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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神慧第3部分阅读

    节的前一天,我收到了华鉴容的信。他的字体优美灵活,快意不拘。寥寥数行,客套极了。这半年他很少写信给我,但他和好友王览却常常通信。结果华鉴容的景况, 我倒要向王览打听。览说鉴容现在正在练习骑马,还在研读周易。我听了不是滋味。大概鉴容长大了,不乐于和我个小女童为伍。

    鉴容在来信后面提到,淮王近日扫墓,谈到了自己要调任京城担任大将军。鉴容也想致意多年不见的吴王舅舅,毕竟他去世的母亲建安公主始终把吴王挂念于心。我拍拍信函,半透明的宣纸,如飞开旧日山林的小鸟那般轻薄。隔着日光,鉴容那芍药花朵似的桀骜笑脸浮现在我面前。小鸟,飞吧!何太傅说的对,人没有回头路,留恋过去,久居一片山林, 前途未必可观。

    淮王在中秋节的时候入朝,轰动了京城。他所过之处万人空巷,民间说淮王带来的盛大仪仗和歌舞艺人,没有看到就是毕生的遗憾。这天早上,我穿着明黄铯的镶龙袍,头戴嵌着大东珠的进贤冠,足上蹬着一双漆黑的马靴。镜子中的我,看上去像个漂亮的男孩子。韦娘开玩笑说:“殿下如果是个太子,不知将来多少女孩子要心碎的。”和父亲一起站在皇城门口迎接淮王的时候,我见到了全体穿着红色官服的朝臣。王览无疑是鹤立鸡群,风姿端丽的他,也是和大家一样低眉敛目,手持象牙的笏板。当我的眼睛扫过他的时候,他仍然没有抬头,却立刻又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微笑了。他的羊脂玉一样白皙的手,在官袍的映衬下,是淡淡的红梅色。

    淮王只是臣子,但他作为父皇一母同胞的兄弟,深受父皇眷顾和信赖。此种排场,天子迎接,都是和他的地位相得益彰。父皇贬黜众望所归的吴王以后,对风评不佳的淮王格外优容。惟恐天下人把“不友爱兄弟”的话都压在他的头上。

    全国十四州,三十六郡,以扬州刺史为肥缺之最。淮杨富饶,更兼控制天下一半的食盐。扬州刺史历来握有重兵,不是亲王外戚,得不到这个位置。 十年扬州任,淮王富可敌国。醇酒妇人,丑闻遍布。然而淮王不问朝政,他只是小心经营扬州,连处死某个犯人的决定都事先告知刑部。所以他的荒滛只是传闻,没有人可以抓住把柄。

    我发现淮王的侍从个个漂亮,那些马匹, 肥好的犹如雕塑。淮王,我的三叔,离我越来越近。他的步伐很有趣,两脚稍微有些外八字,配上他矮胖的身材,雨后红杏的标志性鼻子,很有喜剧色彩。在你没有看到他的眼睛的时候,他通常是眯缝着眼的。几乎会感到他是一个愚蠢慈善的人,但是当他张开双眼的时候,那淡褐色的眼珠却冰冷的叫人窒息。迎着阳光,那褐色里会有金红色的光芒,就像草原上逡巡的狼。

    他三跪九叩后,父皇才热情的对他说:“盼你好久了。”

    他的鼻孔翕张,笑起来有点干瘪:“皇上,臣弟日夜想念龙颜。皇后微恙,臣弟食不甘味,寝不安枕,恨不得早点到京都呢。”

    父皇看着这个和他长相大相径庭的弟弟,把我拉过来:“皇太女,见过三叔。”

    “三叔。”我叫他,其实说是叔父,名字都听出茧来,彼此还是生疏的可怜。

    他向我躬身:“东宫殿下安好。”我的个子小,他弯腰的时候我正好和他四目相对。我实在不喜欢他的眼,但是我不会避开。我张大眼睛,闻到了淡淡的酒香。

    他几乎对我陪笑说:“皇太女好神气啊,这么一打扮天下的男孩子都比不上了。”我笑笑,还是我叔叔呢,一句真话没有。他自己有七个儿子,心里其实认为我到底是个女孩所以逊色吧。远看他的车驾后面,连捧着食盒的丫环都是梳着飞天髻的妩媚少女。还食不甘味,寝不安枕呢!?嗜酒如命,沉湎女色,你就是真的吃不香,睡不足,只好怪自己。可是父皇听了,哈哈大笑,当着淮王的面摸了一下我的头发。“这个孩子,是比一般的女孩子灵气些。”父皇说。

