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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娃娃第4部分阅读

    忍受。

    所以杉本惠恨季海平——那他呢?

    她望向面无表情的季海平,从小在不受欢迎的环境下长大,他的内心又是怎么样的一个想法?

    “好,那我们不去京都了,”她故做轻松,“直接到伊势吧,据说伊势神宫同样古意盎然。”

    季海平有些讶异,“为什么不去京都?你不是一直想去的吗?”

    汪梦婷敛眸沉思了一会儿,终于坦然凝睇他,“你不想去京都吧?如果你不想去,我们就不去。”

    她温柔的语调让他微微失神,有半秒的时间,他以为自己瞥见了长在她身上的一对羽翼。

    “不,我想去。”他微微仰头,凝望铅灰色的天空,“我想告诉你一个故事。”

    “你不必告诉我的。”

    他淡淡一笑,“我知道。”

    她温柔的凝睇着他,在那一刻,她懂了他想与人分享过往的渴望。

    她轻轻点头。

    于是,当他们倚着金阁寺古色古香的栏杆,眺望着前方覆上一层雪白的山头时,他幽幽地开始叙述。

    “小时候,我曾经和我亲生母亲一起来过京都。”

    她略感讶异,“什么时候?”

    “大概八、九岁的时候吧。”“你的母亲为什么要带你到这里来呢?”

    “那个时候,大妈发现了母亲与我的存在,一怒之下,带着海奇回到京都的娘家。”季海平直直凝望着前方,思绪飘回了二十年前。

    “海平,爸爸的妻子生气了,我们必须去跟她道歉。”母亲对他这样说道。

    “为什么?我们又没有做错事。”他无法理解母亲的决定。

    母亲长长叹了一口气,清秀的脸庞带着浓浓的倦意,“我们的存在就是一种错误。”

    “为什么?妈妈不该和爸爸在一起吗?海平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吗?”他觉得委屈。在学校,他总因为没有父亲而被嘲弄为私生子;不论他平时举止多么谦和、对同学多么友善,他们还是会嘲笑他。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因为父亲没有与母亲结婚,他就不配得到他人的尊重吗?

    他跟着母亲来到了京都,上杉本家求见杉本惠。

    杉本惠毫不掩饰对他们母子俩的轻蔑与憎恨,当时年纪还小的他在承接她冰冷冻人的眼神时,禁不住微微的颤抖。

    他并不晓得当天母亲究竟和父亲的妻子谈了些什么,因为当她们两个谈话时,他被杉本家的佣人带到了主屋旁一座精致的日式庭园里。

    正当他一个人在广大的庭园里无聊地游晃时,一个大约比他小三岁的男孩主动迎向他。

    “你是季海平。”那个穿着质地良好的服装、头发却凌乱无比的小男孩直直盯住他,控诉般地说道。

    他一愣,望着对方与自己有些神似的五官,“是。”

    “你不像是个坏小孩。”小男孩直率地宣布,“妈妈说你是个坏小孩。”他恍然大悟,“你是李海奇?”

    “对。”李海奇点头,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毫不客气地将他从头打量到脚,“我以为你头上会有两只角,像怪物一样,可是你看起来跟我没什么不一样嘛。”

    季海平忍不住发噱,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还十足像个小孩。

    李海奇瞪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忽然自地上捡起一块石子,用力往庭园中的池塘里一拋,溅起一阵白色水花。

    “可是你一定是坏蛋没错,因为你让我妈妈每天都哭。”

    季海平呆住了,“你的妈妈……每天都哭?”他以为只有自己的母亲伤心,没想到爸爸的妻子似乎也不开心。

    季海奇用力点头,“对,妈妈说都是因为你和你妈妈的关系,爸爸才会不疼我们。”

    季海平皱眉,“爸爸对你们不好吗?”

    “爸爸常常跟妈妈吵架,也讨厌我。”

    “为什么讨厌你?”

    “因为我喜欢跟家庭老师捣蛋。”

    “为什么?你不喜欢家庭老师吗?”

    “为什么要喜欢?他们又不是真的喜欢我。”季海奇乖戾地喊,“只是因为我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才对我好。”

    “当有钱人家的小孩有什么不好吗?”

