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两个人走到画板后面。
吕迪娅看见这幅画，一下子喜笑颜开，画中那位美丽的新娘正是她本人，新郎正是她一直在追求，甚至不择手段一定要变成自己囊中之物的海因策。
“你放心，孩子，我一定要把这幅画变成现实，而且一定要办得比这幅画中的婚礼更隆重、更风风光光的。”
“谢谢，太太！您画得太好了！”说着，她涂着浓重的口红的嘴唇照着赫尔维格夫人的脸颊重重地吻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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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6）
阴冷潮湿的车厢里一下子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回荡在耳边的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伴随着回音，明显比刚才更响亮了。海伦娜透过车厢门上的大窟窿看到外面已经不再是皑皑白雪，而是一片漆黑，就像是一个没有一丝月光的黑夜，显然，火车是钻进了山洞。
海伦娜又一次回想起自己曾经心爱的人那句令她终生难忘的话：“我会爱你一生一世，即使海枯石烂，我对你的爱也丝毫不会改变，请你相信我。我起誓！我要是反悔，就让我下地狱！让我碎尸……”
“哼！你这个骗子！卑鄙无耻的骗子！你既然早就打定主意要和那个女人结婚，那么为什么还要用这种花言巧语来欺骗我的感情？为什么还要在我的心里播下爱情的种子，在我的身体里生根发芽？我怎么就这么傻？我这么洁身自好的姑娘怎么这么轻易就上了你的当？你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信誓旦旦的样子，还有向我全家人表露决心的时候，那斩钉截铁的语气，叫人怎么可能不相信你？仅仅是为了占我的便宜，有必要千里迢迢专程来华沙看我吗？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我亲眼目睹的事实，你这种自食其言、始乱终弃的行为，却令我不得不对自己的轻率和愚蠢感到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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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7）
塔尼娅走到裁缝铺门口，发觉海伦娜没有跟过来，回过头一看，她踌躇不决地站在马路对面，在自己胸前画着“十”字，就像一个闯了大祸不敢见家长的小学生一样。塔尼娅向她招手示意让她过来，可她还是一步都没敢往前迈。塔尼娅苦笑着摇了摇头，走了过去。
“要是爸爸不吸那烟斗，而是把它紧紧地攥在手里，那可不是好兆头。”塔尼娅用微笑宽慰海伦娜，“不过你别担心，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来替你解围，进去吧。”
海伦娜跟在嫂子身后来到裁缝铺门口，里面静悄悄的，没有缝纫机、熨斗的声音，一股呛人的烟味儿扑面而来，“是爸爸在吸烟斗，看来没有生意，真糟糕，要是有活儿干，我给爸爸妈妈搭把手，他们就没工夫责备我了。”
塔尼娅凑到她耳边，小声对她说：“你不用紧张，他们要是生气，你就哭鼻子，哪怕装装样子也可以，明白吗？”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裁缝铺。
“哦！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母亲站起身来，绕过柜台迎了上来。
父亲坐在柜台后面，只是抬起头扫了海伦娜一眼，然后不声不响地接着吸他的烟斗。
叔叔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海伦娜。
“哦，妈妈，对不起，我……”海伦娜低着头，不敢正视母亲的眼睛。
“你一整宿都和那个年轻人在一起，对不对？”母亲问。
“是的。”
“你怎么能这样？太不象话了！”海伦娜从母亲的语气里听得出她很生气。
“我今天早上到了波尼亚科夫斯基亲王殿下的宅邸，”塔尼娅赶忙插嘴，“果然不出所料，两个人都在，可是让我没有料到的是，女管家把我带到冯?赫尔维格先生的房间时，发现桌子上正摆着一盘棋，棋局难解难分，可是这两位象棋世界冠军，两个棋瘾中毒的家伙，一边一个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还听见冯?赫尔维格先生嘴里还冒出一句‘将！’您没看到他们俩当时的样子，简直太可笑了！”塔尼娅说着笑了起来，可是，当她发现在场只有她自己被她这个为海伦娜解围而编造出来的笑话逗得哈哈大笑，而其他人谁都没有笑时，只好停止了笑声。
