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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四,我的战争回忆第4部分阅读

    端一片吵吵声,好象连长要军医马上出发,而指导员则坚决要求军医天黑以后再上山。洞里乱糟糟的,哨兵抑制不住的痛苦呻吟仿佛揪走了大家伙的心,已经用上六个急救包了,那血还是顺着腹部诺大的伤口往外涌,我命令两个兵死命按着他的伤口,不一会,血就染红了他们的双手;洞外的炮火依然猛烈,送话器里的吵吵声依然,只有哨兵由最初的呻吟逐渐变成了发高烧似的胡言乱语,谁都明白生命正一步一步离开他的身体,我们无能为力!我们只能干等着死亡将他从我们身边带走!我无力地握着他的手,他的眼睛在一阵更大更多的渗血过程后突然睁开了,他的脸在烛火摇映中显的如此的红润有生气,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已经滨临死亡的人。他的嘴一直哆嗦着,也许想说些什么,又或许是要点什么,边上的兵们全唤上了哭腔:一瞬间,我的心仿佛被扎上了一千把一万把利刃,并且被一千次一万次无情地狠狠地穿刺,我的心痛极了!!!我的神经已经无法负荷此时的心跳了,我的手急切抓向自已的胸口却触到了一包烟:张大仅的烟,我曾发誓不再沾唇的半包烟。我终于没能遵守自已许下的诺言,当烟被我一支支点燃,一支支放到哨兵的嘴唇边,再一支支熄灭,他的生命也随之走到了终点,在第五支烟刚刚点燃的时候,生命终于离开了他,他就在我的怀里死去,他就在弟兄们无可奈何的眼泪里死去!送话器里响起了一片哭音,先是连长的一声长叹,再就是指导员无可节制的痛哭,后来就是整个隐蔽部/整个阵地乃至整个战区的痛哭,悲哀中我默默地咽出一口有生以来最为成熟最为苦楚的叹息。

    下午五时,连指来电:通报团军工连将于今晚组织力量对6626高地地区强行运送物资,要求各高地做好配合准备。我请示连指:希望能多送些水上来,历经五天炮火封锁,坑道里早就闹起了水荒。

    晚十时,军工上来了,水,还有弹药,甚至还有构工材料,真要把高地把坑道变成家了。

    夜凉如水,山风如泣,我蜷缩在坑道深处,身边就是死去哨兵留下的那一堆血糊的绷带和军装;我不敢睁开眼并且努力地将身子蜷成一团,我冷极了,这种冷是从心底深处冒出来的。为什么我老感觉背后有人,可我的背后明明是坚硬冷冰的岩体啊!为什么我听不到一个战友的声息,可我的前边和左近应该就有弟兄躺着的呀!鬼,我无法拒绝来源自心底的荒诞念头,更无法克制被本能支使的颤抖和惊惧:我相信背后那个似有似无的感觉一定是一个无法冥目的灵魂,是死人的灵魂,是鬼。有时候你并没有看什么,你只是发现或者呆过那些死过人的地方,就常常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不安情绪。有了这个念头,全身的汗毛刷得全起竖起来了;我想睁开眼,我想大声喊!可就是无法做到这些平时最简单的动作,这让我越发坚定自已的判断了。

    这种梦庵似的感觉持续了好长一会,终于在一发就在洞顶炸开的炮弹声中被惊醒了。睁开眼,黑暗,还是一片黑暗,没有了烛火,没有了来自坑道口的微弱夜光,也不见源自于爆炸的火光;在这十分之一秒内,我仍然认为自已深陷于地狱,当某人刷地划然火柴,亮光重新挤进夜暗,我的思想,我的心智才恢复了些许正常。

    爆炸声仍然时远时近地从各处传来,我爬到了刚修复不久的坑道口,趴在射击台上,洞外夜空中各种炮弹划过流星似的弹道,漂亮极了!越军阵地仍然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中,只在炮弹爆炸的瞬间向世人展示一下其可怖的狰容。

    身子底下什么东西这么铬人,我挪了挪身子,企图避开它,可还是不行,它仍然不依不饶的铬着我的身子。上阵地这么长时间了,我与其他弟兄一样,早就衣衫褴褛不成丨人形了,用三排长的话说:这是一场光屁股蛋的战争。我比洞里其他几位裸兄裸弟装备稍齐全一些,上身挂着已成布片的军装,腰际还吊着三分之一条短裤,腿上缠着散了一半的绑腿,就这,弟兄们还是把我评为全高地独一份体面人了!几个月了,我没有洗过澡,没有洗过脸,没有洗过屁股,也没有刷过牙;这一点,弟兄们是一致的;阵地上缺水,除了喝谁也舍不得把军工兄弟们用生命换来的几袋水用作他途,我们的水袋和装水的压缩饼干桶从来没有满过,我真的都忘了洗脸刷牙冲澡的滋味了。

