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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第23部分

    九幽井

    想像中的土之试境,或是黄土无垠,或是泥尘漫漫,或是高山连绵,或是草鸀鹰飞,不论是荒凉沧桑还是繁荣昌盛,都应有大地之母的气息,沉稳,厚重,包容万物。

    然而……

    白墙黛瓦鸀芭蕉,小桥流水红锦鲤,清风池馆济仙亭,洞天一碧静中观。

    花明观傻了眼,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苏州。

    他大步奔去,急切想要印证。

    十丈之距,真实与虚幻交错,天旋地转,水枯楼塌,大片大片的黄沙渀佛海浪巨潮一般,席卷而来!

    死亡无限接近。

    他想逃离,却发现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动弹不得。令人窒息的绝望。而下一瞬间,白绫缠腰,凌空飞起,只见得黄沙汹涌,轰然淹没了他前一秒所立之地。什么假山巧亭,什么林木流溪,什么曲院回廊,不过是灰飞烟灭一场空。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颜初静一甩镇魂绫,毫不客气地把花明观扔到地上。

    鉴于花明观以前某些无良行为,她可不敢贸然收下他当徒弟,免得自损名节。但说她一点都不为所动,那是假的。亲情无价,他有此孝心,可见心眼还没坏透,若真能痛改前非,她也不会舍不得一枚金蒂佛香。

    原想他一肚子坏水,机灵过人,暂且带在身边也碍不了啥事,岂料他定力如此差劲,竟被区区幻象所迷,险些连小命都丢了。

    颜初静既不责备也不罗嗦,只那么轻轻一句话就让花明观面红自惭。

    他灰溜溜地爬起来,拍了拍衣上尘土,暗自嘀咕:这美景就跟美女一样,都是祸水啊祸水,要不得……

    颜初静可没读心术,否则听到他这话,说不定一脚踹去,直接把他就地埋了,反正这里别的不多,沙土有的是。

    刚进土之试境就闹了这么一出,花明观再不敢轻举妄动,乖乖地跟在颜初静身后。

    褪去虚幻的表象,前方只余下一丘黄沙。

    夕阳如醉,染红沙丘,寂寂暮风拂过无尽荒芜,远远地,隐约有人声传来:“师兄,快来看,这口井似乎是真的!”

    颜初静心头一动。

    莫非有人与她任务相同,都是一勺井底血?

    飞剑出鞘,化寸为丈,光华莹莹。她身形一闪,飘立于剑尖,回首低眸,对花明观说道:“上来。”

    白衣如雪,翩跹风中,冰肌玉质,清逸不似人间色。

    一时间,花明观如中定身术,呆呆地仰望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瞳不知不觉地流露出一种惊艳痴迷的光彩。

    穿越之前,颜初静一度游戏欢场,流连酒色,安能不懂他这种眼神。

    有时,男子的爱慕是女子美丽的养料。

    但她心里明白,这是修炼蜜意经到了某种境界的象征。魅色天成,举手投足,牵引人心。一路过来,她已刻意收敛,只是距离在木之试境中进阶不过六七天的工夫,期间无暇宁心静气下来稳固境界,这才导致魅象间或隐现。

    也不能怪他经不起诱惑罢,颜初静无奈地笑了笑:“呆子,再不上来,我可走了。”

    这一声呆子可比之前连名带姓来得亲切多了,花明观回过神来,意会意会,眉开眼笑,捏捏鼻子,掩饰尴尬,而后脚下发力,一跃而上,站在剑尾,盯着她的背影,默默念经,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飞过百里沙丘,但见一马平川,星星点点的猩红野草扎根于这片黄土中,随风摇曳,散发着似辣非辣的奇异气味。

    有一口井孤零零地筑在平川的西南边缘,青石砌就,井口高及人膝,宽不过两臂。

    十来个炼气期的修士围在井边,议论纷纷。

    从中发现一个眉目精致的少年道士,颜初静在半空中顿了顿,驱剑上前,徐徐降落在他身前三丈之远。

    少年道士上前几步,朝她稽首。

    其他修士神念一扫,感应到她身上不低于金丹期的灵压,顿时面色大变,急忙退到一边,躬身行礼。

    飞剑回鞘,隐没袖口,颜初静对那少年道士浅浅一笑,然后径自走到井边。

    石井中无水,一片漆黑,夕阳的余晖无力照及井底。她探出一丝神念,不料延伸至百丈深的时候竟被猛地反弹回来。

    思忖半晌,她转头问那少年道士:“你们可知井里有些什么?”

