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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质疑。

    “永安镖局的董威与池二的关系如何?”萧潋之啜了口热茶,反问。

    萧世朗道:“生死之交啊,听说前几年董威死在黄沙峡,池二连新娘子都不顾了,连夜跑去给他收骨头,够义气!”

    唇角扬起一道嘲讽的弧线,萧潋之缓声道:“董威走镖,身怀重宝,若非池二私下泄露行踪,他们一行八十多人又何至于覆没。”

    萧潋之身为少宗主,晓此秘事,实属正常。四人闻言,深信不疑,面露愤然之色,俱道池二人面兽心。

    “想不到他表面儒雅仗义,心眼里窝的却是黑脓!”萧世朗大声唾骂池二辱没齐山三侠之名,而后问道,“池大和池三也是这般黑心?”

    萧潋之淡道:“那倒未必,许是他们顾及面子,不愿家丑外扬。”

    青洛宗乃是郅高国境内的江湖第二大帮派,实力浑厚,达到后天巅峰境界的长老不下五位,内劲徘徊于八九重之间的精英弟子更是多达百人。这次跟随萧潋之来到天雾山脉的总共有两位长老及三十六个内劲九重的弟子。

    根据以往的经验,进入神宫时,主持神试的天机神君会根据每个人的修为将他们分别传送到不同的考验之地。因此,门派之间大多选择结盟的方式壮大实力,以求在神试中获得更多利益。而那些势单力薄的高手也会聚集起来组成联盟,或者以奉送重金珍物的条件临时加入其他帮派,池家三兄弟便是如此。只不过萧潋之心知池二为人yīn险狡诈,表里不一,是以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过了会,酒菜上桌,几人传杯递盏,相谈甚欢。

    临近午时末刻,一名年轻弟子推门进来,恭声道:“禀少宗主,颜宅今日来了十个人,其中有一女子,体丰肤白,高鼻深目,容貌与画像之人迥异无同。”

    青洛宗势大财雄,萧潋之来此偏僻小镇自然不会是因囊中羞涩之故,追根究底,其实还是为了颜初静。

    两年前,青霞山下,大火亲手捏碎了那枚萧潋之赠与颜初静的耳钉。

    耳钉取材于温玉,红如相思豆,乃以心头菁血温养而成。这一碎,萧潋之心神受创,足足休养了三个月才恢复过来。

    与心魔斗志,他九死一生,破而后立,修为更进一层,可谓祸福相倚。没有人知道,他为解心魔之誓而自毁双目。

    相思,如同一坛埋藏于心湖之底的女儿红,酸甜苦涩辛鲜交融,日久愈浓。

    于是接近天雾山脉时,萧潋之不顾两位长老的劝说,坚持绕远道,来到胡饮镇等待神宫开启。在客栈下榻后,他便派出数名银牌剑卫暗中监视颜家宅院。

    他的意图很明显。

    无人能阻。

    或许是无巧不成书。

    旬日后,一场鹅毛大雪半夜降下,无声无息地再次将胡饮镇染得晶莹透白。

    一大清早,维家酒馆的店小二打开大门扫雪。

    “阿弥佗佛,敢问施主,现在可卖吃食?”一个淳厚祥和的声音似远还近,掠过耳际,依稀予人穆穆安然之感。

    店小二抬起头,只见一老一少两个光头和尚站在纷纷细雪中,身上虽只穿着件薄薄的灰白宽袖僧袍,却是唇红齿白,神色蔼然,一看即知是有道高僧,忙道:“当然当然,大师请,请到里面坐坐!”