    淮王凑近父皇,问:“吏部尚书王览大人,能不能让臣弟见识见识?”他这冷不防一问。文武官员都齐刷刷的看着王览。

    父皇大方的招呼他:“王览,来。给淮王见礼。”

    当淮王看到览的时候,他的褐色眼珠明显的亮了一瞬。随即,他眯起眼睛,笑嘻嘻的细细打量起王览来:“名不虚传。王大人,以后我们也是一家人了。”

    我想览的耳朵大概又要红了,可我没猜对。览的脸上清明,神色安详。他没有说话,谦逊的退后到父皇和我后面。

    淮王却不打算罢休,还打趣似的:“今儿皇上的中秋宴会,王尚书风流年少,自然可以陪本王喝上一杯……,啊,我忘了尚书不善饮酒, 以茶代酒,也好。”他的最后一句是笑着说的,但我总觉得有点讽刺。

    “王爷太看得起王览了,王览只是爱茶。其实喝酒嘛,一坛两坛的杜康是可以奉陪的。”王览温文尔雅的笑,好像很乐意亲近淮王的意思。

    父皇的低沉嗓音插进来:“今夜王览不用去御苑西池的宴会了。你和皇太女一起到涵春殿林太妃那边看看,而后直接回昭阳殿皇后处吃月饼去。皇后是吹不得风的,可也盼着有人说话呢。朕陪弟弟尽兴后也会去的。”这话对我们,犹如特赦令。我悄悄看览,他的眼睛里也有松弛的情绪,还有一点惊讶。

    父皇竟然允许我们去西宫涵春殿?!还真是值得吃惊,连群臣都有人露出愕然的神情。淮王听了,照旧笑谑:“可惜,可惜, 嫦娥今夜只好在西池见我们这些老辈了。”

    父皇回答:“如果是你带来的舞姬也就算了。若是真的嫦娥下凡,三弟你可别醉了。”

    “皇上,臣弟就是好这杯中物。今夜是不醉不归。”淮王说完,漫不经心的看了王览一眼。王览,一幅优哉游哉的表情。

    我发现,这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看不透的。

    七 圆月婵娟

    月上中天,秋风送寒,清光如洗,银河泻影。

    王览和我走在西宫的砖铺小路上,默默无语。本来中秋节的夜晚,是温馨的时刻。我们俩却在阴冷的亭台中穿梭。路面长有青苔,红墙油漆剥落,明暗交错的影子湿漉漉的。就像涵春殿太妃老去的年华,是被遗忘的所在。

    从远处的宫殿里,传来了隐约的歌声,哀怨的让人心寒。

    “玉颜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弦断,弦断,春草昭阳路断。”那歌声委婉清扬,和笛也清丽悦耳。

    我想母亲要保住昭阳殿的位置是对的,因为这里的确使我颤栗。这时候,王览拉住了我的手,他对我抚慰似的笑, 仿佛知道我的想法。

    进入涵春殿的时候,所有的太监宫女都跪在门口迎接。有一个人,青色的单衣,站在月光下,他看到我们的时候,微微一笑。那黑暗的气息,霎时融化。

    “这就是东宫殿下吧。”那人对我说,语气和善。

    “王览见过吴王。”王览对他长揖。我想他就是二叔了。除了他,没有人可以拥有如此的淡定与雍容。

    “我有没有见过你?”吴王俊眼微睨,折过腰身问览。

    王览高兴的笑,他甚至腼腆的看着吴王,默认了。

    吴王爽朗的笑起来,他的春风一样和煦的笑脸,并不适合涵春殿的氛围。可是,叫人看了亲切自然。我发现,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吴王给我的第一印象,合乎我多年在心里对他形象的描画。

    “二叔。”我叫他。

    “殿下,我见过王大人。十年前在杭州的寺庙中, 方丈身后那个童子,我一直记得。他有一双悲悯的眸子,一种清净的仪态。虽然我以为他长大会顿悟入空门的,没想到他竟然这样站在我面前。”吴王的头发已经斑白,但他说话还是富有蓬勃的生气。

    王览羞涩开口:“王爷, 臣只是随波逐流之人罢了。”

    “随波逐流,不是同流合污。”吴王无可奈何的笑着摇头,把我们迎入了内室。我借着月光,明显的看到,他向我身后的随从们瞥了一眼。一瞬间,温柔的火苗在他明亮的瞳仁中跳动,有如琥珀一样的光泽。

