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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神慧第12部分阅读

上,却很蹊跷。一个国家,国君,皇储,宰相都同时出现在他人的国土里。怎么想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当然,此时此刻,我也容不得自己多想。

    入座以后,北国的太子迫不及待开口了:“陛下,南北通商已有六年。贵国的京兆王生前,曾经表示说这是一种互利互益的事情。可如今,明显是南朝占了便宜。南方进入我国的都是一些瓷器丝绸之类的奢侈品。而我方出口的药材兵器则有关国家利害。南方的商人重利,所作的投机生意又多。以至于我国的边境百姓无心务农。我朝商号倒闭无数。今天我在父皇和各位大人面前,想建议一事,今后,我们各自向对方征收关税。奢侈品关税加倍。”

    我对他发难毫不惊奇,眉毛都没有挑一下。微微一笑,作为南朝的皇帝,我没有必要去和他,一个地位次于我的人针锋相对。我看了看北帝,他的脸色不好。他似乎没有再听,只是微微拍着自己的胸口。温相不言语,看那架势好像他不过是服侍在北帝面前的一个普通随从而已。杜延麟呢,浓眉紧锁,不时对北帝和岳丈瞥上一眼。

    华鉴容低下头,他看着自己的鼻尖,孩子一样抿嘴笑了。他抬起头,望向北帝,口中却说:“太子说的也有些道理,如果,从北人的角度来看话。可惜您是太子,王者四海为家,气度宽宏,所重视的哪里能是一些单纯的利益呢?当初没有互市,南朝好像没有方向的燕雀,北朝,类似面壁之蛙。大家都不了解对方。今天,再论谁得了好处,小臣窃以为不合适。这些年来,南朝确实以精良的工艺品占了上风,但这些奢侈器物大多流向的,不过是你朝不到一百个贵族家庭而已。利润高,市场却不大。而北朝的药材毛皮却为我国广大百姓所选用。征收关税,不过是让商人们提高物品的价钱。要买的人,还是会让钱滚向对方国家人的钱袋。我们与其互相征收关税。不如,对各自购买对方物品的子民收税,也好锉一下太子所痛恨的奢侈之风。”他说到这里,才把脸庞转向穿着奢丽的太子,薄而红润的嘴唇勾起一道美妙的弧线。有些讽刺,有些善意,多少还有点谦恭。可这奇特的表情做在他这张脸上,倒有了一种纯粹贵族气的优美。

    北国太子愣了愣。喉咙口咕噜咕噜,才说:“那,我所提到的兵器呢?”

    华鉴容大笑起来,修长的身体倾斜,神情越发散朗。但他的分寸把握恰好,并不让人觉得他放肆。他说:“兵器的事情。小臣因为也挂着兵部的职位,倒也略知一二。国家的利害,主要是在官军。如今官军所用的武器,根本是我领头署名,然后分到各级丞工负责。由南方各地的作坊制作的。并没有用北方所产。如果说到厉害,小臣不得不提醒殿下,我方除了出口奢侈品,还有一样主要的:盐。请问,盐,是否关系利害呢?”

    太子不语。我笑道:“华鉴容所说的,不过是他年轻人的见识。其实,北朝天子难得与朕见面,互论贸易得失,有所建议,未尝不可。指出的流弊,也可能是有的。”

    华鉴容听了,明亮的笑容逐渐隐去。只留下一丝笑意在他的眼睛之中。他低下头:“陛下说的对。是小臣浅薄了。太子殿下,原谅小臣冒犯。”

    北帝也笑了:“陛下说的好。华大人,你在小儿面前议论得失,有何不可?就如前天的走水之事,请陛下也不用放在心上。无心之错,也是有的。”他说这段话已经相当费力,但口齿仍然清晰。

    他以肘支撑身体,一手指着华鉴容,问身边的温相:“此儿佳否?”

