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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宋第12部分阅读

    仲修不知是自豪还是尴尬,拂须哈哈一笑,再不提这事。王家女个个心有城府,都非温良性子,哪能容丈夫随便添办妾婢。

    当然,若是人儿极为出色,这点顾虑也算不得什么,而眼下这个八姐儿,还没让许光凝动心到那等地步。

    一边的梁行首也遗憾地叹了一声,这个八姐儿资质虽好,性子却总有些孤僻,未来怕是行首都当不得,更别说是上厅行首,也就是个陪班的命。若是能送到许光凝家中,她在官坊里说话也会再多些份量。

    罢了……待回去,还是关那丫头几日,好好治治。

    梁行首心绪变幻间,轿子里的王冲正在懊恼不止,这不是你行不行的问题,是我还行不行啊……哪知你要演这么多花样!

    小姑娘根本不像他所想的那样,就只摆几个造型。而是身腿舒展不断,如果王冲能看个明白,会怀疑自己看到了九百年后的艺术体操。

    “还行吗……”

    小姑娘一腿直直朝天,身躯如弓般弯下,头与王冲的头相触,额头沾上王冲热滚滚的汗,也觉出了他的异常,关切地问道。

    王冲露齿一笑:“小娘子,且记牢了,这话可是禁语,不能问男人的。”

    侧头对上小姑娘的眼睛,王冲再道:“看,我没说错吧,你能行的!”

    抛开对王冲前一句话的不解,小姑娘眼里充满了自得。似乎那汗水的热气也传入她的心中,连带身体也越来越热。起身换了个姿势,更觉自己被这身心的热气推入了更高之处,踏在山峰之巅,偌大的天地,就是她自由的舞台。

    哪知脚下的王冲正暗自呸呸出口,恨自己为什么还要装……

    乐声再转作热烈,已到天女散花的最终环节,花轿上的八位仙女飞转散花。另外七女都双腿并立,缓缓转动,挥洒着绸带,小姑娘却飘然而起,她想到了之前练习过的最难的动作……

    “我能行的!”

    小姑娘在心中喊着,脚尖一点,从王冲的肩膀站到了头顶,身躯一旋,整个人缓缓转动起来。她就用单腿立住,另一腿渐渐高扬,纱袖绸带随之飘飞,带起了一轮彩光,

    我的头……

    王冲哀叫不已,小姑娘就靠着脚趾和脚掌的变换转动身躯,一踩一转,一转一踩,频率还越来越快。王冲都在担心自己的头骨会不会破出个大洞,更担心自己的脖子能不能撑得住。

    他将那竹杆死死顶住轿底,两

    手握拳抵住下巴,将整个脑袋放在了竹杆的木盘上,这样才能保证脑袋的稳定。即便如此,脸颊也已涨得发紫,脖颈青筋毕露,两眼开始发直。

    “坚持……坚持……”

    想到这一刻不仅会决定自己的名声,更会决定小姑娘的命运,王冲将牙咬得格格作响,心神收敛到最深处,就只数着头顶的转动。八圈、九圈、十圈……那小巧金莲,到底蕴着多么强大多么绵长的力量啊,那娇小身躯,是不是自带陀螺,这样也能稳得住?

    此时人群已经了,花轿并没停下,还在缓缓前行,他们也看得出舞娘脚下所立之地极为狭促。可这个蒙面小舞娘,竟然就在移动的轿子上,在方寸之间,靠单腿旋舞起来,还越转越快,袖带张扬如蝶,绰约间娇小身姿真如自天庭而下,正在云中飘飞的天女。

    待到花轿左右的伴当慢了好几拍,才将花瓣如雨般抛洒而出时,如潮的掌声冲入散花楼,震得许光凝等人都再坐不住。

    王仲修的老眼几乎被那旋转的身影和花色闪花了,“古时赵飞燕掌上起舞,怕也不出此景吧!”

    许光凝紧紧盯着那团身影,那一圈圈的转动,也撩得他心中生出一涟漪。眼神浮烁不定,他微微侧头去找梁行首,却见对方正低着头缓缓退步。

    是了,这般妙人儿,就是她的摇钱树……

    衡量片刻,终觉出尔反尔,太伤脸面,许光凝低叹了一声,看向那团翩翩丽影的目光也转作遗憾和懊恼。

    掌声之潮中,小姑娘结束了旋转,一跳而下,像是知道王冲一定会抱住她,王冲也确实抱住了她,尽管头顶已经麻透了,脑子也晕得想吐。

    “我行的!我成了!”