    林太妃出乎我的意料,穿着厚重的正式朝服坐在殿中。 她满头银发,面容苍老,却风韵怡然。

    “太妃,不是病着? 随意好了。”我说。

    她望着孙女那样对我笑着,神态和他儿子如出一辙的雍容。她缓缓说:“东宫殿下能来看妾, 是皇上和皇后的恩典。妾身一高兴,病就去了一半。”她的皮肤很白,脸上有细碎的皱纹,但是在烛光下, 真是娴雅。

    她大方的命宫女给我们上茶,碧绿的茶水配着天青色的茶盅。那浓厚光润的釉质叫我放松。我喝了一口, 就把预先准备的客套话说了一遍。 不外乎是希望早日康复之类的陈词滥调。然而,面对这样的母子。我却后悔自己的话那么书面,简直是假的。我既然那么想, 就在话结束前用力地去捏住太妃的手:“快点好起来,我也想常到二叔这里玩儿。”我的嗓音回想,是银铃一样的清脆。同时也很稚气。

    老太妃慈祥的笑,叫我想起我的母亲。

    她的手冰凉,身体虽然纹丝不动,但她珊瑚步摇下的额头却冒出很细小的汗珠。“娘。”吴王随着我的神色,关切的询问的交了她一声。

    我看了看王览,他的眼中,就是吴王所说的悲悯吧?

    “碧婵。”我当机立断的站起来,大声叫韦娘的名字。 我这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叫我|乳|母的名字。 她苗条的身影一下子在月光里飘然而出,侧面看是一幅精致的剪影。

    “你去扶老太妃进去休息,我和王尚书到后面的花园去看看。”我说,看不清楚她的脸,她的面容在月光的背面一样朦胧。 我看到,吴王的青色衣摆在抖动,他突然低下头,恨不得自己也不存在于这中秋的月光下似的。其实,大人们也有像孩子一样的时候,这就叫做“弱点”。

    王览惊异于我的快速决策,但还是顺从得跟着我走到了涵春殿后。

    涵春殿的后院不算破败,大概是太妃管理有方,这里并非花木茂盛,倒别有洞天。在院子中间有着小小的松石喷泉。潺潺的流水声好像恋人间的絮语。涵春殿里传出来的人声很快和水声混合难辨。

    览和我坐在一张檀香木条凳上, 看着水池中的月亮。

    我没有任何征兆的笑,调皮的看着王览:“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览,你说你最喜欢哪句说月的诗词?”

    王览想了想:“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他有心事,我知道。

    “我还从来没有看过海呢?今年要是母后病好了,父亲说就一起去看海。”

    “臣见过海。那海是碧澄的琉璃色,臣看海的时候是夜晚。”他站起身,颀长的身材是月下的一道虹。

    “那一天,我得知母亲去世了。我来不及回去见她最后一面。我望着大海,默默地对着远处的蓬莱岛哭。我的母亲是和林太妃一样清高坚毅的女子,父亲为官一直清贫,母亲毫无怨言。我从小住在寺庙,对母亲并不依赖。可是,等到有一天我失去她。才明白原来家的光和热,几乎都来自母亲。”他第一次不用“臣”字说了一大段,眼睛直勾勾望着月亮。

    我走到他身边,拉他的衣裳:“览。”其实我的母亲也已经病入膏肓,我却忍住眼泪,想安慰他。

    他的眼眶里没有泪, 过了好久,他才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几乎是搂住我。“殿下,凡人都有喜怒哀乐。 你看,林太妃到油尽灯枯才盼到吴王,韦娘和吴王十年不见。这世界上的距离,往往还不是生死,而是活受。”

    “我也知道,其实我做不到和其他小孩子一样,对吗?”我回答。

    “你。”比秋月更加迷人的男子审视我,他蹲下来,雪白的衣服扫到地面的青苔:“在我这里,可以永远做小孩。”他的认真的眼睛里有泪花,也有笑意。

    这时候,吴王轻咳了一声,他的衣襟上不知道为什么沾染了一点水渍,像昨夜的血迹。

    “殿下,王尚书,母妃还是躺下来了。在殿下面前失礼,实在惶恐。”

