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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第58部分阅读

    才想到自己是觉得哪儿不对——若真是落魄的路人渴了,怎么都是双手捧着这碗咕嘟咕嘟痛喝一气,根本不会注意其他,可这人却是一手托着碗底,一面轻轻吹着,一面小口小口地啜饮,仿佛这不是刚刚舀来的凉水,而是一杯香茗一般。

    想到这里,疑心乍起的她不禁出口试探道:“你刚刚说是金陵人,是住在哪儿的?”

    “离乡多年,早就忘了。”

    那汉子头也不抬地答了一句,这时候却拿起碗一口气喝干了,又把碗递了回去。沈悦接碗的时候,突然看见那汉子的手腕上绕着一串香木珠,不禁愣了一愣。见人转身要走,她突然本能地脱口而出道:“徐二爷!”

    这一声话音刚落,那汉子立时停了停,随即头也不回地说:“姑娘认错人了!”

    “你要不是徐二爷,我叫别人与你不相干,你停下干什么?”沈悦见此人这般所作所为,越想越觉得狐疑惊悸,待要出去才想起李庆娘和如意生怕自己乱跑,这门板下了不说还锁了,再见那汉子已经往前又走了几步,她不禁大急,“徐二爷,你一句话不说抛下家里这么多年,眼下还想一走了之?你知道徐勋那会儿有多危险吗,你回来!”

    见那汉子终于停了下来,她心头一松,这才放缓了语气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手上那串香木珠我认得,当初你说是你自个雕的,一共两串,送了我一串,我至今还留着,上头刻着的十二生肖我日日看,不会认错的。徐二爷,你来都来了,难不成还打算说是碰巧撞见我的?”

    “你这丫头,还是和当年一样聪明。”那汉子这才转过身子,缓缓走了回来,待到门边上,他突然拨开了自己的头发,见沈悦一见便大惊失色往后退了一步,他这才淡淡地说,“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想让我留下?”

    沈悦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狰狞的面孔,此时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吓呆了还是惊呆了。从前的徐边虽不能说是什么绝世美男子,却也是风度翩翩仪表堂堂,被誉为太平里徐氏那一代中最出色的人。然而此时徐边非但样子落拓,而且一张脸已经全都毁了,要不是她认准了那串数珠,对方又确实举止可疑,怎么可能把人认出来?

    呆愣了许久,她才咬咬牙道:“不管你什么样子,终究还是徐二爷。他还有很多事要问你,那些事只有你才知道,你当然得留下!”

    “果然不愧是我挑中的媳妇,固执到认死理。”徐边见沈悦面上先是一红,随即有些气急败坏,他才微微笑道,“沈光半辈子精明,可关键时刻却糊涂愚蠢。要不是有你,我怎么会放过他这么一个在节骨眼上向他捅刀子的世交?你很好,这世上有的是三从四德的妇人,却少有那些有勇气有胆量的,你很配得上他。至少,你不会重蹈她的覆辙……”

    沈悦也知道当初父亲着实做得过分,听徐二爷这般指摘父亲,她不禁咬紧了嘴唇。可听到这后两句话时,她就觉得有些不对了,当即结结巴巴地说道:“徐二爷,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总而言之,他如今圣眷正隆,最关键的是得太子信赖,你那点小事决计是不用愁的。我就要走了,只怕你们成婚的时候,我也未必能够看到,今天来看看你,也是想道一声喜。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佳儿佳妇,今后只过好你们的日子,孝顺你们该孝顺的人便罢了。还有,今天我来过的事,不必对他说,没有我,将来的路他只会走得更轻松。”

    沈悦眼见得徐二爷转身就走,一时慌忙又唤了两声。这一次,对方却是理都不理径直前行,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那许多,一溜烟回到了里头,抄起角落里一架梯子架在围墙上,提着裙子就爬了上去,待到墙头,她却发现人已经离开老远,一时又急又气,直到往东边又看了一眼,见是李庆娘往这边来,她忙嚷嚷了起来:“干娘,干娘!”

    看到沈悦又爬了墙,李庆娘是又恼火又无奈,三两步赶上前去正要问话,她就只见沈悦指了指另一边的方向说道:“干娘,快去追那个人,快!”