    小姑娘捏着拳头,兴奋地叫着。

    “看吧,我没说错,不过……”

    听得鼓噪声更近,王冲心中一动,这可是逃脱的好机会。

    “现在得看我行不行了。”

    透过轿帘缝隙看出去,果然,兴奋的人群正朝花轿涌来,挤得道旁拉起人墙的黑衣衙役都不迭退步。

    “天女!天女!”

    “天女现身!”

    “天女散花啊!”

    不必再比了,的人群已经作出了选择,这个如赵飞燕般出色的舞娘不是天女,还有谁能是?十一月梅市,散花楼天女散花的习俗,就是由观众自选。

    成百上千的民众压过来,片刻间就将衙役压到轿子旁。

    “相信自己!好好过下去!”

    王冲见机会来了,低声再鼓励了一句,掀开花轿侧面的绸布,刺溜一下钻了出去。

    “郎……”

    小姑娘正兴奋到高点的心神忽然冰住,眼睁睁看着王冲消失,才缓缓伸手出去,似乎想将他的气息捞回来。

    “郎君……”

    成功的喜悦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中变得无比空虚,小姑娘捡起染着自己鼻血的手绢,无意识地摩挲起来。

    “小贼子,你怎地……”

    出了轿子,王冲迎头跟一个衙役撞上,那衙役亲眼见到王冲从轿子里钻出来,本就大如铜铃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下一刻,衙役惊呼出声,“王……”

    王冲则是先惊后喜,桃花社的孙舟孙四海!?

    一胳膊肘捣在孙舟的肋侧,将他的呼声塞回嘴里,王冲问:“你怎么在这?”

    原因倒简单,这么大的活动,光靠正牌衙役可不够,用兵丁花费又太高,所以桃花社这样的社会活力组织也被抓了壮丁,而孙舟的爹又是县衙里的人,换了身衣服就成了临时工头目。

    孙舟一边解释一边在王冲和花轿间来回打望,自是绝想不透王冲怎么会从这里钻出来,王冲也不必瞒他,解释说是被陈子文指使江神社的人追打,才不得已逃进轿子。

    “陈蚊子!?江神社!?好胆!二郎你先走,那帮贼厮鸟留给小的收拾!”

    孙舟看向轿子左右被衙役护着的红衣汉子,脸上络腮胡随脸肉抖了起来。

    “兀那小子!怎地混进去了?”

    “难道天女就是你托着的?好福气!”

    这时王冲已被外面的人潮发现了,都在奇怪为啥他能越过衙役的防线,甚至有人猜测他本就在轿子里。

    王冲拉住孙舟,朝他递了个眼色,大声叫道:“谁推的我!?”

    孙舟也机灵了,知道王冲不愿张扬此事,大喝道:“小子你分明是爬过来的,别以为我没瞧见!”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王冲被孙舟推入人群,掩面“狼狈”而去。

    目送王冲的身影没入人潮,孙舟嘀咕道:“这王二郎真是……总让人想不到啊”,再看向那些红衣汉子,又狰狞地笑了。

    散花楼上,梁行首正急得跳脚,朝那婆子发火道:“还不去护住八姐儿!要掉了根头发,少不了你吃挂落!”

    许光凝也在吩咐僚属:“赶紧去号令民人,不能再推挤踩踏,不然……”

    话音未落,就听下面呼号连连,却是衙役再也拦不住。花桥前后那些红衣轿夫和乐手已经变作朵朵浪花,瞬间没于人潮。

    眼见花轿被围,不知要闹出什么动静,裆裆金锣声响起,身着绿衣官服,硬翅招展的官人现身,民众终于冷静下来。

    新到的官差清出偌大空场,护送花轿离去,空地上还躺着十来个红衣汉子,个个抱着胳膊和腿,滚来滚去哀嚎不已。

    “他倒见机得快……”

    见是赵梓露面,许光凝松了口气,可看看楼下远处,花轿已经远去,脸色又很快转作不豫。

    此时一个僚属上了楼,附耳向许光凝交代一番,许光凝冷哼出声。

    “小事,赵梓准备申书与我,要查学田旧账、增学田、迁县学,还要开县学上舍。”