    “多谢施主。”老和尚双掌合十,举步上前。

    小和尚回首看了看身后。寒风呼啸而过,掉光叶子的大树一阵抖嗦,雪花簌簌落似雨。树下人影窈窕,款款行至酒馆门前,片雪不沾衣,冰肌玉质,幽香隐约,宛若画中仙子入凡尘。

    “仙、仙子请……”

    店小二魂不守舍地将人迎入酒馆。

    大厅里的土炉早已生了火,烧得很旺,香气丝丝缕缕地透出炉盖子。早点除了韭花烤馕,葱油拌狍子肉,还有石板烙米、酱肉卷面、酥油茶、姜奶汤等等。老和尚每样要了一份,然后随意挑了间雅厢。

    三人共桌,趺足而坐。店小二先端上三碗热呼呼的姜奶汤。腾腾热气熏得老和尚额心一弯弦月胎记微微透红,不是忘机大师还有谁?但见他喝了一口热汤,便自袖中取出一个皮囊,递给店小二,让其帮忙灌满美酒。

    店小二原先见这老和尚长眉如雪,气度出尘,便心生敬意,岂料他如此酒肉不拘,不禁大感意外,暗自嘀咕今年怪人特别多。

    坐在下首的释寒石将脆黄色的石板烙米与芝麻、干笋丝、玉米一起倒入酥油茶里搅拌均匀,端与师傅。这种吃法不仅营养丰富,且能舒筋活血,抗御严寒,在大怀山一带很是流行。这师徒俩早年路经此地,曾吃过一回,皆感滋味甚佳。

    颜初静双眸微阖,慢条斯理地喝着姜奶汤,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他们隐身飞行,一路过来,途中遇见不少修真者,修为高于她的俨然有十几个,令她不得不担心九晶仙甲的最终归属。

    倘若得连尊相助,胜算定然大增。可惜不知陵云说了什么,使得连尊唉声叹气地放弃了这个进入太黎神宫的机会,只将珍藏的几瓶仙丹与一套仙羽宝衣送给她防身。临走前,小连湛扯着她的裙子哇哇大哭,死活要跟她一起,弄得她心酸酸的,抱了他许久都舍不得放开。每每想起,心里那份牵挂便又深刻几分。

    正想着,颜初静忽然微微一怔,旁边的忘机大师也顿住了手中动作,仿佛同时意识到了些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别开眼。

    沉默如水,蔓延于室。

    不一会儿,一盘葱油拌狍子肉见底,忘机未吃过瘾,有意再要一盘。

    释寒石不吃肉食,隐隐闻及大厅那边飘着股豆香,于是穿鞋下坑,打算出去瞧瞧,顺便给师傅再端一盘狍子肉来。

    行至天井,迎面走来一位年轻男子,身形修长,着白狐毛滚边的湖蓝色锦袍,玉面之上有一素色水纹长巾掩目。释寒石看着便觉眼熟,正思忖此人是谁,男子已朝他抱拳道:“寒石法师别来无恙罢?”

    释寒石认出他的声音,微笑道:“萧施主……”

    难忘情

    雅厢里。

    忘机大师放下箸子:“既有缘相逢,不如进来一叙。”

    他声音不大,祥和如常,隔着两扇虚掩的门板,天井里的两个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颜初静欲言又止,想避开不见,然而心湖已起微澜,期待的涟漪隐隐荡漾,是如此矛盾,扰乱人心。

    高大的围墙挡住了猎猎寒风的气势,门开时,只有数片雪花被吹入厢内,落地即融。连着墙的暖坑正对门扉。萧潋之上前几步,揖道:“晚辈萧潋之拜见大师。”

    忘机大师打量了他一下,眼眸里闪过一丝欣慰,拍了拍桌面,道:“坐上来说吧。”

    虽然有长巾掩目,不能视物,但萧潋之动作潇洒自如,全然不受影响。他坐在释寒石方才的位置,与颜初静仅一臂之距。

    “两百年之内,你若能结成金丹,日后或许还有复明的机会。”忘机大师轻叹一声,问道,“你可曾后悔?”

    萧潋之语气坚定:“有得有失,晚辈不悔。”

    “甚好,甚好。”忘机大师点头赞许,沉吟半晌,转而对颜初静说道,“萧施主不具灵根,即使有幸突破先天也难入仙道。五年前,他自老衲手中换取了一颗金蒂佛香,条件是以心魔起誓,有生之年,与你永不相见。当日在岛上,他不辞而别,便是因此缘故。”

    此话落入颜初静的耳里,犹如一阵倏忽而至的惊雷,震得她心绪不宁,不由得脱口而出:“为什么?!”