    “轰!”我正在那想澡堂子呢,一发不知来自何处的炮弹“昂,昂!”叫着猛地扎了下来,瞬间在阵地前沿炸起了一堵翻卷着灰色烟尘的火墙。我下意识的将头往洞里缩了一点,成天的炮击已将人们的神精挫平挫钝了,我不知道,也根本不在乎下一发炮弹的落点,或者下一群炮弹的归属。洞里依然宁静,偶尔传来不知是谁发出的磨牙声和打屁声,坑道口的空气比起洞里那股子掺杂着血腥/汗臭/腐败/霉烂味要来的好多了,我贪婪地吮吸着尚含硝烟味的空气,疲惫的心神在潮涌般地山风中像是被人摧眠了,我想睡觉。

    第五章:枪下游魂

    七月二十七日,睛,气温三十九度以上,洞内温度高于四十度;人显的精神恍惚,萎迷不振。

    上午十时,501高地越军突然向103高地发射数枚迫击炮弹,并以一挺重机枪火力封锁该高地表面阵地;我军团属炮兵向敌压制射击二次,越军至中午十二时停止射击。中午一点,连指呼叫我高地三次,二次因越军无线电干扰而通话失败;连指通报,下午三时左右,通信连将重新架设通讯线路,要求各阵地与以配合,并命令我高地对当面越军阵地实施火力监视。我要求连指至少加强二挺机枪火力支援我高地行动,连指同意请求并额外增加一门82无后坐力炮为我高地提供直瞄炮火支援。

    午后二时许,那拉方向枪炮响,我高地按照计划于二时三十分进入阵地,越军阵地并没有特殊迹象。二时五十分,越军阵地左侧掩体突然有一名越军探身,看架势是在观察我方动静,机枪手果断开火,当即将其击毙,我随即命令机枪继续对越军表面阵地逐行火力打击,一分钟后,越军一挺机枪展开还击,紧跟着一枝狙击步枪也加入驳火。三十倍的望远镜里,越军阵地就跟在眼前似的:被炮火完全摧毁的战壕,横七竖八的构工材料还有零零落落的弹药箱;为什么一个人影都没有?为什么感觉不到一点生气?我正呐闷着,“昂――――――!”一种刺耳却沉闷的声音从遥远的南方缓慢地划过来,它的到来是如此的缓慢,以至于我们都能清楚地分辩出它的出处以及去处,炮弹准确地落到了高地的顶端,一股黑烟迅速升腾并弥漫开来;这是炮兵试射,我几乎肯定另一发甚至另一群炮弹已经出膛并向我们奔来了!“隐蔽!”还没容我的话音落地,枪声响了,是枪声,不是炮声,而且只有一发子弹,但它却极其准确极其凶狠地直接打入了刚露头准备进掩体的李志高的脑袋!“狙击手!!!”我的声音全变了,惊恐而狰狞,我的头埋的更低了,与此同时我的身边,弟兄们全趴到了掩体底部,谁都不愿成为第二个枪下游魂。越军始终没有向我们开炮,仿佛一名狙击手的存在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自信打败我们了。李志高的脑袋叫子弹掀开了盖,鲜血夹杂着白色的脑浆涂了一地,他的左眼没了,右眼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被挤出了眼眶,罗明烈就趴在他的身边,我知道并肯定此时的他一定恐惧到极点了,他的脸几乎与李志高血肉模糊的头颅贴在一块,他的身子一直在颤抖,他的眼泪一直在涌流,流到身下属于李志高的血泊中,流到周边弟兄的心窝里:黑的血,白的脑浆,瞬间的死亡引发的是最长时间最强恐惧的震撼。

    与连指的联系仍然时断时续,无线电干扰一直严重阻隔着通信,整整两个小时,我们趴伏在地上没有挪过窝,越军的那支狙击枪犹如死神的铁镰,警告着我们不要轻举妄动!这120分钟属于越南人,属于那枝狙击步枪,更属于死神!它的每一次响动,都预告着一个生命的结束,这120分钟它响了六下,六下,不管间隔时间多少,它仍然穿透并伤透了所有听得到它的中国军人的心脏!!!