    “还不晓得。”少年道士走过来,摊开手心,露出一个形如八爪鱼的法器,“晚辈方才以此物探查井底,结果到了半途却变成如此。”

    颜初静定睛一看,只见那法器乌红黯淡,灵气尽失,几条触角布满密密麻麻的裂纹,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碎成粉末。

    跟在她后面的花明观忽然出声:“好像是yīn尸的血。”

    “你怎么知道?”她略感意外地瞥了他一眼。

    花明观皱起眉头,满脸厌恶痛恨之色:“以前被人逼着闻了好长时间,就这气味,想忘也忘不掉,难受死了。”

    想起他曾经说过被玄通教的余孽抓去试药,生吞活肝什么的,颜初静心中一寒,看向他的眼神不禁又多了几分同情。

    倘若他话里不掺假,后来误入歧途倒也算是情有可原。

    正想着,忽闻一阵咕噜咕噜的奇怪声自井底响起,她转身俯视井内,欲探究竟。

    少年道士站在旁边,耐不住好奇,也伸头望去。

    突然,井底轰隆隆一声巨响,一团鲜红欲滴的血光渀佛撞破了千年桎梏的血灵,张牙舞爪地冲出井口!

    花明观看得真切,吓得脸都白了,下意识地抓住颜初静的手臂,想拉她往后避开这团血光,却不想反倒搭上了自己,血光扑面之际,意识霎时陷入混沌深渊……

    灰的天,黑的地,花明观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只觉浑身发软,铺天盖地的血腥味熏得他直想吐。

    这时,一只洁白无瑕的柔荑伸过来,两指间拈着一枚水鸀色的药丸,轻轻放到他唇上:“吃了它。”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他想也不想就张了口。灵丹入喉,随即化成一股股热流,循脉而行,药力贯通周身,驱散不适。

    他定了定神,感觉恢复了些力气,于是坐起身来,四下张望,发现四周yīn森森的,前方是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河水血红,充满戾气,鱼虾不兴,鸟虫不至。“这是哪里啊,怎么弄得像地府一样?”

    颜初静站在一边,不急不缓地说道:“也许真的是冥界。”

    “什么?”花明观一时没听清楚。

    她指着那条不知何来,也不知何去的血河:“六道轮回,那边有六道桥梁,正是金银玉石木竹六桥。”

    花明观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拉长了脖子也只看见滚滚血浪奔流去,再无其他:“是不是天道,修罗道,人间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你说的这六道,只是佛家的理论。”说罢,颜初静不再往下解释,想了想,打开如意荷包,从中取出一块刻印着青山长剑的白玉牌,输入真元,然后对着濛濛发光的传讯玉牌说了几句话。

    听着颜初静简述此地境况,花明观心里纳闷,也不知道她对谁说话,默默地等她说完才道:“我们刚才明明在井边,可是血光冲出来,我们就到了这,怎么回事?”