    我笑道:“二叔, 你怎么那么和侄女说话。我不进去叨扰太妃了,让她好好休息。太妃这般身体我不放心。叫韦娘和紫兰一起,留下来照看吧。有消息就告诉我。我母后还在昭阳等我和览吃饼。”

    我二叔也和父亲一样,会脸红。他和父亲的气质如此相似,倒好像他们才是一母同胞。

    览也直起身子,惭愧的笑:“今天重见王爷,我好像又回到在杭州的童年。时值中秋, 臣乱发感叹。倒叫王爷见笑了。”

    吴王摇头:“怎么会。你还那么年轻。 照顾好殿下,这是天下最大的事。”他说这话, 语重心长。他对览并不熟悉,却十分温和的看他,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在同情览。我奇怪:这个叔叔好厉害,难道听到我们说话?

    我们回到母后那里时, 母后早已准备好月饼给我们。她今夜精神不错,坐在昭阳殿中,看千百只宫灯同燃, 和着御苑的丝竹,人人会马上舒畅起来。

    我喜欢吃甜的馅,王览只吃了一个, 低头拼命给自己灌茶水。

    “韦娘呢?”母后目光流转, 浅笑问我。

    “留在那边了。”我满不在乎说,享受的品着馅,让那甜滋滋的在舌尖徘徊。

    “我就知道。”母后笑着说,看看我和王览:“皇太女一见面就给你二叔送了见面礼,也不知道他送还你什么。”

    “我要什么礼?”我说,拿过阿松跪着递来的手巾擦手。

    天上的月亮为一些薄云围绕,很别致的“彩云追月”。

    “你和览就要成婚了,你二叔那颗玲珑心, 找不出东西送你们?”我母后忽然说。

    我心里一跳,看了览一眼,他闻言呛了一下。但很快就克制住了,也不知道他脸上的红是憋出来的,还是害羞。

    我们两个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好看着母后。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不要教人立尽梧桐影?对吗?”母亲手持宫扇,半遮了脸,狐狸般狡黠的一笑。

    八 惨绿少年

    中秋节过后,宫廷内外大张旗鼓的准备我的婚事。

    王览的家族,是天下第一的豪族,也是王姓最尊者,被誉为“万王之王”。因为王览,这个家族的荣耀锦上添花,在艳羡的目光下,成为世人焦点。

    上谕颁布:王览,封京兆王。加任尚书令,吏部尚书,侍中如故。京兆王府内文武官员论阶高诸王一等。其父王铭,特许开府仪同三司,赏赐黄金三千斤。兄王珏,加兵部尚书, 散骑常侍。亡母宋氏,追封为鲁国夫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左将军宋舟第一个发难。我凑巧在御书房的屏风后面听到了这位年过花甲的名将的话。

    “皇上欲加恩王氏, 本来没有错。 但是即使为王门的后路考虑,也不应该给王氏一门三宰辅的宠遇。当今皇后幼孤,因此数十年来没有出现外戚专权。现在王家那么些头戴貂饰的臣子,恐怕引起众人非议。”宋舟毕竟几朝元老,说话斩钉截铁。

    父皇但笑不语,隔了一会儿,用手指轻轻叩叩鬓脚。

    宋舟上前半步, 立刻又退回了:“皇上, 老臣一介武夫,没有读过书, 说话不像那些白面书生一样有条理。只是希望皇上体谅老臣的一片心。”

    父皇慢条斯理:“朕知道。 但朕看王家子弟,不是那样跋扈的人。”

    “权力大, 野心就大。 皇上不可不防。”

    “对,对,朕知道了。你的奏章是昨日下午到的, 在你之前,有三封奏折先到了,也是对朕的任命不满。你看看。”

    宋舟摇头,直率的说:“臣并非内阁,看奏折与国法不合。”

    父皇笑着摇头:“你个宋舟, 还真是的。好, 你不看。朕讲给你听。第一份,王铭,谢绝赏金, 要求解职以避嫌。第二份,王览的, 除指出过分提高王氏不当以外, 建议任命左将军宋舟为扬州刺史。嗯, 说你是‘忠心可鉴,礼贤下士’。反正人家是写了你一堆好话。第三份,呵呵。”父皇笑起来,简直了乐开了怀:“是王珏,这小儿真是厉害,奏折一共就八个字:以史为鉴,死不奉诏。”

    宋舟语塞,过了一会儿,他说:“陛下,扬州历来重要。非外戚和诸王不得入选。臣去并不合适。臣看自己还是统管禁军,在天子脚下为好。”

    父皇噗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