    “有什么好?每个人表面上对我好,假装喜欢我,其实背后都说我是个讨人厌的小鬼。”季海奇说话之间又恨恨地朝池塘丢了好几颗石子,“我最讨厌这些假惺惺的人了。我也讨厌你!”季海平看着他,第一次明白即使有爸爸的小孩也不一定快乐。

    “可是我喜欢你,季海奇。”他对弟弟微笑。

    季海奇迅速转头望他,“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讨人喜欢的弟弟。”

    “你不要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喜欢你,我才不会上当。”

    “我没有骗你。”季海平的神情极认真,“你妈妈天天哭,我妈妈也是。你不喜欢你周围的人,我学校的同学也常常欺负我。”

    “为什么你妈妈也会哭?”

    “因为她喜欢爸爸,可是却不能跟他结婚。”

    “当然不行,爸爸已经娶了我妈妈了。”

    “所以她才会觉得难过。”

    季海奇望着他,“那你呢?学校同学为什么欺负你?”

    “因为我是私生子。”

    “哦。”李海奇了然地点点头,一双黑眸若有所思。“其实你也很不开心,对不对?”

    “对,跟你一样。”

    李海奇沉思了一会儿,“我们来比赛吧。”他忽然说道,“看谁可以把石头丢得最远。”

    季海平微笑,开始跟第一次见面的弟弟玩起丢石子的游戏来。

    回想起来,那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也算是他纯稚童年的最后一段时光吧。傍晚,母亲就去给他一个让他不知所措的消息。

    “海平,她答应妈妈了,她答应让你住在季家,让你成为季家真正的孩子。”

    母亲抱着他,温柔地抚着他的头发,“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笑你是私生子了。”

    但他却一阵心慌意乱,“可是妈妈呢?你也要一起搬到爸爸家住吗?”

    “不行的。”母亲微微地笑,“妈妈如果也去的话,她不是会更难过吗?”

    “那我也不去。”他反身紧捉住母亲的衣襟,“妈妈不去,我也不去。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笑我。”

    “海平乖。”母亲轻哄着他,“你是爸爸的儿子啊,本来就应该跟爸爸住在一起。”

    “不要,不要!我也是妈妈的儿子啊。”他拚命摇头,急得掉下眼泪,“我不要留妈妈一个人在家里,我要跟妈妈一起住。”

    “海平,”母亲轻柔地唤他,“你答应妈妈,别让妈妈难过好不好?”

    他抬起一双泪眼看着母亲同样湿润的眼眸,“可是妈妈一个人怎么办?”

    “你放心,妈妈不会一个人的。”母亲笑得飘忽。

    一阵不祥的预感攫住他,“妈妈,你要去哪里?”

    母亲并未回答他的问题,“答应我,到了季家以后要乖,听爸爸和杉本阿姨的话。你要好好孝顺阿姨,因为妈妈对不起她。”

    “我会听话,一定会。”他迅速点头保证,“可是妈妈呢?妈妈到底要去哪里?”母亲紧紧抱住他,“别问我去哪里。海平,只要记得,妈妈会一直待在你身边保护你,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

    那天晚上,他是在母亲的怀里哭着睡去的。隔天早上醒来,他就发现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被留在杉本家……季海平没有继续说下去,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静静凝望着前方。

    “你的母亲呢?”汪梦婷细声问道,“她究竟去哪里了?”

    季海平阖上眼,深深地吐气,“两天后,他们在这里发现了她的尸体。”

    汪梦婷背脊发凉,“这里?”

    “就是这片紧临金阁寺的湖泊。她自杀了。”

    汪梦婷一阵颤抖,眸光不自觉地调向在天色映照下显得深沉无比的湖面。

    他的母亲就葬身于此,而她居然还要求来这里游赏。

    他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答应她的要求的?