    忘机大师双手合十,传音与她:“这是师祖的意旨。”

    “小静?”

    一片温热压下,她冷不防被萧潋之握住了手,那温度仿佛能直烫入心,红晕染透颊,不知是恼怒还是什么。

    当年,面对他的离去,她曾黯然心伤。

    她一直不明白那段感情为何结束得那般突兀。他的放弃,让她百思不解,如何能想到答案竟是如此。如此的出人意料。

    从来不曾恨过他,怨亦已淡,遗下的都是美好回忆,埋藏于记忆深处,不愿再触碰。甚至连答案背后的真相,一时间,她也不想向陵云追问究竟。

    然而,忘机大师的话还在继续。

    “老衲也未想到,萧施主竟然会为了解这心魔之誓,自行碎瞳毁目,实在是……”

    “别说了!”颜初静开口打断他的话。

    忘机大师呵呵笑着,丝毫不介意她的冷硬语气,很干脆地跳下了暖坑:“不说不说,你二人慢慢聊,老衲喝酒去也。”

    忘机大师一走,雅厢里的气氛霎时变得暧昧不清。

    “你,放手。”

    “不放。”

    这几年一直没有她的消息,萧潋之也是计穷了,才会抱着一线希望,到这小镇里来碰运气。先前听剑卫禀报维家酒馆来了和尚美人,对照形容,思忖或许正是自己要等的人,他也顾不得掩饰实力,直接运起真气,疾赶至此。尽管想不透忘机大师怎会与她一道,重提旧事是何故,但能确知她近在咫尺,已足矣。

    好不容易将她的凉软柔荑再度握于手……

    如何能放?

    不能!

    颜初静咬咬下唇,干脆施了个缩骨术,挣脱开来。萧潋之哪里晓得她的修为高于自己,只道奇怪,于是猛地用力抱住她。

    因为看不见,所以其他感官更加敏锐过人。

    幽香清如莲。

    柔若无骨的腰肢,唔,比以前更细。

    无意中碰及的圆润,柔软饱满,点燃了他那尘封多年的欲 望。身体最直接的反应,无法自欺欺人。

    明明可以躲开,却不知怎的软了身子。久违的气息,萦绕鼻间,为何让人有落泪的冲动。她轻轻地说:“萧潋之,你个混蛋。”

    “对不起……”

    “你是傻瓜么,不知道疼么,为什么要……”

    她哽咽着,再说不下去。

    这条长巾,在她的神识中,形同虚设。记忆里的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如今只余下破碎的空洞。要如何才能弥补这空洞,她不晓得。她只知道,这一刻,自己的心真的很疼,很疼。那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原以为自己对他已是死了心的,原以为自己可以做到枯井无波,到头来,抵不过他一个拥抱。真没出息。

    她这么自责着,恍惚多了几分力气,便伸手推他。萧潋之任她用力,只紧紧搂着她,沙哑了嗓子,喃喃道:“我想见你,这是唯一的法子。”

    “可我不想见你。”

    她这话听着像赌气,实则是实话。她并不糊涂,如何能不明白他说的“见”其实含着再续前缘之意。

    萧潋之蹙了蹙眉尖,苦笑:“小静嫌弃我了么?”

    “不是。”颜初静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对他坦白自己与大小火的关系。那样太残忍。她说不出口。

    不能接受,也狠不下心断然拒绝,只好转移话题:“你来天雾也是为了参加神试?”

    萧潋之嗯了声,抬起手轻轻抚摩她的长发。

    “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还好。”

    桌上的早点已然冷却,肉面茶汤的香气由浓变淡,融入暖坑散发出的热气里,弥漫开来,予人一种暖暖温馨。他的声音,温柔低浅:“一个人过么?”

    颜初静摇摇头。

    萧潋之抿了抿唇,语气有些僵硬:“上回,上回那个人是谁?”