    井名九幽,勾连幽冥。

    她这么一说,花明观恍然大悟,毛骨悚然。

    不久,有一个人驾着把半丈长的晶白飞剑,摇摇晃晃地朝他们这边飞来。

    如愿花

    传说冥界原本是一片无边血海,天地戾气尽聚于此,能吸引死后的人族魂魄。这些魂魄有的被戾气奴役,痛苦不堪;有的解脱不得,积怨成鬼;有的以血海海底之水为形,幻化成一种非神非鬼的怪物——阿修罗。

    阿修罗族凶猛好斗,在血海中兴风作浪,危及人族。

    十二祖巫之一的后土感悟天道,身化轮回,幽冥地狱始出,使天地间的生灵死去后,魂魄有所依托。

    上古年间,仙妖大战,两败俱伤。之后,人族大兴,佛教昌盛。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人越来越多。为了抑制佛界拓域,浮生父神将生死簿与勾魂笔这套功德圣器交给神王迦坔,并册封他为冥帝。

    冥帝迦坔取太yīn云母,在冥界上空建起十九座yīn神殿,其麾下十九位冥王各据一殿,统领十万yīn兵,持掌一方yīn狱。

    后来,沉玉母神涅槃,浮生父神失踪,六界动荡。

    仙帝淮般式卿暗中设计令众神误会冥帝迦坔背叛父神,有意染指神界。

    众神怒,讨伐冥界。

    迦坔不愿辜负父神所托,以死明志,陨落。

    众神退,冥王姬真接掌帝位。

    冥界的天空大多数时候都是灰蒙蒙的,无所谓黑夜白昼。

    漂浮于yīn云中的yīn神殿如同十九颗白色星辰,既不辉煌也不黯淡。

    走在黄泉路上的鬼魂一般发现不了空中的秘密。只有下雨时,在忘川河里煎熬了千百年的孤魂野鬼或又机会望见一二。

    这天,姬真接到手下密报,说是主掌西南方的九冥王青矶私启九幽井,放三人入冥,并采三千如愿花,铺洒忘川河。

    青矶是十九位冥王之中唯一一个女子,礀容清雅,为人坦直,素来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理念。姬真来到九冥王殿时,她正坐在万象图前,单手捂心,一头白发如水蜿蜒满地。

    “陛下莫要阻我。”青矶道。

    姬真皱起剑眉:“你要见他,我可不拦。但其余二者不该来。何况,如愿花生幻象,你采来有何用?”

    “我儿虽是天龙命格,却有夭折之相。”鬼体之身如何有泪,青矶轻阖双眸,面色含哀,“当年他被冉长空抱走,我至死未能见他一面。生前不能尽养育之责,死后,呵,哪怕是魂飞魄散,我也要为他争得那齐天之笀。”

    “你可怨我召你归冥?”姬真问。

    青矶摇摇头,眉目间的哀色更浓几分:“这是我的宿命,参不透,怪不得他人。”

    “……”

    她继续道:“不知嬗司娘娘还能撑得了多久?万年之劫将至,我只想帮他成就圣体,安然渡过此难。”

    万象图乃先天灵宝,浮生父神所赐,十九位冥王各掌一小幅,可用它随时观看各自领域内发生的一切。

    图中。

    颜初静舀着昔日水鉴相赠的传讯玉牌,问那个眉目精致的少年道士,还记得胭脂谷么。

    少年道士满脸惊喜:“你是媊杳?!”

    颜初静点头承认。

    水鉴笑道:“你真厉害,才两年时间就超过了我大师兄。”

    花明观指着血河上的木舟:“有船来了!”

    ……

    看着三人上了木舟,姬真沉声道:“魑离帝君是何等人物,即便多了一人,你以为就能瞒得过他么?”

    青矶起身跪拜:“只求陛下为我挡上一挡。”

    “帝君之怒,不是你我能承受得住的。”姬真苦笑一声,“九百年前,我尚可接他一刀,如今却不好说了。”

    青矶动容:“难道他已晋神位了么?!”

    姬真叹息,目光片刻不离万象图:“他既是嬗司娘娘亲封的帝君,有无神位,有何差别?怕是连神王也要让他三分罢。倘若迦坔在世,或许还可借父神之名镇他几分,可惜……”

    青矶想起一事:“陛下,那秦可久究竟是不是迦坔转世?”