“过来！”父亲忽然招呼海伦娜。
海伦娜战战兢兢地走到父亲和叔叔的身边。
“坐下！”
海伦娜在叔叔身旁的椅子上慢慢地坐下。
“你变了，得了个世界冠军，你就忘乎所以了，对不对？！作为一个女孩子，应该懂得自重，难道我没有教育过你吗？”父亲说着，“呼”地一下站了起来，叔叔赶忙站起来，使劲把他按在椅子上。
“你不要认为你夺取了棋后你就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女人了，你就是做了威廉二世的王妃，也还是我亚伯拉罕?奥本海默的女儿！你懂不懂？”父亲气得胡子乱颤，手中的烟斗在不停地颤抖。
叔叔冲着父亲摆了摆手，“我来和她谈，威廉二世二十年前就流亡到荷兰了。”
父亲不再说话了，大口大口地吸着烟斗。
“我们知道你非常爱他，一时下不了决心和他分手，对不对？”叔叔问。
“是的。”海伦娜喃喃地回答，声音比她平时习惯的还要低，她把双手交叉放在腿上，不停地搓着手指。
“尽管他那么自信，你爸爸妈妈还是不能把他们的宝贝女儿放心地交给他，我想长辈们的苦衷，你不会不理解。我们对这个日耳曼贵族的公子没有任何偏见，相反，我觉得这是个人品格高尚、心地善良的好青年，他对你所做的一切完全可以说明这一点，我想他给我们留下的印象和在你心目当中的形象是完全一致的，我们都相信你的眼光。如果他是来自英国、法国，或者某个中立国，你爸爸妈妈一定会尊重你的选择，就算有人取笑我们，说我们攀高枝我们也认了，可他恰恰是来自德意志第三帝国，现在纳粹迫害犹太人的行为越来越丧心病狂了，一千多座犹太教堂被烧毁，成千上万犹太人被抓进集中营，你在德国比赛期间，这种事你不是也亲眼目睹过不少吗？”
海伦娜轻轻地点了点头。
“而你，刚刚夺取了棋后，他是现任的棋王，所以你们的结合更会使你们成为新闻界关注的焦点，盖世太保肯定会把你和其他犹太人一样关进集中营里，不用塔罗牌也可以测算出你们的命运，别以为你是象棋世界冠军，贵族老爷的儿媳，他们就会放过你，何况贵族老爷根本就不可能接受你做他们家的儿媳。你爸爸妈妈只有你这一个女儿，并不是多得数不过来，而我，孤家寡人没儿没女，和你爸爸妈妈一样把你当作自己的心肝宝贝，作父母的，还有比拿自己宝贝女儿的终生幸福，甚至是身家性命去冒险更愚蠢的行为吗？所以你还是听我的吧，你必须马上放弃这份感情。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爸爸妈妈，也为了他，你别无选择。”
“可是，爸爸、叔叔，我已经……”海伦娜抬起头，看着父亲和叔叔两双慈爱的眼睛，赶忙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不不，这种事不能说，不能惹爸爸妈妈生气，无论如何也不能说。”
“已经发展到了难以割舍的地步，已经答应他了，对吗？”叔叔问。
“是的。”海伦娜的眼眶湿润了。
“尽管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很痛苦，但总比被抓进集中营里当牛做马要好得多，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想他也不会责怪你的。”
“别再去见那个青年了，放弃吧，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母亲走到海伦娜的身旁，“赶快结束吧，否则时间拖得越久，对你造成的伤害就越深，到头来他也会大失所望的。”
“妈妈！”海伦娜再也控制不住了，她一把抱住母亲，把脸贴在母亲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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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8）
海因策双手捧着那枚白皇后，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美好的时光就像过眼云烟一样飞逝，浪漫与激|情也仅仅是昙花一现。他一旦失去自己最珍爱的宝物，就等于失去了一切。他凝视着手中的皇后，仿佛她变成了自己的恋人，头戴金光灿灿的后冠，身穿艳丽的白色婚纱，手捧着一束美丽的三色堇，面带着幸福的微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海伦娜从裙子口袋里掏出那块上面有自己亲手绣的棋盘和棋子的手帕，擦了擦仍然红得像盛开的桃花一样的眼睛，把手帕捏在手里，抬起头，凝视着窗外。她今天没有像往常那样睡午觉，而是一直这样静静地坐在窗前。她仿佛惊喜地看见自己心爱的人儿从街道的另一侧走过来，带着喜悦的笑容，一边走一边向她招手。
海因策打开提包的拉锁，把小时候曾外祖父送给他的那副用橡皮泥做成的象棋拿了出来。他打开棋盘，铺在桌子上，一边把一枚枚棋子放在相应的格子里，一边回味着昨天海伦娜在维斯瓦河畔的长凳上对他说过的话：