    “哪个?”颜初静眨眨眼。

    “穿红衣的。”

    颜初静一听,心跳顿时紊乱起来,沉默了半晌,仍想不出用何词句介绍大火才算妥当贴切。萧潋之等不到她的回答,反而像是松了口气,也未追问下去,转而问她借空冥剑有何用处。颜初静不便说出凤栖岛与悯荫神境,遂编了个由头。

    小镇西边有座清净寺,忘机大师吃饱喝足后,带着徒弟寒石前去投宿。

    来胡饮镇本是忘机大师的意思,颜初静也是到了此地才依稀想起这里似乎是颜氏幼年居住的地方。

    十几年过去,小镇里的变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只记得颜家的宅子建在东边,大门前种有一株金叶榆,每逢夏初,满树叶子绚黄如金,在那片青砖黑瓦间显得格外灿烂耀目。只是眼下细雪漫天,草木披白,自然是看不到的。

    萧潋之问剑卫要了把绸伞,与她并肩步出酒馆。

    街上行人寥寥。

    大道两旁的铺子多数半掩着门板厚帘,匾幡色样黯淡,一眼望去,几分荒凉几分萧条。

    两人缓缓而行,所经之处,雪地上了无痕迹。

    “去哪儿?”萧潋之下意识握紧她的手,仿佛生怕她再次消失无踪。

    她顿住脚步,没有应他。

    天色yīn沉,狂风骤起吹乱雪,犹如妖兽嗷嚎,将原先诗意般的宁谧破坏得惨不忍睹。远远的,街道转角处,一抹高大身影若隐若现……

    雪初融

    那人步伐诡异非常,仿如缩地成寸,数步间便来到颜初静面前。豹皮制成的上衣没有对襟,浅袒微微鼓起的结实xiōng肌,衬着那张俊美脸庞,散发出一种未经雕琢的原始的性感。

    只不过颜初静既非纯情少女也不是什么花痴萝莉,用略带欣赏的眼光扫了来人几眼,神色依然淡淡的:“有事?”

    朝泷面带浅笑:“回家吧,房子都弄好了。”

    “消息倒挺灵通的。”颜初静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心里纳闷,怎么自己刚到镇子,他们就找来了?萧潋之认得寒石,从而推想到她,这很正常。可朝泷怎会晓得?难道他的神识比她强么?不可能罢。要说是巧遇,那也未免太巧了……

    感应到此人的气息有点儿熟悉,萧潋之开口问:“这位是?”

    颜初静挑了挑眉,看着朝泷不说话,摆明了等他自我介绍。朝泷勾起嘴角,笑容里依稀带着几分宠溺。

    “在下朝泷,是小静的师兄。萧公子若是有空,不妨到舍下坐坐。”

    青洛宗宗主萧定邦与圣医颜叠吉乃八拜之交,萧潋之自然知道颜叠吉有两个徒弟。他对江致远心存夺妻之恨,原本以为朝泷会偏护同门,排斥自己,倒未料及能蒙其礼遇,于是也多了分客气:“打扰了。”

    寒风呼啸,刮得街边的旗幡猎猎作响,间或夹杂些许瓦碎声。颜初静抬手挽了挽耳边的发丝,语调不急不徐:“江太医也在?”

    朝泷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称呼师弟,过分的疏离。

    “纵然夫妻情分不再,可他到底还是你的二师兄。师傅不在,我们本该相扶相持,何苦生分至此?”

    朝泷语气温和诚恳,颜初静听着不觉刺耳,想想也是,江致远之前好歹也救过她一回,又无恶意,自己大可不必将他当成洪水猛兽。

    大雪时停时续,下了十多天,厚厚的积雪没过膝盖,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进山的路都被堵死了,镇上的居民只能在山脚附近伐些树木取暖应急。至于打猎,那得等到雪融之后。好在各户人家大多早已备足过冬的粮食,暂时还没人冒死上山。

    但,也有例外的。

    自从颜初静在崖壁上开辟了个山洞当临时住所后,萧潋之为了接近她,竟连客栈也不住了,也跟着在旁边挖山洞。

    论法术真元,他自是远不及她,但别忘了,他手中所持的可是四大神器之一的空冥剑。

    神器对上山石,易如切豆腐,半天工夫就弄出了一间似模似样的简室。

    少宗主要住山洞,两位长老拦也拦不住,只好派剑卫上山供他差遣。那些剑卫皆是内劲六七重的后天高手,免不了吃喝拉撒,自然而然就地取材,结果害得山里面的动物心惊胆战,哀叹这个冬天不好过。

