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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宋第43部分阅读

    不定的心神顿时凝结起来。

    只看军事,这还真是个规律。此时还只知有五路攻夏的失败,灵武之役的失败,而王冲还知道,再过不到十年,又有攻辽之败,那一败就直接断送了北宋江山。

    “何止五路攻夏和灵武之役,这些战事都是……意气之需。但凡出于意气,而不是实在之需,结果都是如此。战事规模越大,败得也越惨。”

    王冲含含糊糊地道,种友直愣住:“西北事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西北什么事?”

    这话问得王冲茫然,他不过是联想到了联金攻辽之事。可他哪里知道,刘仲武在臧底河城大败的消息刚传过来,种友直还以为他也知道了这桩绝密。

    见王冲神色不似作伪,种友直压下了疑惑,敷衍过了这事,慨叹道:“你倒说得不错,意气之需……早年范文正公经略横山,王韶开河湟,王厚与童太尉开青唐,都是立于现实,不得不为。可一旦要另有所为,事情就变样了。说起来还是用人有差,贾宗谅这种人太多,赵招讨这种人太少。”

    王冲哦了一声,心中却不赞同此论,哪叫用人有差?是用人那个人有差。

    上有所好,下自成蹊。像贾宗谅这种人,上面喜好开边,他就满脑子琢磨开边这事,千方百计激反僰人。如果上面喜好仁义,他定又是另一张嘴脸,能将僰人当亲人去待。这种人就想着投其所好,而不关心实际问题,怎么可能不捅出漏子来呢?

    再想到内有蔡京这样的新“新党”,外有童贯那样的太监统帅,王冲就觉得一股窒息感正缓缓升起。他想要改变的最强之风,就是历史大势,可现在看来,这样的大势,似乎已是上天注定,他根本无能为力。

    种友直也不敢再在这个话题上深入,用人有差这话是在说谁?当然是皇帝了。他虽赏识王冲,却还没熟络到当着王冲指斥皇帝的地步。

    “唐秀山说引僰人屯田之策,是守正你提点的法子,还说他所知的算学,也出自你的教导。守正,愿不愿调入我帐中,为我部效用,办理文书之事?”

    种友直终于说到正事了,他是来挖王冲的。

    王冲起身,郑重而感激地长拜,不过这份好意他却不能领:“王冲以勇敢效用从军,不是为战功和官阶,而是为父亲。父亲依旧戴罪,王冲怎可只顾自己的前程?”

    种友直还没放弃:“守正有才,到我帐下也委屈了。只是朝廷传来风声,说有可能另设泸南沿边安抚司,到时赵招讨高升,肯定要出蜀。西军也要回去,安抚司里该有我的位置。先为我帐下文事效用,而后再转入沿边安抚司,作个勾当公事,这样便顺理成章。若是从勇敢效用直接转入安抚司办事,有碍物议……”

    他压低声音道:“王先生便是赦罪,也不太可能马上得了自由身,还会呆在泸州。守正若是身在安抚司中,照料王先生也更方便。”

    王冲心动了,不过也更疑惑了,种友直平白砸来一块馅饼,真的只是看中自己的才学?

    果然,种友直真是直来直去,提了条件:“你的伴当,就是那个王世义,勇武非凡。也不瞒守正,彝叔将要领军,叮嘱我寻访异人俊才。守正是去不得,而王世义……有敌百人之能,这等好汉,正该去沙场挣他的前程。”

    哟嗬,原来是要连锅端啊,种友直身为武人,恐怕真正更看重的还是王世义。这十来日里,王世义拿到了将近三十颗首级,让整个效用都侧目。

    不过此时还没到论功的流程,种友直怎么对王世义的情况这么了解?

