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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宋第2部分阅读

    王三郎和王小妹。

    但孝理只是大框框,官府的法文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实际情况还得实际分析,王二郎的状况让事情有些复杂。

    王二郎虽还未成年,可神童名声在外,还在府学门前走过一遭,也算是读书人,大家都当成|人看。虽是傻了,傻成什么样,这还有说道。只要能娶妻生子,再有娘舅家撑腰,仍然可以传继王秀才这一脉,家业自然也是他的。王麻子夫妇即便过继了王三郎王小妹,也没可能拿到这份家业。

    “这事就落在王二郎的名声上!”

    王何氏很快有了计较,她举起那受伤的右手,阴:“明日告官去!告王二郎不孝!虐待叔婶,把他这傻劲,不,疯癫传开!”

    王麻子打了个哆嗦:“告官!?那这家产还能落下多少?”

    王何氏鄙夷道:“所以说,为什么要牵上何三耳,就算是县尊老爷,也不敢对相公家看中的东西伸手!”

    王麻子歪着脑袋想了片刻,无奈地点头。

    此时夜色已深,王何氏一张冷脸软下来,伸手一掏,王麻子再一个哆嗦。

    王何氏荡出一丝鼻音:“还不上床!?”

    “歇一天吧……”

    王麻子勉强笑着敷衍,那手一拧,胯下发痛,抽着凉气苦着脸,乖乖由王何氏拖了过去。

    吹了油灯,正要上床,叫喊声忽然响起,再生起一丛火光,隔着窗纸摇曳不定。

    “二哥你醒醒啊!”

    “这是我们的屋子,不能烧啊!”

    王麻子夫妇急急奔出屋子,正见王冲举着火把,作势往东厢屋子丢,虎儿瓶儿拖着他的胳膊,凄苦地叫喊着。

    听到两人的动静,王冲转头看来,火光下,少年披头散发,脸上血迹斑斑,像是从地府里爬出来一般,惊得王麻子夫妇头皮发麻,王二郎真疯癫了!?

    王冲一手挥舞火把,一手还舞着什么东西,偶尔映出一缕火光,王麻子夫妇更是炸起了一身汗毛,刀子!?

    “烧光!杀光!死光光!”

    王冲一边嘶声喊着,一边朝两人走来,王何氏缩到王麻子身后,踹着他的膝弯道:“还不制住这疯子!?”

    王麻子也在后退,叫嚷道:“他手上有刀子!伤了他是罪,被他伤了找谁赔啊!”

    疯子伤人当然落不到罪,王何氏一个激灵,扯住王麻子道:“走!回咱们家去!”

    王麻子却又不愿了:“那这地方……”

    王何氏急得使劲拧王麻子的胳膊:“疯子不正好吗?不必告官,明儿找来王都保,把这疯子送医,事情就成了!”

    王麻子恍悟,夫妇俩都顾不得收拾屋子里的东西,趁虎儿瓶儿还拖着王冲,远远避着,飞也似地出了院子。

    院子里王冲叫喊不停,虎儿瓶儿声泪皆下,闹腾了好一阵。直到王麻子夫妇身影没入夜色已久,王冲忽然静了下来。火把也不挥了,刀子也不舞了,那股疯癫劲骤然消散。

    第四章 兄长之责

    “果然如此,就算计着这林子和院子。”

    王冲摇头慨叹,喊得嗓子发哑的虎儿瓶儿都愣住了。二哥今日这变化起起落落,让他们实在适应不了。刚才清醒过来,再不傻了,可接着又撒了头发,抹了一脸血,点起火把挥着刀,一副要杀人放火的模样。王麻子夫妇一跑,却又正常了。

    “不骗住你们,怎么骗住他们?”

    王冲微微笑着,丢下火把和刀子,挽起头发,第一关过去了。

    虎儿挠着脑袋,瓶儿小嘴张合,好一阵才明白过来,原来二哥是在装疯呢。那一对狗男女就这么赶跑了,这个家终于又属于他们了!

    “这只是开始……”

    王冲心说事情可不会这么善了,之前他的意识困在身体里,就一直在揣摩王麻子夫妇的用心。眼下王家这般光景,以王麻子夫妇的品性,不一心将王家吃干抹净,真是活见鬼了。家中十亩旱田的租子已经捏到了手,现在开始打林院的主意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顺带再挖个坑,王冲可不是过去那不谙世事的王冲了,多出来的九百年见识暂时用不上,还有商界历练多年的智慧。

    装疯赶走王麻子夫妇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不少事要做,但首先得解决一个大问题。

    揽住虎儿和瓶儿,王冲笑道:“吃饭!”