    期间朝泷来过一回,送了些被褥茶具等,虽不值几钱,但细微之处可见心思。

    礼尚往来,颜初静亲自烧水煮茶,留他喝了几盅。

    那茶叶是她在云思岛上采集的,沐天地灵气而生,滋味绝非俗世里那些所谓的极品可比。见他喜欢,她便用竹筒装了数斤相赠。朝泷也不与她客气,欣然收下。

    不知不觉已是十二月中旬,积雪初融的那天,忘机大师访友归来,带回两瓶灵酒。

    酒入玉盏,满室飘香,其香幽雅清醇,经久不散。颜初静轻啜几口,缓缓问道:“他的眼睛,如何才能复明?”

    忘机大师微微一笑,回了她八个字——

    元婴大成,脱胎换骨。

    萧潋之如今不过是融合期,以他的资质,将来即便能够结成金丹,破丹成婴,至少要耗费四五百年光yīn。而神宫之试凶险重重,他目不能视,纵有神器在手,实力多少也会打些折扣,能否活着走出神宫,除了主持神试的天机神君,还有谁能断言?

    她轻叹一声:“还有别的法子么?”

    山洞里温暖如春,巨石切平当桌,桌上摆了三盘香喷喷的下酒小菜。可惜颜初静无胃口,只一味喝酒。

    忘机大师沉思良久,指间佛珠蓦然止转:“九瞳榴。”

    颜初静精神一震,脑海中即时浮现出一段关于九瞳榴的介绍。

    九瞳榴有焚心启眼之效,食其者心智倒流至出生时刻,而后双眼复明,内生九瞳,可见世间万物本质。而夜光槐可令失明者在漆黑夜里视物如常,但药性yīn寒无比,凡人之躯通常无法承受。若同时将这两种花果服下,双眼则有可能化成yīn阳睛。

    与长在地心炎火中的九瞳榴相反,夜光槐只存活于yīn潮之地,四周必有密不透光的参天古树或横崖绝壁,极其隐秘。

    “大师可知此物下落?”玉简里的药学知识广博高深,她虽然已吸收入识海,但要做到了如指掌还为时尚早,故而先前未曾想起,这会儿得了提示,不禁有些激动。

    遗憾的是,忘机大师摇头表示不知。

    藏经阁内有记载,骄阳国东部的锦虹群山有一座终年炽热的岽炎峰,峰上,熔晶洞内地心炎浆蓄成池,池中孕生一株九瞳榴,有烈焰火狮守之……只不过,那都是千年前的旧事,如今哪还有什么岽炎峰……

    失望之色浮于眉眼,颜初静心想:天下之大,定然不止一两处地心炎火,眼下是来不及了,惟有等神试完后再去寻找。

    是夜,冷月悬空,微融的雪水被刺骨寒风冻成冰霜,晶莹剔透,美得清冷寂寥。临山眺望,好一幅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罗万朵云。

    山崖陡峭。

    洞口前,禁制巧妙,肉眼不可见,起隐匿示警的作用。

    颜初静随手打了个传音符。

    未几,一层透明如水纹的禁光隐现于山洞门口。

    月华斜照,满地霜雪泠泠。她一身素白,青丝如水,腰若约素,清而不淡,艳而不妖,亭亭似雪中仙菡。以至于远处巡守的剑卫皆停下了脚步,屏息而望。那样的人儿,正如书中所云,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凭借神识感应,萧潋之分毫不差地斟满两盅清茶。

    颜初静啜了半盅,自如意荷包里取出四瓶丹药,两盒药膏。为了方便他识别,她特意炼制了些大小不一,雕纹各异的玉瓶子。

    “这瓶是清心丹,可助调息入定;回元丹是治疗内伤用的;还有雪薇丹,解百毒,祛邪气。这两盒,方盒是治皮外伤的,筋骨伤就用长盒的。”

    最后,她郑重其事将一个两指宽大小,刻满繁复花纹的红色玉瓶放到萧潋之的手心里:“这里面装着三颗离殒丹。不论伤势多重,哪怕是断肢残体,只要一气尚存,服下它就能挽命复原。你一定要贴身藏好,别让任何人知道,因为这是仙丹,真正的仙丹。”

    萧潋之满面震惊,失声道:“你从何得来?!”