    17时15分,到了15分,我军纵深重炮群突然发言了,炮兵根本未经试射便将整群炮弹砸到了越军501高地地区:尖啸,爆炸,震动!一切都是一瞬间发生的,就象那枝狙击枪一瞬间要了李志高的命一样!借着炮火,我们终于撤回坑道了,当整个身子完全挤入洞口的时候,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手心里全是汗,脑门上也是。李志高的遗体仍然躺在原地,我们无法为他收使,既便我军炮火猛烈,越军的狙击手依然死死地盯着哪个敢于造次露头的人。

    黑夜,我俱怕它,此时却无比期待它尽早的来临。

    夜七时许,有线联络终于恢复了,连指给我们带来了最血腥最恼怒的消息:那名越军狙击手二个小时内打死了我军六个接线兵,均是一枪毙命!我军虽然对该高地实施了猛烈炮击,但战果不详,所以要求我高地无特殊情况不得出洞。我们要成为地耗子了,这真叫人懊恼。罗明烈还没有从下午的恐惧中缓过劲来,自打进洞开始就一声不吭地缩在洞底,任别人怎样逗他他就是一言不发,就那么呆呆地傻愣着。我把他的武器装备全下了,因为他的手不知何时开始一直按着那枚吊在脖子上的光荣弹,真不知道该安慰他些什么,我们也同样因为李志高的死深深地痛苦与恐惧着。李志高,此时的李志高还躺在冰冷潮湿得泥地里,他的眼,对了,他已经没有眼睛了,仅剩的右眼球即便死也永远无法重新恢复人眼整体的模样了;一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刀割似的痛!“你冷吗,兄弟,我真想哭啊!”

    夜十时,我终于无法忍受心理上的煎,我要爬出去,我要爬到李志高的身边去,我们是弟兄,我们是一个整体,怎么能让其中的一份子躺在冰冷与泥泞中被孤独撕咬呢!战友们为我系好最后一枚手榴弹,谁也没有说话,却谁到知道彼此心里的牵挂,在黑暗中我体味人性最单纯的感动,在寂静中我品味人世间最崇高的友谊;罗明烈,角落里的黑影依旧,借着昏黄的烛火,我看到了那张仍然稚嫩的脸上沾着的两滴浊泪,这让我的心仿若被一杆长标枪狠狠掷中并且受着千均力的搅拌:酸,痛,苦!

    夜风里透着隐隐地凉意,我在黑暗中爬行,闭着眼是黑暗,睁开眼仍然是黑暗,我能感觉到自已因紧张而狂跳不止的心脏发出的怦怦声,甚至还能听到不远处时起时伏的不知名的磨牙声,这让我全身的血液为之凝固了,这一刻,我又想到了那个荒庭离奇却又真实恐怖的东西:鬼!人世间会有这玩意吗,人死了真的就不复存在了吗?我不信这个,但内心深处却怕极了这个,因为死在手里的敌人,因为死在身边的战友。我努力地睁着眼睛,希望能看到黑暗中隐晦的东西,可这完全是一种徒劳,结果只会让我的眼皮在一阵紧似一阵的酸痛中无奈地闭上重又回到差别不大的黑暗中来。我的头撞到了什么东西,不象石头也不象壕壁,头前一阵马蚤动,随之而去的是一片“刷刷啦啦”的脚步声,我来不及分辩声音的归属,我的手已经摸到了一截人的大腿,是了,是李志高!黑暗并不能影响我对战友的感觉,我的手还在轻抚,一枚不知青来自何方的炮弹猛然炸响于前沿,借着火光,借着震动,我扛起了李志高,扛起了冰冷形同枯木的躯体,跑,不顾一切地跑,一分钟,也许没有一分钟,但在我的印象里却向过了整整一个世纪,一个世纪的伤心与绝望!

    当我滚回坑道,一头扎入焦虑不安的人丛,我的力量仿佛一瞬间被掏空了。我没有扶住李志高,他带着我一同倒入战友的怀抱。烛火里,李志高的脸象是一面被打穿的皮具,他的肚子被嘶开了,左腿整片肉也不见了踪影,这让想起了刚才“刷刷啦啦”四散的脚步声,一定是某种野兽再一次残忍地侵犯了他,我的兄弟!