    “我已与效用都谈过了,张立等人都愿转入西军。”

    得,种友直挖了整个效用都,这一挖,自然看到了王世义的能耐。

    王冲爱莫能助地道:“王世义是家父收的弟子,与我并非主仆,此事还得看他自己愿不愿。”

    种友直无语,为了给种师道招揽人才,他此来已将姿态放得极低,可王冲却总是不卑不亢的,还有些挑挑拣拣。种友直很有涵养,但也是有限度的,见王冲连说服王世义的意思都没有,脸色也微微变了。

    这变化王冲自然感觉到了,心说果然,种友直更看重王世义,自己只是个附赠品,他微微笑道:“此战还未完结,武功不必心急。”

    种友直生硬地嗯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晏州是平地,城墙都没有,卜漏余众全聚在轮缚大囤。那里地势虽险要,可大军四面而围,拿下来也不算太难,费不了多少时日。”

    王冲却摇头道:“王冲现在既在武功帐下效劳,当为武功谋划,轮缚大囤可非一般,搞不好会崩了大军的门牙。”

    种友直瞪眼,这小子现在就把自己当帐下效用了?真会顺竿子往上爬……

    不过他也是审慎之人,这话让他多生了一分警惕,点头道:“那便好,我现在是监管荡轮谷囤的罗始党人,还要在此呆上几日,你先谋划仔细,再与我一一说来。”

    他起身要走,王冲又道:“对了,武功也知,王冲必须得照料家父。武功能否调家父为王冲长行,随王冲在武功帐下奔走?”

    种友直脸肉直跳,这小子……罢了,谁让自己送肉上门呢。

    “爹,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上司,你的行至,都得由我允准。”

    搞定了此事,王冲心情舒畅,似乎身上的伤都好了大半,负着手,神气活现地对王彦中训话。王彦中气呼呼地不理王冲,该干什么干什么。王冲挠着脑袋,自讨没趣地跟在他身后,就跟长行一般。

    ps:这几日工作太忙,更新真是不力,还望大家见谅,战事快告一段落,接下来会是王冲搅动风云的篇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故地重游僰王山

    斗荔母子回来时,第一时间找到王冲和王彦中,母子俩一齐向父子俩下拜。[本文来自]

    荡轮谷囤的罗始党人保全了,面对孤儿寡母,赵遹书生心性发作,不仅受了请降,还要为荡轮谷囤老峒主请封。这么一来,斗荔便有了外命妇之身,失胄也能得恩荫,荡轮谷囤的五千多罗始党人也终于能安下心来,抹去泪水,埋下失去亲人的哀痛,开始为将来的打算。

    “这都是王二郎和王先生的功劳……”

    斗荔拉着失胄,长拜之后再叩头,王彦中赶紧摆手道与我何干,斗荔道:“没有王先生在,我们罗始党人就遇不上二郎了。”

    王彦中一怔,看看正淡淡笑着的王冲,一股酸热在胸中荡开,顿时后悔这几日跟儿子赌气。为了自己,儿子是真在拼命啊……

    “没有我在,他也会救你们的,这小子别无长处,就只一颗仁心还足称道。”

    王彦中板着脸道,见王冲翻起白眼,斗荔掩嘴一笑。

    “赐姓的事,招讨允了吗?”

    王冲赶紧扯回正题,行前他与斗荔商量过,效仿横山蕃部求赐汉姓,以示归化之心,这是比封赠番官更能安朝廷之心的举措。

    僰人无姓氏,斗、失、卜,都只是族名的汉音,而斗荔、失蚕这些名字,则是与汉人来往很多的都掌人、罗始党人自己取的。就像斗荔,那个“荔”字,正来自她家的荔枝园。而与汉人隔绝的晏州僰人,姓名都是汉音,没有汉义。

    斗荔答道:“招讨说要为我们取一个,再请朝廷允准。一切都好,就只是迁囤之事。招讨说地方另定……”

    王冲暗叹,赵遹的警惕之心依旧十足,之前他让斗荔请求在长宁军附近屯田,这要求被拒了。不过换作自己,也不放心,对赵遹此举也没什么怨言。

    “只要允许大家屯田就好,种粮食、种蔬菜瓜果,大家好好过日子。夫人也可以干回老本行,我很喜欢吃荔枝呢。”

    王冲安慰道。却见斗荔一愣,红着脸转开目光,一旁王彦中则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才醒悟自己这随口之语,听起来很像是调戏斗荔。尴尬地咳嗽起来。

    “屯田的事,大家都还心里没底,会种田的人太少,会种荔枝的人比会种田的人还多,可荔枝只是每年那一段时节能卖得钱,而且种的人多了,价钱更贱……”

    知道王冲是无心之语。斗荔只是微微失态,说起正事,脸颊上那抹红晕便被忧色抹去了。

    “此事我早有计较,等战事结束便着手。”