    “对不起……”她语声颤抖,星眸漾着泪光,“我竟然还要求你来这里……我真的很抱歉。”

    季海平张开眼,偏头凝视她,“不用道歉,我早该鼓起勇气面对这段过去了。”

    但不必以这种方式!汪梦婷摇摇头,泪水依旧沿着着脸颊滑落,自责因为她自私的愿望而迫使他面对那段伤痛过往。

    他静静地望着她,抬手拭去她颊上的泪痕,“别哭了。”

    她眨眨蒙眬的眼眸,“之后,你就被带回季家了?”

    “也不算是。”他的唇角竟还微微扬起,只是那笑意却是满含无奈。“或许是因为受不了这个打击吧。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搭上电车,只想远远地逃离京都。”

    她若有所悟,“你到了高山巿?”

    “对。”

    “一个人在宫川桥上漫步?”“那时候是春天,宫川很美。”

    而他对着旖丽的湖光水色,想起母亲最后给他的那朵飘忽微笑,更觉伤不可抑,将头埋在桥边红色的栏杆上放声大哭,足足哭了几个钟头之久。

    几乎每一个经过桥上的行人都过来关怀他,但完全不懂日语的他对他们的关怀只感到深深的厌恶。他充满恨意地瞪着每一个意图接近他的人,直到他们皱眉离开。

    季海平没有告诉她这些,只淡淡地说:“隔天他们便找到我了,把我带回台湾。”

    但汪梦婷仍察觉到他的极力压抑,伸出一只手试图抚平他纠结在一起的眉毛,“杉本惠对你好吗?”

    “她没有苛待我,只是对我很冷淡而已。我想那是因为她不晓得该怎么面对。”

    原来,这就是属于他的故事。

    一个冷淡的母亲和一个要求过多的父亲,这就是这个男人的童年。

    因为拥有这样与众不同的童年,才造就了今日这个气质沉潜谦和的男人。如果是别的小孩,或许早已变成一个愤世嫉俗的浪荡子了,他却反而成了一个敦厚尔雅的翩翩君子。

    是天生的个性使然,或是环境迫使他早熟?

    不如怎地,汪梦婷的心底漾起一阵深深的怜惜,有股冲动想抱紧眼前这个男人,好好地安慰他。

    她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克制住这股奇异的冲动。

    横滨,八景岛海岛乐园。

    “这是什么?”季海平近乎呆愕地抬头瞪着半空中,耳边甚至还可以听见一阵阵尖叫呼喊声。“少来,你不可能不知道吧?”汪梦婷笑得灿然,“海盗船啊。”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必须搭乘这种东西吗?”

    “这种东西?”她稀奇地睨他一眼,“你该不会告诉我,你在害怕吧?”

    季海平微微苦笑,“我只是好奇你竟会想来这种地方玩。”

    蜜月第五天,在汪梦婷的要求下,他们来到横滨最负盛名的游乐园。

    “偶尔也应该放纵一下自己啊,有谁规定成年人不能来游乐园吗?”她忽然蹙眉,“你不喜欢吗?”

    “不,我只是——”他有些怔忡,“我从没来过这种地方。”

    从未来过?包括他母亲还健在的时候?

    汪梦婷的心一阵抽痛。

    这个新发现让她不自觉地为他心疼,却也更让她相信自己带他来这里是正确的。

    她希望他能在这里找回从未真正拥有的童年,她渴望听见他敞开心胸、畅然大笑的声音。

    她拉他上了海盗船,选择了最后一排的位置。

    一开始,船只是微微地前后摇动着,然后速度逐渐地加快,摆荡的角度亦愈来愈大。

    汪梦婷不自觉地将身体紧紧靠向季海平。

    “你害怕?”季海平偏头望她,眼光带着不敢置信。

    “当然啦!”她感觉耳边风声呼啸,努力提高嗓音,“我每次坐这个都吓得要死!”“既然如此,”他也跟着提高语音,“为什么还要坐?”

    “因为……因为刺激嘛!”语毕,她终于抑制不住,连连尖叫着。

    见她那副紧闭着眼,双手紧捉住扶手的紧张模样,季海平竟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那样愉悦畅怀,像自高处冲下的瀑布,一次次地激荡河中巨石。

    有好几秒的时间,汪梦婷忘了自己的恐惧,怔怔地听着他的笑声。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这个男人的笑声。

    她鼻头竟有些发酸。

    “讨厌!你别笑嘛,难道你一点都不害怕吗?”她扬声抱怨。

    “不会比你怕。”

    “可恶,可恶!”她禁不住咒骂,心脏像要跳出胸口,“快停下来啊!你这艘该死的船!”