    温相回答:“陛下,长江后浪推前浪,老臣这样的,也该考虑隐退东山了。”

    北帝含笑看了一眼杜延麟:“可惜,你的女儿嫁给了言麟。朕,没有女儿。”一语把我都说乐了。这样,气氛才缓和下来。但因为北帝身体不佳。当夜的酒宴自然也不举行。我早早就回到了书房。

    面前的奏折总是那么多,我叹了口气。天道酬勤吧!手拿朱笔写起批复,笔下行云流水,心头,却疑云密布。我并不是天生灵敏的人物。绝大部分帝王之才,都是平常。但我八岁即位,这些年也见识了不少。此次南北和谈,的确不太一样。且不论杜延麟的隐衷,莫名的火灾,温相的出现。就论北帝如残冬的健康状况,太子对我国的蛮横态度。万一北帝晏驾,新君登基。南朝,倒也该有些方策才好。自古说,礼不伐丧。我堂堂天子,自然取信于青史。只是,秋风匝起,我未雨绸缪,也是理所当然。

    心中正有千千结。却闻得琴声。琴声悠扬,气韵流动。好比,凤,翱翔于千仞,龙,驾雾于云海,兰,幽芳于山谷。我向来爱琴,闻得此声,已猜出是那个男人在弹奏。他是随行的人,也该在此行宫之中。我寻声而去,想到静之待我,如朋友亲切。就命令侍从,停在御花园凌霄花丛之外。金红色的花朵开放正艳,我的锦瑟年华,却浪费于揣测他人的心机上。我苦笑着,独立在池塘中间的九曲桥上。

    静之的琴声从池塘对岸的竹屋中缓缓传出。良辰美景奈何天,我是女皇,天下至尊。但我,终于失去了王览。世间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我的皇位,让多少人牺牲了呢?

    正在此时,有人说:“嫦娥冷落广寒宫,陛下大约是寂寞了吧。”

    我猛然回身,北帝太子立于我的面前。一股醉醺醺的气息扑面。我立刻转身就朝我的侍从们所在的地方走去。他跟上我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袖子。在那里的深处,有一把匕首。自从王览死去以后,我经常带着这把匕首,甚至在我入睡的时候。我的天性,同每一个皇室出身的人一样骄傲,而又富有疑心。我们出生下来,就是不安全的。王览的死,使我确定了自己的不安全感。

    忽然,他拉住了我的袖子。“放开。”我说。我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侮辱。此刻,我倒没有觉得愤怒,反而是为北帝感到深深的遗憾。

    “我又不是陛下的臣子?难道是嫌我不如那些男人漂亮吗?”他开玩笑的说。

    如果我此刻大喊来人,那么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就会流传出去。到时候,我和北帝都颜面无光。我无声的,把一只手探向袖子。

    突然,一道刺眼的亮光划过,在我和他之间,剑锋闪烁着水蓝色的光芒。

    剑似流星,华鉴容的眼睛,比剑刃更加冰冷。他站在我的身旁。手里的长剑指向虚空。他的表情,坚定如磐石。

    北国的太子吓了一跳,酒也醒了大半:“华鉴容,你这是要弑君,还是要杀我?”

    华鉴容嘴角一扬:“你,是谁?”

    北国的太子冷笑:“我是北国的太子,而不是什么南国内宠。”他还没有说完,华鉴容的剑尖划向他的眉心:“你这是在诽谤北国的太子吗?月黑风高,北国的堂堂皇太子,会做出那样的事吗?”

    太子踉跄着后退几步。似乎就要离开。可是,一大群人的脚步声却逼近了我们。

    “是谁?”是个老人的声音,灯笼的光亮隔着花丛设过来。华鉴容来不及收剑。有一个人,忽然从花丛的深处侧身闪出,挥剑而来。两剑相碰,击出火花。霎那,照出的是杜延麟俊逸的脸庞。

    同时,灯光也到了我们面前。

    温相带着一大群北国的臣僚过来,我的随从们也来了。温相惊讶的向我行礼。同时喝斥女婿:“延麟,你在干什么?”

    华鉴容抢着说:“因为听到琴声,我和延麟一时兴起,在此对月比剑。温大人,不要误会。”

    杜延麟笑着说:“就是这样,陛下和殿下都是观战的。”北国太子回过神来,点头称是。

    连我也没有想到,居然他们这样圆场。我点点头,淡淡的说:“各位随意,不用拘礼。”不愿意再看北国人一眼,我离开了御花园。那琴声,也在这时停止了。

    华鉴容跟着我走来。他似乎很生气:“陛下,你以后再也不能这样单独行事。很危险。”

    我回答:“鉴容,你们北杜南华演戏起来,可真是默契。”