“像古代的国王、皇后、将军和士兵。”
“嗯，他们是有灵魂，有灵性的，每当他们站在棋盘上，耶和华就赋予了他们生命，所以作为棋手，要精心呵护他们，不能让他们做出无畏的牺牲。每走一步棋都是棋手与棋子之间进行交流的过程，作为棋手，要用自己的心去体会。”
海伦娜拉开抽屉，把小时候父亲母亲作为生日礼物赠送给她的那副象棋拿了出来，她把那张用熨衣板改装的棋盘铺在桌子上，一边把一枚枚用线轴、布头、钮扣做成的棋子摆在相应的格子里，黑方放在自己一侧，白方放在对面，一边回想着昨天海因策在维斯瓦河畔的长凳上对她说过的话：
“你执白棋吧，女士优先，ldy first。”
“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就是你，我的皇后，我小时候差点儿把你咽到肚子里。”
海因策按照昨天两个人在蒙蒙细雨中对弈的步骤开始复盘。
海伦娜专心致志地摆着昨天两个人打着雨伞下的棋局。
海因策拿起d5格的黑象时，脑海中浮现出昨天的情景：“她拿起d5格的象，放进h1格的一刹那，嘴里发出‘嘿’的一声，那调皮的笑容真是太可爱了！想不到这么美丽、优雅的姑娘也有顽皮的一面。”
海伦娜拿起c2格的白后时，心中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他瞟了我一眼，面对这么复杂、这么岌岌可危的局面，他那神情是那么从容，那么不以为然。”她模仿着海因策当时用的那个漂亮的手势，把后放在4格里。
海因策把棋局摆到昨天终局时的局面，回味着昨天那童话一般的世界：万里无云的苍穹、光彩夺目的彩虹、奔流不息的大河、五颜六色的鲜花，还有身边这位国色天香一样的绝色佳人。
海伦娜想起昨天棋局结束后那温情的一幕：
“你知道你刚才把世界棋王搞得多么狼狈吗？幸亏我使出浑身解数下出了妙手，才化险为夷。”
“哼！旁门左道。”
“对！旁门左道！我要教训教训你！”海因策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嗯嗯！等一下！”海伦娜把涨得通红的脸往旁边一扭，等到呼吸均匀下来之后，说，“棋子掉地上了。”
“过一会儿再拣吧。”说完，他再次像狂风暴雨一样热烈地亲吻她。
海伦娜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把眼睛闭上，她多么想尽情地享受这美好的时光，直到地老天荒……
心乱如麻的海因策把棋子扒拉开，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疙瘩。“没有她在身边简直是一种煎熬，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宝贝得而复失更令人痛苦，比见不到她更令人难以忍受的吗？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也赢得了她的芳心，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娶她，我心爱的人做我的妻子，不能和她一起幸福地生活？”他抄起放在棋盘旁边的一瓶威士忌，满满地倒了一杯，一仰脖子，一口气灌了下去。
海伦娜轻轻地叹了口气，把棋子收进棋盒里，她那美丽而忧郁的蓝眼睛呆呆地凝视着窗外。“我该怎么办？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他也爱我，我多么希望这种甜蜜的、从未有过的感觉能一直保持下去，直到永远，即使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纵然要把我引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也在所不惜。但是，我不能违背爸爸妈妈、叔叔，还有哥哥嫂子的意愿，不能让全家人为我担惊受怕，因为他们爱我，我也爱他们。对不起，爸爸，妈妈，你们没有责备我，可是我的心里怎么还是七上八下的？那件事，爸爸妈妈怎么连问都不问？为什么没有刨根问底质问我昨天晚上我和他都干了些什么？是相信我不会干出这种出格的事，还是早就猜出来了，只不动声色罢了？无论如何，不能告诉他们，冲我发脾气我倒能忍受，但是，我作为女儿，绝不能伤爸爸妈妈的心，这绝对不行。圣母啊，我恳求您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晶莹的泪珠从忧郁的眼睛里慢慢地滚落下来。
“不行，不能就这样结束了！我不甘心，我爱她！”海因策“呼”地站起身来，把象棋子都抓进棋盒里，拉开手提包拉锁，把棋盒塞了进去，走出了房间。