    “云思岛。”

    早知他会有此一问,颜初静轻声回道。

    这种离殒丹,别说凡人界,即便在仙界,也是数一数二的疗伤圣药,若按品质出售,每颗最少也值百万仙石。

    如此仙丹,一颗等同一条性命,价值几何?无价之宝!也只有连尊这样财大气粗的家伙才会一下子送了她一整瓶。有道是财不外露,若非萧潋之为求与她破镜重圆而自毁双目,若非她已心系大火而又难忘旧情,若非心存愧欠,她也不会将这么贵重的东西转赠与他。

    “莫非是……”萧潋之握紧玉瓶,惊疑不定,“陵云帝君?是他送的?”

    也难怪他会有此猜想,日前为了掩饰yīn阳地环与蜜意经的存在,颜初静只说自己在云思岛上曾得陵云帝君指点。

    颜初静迟疑了一下,正准备顺水推舟,不料山洞骤然猛烈抖动,与此同时,天地间响起一种清越缥缈之声。

    那声音连绵不绝,仿如天外仙乐倾泻于云端……

    神宫现

    漆黑的夜空兀然一亮,对应太古周天大行的九颗星辰光芒大放,辉煌灿烂,犹如九阳当空,太古再现。

    冷月为之黯淡。

    清越之声渺渺荡荡,弥漫人间。

    与此同时,天雾山脉深处冉冉升起一座通体晶莹的万丈白玉宫殿。八道光桥自各大宫门前延伸开去,绚烂若雨后流虹,壮丽如天外银河,渐止于八方山峰之巅,显现出八个形态容貌相同无异的红衣女童……

    这一刻,无数人从梦中惊醒,推开门,仰望夜空中那座明明远在天边却恍惚似近于眼前的太黎神宫,心潮激荡,不由自主地跪地伏拜。

    三十年一现。

    承载着天下英豪毕生所愿的神试即将开始。

    数不清的人影从四面八方赶向离自己最近的光桥。凡人武者各显神通,力求尽早抵达目的地,而御器飞行的修真者则是不疾不缓,尽显飘逸洒然风范,仿佛丝毫不担心会落于人后。

    接引时间持续十二个时辰。

    山脉连绵,猛兽暗潜,前往光桥的途中,不仅要对付突袭的野兽,还要提防别派落井下石,可谓危机四伏。因此,萧潋之并未御剑飞行,而是打算带领宗内两位长老及三十六个精英弟子,以翠尾豹代步。

    临行前,他支开众人。

    “小静,神试过后,若我能跃阶而出,你可否再予我机会?”

    “什么机会?”

    萧潋之握着她的手,感受那温凉纤滑,情不自禁地柔了嗓音:“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颜初静定定地看着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掌,宽厚而不失修长,力道灵活恰当,曾经带给自己无数温暖快乐。

    她眷恋过他的温柔。

    海难当头时,他奋不顾身,生死相随,她为此感动忧怀,无声泪下,已然相信他的真心。

    只可惜大小火的介入断绝了她心底萌生的爱意。

    后来,他不辞而别,她望海而伤,彼此唯一一次为情心软的机会就此失之交臂。

    再深的伤口总有愈合的一天,更何况她从来不是死心眼的女子,做不到为爱要死要活,惟任岁月流转,一点一点,磨去伤痕。到如今,再誓生死不渝,迟了,太迟了。原本不忍实言告之,奈何奈何,星辰耀宇,神宫在前,莫名地,委婉推搪之词说不出口,竟只叹息:“我,我与人有约,约定今生厮守……”

    一时间,天地俱寂,只余她这一句,如惊雷在耳边轰鸣,震得五脏欲裂。萧潋之强自镇定,咬牙问道:“是谁?!”