    别说虎儿,他这会肚子也咕咕叫了。

    瓶儿欢欣地道:“我来张罗!”

    原本王家就是瓶儿在持家,王秀才不识柴米油盐,王冲一心读书,虎儿又性子毛躁,年纪最小的瓶儿担起了重任,怪不得面对王麻子夫妇,瓶儿表现得更有主见。

    不过瓶儿张罗的结果让王冲很不满意,一大块糙米粥,没错,一“块”粥,黄黄米色,混杂着野菜的翠绿,搁在盘子里悠悠晃着,很有些像果冻。这是稠粥冷下来的模样,让王冲想起了欧阳修划粥而食的典故。

    粥块之外,还有三色小菜,豆豉、咸菜、煮萝卜皮。粥本就是三兄妹的晚饭,小菜还藏在王麻子夫妇所住的那间屋子里。三兄妹围坐在堂屋饭桌边,瓶儿柳叶眉一扬,小手陡然起落,刀光并现,咄咄两声,粥块分尸三段。“老规矩,这是二哥的,三哥别抢!掉地上了可得连土都吃了!”吐出一口浊气,瓶儿唠叨着将最大一块粥递给王冲,再把次大一块递给虎儿,只留下小小边角。纤弱身躯里透着一股凛然不折之气,让王冲无比感触,护住这个家的心意愈加强烈。

    “粥冻”入口,一股明显的酸馊味轰击着王冲的味蕾,呸呸几口吐了出来,诅咒着丧尽天良的王麻子夫妇,拦住正嚼得起劲,正要下肚的虎儿瓶儿道:“别吃这个了,找找还有什么食材。”

    从王麻子夫妇住过的屋子里搜出一大瓦罐隔夜米饭,十来个鸡子,盐葱都有,王冲两眼一亮:“二哥给你们作蛋炒饭!”

    自己的工作被抢了去,瓶儿不乐意地撅起小嘴,再跟虎儿一同升起疑问,蛋炒饭是什么?好吃吗?

    灶房里乒乒乓乓响个不停,王冲正在倒腾着,虎儿和瓶儿扶着门框,盯着二哥,神色颇为不安。灶房可非二哥这种读书人能来的地方,可他们又哪敢说个不字。

    “二哥我在梦里遇了神仙,这蛋炒饭就是神仙教我的秘方,锅呢?”

    王冲一边安慰弟弟妹妹,一边找着东西。蛋炒饭大业开局不顺,灶房里大大小小都是瓦罐,好不容易从柴堆底下找出两口铁锅,锅子里外都是厚厚一层灰,甚至还能见到锈迹,看样子是很久没用了。

    这也正常,炒菜在北宋还是酒家饭店里的高级技术,穷苦人家哪可能在家中炒菜。铁锅一般只用来炖煮大份菜肴,家中就这几口人,用瓦罐也能对付了。这两口铁锅估计还是父亲结婚时置办的,或者是母亲带过来的嫁妆,母亲去世后,应该就再没用过。尚幸王麻子夫妇满心谋算着林院,还没把灶房这些家什倒腾走。

    王冲仔细打量这两口锅,觉得很是新奇。由这铁锅的模样,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所处的时代,跟上一世终究隔了九百年。

    那口两耳锅倒还寻常,锅体是标准的半圆,方方正正的锅耳直直竖着,顺手一提,估计有十来斤重。

    另一口就有些怪异了,没有锅耳,上半缘浅浅一圈,下半截收紧成小半圆锅体,像是飞碟一般。这锅轻了不少,炒饭该没问题。只是王冲猜不出,为什么要把锅作成这般模样。

    洗刷干净,再烧水消毒,忙了大半个时辰才解决了锅的问题,又指挥虎儿瓶儿备好材料,发现还少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王冲挥着木头锅铲道:“油!”

    虎儿很好奇:“还要用油?”

    瓶儿有些急了:“那是晚上点灯用的!二哥难道不读书了?”

