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书院 > 其他小说 > 鼎宋 > 鼎宋第63部分阅读

鼎宋第63部分阅读

    训斥三个大了他好几岁的英武汉子,清亮话语中还带着点未褪尽的少年嗓音,却不觉有一丝违和。官人身份固然是一层,让罗蚕娘心弦微颤的还是王冲的形貌。

    跟一年前相比,不仅个头又高了接近一寸,肩膀也宽了不少,与王夫子差不多了。眼眉越发深沉,脸颊轮廓更为峭直,尤其是那鼻梁,直如峻崖,让罗蚕娘稚嫩心肉也微微发痒。她已迈过豆蔻年华,女儿心萌发,依稀懂得男女之事了。

    跟丰神俊逸的宇十六郎比起来,王冲的容貌显然要逊sè许多,再跟方脸阔额的王世义比,王冲又少了些伟丈夫的味道,可在罗蚕娘看来,王冲就像是家乡无处不见的石山,外裹一层红泥,只长着浅浅的草木野花,而泥土之下,却是厚厚的磐石,能让人稳稳倚着。

    罗蚕娘的心思不如香莲纤巧,玉莲温润,甚至不如已历人事,情思绵绵的银月细腻,她自分辨不出气度和形貌之差,不知这感觉是由王冲的沉凝之气所生。但她能确定一件事。她所纠结的血仇早已淡,只剩下依傍这座磐石大山,与其祸福相连的亲密感。

    看着王冲发官威训人,罗蚕娘自是心中甜蜜,可接着话头一下就转到自己身上,又惊又羞,红晕瞬间上脸。

    当三个汉子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时,不但红晕急速蔓延到脖颈,细细眉头也竖了起来。就这么看不起人!?

    再听王冲道:“蚕娘,换甲取弩,让他们看看你的事。”

    罗蚕娘清脆有力地应道:“是,官人!”

    田忠嗣和杨氏叔侄三人六目对视,暗道这小丫头。怕就是王冲要给他们所施的下马威了。

    十九家蕃兵,总数六七百人,汇聚在军营一侧的箭场里,从头领到一般蕃兵各揣心思,或惊艳,或好奇,或不屑。目光都聚在一个娇小身影上。

    身着皮甲,甲裙下露出鲜红裙摆,头戴笠盔,甲片映出银亮鳞光。再加上中的带蹬强弩,少女身影尽管纤弱,却还是透出一股凛冽杀气。

    “神臂弓!”

    围观人群中响起惊呼声,这可是大宋军国利器。弩力高达四石,寻常男子拉着都费劲。更别这么一个柔弱的小姑娘。

    “不是神臂弓,不过是加了镫头的木弩。”

    田忠嗣在兴寨见过这玩意,真正的神臂弓在弓臂选材和制作上有特别讲究,不是光靠那个可以足踏的镫头就能受住四石力。

    “就算是木弩改的,至少也有两石力,总是强弩,在西南诸州里,能开强弩的兵就算是jg兵了。”

    南宁州的龙延昊顿时眯起了眼,目光焦距从少女转到了强弩上。

    “就算是两石弩,也得男子才能拉开,这小小女娃能开?”

    “应该不到两石,提点既把她摆出来,肯定能开,只是……这有何机巧?”

    杨氏叔侄却在揣测王冲的用意,给木弩加镫头倒是简单,娇弱少女身怀异力也不是惊世之迹,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这装束,难道是……”

    蛮州宋锡定的目光却在少女的胸口和腰间来回游荡,当然与杂念无关,而是少女的装束有些奇怪。没有像寻常那样将弩箭箭囊挎在腰间,而是在胸口绑着两个小箭囊,每个装十来枝弩箭,相当于寻常一个箭囊。腰间还吊着一个四爪铁钩,不知道是什么用处。原也该挎在腰间的步卒朴刀挂在身后,就在背着的圆盾之下。

    族亲田向对田忠嗣道:“是战时装束,看样子是刻意作实战演示。”

    “蚕娘,没问题吧?”

    “官人放心!”

