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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神慧第21部分阅读

    脸上浮现出若无其事的笑。他的洁白如釉面的贝齿,在暗光下看去,居然泛着荧荧的绿光。

    “你在这里?找到猫了?”我和颜悦色地问。

    “没有。臣走到这里,也乏了。明天打发侍女们过来找吧。”周远薰微笑。

    “嗯。你伤没有好?别在这里遇见鬼。”我笑着,他的眼睛定在我的身上。

    我和他一起走了几步,齐洁迎上前来。我听到了一声“咪呜”的猫叫。

    “猫咪好像就在这里呢……”我转身回去。

    “陛下,别……”周远薰颤声说。

    一扇门前,白猫探出了半个脑袋,我一蹲下,它就乖乖的跳到我怀里。

    “你在这儿。”我抱起它,递给周远薰。周远薰的脸上,如释重负。我们一路走出北宫,他一直顺着猫咪头上的一小撮毛。

    “以后不要随便到北宫了,这地方太恐怖。你身子骨弱,对你养病,没什么好处。”我对周远薰说。

    “是。”他连忙答应。

    回到东宫,我也没有提到刚才的事情。竹珈本来,颇有些小大人的矜持,但见了王珏,撒娇耍赖,咯咯笑个没完。拿出自己的习字给王珏看,还站到他的膝头,握着小拳头给王珏捶肩膀。王珏一直给他拖到下午,才告辞。

    “离开之前,还要去会会阿叔。”王珏告诉我说。

    那天晚上,我特别盼望鉴容快点回来。思来想去,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但也想不分明。我对着南北地图看了半天,草草吃了些饭。

    我再三问齐洁:“太尉还没有回来?”

    她说:“是啊。”

    我寻思,鉴容莫不是抽空回家去了?尽管如今华鉴容和我有了这样的关系。对他的“家里人”,他也并非不闻不问的。对他本人,倒算是富有人情味儿。对我,虽不见得高兴,也还可以体谅。毕竟,人非草木。我要是露出一点怨气,反而显出我没度量。

    天气越来越闷热,加上我心不静,不一会儿,汗水就浸透了贴身的纱衣。我索性解开领子,捧着一块碎冰。

    正在此时,鉴容一掀琉璃帐,走了进来。他驻足,像是欣赏一件宝物似的看着我。他的脸上,微微泛红。双眸翠色,更显妖娆。他只是一笑,就占尽了人间的风流。

    “阿福,你想我了吗?”他说。

    “没有。”我当然不承认。

    他过来,一把抱住我,笑嘻嘻的:“可是,刚才我进宫的时候,齐洁姐姐告诉我说,陛下找不着大人,正发脾气呢。”

    我恨恨得咬了他的手臂一口:“那是你自作多情!”看他面有得色,我脑筋一转,把手里那小块冰顺着他的领子塞了进去。

    “好啊!”鉴容几乎是跃起来,把我压倒在玉床上。一只手摁住我的手,另外一只手剥开我的纱衣,他故作凶狠的说:“阿福,你自作自受!”

    他的吻与我的肩颈胶着,忽然,他问我:“你洗过澡了?”

    我下意识的摇头,他孩子般傻笑起来:“太好了,等会儿一起洗吧。”

    我手给他钳制住,只好双脚乱踢:“金鱼,不要,我不要……天太热了……”

    “不会很热,我保证……”他喃喃说。说是安抚,不如说在哄诱我。

    烛火好亮,更亮的是他的眼睛。紫色的琉璃帘子,无风自动。

    过了好久,终于静下来。鉴容抱着我的头,撩开我被汗水打湿的额发。小声说:“你看……并不是那么热的嘛……”

    我们俩拥抱着,懒得动弹。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我才说话:“你去哪里了?”

    “我去了武库,叫他们清点了武器。恰巧王榕找我,就和他聊了一会儿。他拉我吃饭,我随便吃了几口,就回宫了。”

    “阿榕?他有事?”

    鉴容说:“是啊,他好像很关心战场。他的身份,与众不同。我不好敷衍的。”

    我贴着他汗湿的胸口:“今天,大哥来过呢。”

    他的声音淡淡的:“说什么了?”