    王冲倒不担心。来泸州的路上,他与唐玮已商量得很细致了。押解王彦中的孙舟非要磨蹭到长宁,呆到上月底才回成都,也与此有关。

    见王冲神色笃定。斗荔心中稍安。回了住处,再见失蚕。心头却又七上八下。

    “你要杀王二郎,就把你弟弟,还有小娘一并杀了吧。不是为了囤里几千姐妹儿女,小娘也早不想活了。”

    听到屯田之地未定,失蚕下意识地以为与王冲的父亲王彦中一样,是要离开故乡,流配它地,便恨恨地念叨着那时不该放过王冲,可把斗荔吓住了。

    斗荔凄苦地再道:“这一年里,死的人够多了,你爹死了,我爹、我哥哥,也都死了。你若是觉得我们苟且偷生,对不起死去的亲人,你便动手,小娘不怪你。咱们罗始党人,索性就灭了吧。”

    失蚕抱住斗荔,痛哭失声,斗荔的话,也是她心中的挣扎。之前已被王冲说动,此时斗荔再一说,心中的煎熬尽散,就只剩下伤痛。

    抚背安慰着失蚕,斗荔看似无心地道:“虽说招讨不再把我们视作晏州僰,还要封官,可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还得靠我们自己。”

    失蚕抹着眼泪,道出了与斗荔相近的忧虑:“以前我们在山上打猎,在江边捕鱼,也种些稻谷,却远不如汉人,光靠我们自己屯田,真能行吗?”

    斗荔叹道:“所以啊,我们只能靠王二郎了,只有他是真心诚意在为我们着想。”

    失蚕低下脑袋,羞愧不已,她还想着杀了王冲呢。愧到极点,一股羞恼又涌上心头,王冲虽是替她遮掩,却满口胡柴,这人真能信么!?

    恍惚中,就听斗荔道:“可是,我们拿不出什么来酬谢王二郎,汉人都说,升米恩,斗米仇。就只是救下我们,这恩德就已经有祖宗的棺材那么高了,未来日子要怎么过,还得靠他帮手,到现在我们却没一丝回报,会不会让他朝这话去想?”

    失蚕愣住,这倒是个大问题,正蹙眉思索,斗荔叹道:“既然还想活着,就得好好地活下去,王二郎这样的人,我们得紧紧抓牢,可惜,我年纪已经大了……”

    报恩跟年纪有什么关系?

    品了好一阵,少女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不到十岁的小娘,脸上布满难以置信之色。

    “很龌龊吗?别以为朝廷饶了我们,我们就万事大吉了。如果屯田不成,养活不了自己,其他峒囤的都掌人、罗始党人可不会客气。他们正跟着朝廷的大军斩杀反乱僰人的男丁,抢走妇孺,我们这一囤几千妇孺,就是他们眼中的肥肉。”

    斗荔拂着发丝,神色异常平静:“既是报恩,又能让王二郎对我们多一份心,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为了大家,死都不怕,什么脸面名声,又何必在乎?”

    失蚕喘着粗气,怒声道:“你不在乎,可我爹在乎!你还对得起我爹吗?对得起失胄吗?年纪……”

    她气到极点,径直道:“王二郎不成,他爹却是正好!你去啊!你这就去!”

    斗荔咦了一声,恍悟道:“怎么忘了王先生……”

    啪的一声,失蚕一耳光扇在她脸上,还恨声骂道:“贱人!”

    斗荔抚着脸颊。苦笑道:“我也不想,有比我更合适的人,可她之前觉得,自己的仇怨比几千人的未来重要,现在也会觉得,自己的脸面更重要。”

    失蚕愣住,脸色瞬间煞白。

    许久之后,她低低地道:“对不起,小娘。我误会你了,你说得对,我们得有依靠,这事……让我想想。”

    看着失蚕的背影,斗荔幽幽叹道:“若是你爹还活着。恐怕早就把你塞到王二郎怀里,容不得你说半个不字。女人啊,就是这样的命运。”

    这对母女在鼓捣什么事,王冲自不清楚。他只知道,在这些囤人眼里,他就是再世父母。华丽的毛皮,美味的山珍。贵重的金银首饰、玉器,一堆堆往他怀里塞,甚至还收到了三张黑白相间的熊皮。