    颜初静沉默半晌,涩声道:“青霞山,林间亭,你见过的。”

    一个红衣如火,气势浩瀚的身影从记忆里浮现出来,尽管事隔多年,但彼时那男子散发的惊人威压,萧潋之依然铭记于心,难以忘却。

    那个人,曾经在他面前,口口声声地宣称“小静是我的娘子。”

    那个人,不仅知道他立下心魔之誓,还留下了一句指点,点明“天魔将临,苦海无边,破而后立,或可有一线生机。”

    恨他横刀夺爱么?还是感激他指点迷津?两者并无矛盾罢……诸般念头忽掠而过,萧潋之苦笑一声,难怪这些天来,她一直不冷不热地保持距离,始终不让自己再进寸步。咫尺天涯莫过于此,原来真的是……

    可那又如何?

    要自己知难而退?拱手相让?

    不可能!

    “我不会放弃的。”萧潋之顿了顿,字字坚决,“除非我死。”

    或许,任何语言在死亡面前都显得过于苍白,所以她只能默默地看着他怀着心伤,转身离去,背影萧索。

    究竟是天意弄人,还是人自伤自哀,划地成牢,答案难解惑。

    倘若能预知,一别竟千年,待到重逢时,物是人非……也许她就不会选择沉默,连一句真心的喜欢亦从未对他说过……

    天狮峰,高达三千多丈,山势雄伟,峰顶积雪皑皑,偏北处约莫有十数亩大小的平地,八大光桥之一正落于此处。

    随着时间推移,山峰上的清静被陆陆续续赶来的武者破坏无遗。

    虚浮在桥头上的红衣女童手捧一座莹莹生光的紫花屏。

    准备参与神试的人必须运气于掌,将掌心贴于屏面,符合内劲八九重或已突破先天等条件的,紫花屏自会有星芒闪动,现出光道,引人上桥。达不到条件的人则会被紫花屏自动反弹到一边,全身麻痹个把时辰,这时若无亲朋好友在旁关照,可就凶多吉少了,趁人之危者历来不绝。

    然而,即使参与资格这般苛刻,但前来凑热闹,一心想就近观望神宫的人仍然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这些人自身实力不薄,做好万全之策后,哪怕被反弹出去,形容狼狈,也会觉得此行值得。因为麻痹过后,经络疏通,内力运转间较之先前更为圆润通畅,比吃什么灵丹还管用。

    故此,旁观者笑归笑,心里其实羡得很。

    及至次日黄昏,通过接引光桥进入神宫的人已将近三千,其中包括一百多位修真者。

    颜初静隐身虚空,足点树梢,远远望着萧潋之一行人顺利通过光桥,这才与忘机大师道别,飘落及地,缓缓走出雪林。

    此时呆在光桥附近留连不去的人仍有数百之众,yīn衰阳盛,姿容美丽的女子更是寥寥,以至于颜初静甫一现身,即刻招来大片大片如狼似虎的有色目光。

    这次来天雾山脉,她照旧以敛神诀隐去真容,显露人前的不过是前几年去青霞山时偶然用过一回的模样。

    碧玉之龄,肌肤白皙,眉清目秀。

    按道理不该如此引人瞩目。

    只是,她却忽略一点,蜜意经这种采阳补yīn的独特功法本就是超级美人养成大法,境界越高,魅力越深,由此而生的气质便会愈发浑然天成。而气质乃无形之物,除非是刻意隐藏更改,否则就如人的气息一般,自散自然。

    都说红颜易老,美貌这东西就像水中花,往往经不起岁月之风的摧残。唯有美好的气质,能够在光yīn里日渐沉淀出独一无二的光彩,历久弥新。

    在场之人大部分见多识广,岂会不明此理,若是平日见着,怕是早已按奈不住,怎也要想方设法结识伊人了。奈何现下时机不适,眼看着她步步生莲华,朝红衣女童径直走去,只好暗叹可惜,埋怨那条该死的规矩——

    在光桥方圆三里之内不可说话,不得喧哗,违者五雷轰顶。

    只不过,皮厚肉粗不怕死的家伙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