    我甩甩头,没有作答。他也没有再问。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去想太复杂的事情。政治,战争,派系,无疑都在复杂之列。

    我的思绪还是回到了北宫的那幕。门的背后……当时来不及细想。可是……

    我拉拉鉴容:“和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鉴容说:“去南宫温泉沐浴?”他的俊美脸庞,带着调皮的笑意。

    “不是的。跟着我去一次北宫,行吗?”

    “北宫?”鉴容懒洋洋的穿起衣裳。他拖住我的手,附耳说:“那么晚了。阿福心血来潮,我奉陪。这回我依了你,明晚,全都依了我……,嗯?”

    我脸发烧,也没有理他。

    北宫到了夜晚,更加冷清。我们的侍从打着灯笼,但通道过于狭小。成片的光亮,被那些曲折的走廊切割得支离破碎。我凭着记忆,走到了今日遇到周远薰的地方。那扇木门,和北宫的其他房间,完全没有两样。几只蚂蚁,顺着门洞爬着。门里面,有光亮。

    “是这里?”鉴容问我,我在一路上和他讲了北宫的事情。他嘴上不说,心里大约认为我是女人的多心吧?可是,和我们儿时一样,无论我有什么古怪的念头,到什么偏僻的地点,他都乐于陪着我。

    我要推开门,鉴容制止了我。他走到我的身前,门打开了。首先我看到他的影子,透射在地面上。我抬起眼,看到屋里,相当简陋。在一个角落,有个女人,坐在一盏油灯前,编织着什么。

    她抬起头,看了鉴容一眼。我吓了一跳,满头的白发下,她的脸,布满皱纹,像只核桃。可是,那双眼睛,泛着灰白。茫然的散出黯淡的光芒。

    “你来了。我编好了一个,两个,三个,三只!”她说。

    “是什么?花篮吗?”鉴容说话,沉着而温和。

    “是啊。夏天来了,我的孩子也会摘花……”老妇人说,她笑起来,眼睛更像两只空洞。她停下手,呆呆得望着鉴容。

    “你……你是谁?”她惊恐万状。

    “是我,你刚才不是认识我吗?”鉴容微笑着说,他往前迈了一步。同时,手上用力,把我向后推。

    老妇人和鉴容对视着,好像过了许久。她才松弛下来:“我记起来了,我是认得你啊。你是站在孔雀面前的男孩子,对不对?他们都说,你是天下最美的人……。”她笑了笑,干瘪的嘴唇贴着黄牙:“但是,我还是喜欢我自己的孩子。”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你的孩子呢?”鉴容问。

    老妇人低头继续编织花篮,轻轻笑:“我不记得了。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啦。但我的孩子,他……出去玩儿了。我在这里等着他回来。”她说完,就旁若无人的唱起了歌谣。每一个字节都在牙齿缝里,听不清楚,但我知道那个曲调。韦娘曾经唱着它,哄我入睡。

    这是一个疯女人!我可以肯定。深夜,在北宫里,面对一个陌生的疯女人,可不是明智的事情。百闻不如一见,北宫里面,果然有这样的女人啊。我即可怜她,又感到不舒服。就走过去,准备拉鉴容。

    可是,她忽然抬起了眼皮。那双呆滞的眼睛,在看到我的霎那,如闪电一般。

    “是你!是你!”她丢下了手里的东西,浑身颤抖,恐惧而愤恨的望着我。

    我根本不认识她。可是她的眼光,让我怕。鉴容站在我和疯妇中间。他一直在观察她。

    “是谁?”鉴容问她。

    “她……她……”那个老妇人抱住头,她开始呜咽。我的手被攥在鉴容的手心里,冷汗直冒。

    “你,就是你。你好狠毒,你……把我的儿子还给我!”她说着,朝我们扑过来。

    灯下,那苍老的面容,披散的白发,尖利的指甲,凄惨的控诉。

    是梦?

    不,绝不是梦!!!