    王仲修相问,许光凝也没隐瞒,之前已说到,赵梓有意县学,只是没想到动作这么快。

    “择轻允一二吧,他就指着这学事立业进身,若是全拒了,激得他与小人联手……”

    王仲修听出了利害,查学田旧账一事是绝不能允的,学田多是被官员侵吞,这里面牵连太重。但要拒得太硬,又怕赵梓在这事上发挥,引来监司那些小人,不如在小事上让让步。

    “本已有盘算,增田迁学之事,他能自己解决了钱粮,我也不会为难。开县学上舍,让府学外舍松口气,也不是坏事。只要料理了华阳县学那班尸位素餐的学官,教得出上舍生,我也未必不允,可是……”

    可是什么,许光凝没再说了,看脸色就明白,他心情很坏!

    “拿学田旧账事挤兑,居心不纯,枉他还称君子!?事少才治平,他非要生事,就怪不得我泼他冷水!”

    许光凝冷冷自语着,再招来僚属,吩咐道:“等赵梓申书到了,就转给提举学事司,此事本府不决,由提学去决!”

    王仲修一怔,再忧虑地道:“提学卢彦达是余深的女婿,也是个好大喜功之人,正愁没机会翻搅府学。容他决华阳县学事,还不知要作出多大文章,更怕他与赵梓联手……”

    许光凝哼道:“他终究要巡一路学事,不可能专于府学。再说……好大喜功岂不正好?看赵梓怎般应付!他与赵梓绝非同路人,这一点我倒是清楚。”

    他眼中泛着深深的憎恶,沉沉地道:“一路小人,一路伪君子,让他们斗去!”

    第三十二章 连升四级

    “许是我的错,你不像伪君子……”

    散花楼附近一处酒楼里,正大快朵颐的王冲听到这话,心说你这节操也真低,一顿饭就让你前倨后恭了?

    坐在他对面的何广治看看眼前的鹌子羹,扫扫一桌子说不上奢华,却也足称丰盛的菜肴,再瞄瞄王冲那囫囵吃相,眼眶红红地重复道:“你不像伪君子。”

    “为什么?”

    “伪君子都很吝啬,出身富贵也会伪作清贫。”

    果然,只要对你大方,就不是伪君子。

    此时王冲才认真端详何广治这个人,发现他面带菜色,穿的圆领衫是粗布所制,露出的双手粗糙如树皮,跟之前抗害自己的富家子弟陈子文完全是两类人,难道陈子文在这事上也骗人,何广治不是何广林的幼弟?

    “我只是何广林的庶弟,之前不满你,也是听家里人说。难得信他们的话,没想还是假的,何家人……我从不当自己是何家人。”

    何广治幽幽说着,然后端起鹌子羹,呼噜呼噜大口下肚。

    王冲就是在这酒楼前遇到何广治的,当时他就在这条食街上探头探脑。虽然小了这家伙三四岁,矮了大半头,王冲却一点不杵,拧住他逼问陈子文的下落。却没想何广治说就是得知王冲跟陈子文走了,才一路追过来找人,怕陈子文下黑手伤了王冲。

    被陈子文骗住是事前不知底细,有了提防,再看何广治,王冲觉得可以信。干脆把他拉进酒楼吃饭,顺带打探陈子文的情况,好决定接着怎么收拾那家伙。

    此时听何广治这话,不仅是个庶子,似乎还自小饱受虐待,王冲觉出了纰漏:“既是如此,何家怎么还让你进县学?听陈子文说,没钱可是进不了县学的。”

    何广治咂着嘴,回足了粥味,才摇头道:“陈子文那种人当然得花钱才能进县学,我这样的,是给何家挣钱。”

    话题又拐到县学上了,再听何广治一番解说,王冲才明白个通透,果然不能只听一面之辞。

    学校不仅是官员的利益之所,同时也是学生的利益之所。

    庠生待遇不必谈了,看各个学校的具体情况。像是成都府学,就要分正牌庠生,次等只供食宿的庠生,以及没有钱粮也不免食宿的一般学生。华阳县学就是个壳子,不提供食宿,只分两类,而且正牌庠生数量很少。