    华鉴容一怔。他轻声说:“陛下,你这几年很用心机。”

    “是吗?”到了屋内,我的头发都为露水湿了,我看着他,说:“我不得不用心机。我还会起杀机。心机与杀机,一字之差而以。鉴容,我说了相信你。但你也相信我,我可以保护自己。”

    “我信。只是,对于你的事,我忍不住要管。我不算蠢,是吧?但是,我只要碰到阿福,总是最蠢的。”他说完,自嘲的笑起来。

    “臣戏演完了,退场。”

    我看着他离去,他留给我的背影,永远是孤独的。

    四十二 雁归南方

    夜间,絮叨叨促织无休歇。我写完了最后一封书信,才满意的吐了一口气。待要睡下,刚才华鉴容的孤独背影总是萦绕在面前。他对于我,终究不同于普通的臣子。这几年,我刻意的和他保持距离。他还是不远不近的陪在我的身侧。以为是隔着万重蓬山了,结果,他还会毫不犹豫的出剑,挡住对我的威胁。

    我在世上,可依靠的人不多。王越的知法犯法,使我对于王氏家族,也不能全然放心。华鉴容,和我共同长大。即使我想忘却,可是,是个女人,又怎么可以忘记他曾送给我一朵最珍贵的花朵?我一直不敢承认,今夜思索起来,我对于他的信任,却是因为知道他对我的感情。以前我的母后说过一句话:男女之间,谁先爱上了,谁就满盘皆输。这里面的输赢我是不懂的,只是,他先爱上我,是他的可怜之处。

    我对齐洁做个“嘘”的手势,走出了我的屋子。夜里的空气,使疲劳一扫而光。藏青色的天幕,几颗星星,好像离群的孩子。竹珈还小,这些日子一定也很想念我了吧?我每想到他,就忍不住笑容。伸出手指,我对着星空,描画着他的眉眼。也许,每个母亲都觉得自己的宝宝是最美的。我也不例外。特别是我们母子相依为命。别人十七八岁的时候,青春正好,恋情正浓。我呢,一个寡妇,把所有的真情都寄托到孩子身上,也是无奈。如何为太子竹珈找到坚强的后盾呢?这是我的一个难题。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亮着微黄灯光的宫室。记起那是周远薰的居住。我站在门口,齐洁以及几个宦官停在廊下。周远薰看到我,吃了一惊。灯影下,他的秀美,仿佛涓涓清露。因为刚才想到竹珈,所以见到这个男孩子,也觉得亲切。

    我噗嗤一笑:“免礼啦。就知道你没有睡。你在干什么呢?”我走近他,看他脸红,显得姑娘一样娴静,真是有趣。他的手里竟然拿着针线!我回不过神来,好奇的问:“远薰,你难道还喜欢绣花啊?”

    他讪笑了:“我也是无聊。小时候,跟着府里的丫环们学的。”生活在都城时,他还可以教习乐坊的孩子们。到了济南,真是无事可做。如今他也算识字了,但读起典籍还是费力。有一次我对远薰说:“国公爷知道你不认字吗?”远薰点头回答:“国公爷好象说,这样才好。”我霎时明白了国公的心。

    我想着。夺过他藏在背后的东西。看他缝制的,却是一个鹿皮的儿童帽子。“这是送给竹珈的吗?”我问他。他脸涨得通红,深深的眼睛静默的注视我。片刻,他就掉开头,纤细如兰的手指绞着朴素的白衣。我这才发现,他的一个手指出血了。大概是刚才发现我的时候,他不小心刺破的。“你怎么不知道疼啊?”我对他说。他低下了头。我拿出怀里的丝绢,一撕两半。一边给他包扎,一边说:“最近我的事情太多,顾不到你。其实,你自己可以出去玩儿的。这几年,你也没有同龄的朋友。我的心思不细。你要自己照顾自己。”他不发一言,突然,把我抱的紧紧的。这是离开宫城以后的第一次。很快,他又放开我,小声说:“还以为上次的事情,陛下生气呢。”我摇头说:“怎么会呢?有事,你直接问我好了。”我盯着他:“远薰,答应我。不要把事情憋在心里。”他又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我告诉陆凯:“朕要去郊外走走,去请左仆射来陪伴。”他的脸上一脸错愕的表情。我冷冷的扫他一眼,他马上挨了蜇一样连声说:“是是是,奴才这就去请。”我看他吓成这样,也觉得好笑。不过,身为内宫总管。这小子平时也肯定没少作威作福。世界上最讲等级的,除了宫廷,就是军队。可一物自有一物降。皇帝自问天下第一人,可是,上天总在你头上。自有生老病死来降你。