    六十八 轻慢国书

    淅淅零零,一片凄然心暗惊。大雨倾盆,屋中灯影摇曳。

    大风灌进门中,疯妇已经被鉴容抓住了双手。我踉跄的退到门口,侍从门蜂拥而至,口里“皇上”,“陛下”大呼小叫。事出蹊跷。我连忙说:“不许进来。”把门关死。

    鉴容抱着那个老妇,彷徨怜悯都写在脸上。他温柔的拍着她的肩膀,说:“不是她。你认错人了。没有人伤害你。真的。”语声温存,像在说情话。怀里却是一个浑身颤抖的老妇,此情景不但不伦不类,甚至可以用诡异形容。

    那妇人初时还挣扎,慢慢的平静下来,竟似虚脱,倒在鉴容的臂弯里。鉴容回头看了我一眼,把她抱起来,平放到一边的床上。

    那女人似乎无力起来,可眼睛仍然怨毒的望着我。鉴容轻声说:“不是她。我以前是个孩子,现在已经长大了。她怎么可能看上去比我还小呢?”

    老妇人听了,眼泪直流,断断续续的说:“我只恨她。我什么都记不清楚了,只恨她……”过了一会儿,她笑了起来,侧过身体,居然翘起一个兰花指,和唱戏一样对着墙头上鉴容的影子唱戏似的哼着。

    我细细听来,竟然是一句曲词“可惜妾身颜色如花,岂料命如一叶乎?”。我与鉴容面面相觑,鉴容眸光一亮,说:“你是婕妤?”

    那女人闻言,更是缩成一团:“我不认识她。那时谁?她也和那个女人一伙吗?”她爬到床边,只对着鉴容修长的影子,大声说:“陛下救我,陛下,她要杀你的孩子。”她绝望的跪着,去拽影子,可是十指抠进了墙壁。

    我这下子忽然明白,这个“她”是谁。但是,这个女人和那个我记忆中的美丽婕妤怎么也不像啊。

    鉴容一动不动,看着那女人闹腾了一会儿。瘫倒在床,才走过来捏住我的手,说:“不怕,有我在。来人,传御医,叫北宫的总管来。”

    不久以后,太医令史玉冒雨前来。老先生对于北宫的局面糊里糊涂。但一行完礼,立刻就为那女人整治。他按住那女人的脉门,对着光,察看那女人的脸色,不由“啊?”了一声。

    “史太医乃宫中老人。是不是认识她?”我问。

    他连忙跪下答话:“是。此女当年为先帝婕妤。后来就没了踪影。不想隔了十多年,居然在这北宫看到她。而且,成了这种模样。”

    鉴容说:“老太医,那么些年,你怎么还记得?”

    史玉说:“臣向来蒙先帝,先皇后眷顾。先皇嫔妃众多,臣几乎都见过。臣年老,纵使再美貌之人,对她们当年的面貌也模糊了。唯独沈婕妤,她总是不肯让我为她诊治,每次只是请我喝茶叙谈,我印象深刻。虽然如今她容貌苍老,但臣为医者,辨人和常人,不一样。此女的骨架,额颈,与沈氏一丝不差。天下没有人,此两点完全相同。”

    我点头,如坠云雾。如果是沈婕妤,她大约不到四十岁。怎会满头白发,以至我根本不敢把她和当年的丽人联系起来?到底是经历了何等的惨变?她口里那个孩子,存在吗?

    雨声大作,史玉为那女人施针。我问鉴容:“你怎么认出她?”

    鉴容紧锁眉头:“她的歌,我以前无意中听过。她和我的母亲,关系不错……”

    史玉停下了手,我问他:“她真是疯了?”

    他凝重点头:“是的。痰迷心窍,郁结于中。多年下来,已成痼疾。就是妙手回春,也无法治好她了。此外,不加调养,她的生命,也不会太长了。”

    他说完,沉思片刻。慢慢的说:“臣适才听太尉公言。记起来一件事。陛下八岁那年,是个多事之秋,臣见过她最后一眼。元宵节那日,皇后叫臣去,娘娘说,你不妨到长公主那里去,看看她的气色。臣问道,长公主有何不适?娘娘笑着说,我看她大概不舒服,但她性子外柔内刚,忌讳医药。你也不用说话,只是把我这里的野山人参送去,顺便观察一下,再过来回禀。但等到臣去了那里,长公主不在,只有沈婕妤坐在帘后。她见了我,却不肯出帘。只是说,她不是主人,不好接待我。我只好返回昭阳殿中。看见娘娘正与长公主谈笑。臣也就不敢多言。那天晚上,娘娘又召见我。我如实回禀。娘娘听了,只是微笑。从此,臣再也没有听过婕妤的名字。”

    史玉说话的时候,鉴容一直在全神贯注的听。他的眸子,像暗夜里面的冰河,闪着银色的光。我一时也听不出名堂,只是加重语气说:“太医,事情若牵连到皇家。你自然要保密。不管如何,要尽量救治她。还有,朕想知道,她是否生过孩子?”