    尽管摸不清原委,但李庆娘深知沈悦的身份如今还暴露不得,只一犹豫就立时快步追赶了上去。此时羊肉胡同里头大部分店铺都已经关门,大街上行人极少,再加上她脚下极快,须臾就拉近了和前头那衣着落拓汉子的距离。眼见只剩下十几步,她便厉声喝道:“前头那汉子,给我站住!”

    见人丝毫不理会她,李庆娘顿时恼了,又追了几步,脚下用力便是连着两个纵身,一站稳就已经挡在了那汉子的身前。她那眼力却不是沈悦这半吊子可以比的,一瞬间就看清了那张不成样子的脸,当即面色一变,继而就喝问道:“阁下何人,为何搅扰我家女儿的清净?”

    “你家女儿?要不是我引荐了你投入沈家,你能有这样的女儿?”见李庆娘神情大变,徐边这才冷淡地说道,“当然,这些年也亏得有你教她,否则以沈光那样只知道事事市侩算计的性子,再好的丫头也会被他带歪了,哪来这份爽利!”

    “你……你是徐二爷……”

    李庆娘终于明白刚刚沈悦为何会这般急躁,别说沈悦,此时此刻看到这么一个人杵在眼前,就连她也觉得异常紧张。眼见对方没有否认,她不禁使劲镇定了一下心神,又开口问道:“徐二爷既然到了京城,怎么不去寻徐少爷,而是来找我家大小姐?”

    “他已经是别人的儿子,我还去找他干什么?至于来看沈悦,只是为了她儿时那点情分,你用不着这么紧张。从今往后,我不会在你们面前再出现,你们就当没我这个人便罢了。”

    说完这番话,徐边就再也不看李庆娘,大步朝前走去。李庆娘有心去追,可想想如今徐勋认了徐良为父,仕途也好人生也好正是一片明媚,若是多了徐边这个未知数,那今后种种又是一团乱,她这跨出去的脚忍不住收了回来,竟眼睁睁看着人消失在了那边拐弯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旋即头也不回地掉头往回走。

    穿过几条小巷的徐边在一个阴暗角落等待许久,见果然没人追上来,脸上就露出了了然的微笑。随手剥下那一身破衣烂衫丢在了一边,他信手从墙上掏出了几块墙砖,从里头拿出了一个包袱,将里头的衣衫换上身,又随手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最后戴上了那个面具。不多时,他就从一条阴暗夹道拐了出去,上了一辆早就停在那儿的马车。

    京师这儿的事情已经全部办完,剩下的他也懒得和罗克敌再争,是时候该回去了。现如今的他已经完全没了牵挂,大可放手去继续做自己筹划了这许多年的事。只没想到,他在关外和蒙古转了一圈回来,金陵却出了一桩那样的泼天大案,那个一度自暴自弃的孩子,竟然会在浪子回头之后这么出色。

    “有那么一个不认命的媳妇,你不会像我的……”

    第二百一十章 两不相欠,有子再还

    “大小姐,你可记着,这事情千万不要世子爷说。”

    李庆娘也不知道对沈悦告诫了第几遍,见小丫头仍是坐在那里呆呆愣愣的,她不由心中大急,不得不加重了语气说道:“大小姐,兴安伯和世子爷如今父子相得,所以才能一道在朝中稳了下来,但其实他们根基浅薄,也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尤其是世子爷如今大出风头的情况下。这当口要是因为此事在世子爷心里存下什么心结,那怎么得了!”

    “你别说了,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

    话音刚落,两人就听到外头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李庆娘一愣,撂下一句我去开门就匆匆走了。沈悦也没在意,只在哪绞尽脑汁回忆着徐边说的每一句话,可无论怎么想,她仍是只觉得脑袋一片糊涂。不一会儿,随着外间的说话声越来越大,其中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她的思绪一下子被打断,人也慌忙站起身来。

    “大小姐,世子爷来了!”李庆娘笑容满面地打起帘子让了徐勋进来,见沈悦看着徐勋的眼神很不对劲,她连忙干咳了一声道,“世子爷傍晚才刚回来呢,这大晚上不顾宵禁又先来看你,这份心真是少有的。”

    徐勋虽说和沈家主仆三人都熟的不能再熟,可也从没听过李庆娘这般说话软弱,不禁愣了一愣。再看沈悦低着头,一只手正摆弄着衣角,甚至没抬头看他,他不觉感到有些不对劲,想了想就侧头冲李庆娘道:“李妈妈,这一路骑马过来我有些渴了,能请先顿一口热茶么?”