    王冲再问了一声,罗蚕娘举,又让众人诧异一分,两只竟然带着套。

    该是提点心疼自家侍女,刻意呵护吧,众人都这么想着,只有田忠嗣和宋锡定若有所悟。

    王冲点点头,一旁伺立的吴近敲响了小铜锣,咣声脆响中,就见少女以弩驻地,脚踩镫头,俯身下腰,将腰勾挂在弩弦上,再双把住弩弦,嗬声吐气。

    没见少女咬牙切齿地发力,也没见臂有大动作,一瞬间,少女如卧蚕伸展,腰、臂、头逐次昂扬,就像是舞娘转换舞姿的一个小小动作,弩弦就挂上了弩机。

    众人还没从这赏心悦目的刹那美感中挣脱出来,少女已上好弩箭,平端木弩,眯眼瞄准。四十步外,立着一排十具如真人大小般的草人,分出了清晰的头、躯干和四肢,头上是皮盔,躯干有皮甲。少女只花了半息左右的时间瞄准,便俐落地扣下牙发。弩箭激shè而出,稳稳插在草人头上,那是面门位置。

    人群里响起嗡嗡低声,最初对这少女教头表露出鄙夷之意的三人心中一震,暗道就凭这弩弓之术,也确实能当教头了。

    距离虽只有四十步,离强弩所及的百步,乃至神臂弓所及的二百五十步差得远,但在西南之地,四十步已是弓弩杀敌的极限,不仅是地形起伏崎岖,还因弓弩就很弱。这少女能在四十步外shè中面门,准头已追各族的神shè。

    刚刚有了评价,却听锣声再响,少女再弯腰上弦,又一次将那美妙身姿展现。刚才只是惊鸿一瞥的众人暗叫过瘾。

    不过四五息功夫,少女shè出了第二箭,这一次多了咄的一声闷响,弩箭竟是正中草人心口,透穿了皮甲,只余一半箭杆在外。

    这一箭顿时让嗡嗡声没了,田忠嗣等头领也都抽起了凉气,这弩绝对超过两石,不然不可能透穿皮甲。草人套的皮甲跟少女身上穿的一样。都是大宋制式官甲,刚才他们瞧见,还暗道大宋就是阔气,竟然拿这等战甲来试箭,这皮甲在西南诸州。也只有少数jg兵才装备得起。

    让田忠嗣等人震惊的还不止是弩力,宋锡定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低声嘀咕道:“真快……”

    的确快,虽然还多了上腰勾一环,但少女上弦极为娴熟,毫不费力,两箭间歇。竟比一般强弩还快。

    众人还在回味时,锣声再响,第三箭又来了。

    第四、第五……就在众人越来越凝重的脸sè中,少女一口气shè出六箭。到第七箭时,终于响起粗浊的喘息声,少女脸颊也涨得通红。

    “好了……”

    王冲及时止住,罗蚕娘吐气脆喝。还是上了弦,却乖乖地再没装矢。

    “麻了吧。赶紧回揉揉,你啊,就是逞强,不过……很好,作得很好。”

    话里连训带赞,还满含宠溺,罗蚕娘满意地弯起嘴角,觉得这番累,这通汗,真是值得,不过之前在兴寨领着铺丁练习弩术的经历更值。不管是香莲玉莲,还是银月,三个姐姐都不如她,她现在是教头呢。更重要的是,就靠着这点长处,她能跟官人独处好一阵子,离家时三个姐姐眼中的酸意,可让她饱饱尝了一顿。

    目送喜滋滋的少女离开,王冲再看向众人,发现他们的目光依旧黏在少女身上,只得咳嗽一声,将他们的纷杂思绪拉了回来。

    王冲淡淡笑着问道:“看出了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了好一阵,田忠嗣才记起了自己身为王冲之托的职责,当然,此时他却是真心的,就听他惊声道:“这是战阵弩术!提点是要教我们这个!?”

    宋锡定眼中闪光,也道:“镫头加腰勾,还有以腿、臂、腰同时开弩的技法……”

    两人的话非常到位,罗蚕娘这番演示,重点不是她的准头,不是她以娇弱少女之身,连开七次两石强弩的力量,而是她的装备,她开弩的技法,最终汇为她开弩的速度。

    寻常弩shè一箭所耗时间,足以让弓连shè五六箭。而罗蚕娘的演示,将这个差距缩小到了三四弓对一弩,而且还是持续开弩的速度,这还是罗蚕娘力弱,换了jg壮兵丁,能以同样速度连开二三十弩。

    这套东西,不是针对个人的,而是针对数百数千弩的战阵之术。

    王冲点头道:“还有弓术、枪术和阵法,不过弓术枪术,只居朝廷战阵之术次席,大家都知道,朝廷军弩以神臂弓为最重,你们都只是藩属,官不可能授你们神臂弓之术,但强弩之术却能授得,阵法也不是官兵的军阵之法,而是只用于安民剿贼的乡兵阵法。”