    对学生来说,入州县学的最大意义在于免役。只要考过公私试,就能免个人的身丁,内舍则免户役及借借,上舍比同官户。

    如此就出现了富户纷纷贿赂学官,让子弟入学,以求免役的情况。听何广治说,那些向顾八尺送几十上百贯钱求入学的人户,都是奔着内舍免户役去的。就算两年公试不及格被降舍,乃至被黜退,免掉的役钱也比贿钱多,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陈子文就是这么入的县学。

    “我?我不一样,顾教授没收钱,我是正经的读书人。”

    说到自己,何广治露出了一丝傲气。他因自己是庶子身份,不甘命运,才发愤读书。本身有一些天赋,加之何广林觉得这庶弟入学未尝不是件好事,并没为难,顾八尺也没把他与陈子文同等对待。

    “顾八尺虽然贪,也不是无所作为,县学里也有十来个贫寒学子,不是庠生就是内舍生,顾八尺是真心希望他们能入府学。想当年,顾八尺跟老赵知县一同振作过县学,那时他就有顾八尺的诨号了,不过那个八尺,说的是他学问比人还高……”

    何广治对顾教授的评价与陈子文很是不同,想必陈子文一家被顾教授痛宰过。

    “县学不过是座小庙,哪及成都府学热闹?真要比起来,府学里贫寒学子加上正人君子的比数,还不如县学高,顾教授从来不收八行出身的学生。”

    “府学富户请托者芸芸,毕竟有上舍,还有机会入贡太学。府学还在取八行,八行出身的情形真是不堪入目。就为了挣个名声,怎般事都干得出来。有割了猪肉假作自己臂肉喂父母治病的,有当着保正都保的面尝父母粪便试病的,有直接在坟头上建屋子守孝的,还有死了远房亲戚就日夜嚎哭不止的。”

    “我本以为你是那种人……”

    何广治再说到八行取士,王冲凛然,原来如此,父亲这么在意自己的孝名来历,赵梓也没有让自己直接用这个孝名进学,还有这样的背景。这条路就是八行取士,但现在已经臭不可闻,连顾八尺那种寡廉鲜耻之人都不屑沾染。

    接着何广治一边啃着羊腿,一边痛惜地道:“王守正,你进县学作甚?这就是一潭死水,见你这般阔绰,也该不是为了庠生和斋长那点钱粮来的。”

    王冲心说,还不是被坑的?不过那点钱粮也是在乎的。现在出手阔绰,是因为荷包里还有余钱,想品品城里酒楼的手艺跟海棠楼有什么不同。

    对了,还得去海棠楼一趟,林掌柜之约还没赴呢。

    王冲转着自己的心事,何广治则风卷残云地继续扫荡,边吃还边抱怨县学根本就没出路。

    县学只有外舍和内舍,上舍不过是个名义。他们这些县学学生,只能跟其他学子一样,年年去考府学。毕竟真有了上舍,就拥有向府学升学的法定途径,成都府学不会允许华阳县学拥有真正的上舍。

    “得过且过吧……”

    王冲本就对华阳县学没什么想法,现在更不感兴趣。照着时间应应卯,拿到钱粮就好,自己好好读书,明年入府学才是正途。

    打算之外,感受倒不是没有。王冲对此时的三舍法和学校取士观感已非常恶劣,废了科举,就靠学校一级级考上去,结果就是现在这样子。富户和沽名钓誉之辈塞满学校,贫寒子弟就算满腹经纶,也先得争夺有限的学生位置,升学又得面临富户关系户的排挤。还因利益之争,搞出华阳县学这种怪胎。

    一顿饭吃了三百文,王冲干脆再点了几样菜,凑足五百文,让何广治打包回家。何广治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就丢了一句:“我会招呼好陈子文,让他别再找你麻烦”,当时王冲觉得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君子,就是个真小人。

    溜达到万里桥门,招呼了一辆“马的”,马是瘦骨嶙峋的建昌马,车是无顶大板车,一路骨碌碌颠到了海棠渡。花了一个时辰,车费一百五十文,比“驴的”贵一半。

    王冲就在寻思,是不是买头驴子代步。古时“打的”实在太贵,就算每个月只去县学四天,斋长的职钱也不够来回的车钱。

    不过荷包正急速缩水,就不知剩下的钱还够不够买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