    尽管很不放心沈悦会不会失口说出那些话来,但李庆娘知道徐勋是最聪明的人,此时也只得连声答应,出门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自家小姐一眼。眼见沈悦仍是无知无觉地站在那里,她也只得甩下帘子匆匆而去,心里说不出的忧心忡忡。

    都是徐边,关键时刻不见人影,如今这万事已定的当口还回来干什么?

    “究竟怎么回事,你要摆这样的脸色给我看?”徐勋笑呵呵地过去打趣了一句,见她不似往日自己稍有亲近就露出嗔怒,连那些招牌的小动作都没有,顿时就更奇怪了,忙扳着人的肩膀说道,“出了什么事,快对我说!”

    “我……”

    沈悦何尝不知道,李庆娘的提醒没错,况且徐边自己都说不必对徐勋透露他来过。然而,不论是从前徐边救过她母女俩的命也好,不论是小时候徐边送过她无数小玩意也好,不论是徐边当着她父亲的面亲口说要她当他的儿媳也好……她毕竟是因为这样一个人才和徐勋扯上了关系,把徐边出现的事情捂在心里,那是有亏良心的。况且,不论真相如何,那终究是徐勋从前的爹爹,说出来也能让他心里有个数。她和他之间,本来就应该坦诚相见。

    因此,权衡良久,她突然咬了咬牙,竟是主动伸手抱紧了徐勋,整个人都埋进了他的怀里,旋即才低声说道:“我刚刚见着……见着徐二爷了……”

    对于小丫头的主动投怀送抱,三个月不见伊人的徐勋原本倒是挺高兴的,可当听到这后头一句话,他只觉得犹如一道闪电当头劈下,竟是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好一会儿,他才恢复了那种旁观者的冷静,轻轻把沈悦推开了少许,这才低头问道:“你说刚刚,那就是我来之前一会儿的事?”

    “没错,你们顶多就是前后脚,插着一刻钟工夫。”

    见沈悦说得犹疑,徐勋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悦儿,把他来的情形原原本本告诉我。没事,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紧,我这点承受能力还是有的。”

    “他也没说什么……”沈悦想了想,就把当时的情形一点一滴说了出来,连徐边那会儿的神情和动作都没漏过。

    听到那寥寥几句复述,徐勋虽觉得徐边这个人依旧是迷雾重重,但从前心里的那个谜团倒是解开了。只对于徐边说让他二人成婚之后只孝顺该孝顺的人,他不禁眉头微微一挑,暗想这位便宜老爹就是装洒脱装爽利,也实在是太过了。不是他想要用的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要真的对他成了别人的儿子无所谓,徐边又何必会出现在小丫头面前?要知道,依照沈悦的性子,这样的秘密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瞒着他的!

    “没事,他走了就走了。”

    徐勋拍了拍沈悦的肩膀,当即揽着人到正中的软榻上坐下,又无所谓地说道:“他来见你,大概也就是让你把这些话转告给我的意思。他有苦衷也罢,没苦衷也罢,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我真是他的儿子,他的生恩我已经用朝廷的褒奖还了他,养恩他根本没有,算起来我和他已经两不相欠。你已经告诉了我,这事就算完了,今后就当他今天没来过。”

    “可是……”

    沈悦尽管从小读书就是三脚猫,烈女传女训女则之类的都是看过就算了,可她还是本能地觉着徐勋的说法不对。可待要反驳,面对那沉静而坚决的眼神,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迟疑了许久才小声说道:“已经发生的事情,怎么当成没发生过,这不是自欺欺人么?”