    史玉背对我们,过了一会儿,说:“没有。应该是没有生育过。”

    我偏过脸,出了口气。鉴容盯着我看,我呼气的时候,他一边的嘴角细微的扬了一扬。

    此时,北宫的总管象只落汤鸡一样,跪在门口。

    为了避忌,我平时决不涉足北宫,因此这个总管慌张的有些结巴。

    “此女是何来历?你总应该知晓?”鉴容问。

    “回禀圣上,太尉大人。此女来历,奴才确实不知。淮王叛变那年,我等被围宫城。当时,到处乱成一团。有一天夜里,忽然就发现了她。那时候她就没有个人样儿,瘦得像个鬼,害怕光。疯癫得又厉害。问遍各处,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要是旁人,也就赶出去算了,这个女人,到了大街哪里活得成?我看她会做编织。就把她收留下来。她不发作的时候,脾气还算不错。大约四年以前,陛下跟前的周大人说喜欢花篮,问我是谁做的。我指给大人看,大人说,怪可怜的。麻烦照顾一下。奴才当然要给周大人面子,所以,才给她安排了这间屋子。又叫个宫女,不时来关照她。”

    我思索着问:“那么说,周远薰认识她?”

    “那个,奴才可不敢说。这个女人,见了漂亮的男孩子,总是和熟人一样。周大人很少来,我看她对他,也没有特殊之处。周大人来了,略坐一会儿,就挑走几个花篮。奴才总觉得,周大人心眼不错。”总管说完,对上我的眼光。打了个哆嗦。头低得更低。

    我说:“从现在开始,你把她安排到最好的地方,要叫人轮流照顾着她。不许有半点不精心。”

    “是。是。”他唯唯诺诺。

    我与鉴容回到南阁,已经过了午夜。风声,雨声,真像戏文里面,大战的前奏。

    我们默默无言的洗漱完毕。我只觉得头痛,在鉴容的身体里面窝下来。

    “周远薰,真是怪。他是出于好心,还是和那个女人有什么联系。”我心里想着,嘴上说了出来。

    “不知道。虽然你宠他,但应该留个心眼儿吧。沉默低调点,也是个性。可鬼鬼祟祟的,见首不见尾。放到宫廷里面,就是刺儿了。”鉴容说。

    我知道他一向不喜欢周远薰,但是,仅仅这样就怀疑他什么,也许是冤枉呢?我生竹珈,遇刺。他两度救我呢。想了很久。我决定,以后得吩咐人报告我他的行踪。还有,我要查一查沈氏的家谱。

    我在鉴容的怀里辗转,他忽然抱住我,很紧很紧。他低声说:“刚才老先生提起我的母亲了。我常常想,如果母亲不死去,也许我的人生就不一样了。”

    我心里一动,莫非他又惦起了长公主死去的那桩无头案?如果沈婕妤知道,她还可以说出来吗?而且,一个疯子的话,可靠?周远薰呢?那时候,他才五岁呀。而且,他生在南兖州,和都城的血案有何关联?

    我想着,身上一阵阵发凉。搂着鉴容的脖子,我望着他:“鉴容,如今战事才是最大的事儿。这些迷题,我不信解不开。对了,今天蒋源交给你的名单,你打算如何处置?”

    鉴容心神不定。听了我问话,才浮出笑容,也不知道是冷笑,还是苦笑:“太晚了,阿福。说了这个睡不着。三天以后我告诉你吧。”

    他没有说。我还是睡不着。一直,他都抱着我,可那个沈婕妤的形象历历在目。宫廷,是一个奇怪的染缸。什么样的人,都会被它扭曲。我忽然记起来,我六岁的时候,听到吕后处置刘邦的爱妃戚夫人,做成了“人彘”的历史。明白过来,吓得直抹眼泪。非要鉴容整天抱着我,哪儿也不许他去。现在的我,已经不再害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