    王冲微怔,他要的不是灯油,是香油。再问清楚,才知灯油就是香油,只是家里从不用来吃,而是晚上点灯用。

    没油可吃不成蛋炒饭,王冲拿来灯油,看到底能不能用。瓶儿的抗议被他三言两语就安抚下来,油没了再买,馋死就活不过来了……

    香油,不,灯油装在跟酒瓶差不多大小的陶罐里,瓶口封着软木,拔开木塞,一股淡淡的油香味入鼻。滴在手指上,入嘴一试,芝麻油,能吃。

    材料齐备,王冲卷起袖子就准备开干,这一卷袖子,又觉不对。他年纪虽小,却已作成|人打扮,身上穿的是一件大袖右衽襴衫,也就是古装剧里那种系着宽腰带,最常见的长衫。之前洗锅时还能应付,可要是炒饭时袖子落进锅里,那就没得吃了。

    王冲正寻思着是不是脱了襴衫,就套着里面那层中衣,甚至只穿着贴身的对襟短袖汗褂干活。瓶儿见他捉着袖子发呆,变魔术似地掏出一根布带子:“二哥,用襻膊吧。”

    潘脖?

    王冲不解,瓶儿举着布带,踮着脚尖,要往他脖子上套。王冲蹲了下来,想见识下这是什么东西。就见瓶儿纤纤小手如穿花一般,牵着那布带自他脖下前后交叉而过,将衣袖左右栓起,缚在腋下,再在腋前打了个结。

    一切搞定后,王冲作了个伸展运动,不错,挺灵活的。低头看看,感觉自己这

    模样,似乎在上一世的日本古装剧里经常见到。那些长袖博冠的公卿们舞刀射箭时,胸前背后就绑着这样的带子。

    虎儿挠挠脑袋道:“娘下厨和纺丝时也是这个样子……”

    瓶儿对自己的劳动成果很满意,拍着小胸脯道:“四岁的时候,娘就教会我了!”

    检视这一世的记忆,王冲找到了母亲的模样,发髻束在高高的冠子里,衣袖也是这般绑在腋下,而父亲王秀才的讲述中,也有关于王家先祖的片段。说王家是在唐时从关中搬迁到蜀地来的。

    看来这襻膊是唐朝时的玩意,被日本人学了去,王冲这么猜测着。他自然不清楚,襻膊汉朝时就有了,就为方便大袖汉人运动劳作,到了宋朝还非常盛行,样式也有很多。

    他这种交叉捆法是贵族式的,另有乡野式的,就一条布绳两个套,直接从脖后绕到身前,套住两个袖口。宋朝之后,窄袖成为服制主流,这东西也就湮灭于历史,只在日本等地还留有余迹。

    王冲正在走神,忽觉气氛沉寂下来,仔细一看,虎儿和瓶儿眼角发红,这才醒悟两小思念亡母,再想及遇难的父亲。

    “娘可不会作蛋炒饭,二哥作给你们!”

    王冲一边说着,一边把香油下了锅,香味随着滋滋油响升腾而起,两小顿时睁圆了眼睛,鼻子不停耸动。而当搅拌好的蛋液入油,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时,更是两眼放光,小嘴咂个不停。

    王冲上一世没学过厨技,但多年单身生涯,也点出了蛋炒饭专精,不过专精的也只是懒人技法。用油煎出蛋花,就到浅黄成色,再下米饭,接着要做的就只一件事:炒。

    正着炒,反着炒,由里到外,不停翻搅,将蛋花碾得细细的,把油完全浸入饭粒里,炒到最后,蛋花与饭粒混在一处,饭粒也晶莹剔透,粒粒饱满。

    这铁锅显然比上一世里的现代铁锅厚,木柴生火也远不如煤气,王冲翻炒得胳膊发酸,才勉强接近一般水平。再放盐和葱花,几下炒匀了,便大功告成。上一世里,有心有闲的时候,还会有更多花样,比如加火腿等等荤素辅料,作成扬州炒饭,现在条件有限,只能将就了。

    香腾腾,金、白、绿相间的蛋炒饭满满一锅,分到碗里时,虎儿瓶儿捧着碗一嗅,发梢都快飘了起来。

    “看起来像是娘作过的碎金饭呢……”

    瓶儿自小就接受母亲的教育,在厨事上有些见识,终于记起了什么。王冲一愣,碎金饭,听起来就是蛋炒饭,难道这时侯就有了?