    华鉴容来的时候,穿着青色的便服。看到我,他不免吃惊。我一身男装,手持金鞭,在马背上对他一笑。“陛下还会骑马?”他捉摸不透的笑着。“对。相王在世,我几乎没有练过。可现在重试,觉得也并不难驾驭。”我自信的扬着脸。

    他摸摸侍从们牵过来的玉骢马的鬃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细碎洁白的牙齿。跃上马背,他轻轻的说:“本来就很好驾驭。只要对马匹好一点,就是赴汤蹈火这傻马儿也肯。”

    我和他在清晨的日光下跑马到城郊。远山泼墨,青绿水泽,使人心旷神怡。我今日本是素面朝天,下了马,在溪水边拿出手巾洗脸。水中倒影出一个英姿飒爽的美少年来,我对他努嘴,他也对我笑。真是可爱。华鉴容看了,说:“今天陛下好心情啊。其实,多出来走走,对陛下的龙体有益处。”我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也许山水陶冶情操的话是没错。我的心境开阔多了。

    “鉴容,我们很久没有这样和气的说话了。”我说。

    他的眉如春山,眼波澄澄。他笑一笑,并不开口。似乎不愿破坏这安静的氛围。

    我微微叹气。他这才走到我的身边,问:“今天要对我说什么吗?”

    我点点头,山风不解风情,把衣袖吹得鼓鼓的。我说:“鉴容,你说,将来如果北方和我们开战,现在的边防是否可以呢?”

    华鉴容直截了当的说:“难说。若论十年以前,我们有大将关延那样的长城。吴王培养的军官尚在壮年。还可以抵挡北朝的铁骑。今天,关延的位置无人代替。边境四镇的将士都已年老。一旦开战,十分棘手。”

    “你也这么想吗?鉴容,我前几天收到了边镇统领宋鹏的折子。他说,如今朝廷的规矩,一旦军士屯边,就不得不祖辈生活在那里。时间久了,思乡情重。到了今日,军官们大多有怨言。将来,如果北国来犯,很难不保证军士哗变。”

    华鉴容的黑眼睛一亮:“宋鹏,陛下说他吗?我也留心着他呢。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将门出身,果敢勇毅,是块将才。陛下记得当年在我家打马球的名家子弟吗?我对他十分看好。前年放他北上,也就是抱了历练他的心。”

    我说:“他是宋舟老将军的孙子吗?”

    华鉴容一笑:“对。”

    我来回踱了几大步,突然说:“鉴容。有的事,不得不做。我,想要革新。”

    华鉴容的剑眉一挑,脸上涌现出无法形容的灿烂光华。他看着我,说:“陛下终于下决心了吗?第一个就告诉我吗?”

    “嗯。”我说:“首先,就从边境四镇的军人开始。后天,北帝离开济南,我们可以借送行之名,巡视四镇。”

    “不错。”华鉴容赞许的笑了。他远眺逶迤群山,悠然地说:“军人思乡心切,也是人之常情。”

    我忽然冒出一句话来:“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

    华鉴容的目光投向我。我侧开脸去,说:“那是你到荆州任刺史的第一年,写的信上说的。览给我看了,我就说,要调你回来。览是心疼你的,我何尝不是?”

    他呆立半晌,下定决心似的说:“只要我活在世上,陛下的革新就一定可以进行。”

    我不敢再和他目光接触。鸟鸣空山,格外幽静。我望着天空,说:“你是竹珈的师傅,览不在了,如果我也不在了,请你多费心吧。我给你的权利,是与王门相等的。王氏一族,你是一人。实际孰轻孰重,你也知道了。”

    俯视山谷的深处,柔蓝一水。如果此时看华鉴容的眼睛,也会是这样动人吧。我心里这样想,却决心不再看他。

    北上之路,如同想象的那样单调。苍山环绕的古城,夜晚残月如钩,羌笛陶埙,吹得凄然。?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