    “也许是,也许不是。”

    “……”

    木舟形似江南水乡特有的乌篷船,船头上雕刻着金鹢,鹢嘴衔珠。莹莹漫漫的翠色珠光将整只木舟笼罩起来,隔绝了血河上翻滚不止的?p> 瘸羝丁c嫫げ园椎睦萧构诤笊遥越捧罱埃盎魉轮ǜ轮ǎ用嫒次蘩嘶て稹?p>

    清香幽幽,若有若无。

    水鉴下意识地靠近颜初静几步,鼻间萦绕着她身上特有的香气,感觉缠绕心间的烦躁不安减去几分。

    胭脂谷底相识,别后音讯渺。他一直记得这个善待苍生,清艳澹然的女子。后来特意拐道去了胭脂谷两次,皆未遇见她,甚感遗憾。思及在水之试境中,她近在眼前,自己也有熟悉之感,却还是错过,水鉴有些不明,但更多是欣喜,因为方才她主动找自己说话了呢……

    坐在乌篷里调息的花明观撇撇嘴角,有点不爽这个小白脸道士老盯着她看。

    只不过实力相差太大,这点闷气也只能憋在心里。

    如果拜师成功,嘿嘿,他就能以徒弟的身份过滤一下这种虎视眈眈的家伙了。女人嘛,见色忘友,更何况是徒弟?

    花明观觉得自己有必要维护那些将来属于自己的福利。

    他是理直气壮的。

    前行不及两刻钟,木舟掉头拐入一条水势平缓的支流。

    河面逐渐变窄,河水也不似先前那般血红,多了种乌黑,变成压抑的殷红,犹如人类中毒而亡,死去多时的血水。

    岸边零零星星地开着些青蓝色花蕊的白瓣小花,在这片yīn森血腥的背景的衬托下,显露出一种与世无争的纯洁。

    如此诡异的美丽引起了颜初静的注意。

    记得在云思岛的藏经楼里见过这么一段记载——

    忘川河,彼忘岸边有细花,枝叶黑,瓣白,蕊青,花香清淡,具宁魂聚魄之效。另有一异种,花瓣粉红,香气甜美,可令鬼魂暂忘生前是非,忆得平生美好,故谓之如愿花。

    神识之下,未见幻象,此地当真是幽冥地狱?据说忘川河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但为何他们一路过来却不曾见着?

    颜初静暗自惊疑,面上依然是若无其事的淡然。

    过了一会儿,木舟停岸,老艄公站起来,指着岸上一条通往山洞的青石铺就的小路:“三位沿着这条路直走,大约七十里,就能看见一座青火牌坊,过了那牌坊再走五百里就是鬼门关。老朽只能送到这里了,三位慢走。”

    水鉴稽首道:“多谢老人家。”

    三人上岸。

    离开了金鹢翠珠的光罩,那股夹杂着尸臭的血腥味如同洪水猛兽一般扑鼻而来,再次熏得花明观头晕欲呕。

    颜初静有真元护体,自无不适,见他如此难受,便又给了他一枚雪薇丹。

    花明观服下,顿觉清爽。

    水鉴在旁瞥见那枚丹药通体圆润,表隐丹纹,品质不凡,心里觉得她很大方。他自己也有这类清心解毒的丹药,旬日来吃了些,眼下虽余不少,但后面还有四个试境未过,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实在不敢轻易赠人。

    他心眼直,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媊杳,你有很多丹药么?”

    先前水鉴还想照规矩叫她前辈,颜初静却说前辈前辈的都把她叫老了,结果只好直呼道号。至于花明观,更是懊恼不已,可是纠结了半天也没想到一个既自然又亲切的称呼来叫她。

    颜初静也明白水鉴别无他意,便诚言:“准备了许多,大抵够用吧。”

    “若是不足,我这还有些。”

    谢过他的好意,颜初静想了想,神识传音:“听说鬼门关有魂兽守卫,我们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此,有违常理,只怕未必能顺利出去。而且这里yīn气太重,若起纷争,对我们很不利,最好还是先吃点强血壮阳的药,以防万一。对了,你身上有没有克制yīn魂的法器?”

    水鉴只有筑基期的修为,颜初静也不指望他有灵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