    原各有芥蒂乃至仇怨的诸夷头领们此时表情一致了,大喜是第一反应,西南诸藩夷都是心慕大宋治武功的,大宋武功虽远不如汉唐,却依旧甲坚矛利,法度周密。王冲能授兵技阵法,对他们各藩的武力是极大提升。

    接着是将信将疑,朝廷真愿意这么作?不合惯例啊,除非是像南平军那样,将藩夷之地归入王化,蕃兵能由朝廷切实掌控。

    最后是忐忑不安,王冲虽然年少,却是朝廷命官,而他此次聚各藩蕃兵,还是两司所令,他的话就代表大宋朝廷,不太可能是假。这么一来,问题就深沉了,朝廷为何要这么作?是不是要大征蕃兵?大征蕃兵,会不会又是一个试探?试探的背后,会不会是要在西南大举开边,纳藩夷为王土,削除他们这些藩夷之主?

    田忠嗣脑子转得快,脱口道:“难道朝廷有意取罗……”

    “罗”字出口,众人皆知其意,也就是罗国乌蛮,南宁州龙延昊、蛮州宋锡定,播州遵义两杨都是眼前一亮,这几家之间虽有仇怨,但跟罗国乌蛮的仇怨比起来,就微不足道了。毕竟除开大理,罗国乌蛮是西南最大一股势力,与各家接壤,都结下了世仇。

    王冲打断道:“朝廷绝无征伐西南之意……”

    众人沮然,王冲再道:“不过朝廷的确有意与罗国来往,自要预作防范,此外,靖平西南之患,也需要各家藩夷携。”

    众人jg神又是一振,这话留的余地就大了,之前王冲跟各家模模糊糊提到的朝廷变策,以及调兵时所出示的两司公,看来很有cāo作空间。

    看着十九家藩夷代表眉来眼,王冲暗道,在黔地的半年巡游只是结下了一般交情,现在再有实利相诱,不怕他们不上船。来的人没有一个是家主,但多是心腹子弟,能影响到这些人,把这些人凝聚为一股力量,也足以铺平后路了。

    “晏州贼失间逃窜在外,飘忽罗国之东,滋州至南宁州,皆为其藏身乃至作乱之地。泸南安抚司和边事司同提点此事,特准蕃兵上番三月,以通旗号军令,着各藩夷军州,拣选jg壮蕃兵……”

    这就是两司行,王冲汇聚蕃兵的法凭据,借口不过是剿灭“影子僰贼”失间,调度蕃兵的钱粮也有,包括他从安抚司讨来的三百石川盐,宗泽从边事司请下的两千匹䌷绢,这点东西绝满足不了朝廷兵马的胃口,但对西南诸夷来,却已算大方了。

    王冲再道:“三个月!你们的任务,是在三个月里成一支强军,你们人数虽少,却是朝廷安定西南的定海神针。”

    田忠嗣等人轰然应喏,心中都道,三个月后,待子弟学成回乡,家中兵事就是全新气象了。

    看着这些貌似齐心的临时部下,王冲心,你们现在各有心思不要紧,就是靠着你们的小心思,我才能把你们捏在一起,预作绸缪,应对十年后的大劫。

    三个月怎可能练出一支强军?不过是如酿酒一般,先造曲而已,还有长长的时间,待着这团酒曲发酵。

    第一百六十二章 讲武预为十年备

    “士卒尊伍长,伍长尊队长,队长尊旗长,旗长尊都头,都头尊提点,一阶一级,不管是否出阵临战,都不容背违!抗令不尊或殴辱上官等事,皆斩!”

    军营里,包括所有头领在内的七百一十八名蕃兵肃立,聆听吴近的高声训示。只是吴近,这帮人可不会如此乖巧,即便王冲压阵,也不至于静得落针可闻,而是一位绯衣官人的官威镇住了他们。

    被王黼重用的宗泽已得了借绯的恩遇,以从八品宣教郎京官之身,得六品以上朝官才能穿的绯服。此时他正叉手挺立,审视着这数百蕃兵。灰发,绯衣,不怒自威之气满溢。

    “尔等在这三月里皆是朝廷所点上番蕃兵,只论阶级,不论族属,若有以族属私事犯阶级者,斩!”

    吴近以边事司蕃兵同提点公事,上番校阅教头的身份,向这些蕃兵宣诵军法,头一桩就是阶级法,即上令下行之法。

    听了一阵,宗泽皱眉,对身边的王冲道:“阶级乃军法之首,为何如此宽松?”