    罗明烈突然扑了过来,所有人都被撞倒了,他的头狠狠地砸在李志高的胸口,他的手狠狠地抱住了李志高洞开的头颅,哭声,一种类似于兽吠的抽泣声让我们不敢相信这就是罗明烈,这就是刚才还抱成一团/抖成一团的罗明烈。

    我们为烈士沐浴,用光了所有的存水,和着眼泪细细地轻柔地擦遍他的全身;我们为烈士包扎,用了整整八个急救包,他的肚子是整个用急救包填起来的;我们为烈士穿衣着装,用了洞里能搜罗来的最好最完整的衣服。他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我们中间,象是睡着了,罗明烈哭累了,趴在他的胸口静静地睡着了,不知是谁打嗝似的叹了口气,一支又一支明明灭灭的香烟在主人无可节制地抽泣中颤抖,象是在跳一场无声的光舞,美丽而摧人心碎。

    七月二十八日,我们继续岤居生活,越军炮火封锁,军工上不来,烈士运不下去,洞里开始弥漫开一种渐渐浓郁的腐败气味,这气味混合着汗马蚤味/尿躁味还有说不出来的气味慢慢挤干抽空了原本就浑浊不堪的空气;洞外炮火封锁依然猛烈,还有那枝不知死活的狙击枪,人们只能与足以使人止息的“毒气”干耗着,时间是那么的漫长,以至于一分一秒都要掰成十份来过。我抱着枪靠在射击胸墙上,罗明烈依然守在李志高的遗体旁,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真热啊,一切都是滚烫的,连咽下的空气也是。几个兵早把自已扒了个精光,他们躺在洞子转折处,头叠着腿,腿枕着头,就象一溜晒干的咸鱼!咸鱼还有水份,想到水,我的喉咙又开始火烙似的痛起来了:只剩下半根牙膏还能提供点凉与湿的幻想了,它是如此珍贵,不容我们丝毫的浪费,揣着它,保护它,保护着无名高地仅存的几条生命。渴急了的我第一次想到了自已的尿,这令人恶心的东西此时想起来却有如甘霖,摇摇晃晃的,天旋地转的,头重脚轻的,总结一句晕晕乎乎的,我扶着洞壁弯腰站了起来;然后,然后是抖抖嗦嗦的解开形同虚设的裤带,拉开短裤,在找到关键部位前我犹豫了,可是当第一滴尿液碰撞茶缸跌落土里的时候,我马上意识到了它的珍贵,不能让这恶心的小东西浪费了,生命还得靠它唯系呀!小半茶缸的尿液看上去象久唯的葡萄糖饮料,黄黄的,还带着泡沫;闻上去象一杯变了质的啤酒,有股馊馊的怪味,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得把它喝下去,这是活命的关键了,几乎还没有感觉出它的滋味来我就已经把尿水吞下了肚,也怪,虽然喝下它心里怪怪的,但总体来说味蕾并没有做出多大的反抗,刚喝完最后一滴我就开始憧憬着第二杯了,唉,人呀!我的举动几乎就是一个命令,全坑道的弟兄都开始重复我的动作,当最后一个喝完尿的弟兄恋恋不舍地放下茶缸,武长功叭叽着嘴冲我说:“妈的这玩意真好喝!”真好喝,妈的!可怜的士兵,光荣的士兵,又有谁能理解的士兵。

    6626主阵地也缺水,他们一点不比我们轻松,连里报务员告诉我:至今,阵地上已累计有八个人因渴而晕倒了。连里指示我们忍耐,军工暂时还上不来。我回答:弟兄们心里明白,就是热的历害,请示连里是否能呼唤上级炮火压制越军阵地,好让我们出来放会风。连里回答:可以请示,但要求我们在没有明确命令前不准私自出洞,热死/渴死总比炸死打死强!

    中午十二时三十分,连指连续两次呼号:我坑道观察哨发现牛滚塘方向越军集结,数目不详。连指请求上级炮火覆盖;十二时三十六分左右,越军炮兵首先开火,弹着点主要集中在103高地以及6626高地,一分钟后,我军炮兵反压制,打击主要集中在越军纵深炮阵地和牛滚塘地区。

    十三时许,103高地枪声大作,6626主阵地再次受到越军重炮压制。连指来电:要求我高地为主阵地提供火力支援。十三时十分,越军炮火延神,我命令全班出洞占领射击阵地;我军对越军当面阵地的炮火封锁仍在继续,高地当面501阵地完全被硝烟覆盖,能见度几乎为零。6626高地上下一片枪声,透过浓重的烟幕,我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