    虎儿的筷子飞也似地在碗里翻着,大口大口塞着饭粒,还有闲功夫说话:“这哪是碎金饭!碎金饭不用油的,也不是二哥这么翻炒的。”

    不是就好,王冲舒了一口气,心中终于涌起一丝穿越者的成就感,虽然着实有点微薄,可总算是个好的开始。

    “好香……真好吃……”

    虎儿跟小老虎似的,狼吞虎咽,一大碗蛋炒饭很快就下了肚,将嘴边和碗里的米粒舔得干干净净,摸着鼓鼓胀胀的肚子,发出了满足的感慨。

    瓶儿细嚼慢咽着,虽也吃得很香,小脸却浮着一层忧色,越来越重,最后忍不住嘀咕道:“灯油十文,四颗鸡子二十文,米、盐、柴火算十文,这顿蛋……炒饭就是四十文啊,咱们现在又没了钱……”

    王冲暗抽一口凉气,这是什么物价!?他隐约记得,北宋时,一文钱就能在汴梁买一个炊饼,也就是馒头。一顿蛋炒饭,还是自己作的,只算成本就要四十文!?

    心中的惊讶没有表露出来,王冲安慰道:“钱只是小事,二哥既然好了,多少钱都能挣来。”

    瓶儿蹙起的眉头舒展开,眯眼笑道:“是呢,只要二哥能好,多少钱都值得。”

    三兄妹各一大碗蛋炒饭,终于吃到腹胀的程度。虎儿吃得太急,饱嗝不止,瓶儿也揉着肚子,满足到了极致。

    夜色深沉,三兄妹挤在书房的床上,此时雨点已经落下,电闪雷鸣,难以入睡。

    “二哥给你们讲故事!”

    王冲上一世是独生子,还是单身,可组织过客户活动,哄孩子入睡这事也不陌生。

    “故事!?”

    虎儿瓶儿瞪眼,听故事是孩子特有的福利,看他们转瞬就将惊惧丢在脑后的模样,该是绝少享受过这福利。

    瓶儿是讶异,二哥还会讲故事?虎儿则是好奇,“什么故事?嗝儿……”

    这小子还在打嗝,王冲呵呵笑道:“讲个……鬼故事。”

    此时雷电不止,屋里光影变幻,“鬼”字出口,一股渗人的寒意顿时入心,瓶儿虎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正要反对,就听他们的二哥咦了一声:“谁在拍我脑袋?”

    “我没有!”

    “不是瓶儿……”

    话音刚落,瓶儿虎儿都冲进了王冲怀里,身子还哆嗦个不停。

    王冲一边嘀咕着那会是谁呢,一边朝虎儿脑袋上拍了一下。

    凑巧地很,一道惊雷再度劈响,虎儿一蹦而起,“哇啊!鬼啊——!”

    惨叫声几乎掀翻了屋顶,瓶儿也憋着小嗓子惊呼,却听王冲哈哈笑道:“二哥骗你们的!”

    四只小拳头同时擂上了王冲,三兄妹滚作一堆,王冲笑道:“虎儿,还在打嗝吗?”

    饱嗝自然没了,可虎儿一颗小心肝却咚咚乱跳着,老半天才缓下来。

    “别怕,二哥给你们讲可爱鬼的故事。”

    不理会虎儿瓶儿的抗议,王冲径直开讲。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可爱的小鬼叫卡斯帕……”

    雷雨之夜,山坡小林上的院子里,不时回荡起孩童的笑声。

    第五章 凡人之智

    雷雨天明即停,日上三竿时,天空澄净,气息清新,于保正心头却揣着一团茅厕之气。不小心一脚踩进水洼里,泥水透了皮履,浸湿布袜,脚心顿时冰凉。肚里骂个不绝,盯着王麻子夫妇背影的目光也憎恶不已。

    王秀才家祸事连连,王麻子夫妇算计堂兄的家产,这事之前过不了他的手,也就当热闹看看。现在能过他的手了,却落不到好处,还得为其奔走。谁让那王何氏抬出她亲戚何三耳呢?谁让他只是都下一个大保正呢?

    自王相公,不是华阳王氏那个王相公,而是王安石王荆公推行保甲法后,保正渐渐担起了乡间事务,催税、捕盗、承差、调解民户纠纷乃至当过契的中人,无事不管。五户一小保,五小保一大保,十大保一都保,于保正就管着华阳县南湾乡第三都第五大保。

    第三都的王都保跟王秀才沾点远亲,不愿趟这摊浑水坏了名声,把下面的于保正推了出来。保甲不是按村划的,于保正家离三家村有好几里地。一早在泥泞里挣扎,苦累不堪。若是为官老爷奔走,倒没话说,可为这王麻子奔走,还没什么好处,郁闷自是不浅。

    再想想王秀才家,尤其是那神童王二郎,郁气又不翼而飞。

    人的命程真是说不准啊,不提早年的三家村王家,王秀才即便败落成个措大,只是个乡先生,在这一都里依旧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连王都保见着都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