有意思多了,是吗?”她真恨他一副若无其事、天下太平的德行。

    鄂奇峰无法为自己辩驳。

    他确实有意让她误解,但为何一开始不愿表明身分,他难以对她解释,这其中尚有他也难捉摸之物,有些意绪牵扯太深,直捣内心,那一块封闭多年的地方,他还不想让谁踏进。

    该惭愧的是他,他却沉默以对时,朱拂晓竟感到浑身不自在。

    不往心里去,就能云淡风轻,她的问话难掩怨怒,将感情真实表露,这不像她,不是她朱拂晓应有的姿态。她也该惭愧。

    对岸草丛间同样流荡着无数小火虫,美极,她一偿夜游之愿,带她来这儿的男人却非她以为的那一个。

    有什么好气的?

    她仅是上了男人的当,自以为聪明,其实那么不聪明,然而“绮罗园”里的大小姑娘,十个有九个吃过男人的亏,她以前听多、见多了,现下是亲尝苦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她算学到教训。

    静望着点点流萤,不去在意眸眶和鼻腔因何发热,不去记起那夜遇见傻哥哥的无端惊喜和柔软怜惜,她深吸口气,重理心绪。

    “那么,鄂爷费思量、砸大钱地把奴家请到您地盘上来,该不会只想耍玩两下吧?”她娇娇嘲弄,凤目斜睨过去。“有什么想法趁早摊开来说,鄂爷可别再为难人家,您花花肚肠能拐十七、八个弯,奴家愚笨得很,可琢磨不出您那份心思。”微皱巧鼻,不太真诚地认输叹气。“所以啊,得请爷您发发善心,高抬贵手饶了我,再玩下去,奴家要没命的。”

    鄂奇峰目光一瞬也不瞬。

    他面无表情,胸中却骤然一震。

    真像。那眉……那眼……活脱脱就是大师妹恼恨人、挖苦人时的模样!

    她愈贬低自己,就是愈气恨对方,甚至瞧不起对方。

    她叹说她要没命的,明知仅是她嘲讽之语,他呼息竟窒了窒。

    该死!眼前这女人不是师妹,只不过眉眸唇角有些小模样如此相似。她五官较师妹精巧,画眉描唇,妆点妩媚,举手投足间世故而风流……他思绪微凝,脑中浮现那晚她与“阿奇”在一块时的种种神情,她笑、她说、她倾听、她叹息,还有她的吻……那时的她很真,双瞳明亮,像个寻常女儿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