    终于,海盗船的速度减缓了。

    她长长叮了一口气。

    季海平望向她,黑眸闪着绝不会让人错认的笑意,“我真不敢相信,有人会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想上来玩。”

    她瞪他一眼,“只有没体会过这种刺激的人才会这样说。”

    笑意扩及他的唇角,“的确,我从未试过这样一次次被拋向空中——还要再玩一次吗?”

    “不了,一次就够了。”她连忙摇手拒绝,“我可没真想吓死自己。”

    “幸好你没答应我的提议。”他的微笑加深,“我还真怕你坚持再坐一次呢。”她眨眨眼,“你的意思是,你也害怕?”

    “我是害怕。更明确地说,我个人相当害怕耳边不停回旋着某种高分贝的声音。”

    有一秒钟的时间,她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他用一本正经的表情与语气调侃她,让她差点听不出他的嘲弄;但她还是懂了,脸颊飞上两朵红云。

    “你在取笑我!”

    “我有吗?”他笑得无辜。

    没料到他也有这一面,他竟也懂得逗弄他人?

    季海平被她梦幻般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没事。”汪梦婷甜甜微笑,忽然牵起他的手,“走,再去玩别的!”

    接下来两个小时,他们几乎玩遍了园内各项游乐设施——水槽滑船、旋转飞机、了望台,甚至还坐了旋转木马。

    最后,他们来到园内高达三层楼的水族馆——海底隧道。

    汪梦婷仰头凝望玻璃内让人眼花撩乱、目不暇给的海底世界,轻声赞叹,“你能想象吗?海底竟有如此多漂亮的生物。”她用右手贴住玻璃,和一条从她面前回游而过的热带鱼打招呼。

    “嗯。”季海平亦专注地凝望前方,玻璃内深深浅浅的蓝以及五彩缤纷的颜色,的确能让人心情舒畅。

    汪梦婷悄悄瞥他一眼,他幽深的眼瞳此刻正映着海水般的蓝。

    在那双如汪洋般深不可测的眼眸中,是否也像真正的海洋般,蕴藏了许许多多让人惊奇的宝物?而她,又得以窥见几许?她想了解他。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他能像这条海底隧道般让人一目了然。但她心中明白,想了解站在她身旁的这个男人,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件温暖的大衣迅速披上她的肩,她仰起头,眸光与他相接。

    “你冷了吧?”他淡淡一笑,简简单单一句。

    “谢谢。”她伸手拢紧大衣,感受还残留在大衣上他暖暖的体温。

    有一点,她是绝对可以确定的——

    季海平是个非常非常温柔体贴的男人。

    汪梦婷一边望着窗外,一边无意识地抚弄着颈项一串色泽晶莹、形状亦称完美的珍珠项链。

    这串微微透着粉红的珍珠以及一对镶嵌着珍珠花心的樱花耳坠是季海平在日本真珠岛特别为她挑选的礼物。

    日本……

    汪梦婷将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长长地叹息。

    回到台北已经两个月了。过完了农历年,时序也进入了春寒料峭的三月。

    但她与季家的关系却仍然停留在冻得让人颤抖的冬季。

    并不是她不受欢迎,相反地,季家上上下下每一个人都对她十分礼遇。

    季家的下人称呼她少夫人,待她充满敬意;李家的二少爷李海奇见到她时也总会客客气气地打声招呼;杉本惠虽然很少主动与她交谈,态度却也有礼。

    至于亲自选她为媳的季风华态度则稍微热络些,偶尔会与她交谈个十几分钟,聊一些琐事。

    但这些,都不是汪梦婷想象中的家人关系。

    家人应该是更密切、更声气相连的团体,但季家人却彷佛都是各过各的日子。

    她想起在自己家中,三个哥哥总是互相谐谑,父新也谈笑风生,她更是四个男人处处呵护的对象。虽然这种呵护有时会演变成令她难以忍受的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