    这是宋时,收藏熊猫皮倒无被查水表之忧。可让王冲困扰的是,身边一下多了好几个僰人少女,肌肤如玉,眉目如画。伺候得他无微不至,让他爹乃至种友直都腹诽不已。

    不管是蕃人还是僰人。夷狄有一桩品德很让汉人赞赏,那就是报恩。王彦中和种友直也没有多想,些许杂念,还能归结为嫉妒。

    王冲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可吃不消这般报恩,把这些少女一一劝走了。不是他不喜欢,而是他觉得这么下去,会让自己放纵。此时正当年少,声色犬马,还早。

    他有自己的坚持,对斗荔和失蚕来说,却是更大的困扰了。还以为他对模样身段另有所好,可王冲当面谢绝了斗荔再挑人伺候他时,斗荔的表情,王冲真是看不懂。

    待王冲离开,失蚕恨恨地骂道:“就知他不是好人!”

    斗荔无奈地看了失蚕一眼,心说你总磨蹭着不应这事,难道真要我去吗?

    如果日子就这么继续下去,还真说不定有斗荔悄悄摸进王彦中屋子的一天。十一月十九日,大军休整过后,继续南下,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的“栓腰带计划”也就暂时打住了。种友直部领着荡轮谷囤四千多囤人,向晏州进发,屯田之地定了,那里将是他们的新家。

    荡轮谷囤被冲天的烈焰吞噬,这是赵遹处置反乱僰人的第一要则,就算是投降的峒囤,也得焚囤散族。荡轮谷囤是幸运的,他们没有像其他峒囤那样,男丁被杀尽,妇孺被瓜分。

    但看着数百年久居于此的家乡被焚,这些人心中也没转着什么幸运的念头,人人都哀痛,不少人更是啼哭呼号,场面极其混乱。

    种友直早就有所应对,他的两千兵甲胄上身,刀弓在手,占住高地,前后列阵以待。即便如此,他依旧有些担忧,这支僰人再出什么乱子,他不得不杀。王冲的劝降之功有没有,倒不值得他多虑,而是自己怕要背上杀降之罪。这股僰人,已经在赵遹那挂上了号。

    僰人的情绪正到了一声呼喊就能引爆的高点,一队人的出现,如和煦微风,将这暴烈之焰悄然吹熄。

    斗荔牵着六岁的小峒主行在前,失蚕跟在后面,十来个健壮的妇人抬着一杆肩舆,舆上是王冲,正在闭目假寐。

    僰人们纷纷向王冲拜倒,看着这幕场景,种友直紧张尽散,随之而起的是满满的感慨,这小子……真是不简单。

    “太招摇了吧?他现在是爹帐下的效用,就不怕爹责罚他,或是有人在招讨前说他坏话?”

    身边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军将乍舌道,这是种友直的儿子种骞,在招讨司充效用,赵遹的军令还是他带来的。

    种友直道:“恐怕他正盼着有人说给招讨,不如此,招讨就不深知他对这些僰人的影响。至于我……他既安定了僰人,便是有功,他人要怪,我会帮他担着。”

    种骞觉出了父亲言语里的赞赏,哼道:“小小年纪,便知蛊惑人心……”

    种友直叹道:“他也是为了赎他父亲之罪,这是个孝子。”

    听到“孝”字,种骞不说话了,生怕话题转到自己头上。却不知他父亲嘴里这么说,心中却嘀咕着,这小子在这一战里的作为,怕不只是为了赎父,就不知他有何等大志。尚幸还看不出是邪道,从那个王世义身上就能看出来。

    王世义长槊在手,就是一员猛将,可拿起书本,却又一身书卷气。种友直招揽他时,他也如王冲那般不卑不亢,不疾不徐,说自己尚未学成,无心仕途。

    有王冲这么一个儿子,又有王世义这么一个弟子,为情而杀十一人,王彦中此人怕才是真正的不凡吧……

    种友直放下心来,杂念纷涌。

    跟在王冲的肩舆后,看着僰人对王冲的感激,王彦中心中也是感慨无比,暗道有这样的儿子,自己给他作长行,也是心甘情愿了。

    烈火如漩涡中的风眼,牵起了无数思绪,这思绪过后,是对未来的忐忑和憧憬,过去就如焚为灰烬的荡轮谷囤,沉沉压到心底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