    阶级法就是军队的等级制,自古就为军法第一,治昌盛的大宋更制订了周详近于烦琐的阶级军法,包括禁军乃至厢军,都要遵从阶级法。蕃兵虽不在法令范围内,但受调遣时也要受阶级法管控,只是事涉蕃夷事务,实际处理会更灵活一些。

    但宽松不等于放纵,吴近所宣诵的阶级法只有十来项,其中斩罚只有三项,即抗令不尊、殴辱上官、以族属犯阶级,其他都是杖罚,宗泽自是不解。

    王冲低声道:“只是蕃兵而已。再用朝廷军法,上面压力更大。”

    宗泽点头:“确实,唐副使得知此事,还来信相责,称要劾我们违擅兴律。”

    王冲眼瞳一缩:“唐钦叟真会这么干?”

    擅兴律是朝廷针对武官员的军法条例,即包括征发、调遣军兵乃至军事物资的制度。按照相应律法,擅发兵十人以上就要徙一年,百人一年半,每多一百人加一等。千人以上绞,如果唐恪的弹劾成立,宗泽和王冲就得编管广南四五年。

    宗泽嗤笑道:“吓唬而已,有两司牒在手,又只是蕃兵上番。蔡太师那边都没话说,王学士怎能让他闹起来。”

    这也是应有之义,擅兴律的核心正是兵权掌控,历朝历代,把控兵权都是国家生死之事,以驭武的宋朝更是登峰造极,以擅兴律确保朝廷对兵权的控制。不过王冲所办之事却钻了擅兴律的空子。他调度的是蕃兵,而且地点也是在边地藩州,朝廷在这方面素无定制。但即便如此,王冲依旧通过宗泽拿了两司牒。还由两司报备了枢密院,毕竟是调兵,法程序必须走足。

    听宗泽不以为然,王冲略略放心。西南蕃兵上番这事是特事特办,从无先例。就是他借着王黼的权势和边事司的特权搞的小动作,实质很犯忌讳。朝中非议是他最担心的,却不想是自己人先发了杂音,唐恪不愧是蔡太师丢进来的耗子屎,看来对此人还得多加留意。

    此时吴近已讲到逃亡法,按照大宋军法,禁军逃亡一ri者即斩,可吴近宣诵的逃兵处置,不过是以盗论,宗泽眉头再皱:“如此何以成军?”

    逃兵问题是大宋军队的顽疾,针对逃兵现象所定的逃亡法也非常详尽,处罚也非常严厉,当然,只是在法上而已。可法都如此宽松,宗泽担心执行下来,几无约束。

    王冲继续打着马虎眼:“朝廷不是更放心了吗?”

    宗泽唔了一声,没再说话,听吴近继续宣诵,一直到“罚条”,也即战时条令,也没听到有多少斩,脸sè更显y郁。

    大宋军法的“罚条”大略为七十二条,其中六十八条都是斩,大到“背军而走者斩”、“战阵失主将者亲兵斩”,“贪争财务资畜而不赴贼者斩”,小到“夜呼惊众者斩”、“搏戏赌钱物者斩”、“jiān犯居人妇女及带妇人入营者斩”、“临阵或在贼境非应得传言而辄高声者斩”,更有“不战而降贼者,或背国归贼者,父子十六以上绞”这样的“卖国连坐”条令。

    可吴近宣诵的罚条却只有二十多条,斩罚不到一半,这让宗泽很纠结。

    “军法之苛,苛在临战,自古都是法紧行疏,若是法就疏,又能行到什么地步?既决心用事西南,就得靠严法紧掌这支蕃兵,老夫帮你把时间再拖了四个月,不是看着你在这里闲摆弄的。”

    诵读完毕,吴近与王世义开始按照伍、队、旗、都的编制重组蕃兵,宗泽带着王冲步出兵营,沿着营外的小河散步,此时语气就很是不豫了。

    宗泽的话王冲明白,别看大宋军法严苛,处处都是砍头的条款,但实际都集中在战时条令里。战时军法由将帅说了算,驻扎时要砍兵丁脑袋就没那么容易了,枢密院、兵部、地方的提点刑狱司、安抚司,都有权过问,和民法一样,军法在常时也遵循慎杀的原则,

    即便是战时的“罚条”,也不是要将帅必须按令行事,而是给将帅设立了可杀的界限,实际由将帅按实际情况,乃至个人xg情处置。王冲先是参与平定晏州之乱,后又担任军政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