海伦娜慢慢地站起身来，迟疑了片刻，从房间里出来，瞟了一眼父亲母亲的房间和哥哥嫂子的房间，没有什么动静，“都在睡午觉。”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大门边，轻轻地把门打开，走了出去，轻轻地把门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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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1）
十八、
下午炎热的阳光挥洒在大地上，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热得让人焦躁不安。
一架飞机降落在肖邦国际机场的跑道上。
旅客们排着队从舷梯上往下走。这时，一个清瘦的男人从舱门里走了出来。他正是私人侦探埃森博格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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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2）
一列火车飞快地行驶在一条被一片无边无际的绿色田野所包围的铁路上。
海因策凝视着车窗外，这片田野并没有引起他的兴趣，他的脑海里反复闪现出今天上午在舅姥爷家门口，海伦娜的手被塔尼娅拉住，她转过身去那一刹那的眼神。“那么忧郁，那么无奈，她只好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他叹了口气。忽然又想起，刚才出来时舅姥爷说的话：“再去恐怕也无济于事。我看得出，她是个好姑娘，美丽、温柔、善良，可是俗话说，红颜多薄命，更不要忘记她是犹太人，我听说在德国，纳粹最歧视、最排斥的就是犹太人。只有上帝才知道我究竟是在成全你们，还是在坑害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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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3）
海伦娜坐在她平时经常独自一人坐的距离美人鱼铜像不远处的那个长凳上，眺望着她百看不厌的平静的维斯瓦河，来来往往的船只、展翅翱翔的山猫鸽、桥上过往的车辆，还有两岸盛开的鲜花。
她没有注意到一个清瘦的身影躲在了甬道旁边的一棵大树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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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4）
火车进站了，车厢门刚一打开，海因策就从车上跳下来，快步向站外走去。
出了火车站，海因策不经意间注意到，一家店铺的柜台金光闪闪的，透过玻璃门定睛一看，原来这是一家首饰店。
“这么漂亮的小手却什么都没有也太相称了。我想她会喜欢的，大概女孩子都喜欢。”于是，他推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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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5）
海伦娜正要起身离去，忽然注意到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正向她走过来。
“是海因策，真的是他！”她一边向他招手，一边快步迎上去。
“果然在这儿。”海因策也看见了她，便加快了脚步，此时此刻，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也伴随着他的脚步在明显地加快。
海伦娜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昨天夜里的梦境，她的理性、羞涩和忧伤一下子全都荡然无存，她像一阵轻风一样跑了过去，蹿到他的怀里，双臂搂住他的脖子，热烈地亲吻他。
海因策张开双臂，紧紧地搂住她的腰。
“咔嚓。”照相机的快门发出了一声轻脆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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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6）
一把大锁挂在裁缝铺的大门上。
“她没来，”母亲对塔尼娅说，“这孩子不睡午觉，跑到哪儿去了？”
“我知道她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