    “你怎么这么认死理?”徐勋放开了她少许,又伸出手去没好气地揉了揉那微微皱起的小眉头,因笑道,“你要真是想不开,以后你和我多生十个八个儿子就好,横竖都是姓徐,分一个儿子拜一拜他这个祖宗,就算我很对得起他了。”

    “十个八个!该死的家伙,你当我是母猪不成!”

    见沈悦果不其然被自己一句话给引爆了,徐勋知道自己这法子果然奏效,少不得又故意撩拨了几句。等到李庆娘匆匆端了茶盘到门口时,听到的就是里头好一阵喧闹,这让在厨房始终心神不宁的她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她进来送了茶,徐勋便默契地再也不提徐边之事,只笑吟吟地讲着今日在西苑大阅的情景。

    什么朱厚照惊艳亮相一箭中靶,什么王守仁高台演阵大获成功,什么皇帝要赏赐大臣偏不许太子来帮腔……一通话说到一半时,如意还回来了,原本已经饱餐了一顿的徐勋又却不过情,陪着沈悦用了一顿被他称之为夜宵的“晚饭”。及至时候不早他起身离开的时候,却又当着李庆娘和如意的面把沈悦拥在了怀里。

    放开手后,看着小丫头那红扑扑的脸,他便笑道:“以后要是还遇到今天这样的事,不要瞒着我。这种事一个人扛着是要压死人的,两个人分担就好得多。夜深了,早点去睡,明早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了。女孩子太晚睡,可是会老的!”

    沈悦听着前头这些话,心里还正甜蜜着,可当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她不禁恨得牙痒痒的,偏生徐勋仿佛未卜先知一般早已经转身大步走了,她想要出口气都办不到,只能站在那儿气咻咻地看着那背影,突然大发娇嗔道:“大骗子,每次就知道气我!”

    回过头来的徐勋见沈悦旋风似的转身进了屋子,面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待到出了南绣庄,他见李庆娘从侧门那边替他牵了马出来,他先是随口问了几句生意好坏,待得知如今每月除房租还能结余个二十几两,不禁暗自点头,但旋即就说道:“妈妈,虽说我也让和尚留心周围的情形,但毕竟最关键的还是靠你。若是再有今天这样的情形,哪怕悦儿不说,你也要先对我禀明了,明白么?”

    尽管徐勋的年纪足可当自己的儿子,尽管他的脸上还带着微笑,尽管这话声音并不高,但李庆娘还是打心眼里生出一丝敬畏和惊惧来,慌忙连声应是。等到目送徐勋上马疾驰而去,她倚门站了片刻,突然想到徐勋刚刚的眼神口气像谁。

    她没见过多少贵人,最大也就见过西厂前后两个掌刑千户韦瑛和吴绶。他们面上都是和善的人,可交待办事的时候,却都是这样不容置疑的脸色和口吻!可那两个爬上那位子的时候都已经四五十,甚至一度是连阁老尚书都要避其锋芒的角色,如今的徐勋才多大?

    离开羊肉胡同这南绣坊,徐勋并没有回家,而是转去了魏国公府芳园。果然,这早晚王世坤并未就寝,得知他来立时使人请了他进去。两人一相见,王世坤就是劈头盖脸一顿埋怨:“你倒好,一进宫就是三个月,留着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在京城过年,你说你怎么赔我?”

    “我哪知道此番竟是连一步都出不得宫门,好好,是我之前想的不周,我向你王大公子赔礼!”

    徐勋笑着做了个大揖,王世坤当然不会生受这礼,当即没好气地托了他一把。才说了几句闲话,徐勋突然发现王世坤旁边的高几上摆着一本书,却不是春宫图画小说话本,而赫然印着《论语正义》,他不禁心头一动,当即伸出手去把书拿了起来。

    “哎,小心点,这可不是我的,弄坏了一丁点我赔不起!”

    “哦?”徐勋才翻开扉页就听到这话,少不了合上书斜睨王世坤,突然拿着书在手上拍打了两下。见这位王大公子急得什么似的,他才似笑非笑地问道,“我还真以为你在芳园里头憋得慌呢,没想到你本事大得很!老实交代,你和北监的谢大司成到哪一步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招兵买马(上)

    到哪一步……

    面对徐勋这仿佛